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郃返回陽平關的第二日。
夏侯淵帶領十軍出城,對外聲稱是去白馬山狩鹿,隨後大軍不知所蹤。
與此同時,魏軍各處鋪天蓋地的傳來捷報。
“南鄭捷報,張將軍於數日前與漢中賊軍會戰南鄭。”
“米賊數萬人出城逆戰,為張將軍所破!”
“賊兵星散流離,溺死於漢水者可達數萬!”
話音一落,滿堂皆驚。
戰報會騙人,戰線可不會……
張郃一路從沔陽平推到南鄭城下,若真是大勝,豈能狼狽而歸?
薛定諤的勝利,讓不少魏軍將士們狐疑、惶恐。
然而這些質疑,很快就淹沒在一片慶賀聲中。
“彩!”
“為張將軍壽!”
魏軍法令嚴苛,行軍禁酒,因此將士們多是以水代酒,略嘗滋味。
一杯甘泉下肚,周遭不明真相的將士皆是麵有喜色。
都以為賊兵破敗,拿下南鄭指日可待,不久便能回鄉與妻女相會。
推杯換盞,在一片喧呼聲中。
唯獨張郃一人坐在角落之中,滿臉冷汗。
那褐衣謀士見張郃悶悶不樂,緩緩走來,舉起酒器與張郃對飲了一杯。
“魏公此次南征漢中勢在必得,不容失敗。”
“即便是將軍敗了,也要裝出大勝的樣子……彆忘了,朝廷裡的那些人,都在看著魏公呢。”
張郃端起羽殤,半天卻入不了口。
他心知曹操為人,此次兵敗非同小可,自然不敢走漏風聲。
“子揚,你老實告訴我,魏公打算如何處置末將?”
“哈哈哈……”
那褐袍謀士輕輕拍了拍張郃的肩膀,細聲安慰。
旋即走到大帳之中,與諸將宣讀曹操的軍令。
“平狄將軍張儁義,屢立戰功,自征戰關中以來,討梁興,逐馬超、平宋健,功勞滋多,數日前,又以先鋒,儘敗南鄭米賊。”
“魏公特此遷儁義為蕩寇將軍,以彰其功。”
“儁義,今後好生奉公,莫要自滿啊!”
張郃聞言眼瞳大震,聽這道公文,簡直比要了他的命還難受!
“蕩寇將軍……”
這不還是個雜號將軍。
而且,還是張遼剛剛退下來的官職!
張遼在合肥大破孫權,數日前便被曹操擢升為征東將軍,徹底脫離了曹魏中層軍官的行列。
曹操這時候把張郃遷為蕩寇將軍,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既沒有封賞、也沒有增加食邑。
就因為南鄭一敗,張郃這麼多年在雍涼立下的功勳幾乎被這一紙公文全然抹平……
“時運不濟,命途多舛……”
同是五子良將,可張遼怎麼就那麼好命……
張郃幽幽長歎。
在這即將稱王的最後關頭,曹操的眼裡容不得任何沙子。
是建立從龍之功,還是從此泯然眾人,就看這最關鍵的幾個月啊……
“偏偏在這時候,栽在了一個米賊手上!”
“自此功名皆作土,可恨啊!”
“唉……”
張郃無力的垂下了頭,從此之後,雍涼格局已定。
若夏侯淵不出事兒,他張郃大概一輩子都隻會是個雜號將軍了。
“張將軍?”
那褐衣謀士回頭看了看滿臉悲傷的張郃,默默將公文遞給了他。
“儁義,莫要妄自菲薄……”
“功名壽祿儘是無儘迷津,越是窮追,越是難得。”
“早些迷途知返,或許今後還有被魏公垂青的機會。”
“機會?哪來的機會。”張郃痛苦之餘,悠然一笑,似乎想起了當年官渡的那一場大戰。
如果他不陣前投曹,現在會不會還是個雜號?
袁紹待他不薄,顏良、文醜死後,他張郃就是一線大將。
若是當時頂住壓力,猛攻曹營,或許現在的命運也未可知。
“這就是叛將的代價吧……保住了性命,丟掉了榮譽,這輩子都要被人輕視了。”
褐衣謀士聽出了張郃的意思,旋即走到張郃身旁,試探的問道。
“儁義……你後悔過嗎?”
“後悔?”張郃畢竟是張郃,就算命途沉淪,也不會給人留下把柄。
他望著這個氣質儒雅的男子,啞然失笑。
“我倒是更想問問子揚你,你後悔過嗎?”
“作為漢室之胄,卻成為了魏公的謀主。百年以後,天下人不止會罵我張郃背主,你劉曄也是一樣。”
謀士劉曄輕聲笑了笑,他年紀輕輕,還有著漢室血統,這樣的人理應被排擠在幕府之外,但此人硬是憑借八麵玲瓏的手段,成為了當今曹操身邊最為依仗的謀士。
因此,年輕的劉曄,也常常遭人揶揄,境況與張郃無二。
“嗬嗬……儁義,你喝多了。喝多了。”
“今日的話,就當在下沒說過。”
張郃冷哼一聲,驀然起身將羽殤中的白水一飲而儘。
他到希望這是酒……至少大醉之後,心裡就沒那麼不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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