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殺戮之風,吹向蜀中。
至此,卻變為一派祥和之氣。
在漢川之戰的餘暉下,劉備政權欣欣向榮,萬物勃發。
喜迎正旦。
正旦,是漢代的新年,按漢製,正月一日,乃是歲首。
《史記·天官書》中說:“正月旦,王者歲首。”
每此時節,朝廷要舉行大規模的朝會。
君主在正旦清早,要接受臣下的慶賀。
同時臣下也將得到主君新年宴飲的賜贈。
這時禮樂齊鳴,百戲騰躍,歌舞升平,儘顯一方盛舉。
除去天子的朝會之外,若逢災年,不辦朝會。
各級官吏按律也都要在自己的官署舉行慶賀儀式。
如今天子在許,荊州益州群臣以劉備為主君,自然是要向劉備獻禮的。
清晨,蜀郡,成都。
華光溢彩,街裡玲瓏。
家家戶戶,街區小巷都被打掃得乾乾淨淨。
沐浴了冬日的大雪的洗滌後,整個城市煥然一新。
赤裡街上,張燈結彩。
大城、少城中皆是貼滿了年畫。
成都縣的小吏們一大清早就開始忙活著各項事宜,荊、益二州各地太守的賀禮排成長龍,從左將軍府前,一直排到江橋門。
最後,無地方堆砌,便隻能丟到少城去了。
太守楊洪,望著堵住中門的馬車行隊,苦惱萬分。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在成都,萬事都不能出差錯。
他這個蜀郡太守和成都的縣令,整個新年都不會有閒暇。
天還沒亮,縣令馬謖就開始籌備事宜,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縣吏人手又不夠用,隻得邊找便用。
“薛永,運輸貨物的馬車不夠了,快去車官城,調些車輛過來。”
言談之際。
一片朦朧霧氣中,幾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馬謖的麵前。
劉雲、費禕的府邸與張飛一樣,都在少城。
一出門,便是郡治和縣治。
“哎?文偉,升之,勞煩你們先將這些賀表整理出來,一並送去左將軍府,我這忙的上氣不接下氣,誤了時辰可就不吉利了。”
劉雲無奈一笑,他和費禕本不是縣中小吏,可馬謖現在忙的焦頭爛額,不管看到誰,都是要拉過來幫忙的。
“幼常,眼下我有要事,恐怕不能幫忙了。”
馬謖撇了撇嘴,看向費禕。
“文偉,你總無事吧?”
費禕撫須笑道。
“升之有事先行便可,我與休昭來處理。”
劉雲望向費禕身旁這素未謀麵的年輕人。
“這位是?”
費禕手持銅燈,照亮那人身影:“此乃掌軍中郎將之子,董允,字休昭。”
哦,蜀漢四相有其一。
董允與其父一樣,乃是難得的忠良之士。
在整部《三國誌》中。
董允是極少數能夠單獨立傳,“子不係父,可彆載姓”的人物之一。
他年輕時,在蜀中的名聲與費禕並列,可見也是良才了。
身穿青衣的董允率先向劉雲行禮道。
“見過君侯。”
劉雲回禮。
“休昭,勿要多禮,我等年歲相近,直呼在下表字便可。”
幾人稍作寒暄,劉雲便拱手而退。
劉備昨日令人傳喚他今日朝食之前要入府,這可耽擱不得。
“在下,先行一步,告辭了。”
費禕與董允點了點頭,旋即目送劉雲離去。
馬謖稍歇片刻,便又忙了起來。
“休昭、文偉,這些賀禮且先放下,賀表要先送到府中。”
馬謖臨走前,又囑咐道:“切記,荊州人的賀表,要放最上頭……”
費禕和董允相視一笑。
“哈哈哈,好一個馬幼常啊!”
……
離開少城,穿過中門,便是成都大城。
此刻,城內家家戶戶皆是一片喜慶之色,除舊迎新後,堂房、臥室、窗旁,門上以及灶前、院內的神龕上,都貼上了神荼與鬱壘兩位古神的畫像,以祛除凶災。
劉雲自從與養父母離散之後,唯一一次正兒八經的過年,還是在建安十六年末,剛進入漢中那會兒。
之後的三年,便一直在青城山了。
往昔正旦到來,山下江原縣的鐘鳴鼎食之家,皆是燃燒爆竹,鳴鑼敲鼓,一片喜悅。
到了這般時節,他也對家人想念的緊。
每每孤坐高山上,夜聽風吹雨打,他總有一種想不顧一切摧毀這個亂世,早點找回自己的親生父母的願望。
如今,左將軍府就在眼前,他的腳步反而躊躇了。
“師兄,你也在。”
熟悉的聲音傳來。
劉雲放眼望去
張琪瑛和辛憲英兩人提著長燈,從府邸左右的石獅後竄出了身來。
這兩個女子相處日久,性格和感情也磨合的很好了。
“師妹,辛姑娘,你們怎麼在這?”
辛憲英苦澀道。
“姎我無家可歸,幸得恩公收留。”
“聖女見我新年無依,便來請我去天師府過年的。”
劉雲心中暗暗叫好,師妹平日裡雖然古靈精怪,可心思卻是細膩得很。
有時候思慮之周全,往往能想到劉雲不曾關注到的點呢。
“聽阿翁說,劉豫州邀請師兄入府。”
“奇怪了……正旦,是要祭祀先祖,向長輩敬酒的,師兄你又不是劉豫州的家人,你進去乾嘛?”
