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有些困倦了……”
三位謀士聞言,各自退去。
大殿之上,熏香嫋嫋,曹操用單手撐著腦袋,隻覺越發困倦,不一會兒便進入夢中。
夢裡煙雲如霧。
他近來諸事不順,唯有在夢中才能讓人安心。
這幾日曹操常常夢到年少時期的那些舊事。
他與袁紹年輕時經常去搶奪他人新娘。
有一次,二人匆匆挾持新婦逃離婚房。
走到半路上,倒黴孩子袁紹一個腳滑,掉入了荊棘網中。
曹操臨機生智,大呼一聲賊人在此,袁紹心中受驚,方才從荊棘中奮力掙脫。
事後,二人自是好生瀟灑一番,方才放任那美嬌娘涕泣而去。
“這婦人當真俏美的很……”
“嗬嗬,孟德,儘興否?”
曹操和袁紹皆是躺在草坪之上,仰望著寒夜星空。
“過癮!”
“唉,新婚之夜劫人嬌妻,當真刺激的很呐!”
也是自那一日開始,曹操似乎就打開了新世紀的大門,從此之後,不愛己婦,專愛她人婦。
“本初……我記得上次與你相見,你還是那般凶神惡煞,想要了孤的性命。”
“今日在夢中相會,你怎生還帶孤來故地重遊?”
半夢半醒之間,曹操也察覺得到自己在做夢,隻是他仍是留戀於過去,不忍從夢中驚醒。
袁紹躺在草坪之上,大風吹過,這俊朗的青年亦是目光發亮。
袁紹曾經是士族之中最亮的那顆星,亮到曹操隻能望其項背。
當年洛陽城中,董賊跋扈,執刀威逼朝堂。
此人一聲:我劍也未嘗不利!
不知震碩了多少青年才俊。
如今這灑脫不羈的青年人恢複了往昔容貌,他深邃的眼睛,靜靜地望那夜空。
不談往昔恩怨,隻談少年意氣。
“你我本就是老友,官渡之戰過去這麼久,再跟你計較那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也沒什麼意思。”
“不過呀,孟德不是我說……你這人也未免太過缺德了。”
“看看冀州在我手上是什麼樣的光景,到了你的手上又變成了什麼鳥樣……”
“雖說我與劉備、劉表之徒打仗都沒能打得過你,可我們三人各自治下,都是名聲頗佳,死後也有百姓惦記。”
“可你呢……”
“荊州、徐州、冀州多麼繁華之地,怎麼到了你的手上就被你糟蹋成這樣?”
“我今日故地重遊,回到河北一看,那鄴水朱華之中,還不知道殘存著多少被你屠戮的屍體呢!”
念及此事,曹操眼眸露出一抹陰狠之色。
“那群鄴城賤奴,死都不開城門,孤入城之後,若不屠城,豈能威懾他人?”
“所以,你就把我打造好的冀州給糟蹋了?”
袁紹側過頭來望向了曹操。
“孟德呀……雖說我袁紹算不上仁政愛民,治下的百姓也還算過得去吧。”
“可你,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啊?”
“你當初可是捉刀刺董之人,也是行刺過宦官的忠臣呢!”
“莪等都說董卓饕餮虐民,結果董卓做的事你是一樣也沒落下,甚至做的比他還狠!”
“你就不怕,惡報傳到子孫身上?”
寒風吹過,草地上的新芽皆是被冷風壓低。
曹操驀然從草地上站起身來,沿途一步一步的,將這些草苗全部踩入泥中。
“天下事在我,我今為之,誰敢不從?”
“莫說是幾十萬人,就是幾百萬,幾千萬又能如何?”
“孤誌,不在小也,孤要一統寰宇,讓天地生靈不再飽受倒懸之苦,孤要打造一個嶄新的天下!”
袁紹默默望向了曹操,從他身後隻能看見這北方奸雄虛無縹緲的背影。
從頭到尾,沒一句實話……
“都是自家兄弟,你還能騙得了我?”
袁紹苦苦一笑。
“罷了,孟德,時間也差不多了,此番重遊天下,滿目狼藉,我已不願在看,該回去了。”
聽聞此言,曹操的眼中亦是生出一抹不舍之色。
在夏侯淵死後,他就越發的留戀舊人。
雖則當年官渡之戰,他和袁紹拚的你死我活。
可是多年恩情亦是記在曹操的心中,袁紹對他的幫助,他從來沒有忘記過。
“本初……你我何時,還能再見?”
天地變色,一道陽光撕裂黑夜。
袁紹默默走去,他的麵前是陽光大道。
而曹操則是立於黑夜之中,二者昏白分明。
“孟德啊……你做了那麼多的惡事兒,你以為你還能有幾年可活?”
四世三公的貴公子吹風拂麵,回頭之際,光明收縮,他的身影也漸漸消散。
“快了,快了……我和孟卓、子遠,都在下麵等你來喝酒。”
“本初!”
