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李異被生擒了。”
屋舍中。
光線晦暗。
饒是窗外乃是白晝,可這屋子裡卻儘數被帷幕遮住,不透一絲光亮。
五位元老,隻剩四人。
李異的坐榻上空空蕩蕩,不見蹤影。
俄頃,更可怕的消息傳來了。
“劉升之去哪了?”
那中間的老翁,越發心驚。
“不知動向……張飛帶著人回了成都。”
“這劉升之卻從人間蒸發了。”
郤揖大怒不已。
“一個活人,能藏到哪去?”
“許公,你的眼線都是乾什麼吃的?”
手中拿著竹簡的老人,冷冷瞪了一眼這猖狂的年輕人。
而這老翁左側的和事老,也連忙安撫道。
“郤公,何必動怒。”
“許公也會出差錯嘛。”
“大敵當前,我等更當團結才是。”
說話這人,正是龐羲。
東州兵曾經的一號首領。
他和李異都算是割據巴中的諸侯。
此番李異被殺,龐羲心中的‘恐劉症’發作,越發害怕劉雲回到蜀中,因此言談之際,滿是愁容。
那老翁聞言,亦是長笑。
“老夫已過七旬,還能活得了幾天?”
“我心中所想,無非是為大漢儘最後一份力。為東州士謀個前程。”
“名利於我何加焉?”
“要是有人覺得老夫的眼線不靠譜,那你們大可親自出手,好生去對付荊州人,去對付劉升之便是。”
剩下三人沉默不語
見氣氛陰沉,老者緩緩起身,將周遭帷幕儘數拉開。
眾人的身影方才暴露在陽光下。
“多曬曬太陽。”
“屋子裡太悶了。”
話音未落,龐羲身邊的年輕小將,目光斜視窗外。
湔江水滾滾,渡津在側。
蜀中多水流。
大江自湔堰下,南至犍為,一共有五道渡津。
這一處渡津,乃是東州士進入蜀中之時,建立的據點。
名曰:東洲頭,或曰沙頭津。
每逢大事,東州士都會聚集在此,商議對策。
“賢婿……你在看什麼?”
龐羲看向身旁的女婿,那年輕人正值盛年,又有軍功在身,所以眼裡滿是野心。
可惜,與能力不匹配的野心,隻能讓他整日自怨自艾。
“外舅(漢代稱嶽父為外舅)大丈夫當如不息長河,成就功業,可我劉循空有一身抱負。”
“如今卻被困在蜀中,無力施展。”
“心中故多遺恨。”
劉循,益州牧劉焉之孫,劉璋之子,娶龐羲之女為妻。
漢獻帝初平年間,劉焉將治所從綿竹移到雒城,建築闕門,留下劉循據守。
劉循善戰,曾在雒城下射殺龐統,名揚蜀中。
劉備入蜀後,並未追究劉循之責,還封他為奉車中郎將。
可此人深恨劉備奪走蜀中基業,與嶽父龐羲一直私下聯絡,心懷不軌。
“賢婿無憂……隻要老夫還在,賢婿,必能有出頭之日。”
龐羲一麵寬慰。
一麵開始思索對策。
“我不怕劉升之出現在成都,他若出現,倒還好辦。”
“可此人,偏偏消失的無影無蹤,手底下還捏著兩個最重要的人質。”
“一旦讓他撬開李異的嘴,咱們跟校事府之間的那些事兒,也是藏不住的。”
東州士向來聰明,鼠首兩端。
他龐羲又是深諳割據之道的地方霸主。
劉璋被張魯背叛時,他養寇自重。
劉備爭奪蜀中時,他作壁上觀。
曹操大軍壓境,這些老狐狸自然會兩頭下注。
法正跟隨劉備出征,他們下注曹操入蜀。
這樣一來,不管哪邊贏,東州士都能保全。
“火龍燒倉,咱們的人也有摻和。”
“劉升之定是抓到了證據,現在不出現,不過是留個底牌罷了。”
那老翁在屋內緩緩走動。
“事不宜遲,絕不能讓劉升之先發製人。”
郤揖惱火道。
“那該如何做?”
“廣漢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他劉備不管不問。”
“諸葛亮也從中攪局,明顯是跟劉升之早就串通好的。”
“到現在也不重新派一個廣漢太守,我看啊,等他們把蜀中豪強收拾完了,回頭就得跟我們算賬。”
“許文休,你倒是拿個主意啊!”
那老者頓了一頓,儘管他知道郤揖向來不講禮數,可屢屢冒犯,仍是讓他心中不滿。
“拿主意?拿什麼主意?”
“張飛是他劉備派去的,你以為他是為了保護劉升之?”
