午後,陽光和煦,微風習習。
雍親王府西院的小涼亭中,一位身著淡紅色旗裝的女子正躺在小塌上,微微閉著眼睛,手裡拿著扇子輕輕搖動,享受著難得靜謐的時光。
遠處,一個侍女腳步匆匆趕來,疾步走進涼亭中,對著那躺著的女子福身道:“主子,福晉請您去正院。”
戴佳嫻晴緩緩的歎了一口氣,卻不肯睜開眼睛:“什麼急事偏要這會兒說,難得這麼好的太陽,等晚些太陽下去了,再說不成麼?”
侍女秋雨回道:“奴才聽說,是宮裡的良嬪娘娘歿了。”
戴佳嫻晴心中一驚,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問道:“什麼時候的事兒?端午的時候瞧著還好好的,怎麼會如此突然?”
“詳細的情形奴才也不知道,”秋雨搖了搖頭,“主子您趕緊去正院吧,福晉正等著您商議呢。”
戴佳嫻晴借著秋雨的手站了起來:“先去換件衣服,就穿前兒爺送來的那套鵝黃的,畢竟是位嬪主子,還是得忌諱著些。”
……
等戴佳嫻晴換好了衣裳,走到正院的時候,四爺的格格宋氏和李氏都已經到了。
嫡福晉烏拉那拉氏坐於上首,一身秋香色的旗裝就如同她的為人一般,端莊而溫和,反倒是李格格一身粉紅,顯得分外的嬌嫩,隻不過頭上戴著的珠玉華美,有些逾越了格格應有的規矩。
宋格格一貫的清雅,一身淡青色的長裙,素雅又不失禮數,滿是書香氣息。
“給福晉請安。”
戴佳嫻晴款步上前,微微屈膝福了福,“妾來晚了,還望福晉見諒。”
“側福晉坐吧,”烏拉那拉氏對著戴佳嫻晴溫婉一笑,帶著幾分親近之意,“我也是剛剛接到了宮裡麵的消息,說是良嬪娘娘歿了,所以請你們來商量一下,應該如何處置。”
“福晉您就是太講禮數了,不過就是個嬪而已,難不成還叫咱們給她守孝?”
李格格有些不屑的當先開口說道。
烏拉那拉氏卻不理她,隻看著戴佳嫻晴,戴佳嫻晴伸手接過侍女送上來的茶,抿了一口才悠悠問道:“宮裡可有加封的旨意?”
“就是沒有才叫人為難,”烏拉那拉氏歎氣道,“按理說以廉郡王的身份,良嬪娘娘該當有加封才對,可如今還沒有一點動靜,倒是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側福晉覺得,咱們的喪儀應該按什麼品階準備合適?”
戴佳嫻晴淡然道:“既然沒有加封,妾覺得,按現在的品階準備就是了。”
宋格格有些猶豫的開口:“可若是後麵又有加封呢?要不然咱們還是多準備些,到時候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戴佳嫻晴的目光移向宋格格,隻覺得這個女人十分有意思。
表麵上看來,她似乎人淡如菊,性子也溫順,從來不做爭寵出挑的事兒,可每每到商議事情的時候,她又總是意見與旁人不同,看似考慮周全,實則每次都會引起爭端。
果然,聽她這麼說,李格格立刻駁道:“要加封早就加封了,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拖著?宋姐姐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那些多準備的東西難道不要花錢?你是書中自有黃金屋了,花的可是咱們府裡的錢!”
宋格格被她說的麵色泛紅,低頭不語,手裡緊緊攥著手帕,似乎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好了,你們的意思我都知道了,宋氏,李氏,你們退下吧。”
烏拉那拉氏不樂意聽她們拌嘴,開口趕人。
宋氏趕忙站起身來告退,李氏有些不高興的哼了一聲,也跟著走了出去。
戴佳嫻晴卻沒動,而是繼續喝著手裡的那杯茶。
“你瞧瞧她們兩個,一天到晚不得安寧!”
屋裡沒了旁人,烏拉那拉氏不再端著福晉的架子,直接走到戴佳嫻晴的身邊的椅子坐下,伸手去拿桌子上的點心吃。
戴佳嫻晴笑著將那裝著點心的盤子往烏拉那拉氏手邊推了推:“福晉理會她們做什麼,不過就是終日無聊,拌嘴取樂罷了。”
烏拉那拉氏歎了一句:“若是這府裡的女子都能像嫻晴你這般好相處就好了,我也不用整天操這些沒用的心。良嬪的喪儀,真的不用多準備些嗎?廉郡王管著禮部,在皇子中也算出挑,汗阿瑪不給他親額娘加封,也著實說不過去吧?”
