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之所以舍劉焉父子,乃是察覺其人有僭越之舉。”
“為保二十四代先帝基業!係天師宵衣旰食,爬冰臥雪,從劉焉父子手中奪回巴漢。”
“待劉使君入蜀,為防漢川淪落曹賊之手,我道與曹賊血戰秋冬。”
“古之大義,未有如此!反觀爾等,隻知趨炎附勢,黨同伐異。劉焉父子人來則降,人走則唾,豈不可笑?”
張魯、張衛總算鬆了口氣。
“這一關解釋的通,天師道就有大義名分。”
“升之巧舌如簧,雖蘇秦、張儀不過如此。”
張衛亦是大為讚歎。
升之,長大了……氣勢也不一樣了啊。
“《荀子·臣道》篇有言:不恤君之榮辱,不恤國之臧否,偷合苟容,以持祿養交而已耳,謂之賊。”
“《尉繚子·重刑令》曰:將自千人以上,有戰而北,守而降,離地逃眾,命曰國賊。”
劉雲目光掃視全場。
“爾等先辱君,再叛君,劉豫州入蜀,爾等遇戰則逃,不守而降,不正是古人口中的國賊呼?你還有何話說?”
太妙了……反客為主。
永遠占據主動權,這是劉雲話術的精髓。
他總能站在道德製高點上,壓製蜀中儒士。
其實五鬥米教唯一能黑的點兒,就在這米賊的身份上,突然被劉雲這麼一說,蜀中豪右自然無力反駁。
因為你說他天師道不忠劉璋,可投奔劉璋的蜀中豪右也不忠。
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忠,豪右隻能把劉焉父子打為反賊,這樣一來張魯背叛劉璋就具備了維護天子的合法性。
可除此之外,天師道在漢川三十年,都是乾乾淨淨,沒什麼好指摘的。
反倒是這些自詡清流的闔家大族,背地裡的那些齷齪,可是被劉雲查的清清楚楚。
早在入蜀前,他就已經派鬼卒搜集證據。
今日一辯,既是為了給天師道洗脫賊名,亦是要打壓這些心懷叵測的腐儒。
簡雍、尹籍、鄧芝、費禕聽了,深感了得。
“早聞劉雲之舌,比劍更利。”
“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彩!”
鄧芝大喝一聲,周遭荊州官僚紛紛鼓掌擊節。
可張裕卻是大為惱怒,拍案而起。
但劉雲這句話卻是把他噎住了。
一個明擺的邏輯陷阱就在眼前。
你說抵抗吧……劉備在眼前,怎麼說蜀中豪右是如何去拚死反對劉備的?
說不抵抗吧,又成了劉雲口中的不戰國賊。
張裕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蹦出半個字來。
最後,還是精通讖學的杜瓊前來該換話題。
“劉升之,我等一世清名,豈能容你汙蔑?賊子身份,不由人定,而由天定!”
“前些日子,你一入蜀,便熒惑犯參,何解?”
“參宿,乃益州分野。熒惑,火之災星,其意國中將有謀逆!”
“五鬥米教本為米賊,你們投劉焉,則劉焉父子敗亡,此乃天兆!”
“漢川米賊還想禍害蜀中?還想連累劉使君呼?”
占卜大師周群亦是反駁道。
“某,夜觀天象,賊星狼顧。”
“主公,在下以為,這正預示米賊要禍亂蜀中,不得不防啊。”
“昔日張道陵傳播巫鬼,吸納巫妖,累至四代,這劉升之一入蜀中,群賊作亂,又專擅鹽鐵之事,虐流百姓,奪利萬家,天師道再不除儘,大漢危矣!”
兩代讖緯大師開口。
新都楊氏的門生子弟亦是齊聲高賀。
“杜公、周公所言是也,還請劉使君明鑒。”
群儒上殿,多達數百人。
這些人在殿上,自然不會明目張膽的說出曹魏乃正統天命。
但是借由天象,指桑罵槐,這種事情漢末儒生是最喜歡乾的。
天意,誰能揣測?
誰都不能,但是解釋權卻在儒生的口中。
問,他們就說自己是新都楊氏的後代門生,繼承了楊氏的學問。
問,他們就說自己是百年世代家傳,內裡乾坤,外人不懂。
妥妥的漢代的學閥啊……
年少跟隨盧植學古文經的劉備,從不信這些怪力亂神。
不過,偶爾也會請他們占卜一下。
有的靈驗,有的不靈驗。
之所以,曆史上常常留下很多讖言命中的事情。
大體上都是幸存者偏差。
讖言學者很多,你一言我一語,什麼都說。
說中的讖言就留下了,說不中的也沒人會在意。
不排除一些精通事故的老儒生,的確有些本事,這來源於他們的生活經驗和對時局的準確分析。
這類人死後,他們的族人將說中的讖言整理下來,沒說準的,就不記錄在書中。
到後來,經學儒士們為了吹捧師門,自抬身價,也便以此為憑。
如此之事,在華夏曆史上可謂屢見不鮮。
說道占星、卜算之學,天師道也算是其中大家了。
劉備緩緩看向張魯,他深知五鬥米教也精通占卜之學,五鬥米課更是將占卜寫在課中,亦是緩緩問道。
“蜀中學士有明言在先。”
“天師,可對此天象作何解?”
張魯起身拱手到。
“昔日,庖犧氏之王天下,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象於天,謂日月星辰。觀法於地,謂水土州分。”
“以此,采禍福之原,睹成敗之勢。”
“魯以為,熒惑犯參,非指蜀中,而意在中原。”
周群、杜瓊反駁道。
“我等世受楊家之學,蜀中讖言無不應命!”
“嗬嗬,你一米賊豈知天數?”
張魯臉色微蹙,他是師君,座下弟子一直悉聽教誨,常年無人爭辯,故而口才也不是很好。
劉雲深知張魯不敵,立刻起身,反唇相譏道。
“新都楊氏,固為漢家大儒。”
“然,我道天師占星卜算之學,則源於留侯,起於赤鬆。”
“兩漢四百年之讖,我道算無不中!”
“不知,楊氏比之留侯,功業相去幾何?名望相去幾何?才乾相去幾何?”
周群、杜瓊麵麵相覷,臉色漲紅。
誠然新都楊氏在蜀中一地,還算是經學世家,益州名門。
但是和張良相比,那就是個屁……
彆說是沛國張氏來蜀中傳道,就算是同為張良後人的犍為張氏也能掌握讖學的解釋權。
你蜀中儒生能把武夫、寒門、不讀書的豪右排擠在圈子之外,還能把留侯張良排擠出去?
此人雖死,可他的衣冠塚在天下可遍地都是。
曹操上次大怒之下,到處挖張良祖墳,結果沒有挖到一具屍骸。
真正的張良神秘莫測,豈是一個新都楊氏能相提並論的。
學閥們,最愛提及自家學問綿延幾代,淵源多久,始發何人。
這是他們一直掌控話語權的關鍵。
一旦有人比他們的學問還久遠,那就會被打入異類,加以抨擊。
可惜,張良太出名了。
作為大漢名臣,天下皆知,潑不了臟水。
如今張魯又帶著漢川歸附,儼然是立下大功。
按官位,張魯在他們之上,按學問,留侯之學,遠甚於新都楊氏之學。
僅此一問,蜀中學閥們的小圈子,不攻自破。
杜瓊、周群等人滿臉苦澀。
“諸位……無話可說了?”
“那就該我了。”
劉雲緩緩看向二人,既然經學世家都下場了。
那麼也該打破這些儒生的輿論陣地了。
“論天命,說圖讖,乃是我道精義。”
“我有一言,請諸位靜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