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
按照後漢四分曆,如今已是春三月,上旬。
可隴右依舊是一片寒意。
在漢陽郡。
曹休力排眾議,大發隴右諸兵兩萬人溯渭水北上,沿途會合閻行、成公英、田樂、陽逵四部兵馬。
攏共兩萬七千大軍,於三月十日抵達隴西重鎮——狄道城。
沿途羌魏聯軍合流後,一概湧入城中。
就在兩年前,這些韓遂舊部還在和夏侯淵的軍隊在隴右鬥得你死我活。
不過,韓遂在夏侯淵的打擊下,日漸式微,眾叛親離。
最後,便被部下們出賣,割了人頭,送去曹軍營帳邀功了。
“隴右健兒,多是貪滑狡詐之徒,將軍何必依賴他們?”
“我魏軍將士驍勇善戰,不需雜兵,亦能取勝。”
說話的副將名為毌丘興,此人相貌中正,刻板嚴肅,在隴右頗有威名。
夏侯淵敗亡後,曹魏關中軍團被分為兩部。
曹洪、曹休統帥的隴右軍兼並了夏侯淵的大部兵馬。
曹休瞥了一眼剛正的毌丘興,示意他不要多言。
下馬入城,將馬韁交給部下後,曹休便堂而皇之的來到了主座。
“倒酒!”
葡萄美酒入喉,曹休好生痛飲一番,方才看向副將。
“你了解隴右嗎?”
毌丘興搖了搖頭。
“在下並未隨夏侯將軍遠征,在隴右,隻待了一年。”
曹休憤憤道。
“拜夏侯將軍所賜,隴右的羌人對大魏恨之入骨。”
“你看到狄道城裡那些羌人的眼神沒有?沒有重兵防備,今夜他們就會割了我們的喉嚨。”
“嗬,我和叔父來此,也不到半年,既然不熟悉隴右事務,羌人又憋著怨氣,我得靠誰?”
毌丘興沉默不言。
他來隴右的時間長些,對夏侯淵的手段了如指掌。
往歲冬日嚴寒,隴右新增數萬兵員人吃馬嚼。
當地的府庫根本供養不起這支大軍。
若不是郭淮想辦法從羌人的手中‘借’了些糧食,這支部隊就得在這餓死了。
“如今時辰未到,去年播種的冬麥還無法收割。隴右諸軍的糧食補給,全得靠搶羌氐的存糧。”
“眼下大戰將至,你認為羌人會幫我們?”
毌丘興心情沉重。
“成公英還算是忠良,韓遂死後,他才投奔我軍。”
“但閻行等人……不得不防啊。”
賣主求榮之人,素來為人所不齒。
比起閻行,成公英智勇雙全,在魏國的聲譽還算好些,後來也混到了列侯,戰死在了涼州。
曹休也並非不知時務,出兵之前點將時,就做好了計劃。
“我帶閻行來,並非是為了對付劉升之。”
“而是對付馬超!”
曹休陰狠道。
“馬超何人,你我皆知。羌人素來信服此人。”
“一旦讓馬超在隴西招引羌胡,到時候彆說擊敗劉升之,時間長了就是狄道我們也保不住。”
“閻行與馬超乃是死敵,馬超年幼時,閻行還差點把馬兒給宰了。”
“以此人招攬羌人,製衡馬超,本將軍便可全力去對付劉升之!”
營中諸將聽聞此言,大為驚奇。
本來出發前,諸將都以為曹休和夏侯淵是一個性子,做事莽撞,不計後果。
卻不料,曹休卻是故意為之。
在出征以前,之所以力排眾議,將曹真、郭淮分派出鎮,乃是為了將兵權收歸幾用。
“劉升之在漢川打響了名氣,郭淮等人銳氣已喪。再這樣下去,士氣低迷,軍心紊亂,誰人能戰?”