黑蒙蒙的世界籠罩四周,最後一縷光影收束。
曹操滿頭冷汗,愕然驚醒。
他大口的喘著粗氣,夢醒時分,方才察覺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
司馬懿眼見曹操驚醒,連忙上前端上湯藥。
“魏公又做噩夢了?”
曹操搖頭道。
“不算噩夢,孤與本初相見了,說了些話……”
喝完湯藥過後,曹操依舊是吃了幾枚蜜棗,方才緩解口中酸澀。
回憶當年。
曹操竟突然發現,袁紹竟然和他的影子慢慢相疊。
“當年,孤笑話袁本初誌大才疏,多謀少決,外寬內忌,長幼不分!”
“如今等孤坐到他的位置上,方才發現,本初是有多難啊……”
這兄弟倆人不僅玩的好,而且命運出奇的相似。
袁紹早年犯過的錯誤,曹操一個也沒少犯。
“魏公何出此言,袁紹誌大才疏,豈能比得上魏公神威?”
曹操冷眼瞪了一眼司馬懿,有些馬屁你不拍在點子上,說的再好也沒用。
“你也配議論袁本初?”
“滾!”
司馬懿被罵的心頭一顫,唯唯諾諾的走出門去。
如今許褚不在門外,若不然見這司馬懿敢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定要讓他好看。
曹操緩緩起身,已至下午,他穿上大氅向屋外走去,卻見日落西山。
太陽打在驪山之上,滿山落寞。
“此番漢中戰敗,孤威望儘失,不殺幾個世家豪強立下威名,隻怕那群漢室中人,是不會消停的。”
曹操已經在心中,暗想著該殺來立威了。
他漫無目的的行走在長安城中,好巧不巧。
卻見秘書令路粹,正在街頭販賣驢子。
曹操欣喜至極,連忙讓夏侯惇將路粹招來。
“路粹,你在此作甚?”
路粹,字文蔚,少學於蔡邕,才計過人,時任大魏秘書令。
當年曹操誅殺孔融,下令路粹編造罪名。
路粹自知孔融是天下大儒,又不敢違令,隻得為曹操鷹犬。
自此後,他一直膽戰心驚,儘量避開曹操。生怕日後,兔死狗烹,不得善終。
竟不料,今日,在長安賣個驢子,正好被曹操撞見。
“天不佑我,我命休矣!”
路粹失魂落魄的來到曹操麵前,雙腿戰栗。
“回魏公,這驢子隨軍奔波,路上折了腿,如今已無用處。”
“在下便想低價,將其轉賣給長安軍市。”
曹操聽聞此言,眸中狠辣。
“既是販驢,如何賤賣?”
“國有國法,軍有軍規,汝豈能惡意擾亂軍市!”
聽聞此言,已是察覺大限將至的路粹,連忙跪地求饒道。
“臣為魏公效力多年,隻是賣了一個驢子,什麼錯也沒有犯過呀!魏公。”
曹操戰敗後,本就心情煩悶,正好想找個人出出氣。
既然被孤遇上,那就對不住了!
“來人,將路粹梟首示眾!”
夏侯惇心下大驚。
“魏公不可啊,就算要殺,也得找一個罪名才是。”
“罪名……那就。”
曹操冷笑道。
“坐違禁!賤請驢!伏法!”
“殺!”
一聲令下,左右虎衛軍迅速將路粹壓倒,倒拖而出。
沿途隻聽聞那路粹,滿聲哀怨。
“何故殺我?臣冤枉,臣冤枉啊!”
“曹操你動輒殺伐,罔顧天良,你是要遭天譴的!”
“我賣一隻驢子都要被殺,那不治行檢的郭奉孝,你如何不殺!如何不殺!”
在現代社會,所謂的不治行檢,可以簡單的理解為品德有缺。
可是在亂世之中呢,郭嘉這不治行檢,都已經到了被陳群多次在廷議之上彈劾的程度。
看起來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就隻能由個人慢慢品讀了……
曹操向來如此,對自己所青睞之人,往往是有罪不罰,予以豁免。
凡是他心中不滿之人,則會想儘一切口實將其格殺。
孔文舉、荀令君以及這可憐的路粹皆是如此。
通向帝王之路每一步,都是屍山血海!
今天以路粹的屍體開始在長安立威。
從此之後回到鄴城,經過的每一座城市,都將會有人因此喪命!
為了穩固大魏,真正的屠戮才剛剛開始呢……
“元讓,將那些忠誠於漢室的世家名單,給我製成竹牌兒。”
“孤抽到誰,便殺誰!”
夏侯惇已然察覺曹操眼中濃烈的殺意,全然不敢反駁。
隻是行了個禮,便按照曹操的意思去做。
漢中戰敗後,魏公的稱王之路,每一步都將流血成河。
血腥的帝王之旅,將會更加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