戴佳嫻晴親手端了茶給她,解釋道:“若是後麵有加封,咱們再準備就是,左右再加封也不過就是個妃位,如今宮中三位貴妃並立,皇上是不會叫良嬪越過貴妃娘娘們的。況且以咱們爺的身份,這種事若是太過上心,反倒不好。”
她話沒說透,但烏拉那拉氏卻是聽明白了。
滿人是母以子貴,亦是子以母貴。
如今宮裡三位貴妃,且不說一直被幽禁的鈕祜祿貴妃,隻說成貴妃和德貴妃,那兒子可都是封了親王的,若是給良嬪加封了貴妃,那廉郡王勢必也要晉封,可若是康熙想給胤禩親王之位,也不會壓著他這麼些年了,所以良嬪要麼沒有加封,要加封也最多隻會給個妃位罷了。
而這嬪位和妃位的喪儀,若無特殊恩旨,也差不了多少,到時候再準備也來得及。
再說如今朝中雍親王與睿親王兩大親王並立,皆掌重權,算得上是互相製衡,若她們雍親王府在良嬪的事兒上過於用心,難免被有心人妄加猜測,以為胤禛要拉攏胤禩,反而會引起波瀾。
“好,那便聽你的,”烏拉那拉氏接過茶杯放到一邊,伸手握住戴佳嫻晴的手,感慨道,“這些年多虧有你在,嫻晴姐姐,咱們一輩子都要如此,互相依靠,互相照顧才好。”
戴佳嫻晴拍了拍烏拉那拉氏的手,但笑不語。
從她嫁入雍親王府至今,已經七年了。
時光匆匆而過,她已不是當初那個懵懂的少女,而福晉,也不再是那個凡事都依賴她的小女孩了。
福晉有了自己的心思,這話說的既是拉攏也是試探,終究是嫡庶有彆,她也許該退讓的更多些,才能叫福晉和四爺更放心些吧。
……
戴佳嫻晴回到西院的時候,就看到自己的屋子門口站著幾個熟悉的小太監,心裡便知,是四爺來了。
她心中不由得有些煩——
府裡都知道福晉在找人商議良嬪喪儀的事情,四爺既然回府了,做什麼不先去正院見福晉,偏要往她這兒來?
剛入府的那幾年,四爺還是挺看中嫡庶的,即便是福晉年紀太小還不能承寵,但每逢初一十五,四爺也不會到後院其他人處,隻會一個人在前院,算是對嫡福晉的敬重。
而這一兩年,四爺卻是越發的不在意了,今兒是十五,本就應該是福晉的好日子,四爺沒事兒做跑到她的院子裡來,豈不是叫福晉嗔心嗎?
戴佳嫻晴這樣想著,麵上就冷漠了些許,胤禛本來懶洋洋的躺在戴佳嫻晴的搖椅上吃葡萄,抬頭卻見到他家側福晉一臉的淡然,對他的出現沒有絲毫的熱情。
胤禛:……?
“這是怎麼了,是宋氏又哭了還是李氏又跟你拌嘴了?”
胤禛伸手將戴佳嫻晴拉過來,叫她坐在自己的身邊,又拿了葡萄給她吃。
戴佳嫻晴嫌棄的推開那酸葡萄,用一雙美目瞪著胤禛:“爺您也知道您的後院難纏啊?那您這時候來我這兒做什麼,福晉還在正院等著你過去議事呢。”
胤禛盯著戴佳嫻晴看了一會,突然勾起了嘴角,肯定的說道:“醋了。”
戴佳嫻晴:……
“好啦,知道爺的側福晉賢惠,爺晚上再去陪福晉。”
胤禛又躺了回去,“今兒下午爺沒事兒,就陪你待著吧。”
戴佳嫻晴被胤禛話裡話外的“爺對你好吧”之意氣笑了,伸手推了他一把,又道:“福晉等著跟爺商量良嬪娘娘喪儀的事情呢。”
“良嬪的事情有什麼好商量的?”胤禛不解的問道,“汗阿瑪不是說了麼,按製治喪,其他皇子無須服喪。”
戴佳嫻晴心中一驚:“沒有加封便罷了,畢竟是正經的嬪主子,怎麼連服喪都免了?”
不管良嬪出身如何低微,她也是康熙冊封的嬪位,按製諸皇子皆應服喪百日才對。
胤禛嗤笑了一聲:“還不是怪她生了個不省心的兒子?她彌留之際,老八聯合禮部一眾人,請汗阿瑪效法皇額娘,在良嬪死前給她晉封貴妃,還搬出什麼古製貴妃可有四位的說法,殊不知他們那些折子,都叫汗阿瑪和小七當笑話看呢。”
“良嬪怎麼可能封貴妃。”戴佳嫻晴搖頭道。
“就連你都知道的道理,老八就是看不透啊,”胤禛的語氣中全都是嘲諷,“他以為良嬪封了貴妃,他就能封親王,身份水漲船高,卻不知道,就連良嬪這個位份,還是因為當年小七隨口說了一句老八可憐,汗阿瑪才會給了她的。如今他長大了,翅膀硬了,便總想著飛,可惜他本就是個野雞,怎麼可能變成雄鷹?”