“隻有本將軍堅信能擊破劉升之,將士們才能鼓起勇氣。”
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對手。
早在行軍路上,曹休就已經在思考對付劉升之的辦法了。
“隴西遍地羌胡,極易被煽動,我不能讓劉升之搶占先機。”
“閻行常年混跡隴右,有驍勇之名,我軍必須得依靠他的威名,才能對付馬超。”
“你以為,你們想的,本將軍能想不到?”
大魏的千裡駒,曆史上能在武都擊敗張飛、馬超聯軍的名將,可不是易與之輩。
將士們聽過曹休這番分析,紛紛麵露敬意。
“將軍所言為是!”
“我等先前誤會了。”
曹休自顧自的倒了杯酒,又道是。
“毌丘興……我聽說過你。”
“你的兒子跟子桓的孩子關係不錯?”
毌丘興接過曹休遞過來的羽杯,麵露恭敬道。
“犬子毌丘儉,在鄴城從小陪曹叡公子讀書。”
“我父子二人並受大魏恩德,此生莫以為報。”
曹休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第一次單獨統禦大軍,手底下得有幾個信得過的人。
“聽說在隴右,你的才乾僅在蘇則之下。”
“在我麾下,好好乾,等擊敗劉升之。我便揮軍北上,征服金城以西的涼州各郡,到時候,我會保舉你擔任武威太守。”
毌丘興飲下酒水,感激道。
“謝過將軍。”
計略定下,人心收服。
曹休又一一召見成公英、閻行等人。
分彆賜予酒肉,約為盟好,令他們紮營在外,互為犄角。
曹休作為將才,初露崢嶸,算是展現了自己的本事,既安定了人心,又將狄道牢牢掌握。
接下來,就要比拚雙方的戰術了。
……
魏軍在狄道修整三日,日夜揚言進軍,卻不曾渡過洮水。
這詭異的一幕,被馬超的哨騎發現。
西涼騎兵迅速回到漢軍營地回報。
隴西郡、枹罕縣。
將士們用過朝食,正在營中練兵。
不多時,一匹快馬到來。
坐騎上的馬岱翻身而下,拱手道。
“護軍。”
“魏軍已經進駐狄道三日。”
“閻行、成公英等人的軍馬沿著洮河東岸駐紮,未有渡河跡象。”
劉雲聞言,看了一眼馬岱。
“敵軍統帥是何人?”
“騎都尉,曹休。”
曹文烈啊……
此人久經戰陣,常年統帥曹操的虎豹騎。
可以說是曹魏二代將領之中,少有的堪用之人。
不過,他可不是什麼初出茅廬的小年輕。
此人從曹操起兵開始就在追隨,雖然輩分上小一些,年紀和閱曆可不小。
“那就不奇怪了。”
“如果是曹洪領軍,他見我軍人少,必會統帥大軍渡河進攻。”
“看來,曹休不是不識時務之人。”
王平亦是思索道。
“連續奔襲數日,四處放出豪言要進攻,可到了狄道,卻修整三日。”
“足見此人並非不知兵法。”
“如今魏軍謹守洮水,我軍若要渡河,曹休定會半渡而擊。”
“他卡在狄道,必有圖謀。”
洮水發源於羌中的西傾山,向東抵達臨洮縣後,一路筆直北上注入黃河。
由此便將兩岸的黃土地劃分為東西兩半。
狄道城扼守著東岸。
背靠群山,易守難攻。
北伐軍大本營在狄道以西兩百餘裡的枹罕。
馬超所部在洮水西岸的村聚駐紮,負責偵探敵情。
劉雲本想引誘魏軍西向,在敵軍渡河之際,如同薑維破王經一般,將魏軍全部擠入洮水淹死。
可惜,曹休不是不諳兵事的王經。
雙方擺出了同樣的架勢,都等著敵人渡河擊之。
這個時候,兩軍大本營彼此相對距離都是兩百裡。
誰渡河,誰吃虧。
“曹休占據了狄道城,等著我們渡河去圍城呢。”
“隴西太守遊楚,有何動向?”
馬岱搖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