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他說,“很晚了。”
說罷,他拉開陽台的門,紳士地讓陸榆先走。
陸榆也沒有客氣,側身讓開他的手,從陽台走了出去。
樓道上的燈果然沒有應聲亮起,陸榆遲疑了一下,手微微攥起拳頭,放在嘴邊咳了兩聲。
聲控燈毫無反應,他覺得有些尷尬,便若無其事地將手放了下來。
陸榆並沒有注意到,在他走出陽台之後,程憬將手伸進褲子口袋裡,慢慢地攥成了拳。
隨後,他動作十分不明顯地將一個紙團扔進了牆角的垃圾桶裡。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307,餘歸正洗完澡出來,拿著條毛巾胡亂擦著頭發。見他們回來,一如既往笑嘻嘻地問道:“約會完啦?”
程憬理也不理他,徑直走回自己的書桌旁,掀開電腦,隨手戴上了放在桌麵上的黑框眼鏡。
陸榆有些局促,正不知道怎麼解釋,餘歸卻湊過來,小聲在他耳邊說:“你們和好啦?”
陸榆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正進退兩難間,程憬背對著他們,說:“餘歸,楚老師叫你明天一早去找她。”
“啊?”餘歸頓時被分散了注意力,一臉懵逼,“找我乾嘛?她找我,你怎麼知道的?”
“今天在老孫辦公室時碰見了,她讓我傳個話。”程憬頭也不回,“帶上實驗手冊和護目鏡,祝你好運。”
“不是吧,才開學幾天啊!”餘歸頓時放過了陸榆,整個人都像撒了氣的氣球一樣癟了下去,帶著一身低氣壓挪到自己的書桌旁,認命般地翻開了書。
陸榆被晾在原地,等了一會兒,見沒人再來理他,便慢吞吞地拿了衣服走進了浴室。
熱水從頭頂淋下來,小小的浴室裡瞬間彌漫起水霧,他抽絲剝繭地回憶著今晚的對話。
他們之間的矛盾算是暫時解決了,好像也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困難,程憬還是很好說話的。
但他今天很奇怪。
程憬說不是因為他的事情才不開心,但卻並沒有解釋他為何看起來如此反常。
那人三兩句話就不著痕跡地繞開了有關他自己的話題,陸榆想,不管幾輩子,這人都是個狐狸精轉世。
他不想說的話,彆人一句也撬不出來。
但陸榆還是直覺他很不快樂。
就算這不是他認識的那個程憬,但他本質上仍然是程憬,他會在無人的地方露出那樣的一麵,這說明那人的心裡必然有什麼事情壓著他。
他明明記得程憬是不抽煙的。
自從他們重逢後,程憬幾乎一直表現得幾近完美,就像他自己所說的:和善、禮貌、友好、熱心。
避開了那些傷害的他的成長環境應當順遂而美滿,不應該在無人的地方展露出那樣寂寞的一麵才對。
他避開了那些……他避開了多少?
陸榆突然怔在原地。
熱水從他的頭上不停地淋下來,模糊了他的視野。
這個時間,上輩子,他們也是在這一年的這個時間相遇相知,將對方引為知己。
那個時候的程憬,正因為某件事而飽受煎熬。
他想起上輩子,他們麵對麵站在那間昏暗的台球廳中,各執一杆。頭頂的吊燈發出昏黃的光,程憬低下頭擊出白球,白球擦著一顆藍球的邊緣而過,那顆藍球便顫顫巍巍地靠近中洞,停在洞的邊緣。程憬對他攤開手:“請。”
他艱難地調整角度,生澀地抽動球杆擊中白球,白色的球擊中那顆喂到他嘴邊的藍色5號,然後由於擊球者過大的力道而撞上側邊,滾落進右上角的洞眼裡。
程憬發出善意的笑聲,陸榆便也有些不好意思地一起笑起來。
然後他漸漸的停下笑聲,站在台球桌對麵,看著陸榆。
他說:——
陸榆愣愣地站在浴室裡,突然抑製不住地有些擔心。
但他很快搖搖頭,將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驅趕出了自己的腦海。
擔心也是徒勞。
他和程憬現今的關係有點兒尷尬,排出十裡地也輪不到他來擔心程憬。
他有些天真地想:既然躲開了那些,那麼也一定能躲開彆的那些。
這個程憬是個好孩子,他理應過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