戴佳嫻晴很少聽到胤禛這樣刻薄的評價一個人。
胤禛與她在一起的時候,雖然不像在外麵那樣寡言,但也很少會說起阿哥們的事,當然,除了胤祐。
每每與她提起胤祐,胤禛都是帶著炫耀的口吻的,仿佛這個弟弟是他的驕傲,而對於其他兄弟,胤禛也很少有負麵的評價,一般都是誇讚。
曾經對於胤禩也是這樣的,可自從有一天,他從府外黑著臉回來,砸壞了最心愛的一塊端硯之後,就再也沒說過胤禩半句好話,隻要提起就是厭煩。
“蘇培盛,”胤禛提高了聲音,對著門口喊道,“你去趟正院,告訴福晉不用管良嬪的事兒了。”
蘇培盛在門外答應了一聲,轉身離開了。
不多時,就在胤禛一盤酸葡萄還沒吃完的時候,蘇培盛匆忙的跑了回來,稟道:“主子,福晉不舒服,已經叫人去傳太醫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戴佳嫻晴跟胤禛擠在躺椅上,正迷糊著,就沒站起來,而是用手推了一下四爺:“爺快去瞧瞧福晉,我再睡會兒。”
胤禛也是困意上頭,很想睡會兒,但又不得不起來,臉色就不大好,往正院去的腳步也帶著些氣。
秋雨擔心的問道:“主子,四爺帶著氣去正院,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戴佳嫻晴困的厲害,隨便答應了幾聲,也不知道聽沒聽懂,就這麼睡了過去。
……
戴佳嫻晴再次醒來的時候,天色已暗,而胤禛卻未曾回來過。
秋雨聽到了動靜,進來一邊點燈一邊小心翼翼的稟道:“主子,正院的太醫已經走了,說,說福晉有喜了。”
戴佳嫻晴沉默了一會,複又笑道:“這是好事兒啊,咱們爺年歲不小了,也該有孩子了,福晉若能誕下嫡子,是天大的好事。爺可是留在正院陪福晉了?”
“爺出府去了,”秋雨擰了濕帕子遞過來讓戴佳嫻晴擦臉,“說是七爺有事兒找他,往郊外是非園去了,晚上興許不回來了。”
戴佳嫻晴莞爾一笑,在四爺的心裡,小七當真是一等一的重要。
“那便伺候我更衣吧,咱們去正院陪福晉用晚膳。”
正院裡,上到嫡福晉下到掃地的侍女,都是一派緊張的模樣。
烏拉那拉氏躺在床上,摸著自己的小腹,心中有千言萬語。
她盼了這麼多年,這個孩子終究是來了。
她心裡是開心的,也是擔憂的。
開心的是,這是四爺的第一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會叫四爺歡喜;
擔憂的是,一旦她有孕,便在沒有理由攔著後院的其他女子生孩子了,特彆是西院戴佳氏,那可是七爺的表姐,即便是礙著七爺,四爺也不會冷待,更何況戴佳嫻晴美的驚豔脫俗,就連同是女子的她,也會驚為天人,更何況是身為男子的四爺?
論出身,論寵愛,戴佳嫻晴都壓了她許多,而她唯一有的,就是嫡福晉的尊崇,然而滿人的側福晉也是正經主子,她這個嫡福晉也壓不了她幾分。
四爺看中嫡庶,也是為了府中安穩,才會一直不叫戴佳嫻晴有孕,可如今自己已然有孕,怕是西院的藥,也該停了吧?
烏拉那拉氏正胡思亂想著,戴佳嫻晴打外麵進來了。
“福晉還是不舒服嗎?”戴佳嫻晴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摸了摸烏拉那拉氏的額頭,“摸著倒是不熱。”
烏拉那拉氏被逗笑了,嗔道:“我是懷孕了,又不是生病了,怎麼會發熱?嫻晴你這可是露了怯了。”
戴佳嫻晴不在意的一笑:“我又沒懷過孕,哪裡知道這許多?我瞧著福晉身邊伺候的人都年輕,不如還是從府裡挑幾個老成些的嬤嬤過來伺候吧。”
烏拉那拉氏眼神一緊,麵上卻還是帶著笑:“府裡的嬤嬤本來就少,都是管著各處事務的,哪裡能走的開?明兒叫內務府挑幾個過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