“一個在漢川獨退十萬魏軍的狠人,需要張飛保護?”
“他劉備是想借著張飛的威望,讓劉升之無所顧忌的施為。”
“劉備,把張飛擺在台麵上,就是明擺著告訴所有人,劉升之他保定了。”
郤揖大怒道:“那就派刺客,派死士,不管多少人都行,不能讓他活!”
老翁無奈的搖頭。
“之前沒能在廣漢殺了他,現在他都到蜀郡了,你殺的了?”
“你把陳到的白毦兵當成什麼了?”
一頓訓斥過後,三人技窮不言。
時局動蕩,東州士的處境越發危險。
老翁也是無奈的看向了手中竹簡。
那月旦評三個朱紅大字,映入眼簾。
陽光照在竹簡上的一瞬間,老翁突然想到了什麼。
“暗殺不行。”
“老夫,倒另有一計!”
龐羲、劉循、郤揖齊聲望來。
“許公,有何妙計?”
老翁笑道。
“老夫與族弟許邵,以品評人物而知名天下。”
“如今已是冬月末,該到了推出新人的時候了。”
許靖,字文休,汝南名士,虛名滿天下。
劉備入蜀後,此人背叛劉璋,跳城未遂,險些被殺。
法正念在許靖乃是東州元老,極力勸誡劉備任用此人,如今就任左將軍長史。
龐羲聽聞許靖之言,還是不解。
“月末和劉升之有什麼關係?”
“臘月,月旦,老夫將寫出一篇月旦評。”
“劉升之會被評為榜首!”
許靖陰險道。
“這次的月旦評,東州士和荊州子弟將會退到幕後。”
“隻留下蜀中豪右,和米教中人。”
“一旦那些蜀中文學之士,知道這麼個沒讀書的米賊壓在他們頭上,你猜猜看會怎樣?”
龐羲點頭道:“妙哉,不愧是許公。”
“廣漢之事,仍是一團亂麻,當地豪右被這般戲弄,必定鼓動蜀中豪強打壓劉升之。”
“沒錯,讓蜀中人跟米賊慢慢鬥去吧。”
“咱們,直取其利!”
許靖低頭看向劉循。
“公子,乃是劉季玉之後。”
“在雒縣又功名震天,我等明日將拚命保舉你為廣漢太守。”
“前一任太守射文固,乃劉升之所殺,老夫料想劉備必定會賣我們一個麵子。”
郤揖忍氣多時,總算看到打壓荊州人的希望。
“明日,我也去。”
“這一次,我要好好教訓諸葛亮!”
……
臘月初一。
月旦。
一篇月旦評響徹成都。
蜀中名士,儘排列其上。
“巴西譙允南,精通六經,翹楚巴漢。”
“廣漢李永南,經略耽思,濟濟脩誌,蜀之芬香。”
“梓潼李孫德,誌壯果銳,濟濟修誌。”
“巴郡嚴希伯,剛毅有度,處事能斷。”
“巴西黃公衡,籌畫有方,忠公體國。”
一向霸占榜眼之位的東州人和荊州人儘數跌落塵埃。
居然聽不到一人名姓。
蜀中豪右見聞,皆是開懷長笑。
“蜀中多才士,力壓楚與荊。”
“翔龍翻飛日,東州不自知。”
“我等被東州士欺壓多年,劉豫州入蜀後,也是荊楚人貴。”
“哼,這些粗俗武人,哪裡知曉詩經易傳之學問。”
“論及才學,還得看咱們蜀中才子薪火相傳。”
“許文休,這一次眼睛倒是雪亮。”
蜀中豪右難得爭了一口氣,自是歡喜。
可是,眾人越聽東州士細說,眉頭竟然緊皺起來。
先前說得那些人,要麼戰功卓著,要麼在早就有些名氣,被推舉很正常。
可接下來,就不太對勁了兒。
“犍為楊季休,狡猾貪贓,蜀郡酷吏。”
“南陽呂季陽,鼓琴自賞,意在貳臣。”
“零陵蔣公琰,貪酒濫飲,虐流一方。”
……
凡是跟東州兵不對付的,基本都被罵的不輕。
那楊洪是被諸葛亮舉薦的蜀郡太守,許靖還是忍不下這口氣。
連著陪同呂乂、蔣琬一起罵了個遍。
接下來,重頭戲來了。
“徐州劉升之,文韜武略,灌壓全州,雖蜀中才學,儘天下英俊。然沔南之士,無出其右!”
簡簡單單幾個字……
蜀中才子炸鍋了。
許靖是會說話的。
前麵鋪墊一大堆,你們蜀中人都很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