“難不成是想收你當養子?”
多大的腦洞啊……
望著輕撓小腦的可愛師妹,劉雲忍俊不禁。
“嗬嗬,師妹,彆瞎猜了……”
“時辰也不早了,你也該回天師府,若不然誤了時辰,師君是要罵你的。”
張琪瑛撇了撇嘴。
“上一次,我偷了阿翁的金餅給師兄置辦了一身錦衣,阿翁知道後大發雷霆,把我關在屋子裡不許我出來。”
“哼,這筆賬,我還記著呢。”
“好不容易出來了,我才不回去。”
這丫頭,顯然還不知道犍為之行有多凶險。
張魯是不想張琪瑛也跟著去冒險,這妮子還真以為張魯是那般小氣的人物呢。
“好了好了……”劉雲揉了揉師妹的頭發,輕聲囑咐道。
“師妹,早些回去,等我回來,自有禮物相贈。”
師妹眼前亮著星星。
“真的?”
劉雲點頭道。
“辛姑娘也有。”
辛憲英笑道。
“恩公費心了。”
“那我們就不多耽誤了,恩公慢行。”
二女走後。
劉雲猛地呼了口氣。
他抬頭望向左將軍府的門匾,心情沉重。
從這個門走進去。
他就不再是之前的流民、乞兒。
而是大漢左將軍的長子。
邁過這個門檻。
過往的遊俠生活,快意恩仇就要離他遠去。
他要接手的將是炎漢四百年的江山。
無數英雄豪傑,名臣能將都在曆史的天空上遠遠地望著他。
二十四代先帝,都將在夜空中為他祈福。
斬白帝,誅暴秦,滅王莽。
垓下之歌唱出大漢興起之風。
淩煙寶閣收錄古今賢臣之影。
兩漢合流,鮮紅的赤色飄揚在人心之巔。
如今雖漢道陵遲。
可尤有桃園之誓、草廬之對,聲振寰宇。
“我來了,我看見,我會改變。”
天命加身。
劉雲雙拳緊握,赤紅色的血液在全身翻湧。
浪漫當不由此斷。
三興炎漢的誓言,已烙印在他的骨血之中。
風起成都。
青年跨過府門,信步而去。
……
大城,軍師將軍府中。
天蒙蒙亮。
小劉禪穿著一身青衣,被大襖裹得圓圓滾滾。
黃月英生怕劉禪受凍,出門前,又給他手上,穿了一層“手衣”,這是漢代的手套的原型。
“阿鬥,提好這壇椒柏酒,去了府中,第一個你便要拜見劉使君。”
“然後要拜謁吳夫人”
“明白嗎?”
臉上有些嬰兒肥的小劉禪一一記住。
本來,劉備後宮都有正室吳夫人管理,按理說,劉禪也應該是吳夫人來帶。
可是,外人畢竟還是信不過。
孫夫人攜阿鬥渡江的事兒,這才過去幾年。
無論是劉禪,還是劉備心中都有芥蒂。
劉禪百般不願讓吳夫人照料。
正好,諸葛亮無子,後來從兄長膝下過繼來了諸葛喬。
二人年歲相近,正好陪同劉禪讀書。
後來,劉禪基本上就由諸葛亮夫婦照顧了。
此番黃月英提醒劉禪,也是為了緩和劉禪和吳夫人之間的關係。
甘夫人生前是側室,今後吳夫人必然成為主母。
若是有違孝悌之道,劉禪難免會落人話柄。
阿鬥癟了癟嘴,雖然他還小,但是自幼飽經波折的孩子,對環境卻有很深的感知力。
“阿鬥不想去……吳夫人看我的眼神總是怪怪的。”
黃月英深知此中內幕,也是無奈的歎了口氣。
她柔和的目光一直看著阿鬥,不斷給他打氣。
“阿鬥,你年齡越來越大了,要像你父親一樣,勇往直前,決不能退縮。”
“做好你自己該做的,就好。”
“另外,若是祭祀開始時,劉封一家人要搶在你前麵,你千萬不要與他爭搶,能讓則讓。”
“對於幾個弟弟,也要寬容,不可欺負。”
諸葛夫婦的教育方式,本就偏向溫和。
劉禪耳濡目染之下,也侵染了這樣一層溫馴之性。
“阿鬥明白了。”
小劉禪肥嘟嘟的臉龐,擠出了一抹笑容。
“那,季母,我走了……”
一片寒風中。
劉禪坐上了軺車。
車前還掛著兩個小銅燈引路。
諸葛亮看著燈火消散在霧氣中,目中露出了一抹欣慰之色。
“阿鬥在慢慢長大。”
“可他的性格太懦弱了,若是主公不在,如何壓製得住許靖、李嚴那些人啊。”
“好在……阿鬥有個好兄長,可以為他遮風擋雨。”
“他今後隻需要快快樂樂的長大,不在需要麵對那些他不想麵對的事情了。”
黃月英眉間緊蹙。
“孔明,升之他就算是甘夫人的長子,可是與阿鬥從來沒見過,他真的會善待阿鬥嗎?”
“在大漢,同室操戈者,可不在少數啊。”
阿鬥是他們夫婦看著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