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
鄴城。
整個魏宮之中四麵都有匠人、宮人,在忙著裝飾宮室,鋪陳禮具。
為了迎合魏公代漢的寓意。
九州各郡都得獻出祥瑞,有些城市得改名,得有數萬百姓聯名血書請魏公登王,宮闕要換上新得門匾。
總之,王莽為權臣篡位所開設的儀式感,曹操一樣沒有落下。
即便隻是表麵功夫,可是這些卻正好能消弭一個權臣奪位後,內心的不安感和不道德感。
因為孤是‘民選’出來的魏王!
孤是‘天選’出來的魏王!
所以我不叫篡位,我這叫順天承命!
祥瑞啊,祥瑞。
老天爺告訴孤大漢朝要滅亡了,塗高者是大魏。
孤作為漢臣,當然不想上位,都是天下百姓逼我的!!!
於是乎,表演開始了……
四月中旬。
鄴城‘十萬百姓’晝夜不停,輪流跪在文昌殿,磕得頭破血流,恭請廉政愛民,天下萬民歸心,至高無上的大漢忠臣曹丞相進位為王。
“公不登王,蒼生奈何!”
“恭請魏公順天意,應民心!”
且不管,這些百姓是被逼的,還是真心的,總之儀式感要到位。
隻要魏公願意,就是十二年前,被他屠殺鄴城後丟儘鄴水之中的孤魂野鬼也得爬出來表忠心。
四月既望,‘百姓’皆曰:黃龍見譙!
黃乃五行土德,龍乃天子之兆,譙郡乃大魏龍興之地!
按大漢五行相生來論,大漢火德生土德。
太祖龍興之地有此天象,真是老天爺都要把大漢的領土讓給魏國啊!
唉,魏公不進位,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天祚大魏!”
“大魏永昌!”
之類的銅印、金印不斷出現在民間各地。
遊戲,到此為止了嗎?
還不夠!
劉姓諸侯王可還沒死絕!
儘管建安十一年,曹操已經找借口廢除了,齊、北海、阜陵、下邳、常山、甘陵、濟陰、平原八個劉姓諸侯國。
有的絕後、有的薨亡,有的徹底從曆史中消失。
但這還遠遠不夠。
隨著曹家一步步踏上帝王路,所有不聽話的劉氏諸侯都得滅國。
所有肮臟灰暗的過去,全都得被清掃乾淨。
這一年,與曹家常年交好的琅琊王成為了眼中釘,肉中刺。
琅琊王和琅琊劉氏世代跟曹家關係密切。
素有軍中豪右之稱的劉勳是曹操多年好友。
曹嵩避難去得就是琅琊國。
就連曹操的小妾卞夫人,也是琅琊國的歌女出身,這其中摻雜著多少利益,多少見不得人的事情……
甚至,曹操能迎接天子,琅琊國也是出了大力氣的。
時,琅琊王,派遣弟弟至長安,史書載此人:‘盛稱’東郡太守曹操‘忠誠於帝’。
好家夥……
說好的劉家人不騙劉家人。
你以為漢光武的子孫倒台了,你琅琊王能獨善其身?
曆史的轉折,到了建安二十一年,風暴欲來!
軍中豪右,時任平虜將軍、華鄉侯,在建安十八年勸曹操進位魏公的名臣中,排名第四,甚至名位能卡在夏侯惇前麵的劉勳,被殺了!
理由是:‘自恃與太祖有宿,日驕慢,數犯法,又誹謗。’
何等荒謬的理由啊。
天下皆知,劉勳‘貴震朝廷、貴寵驕豪。’惡行與曹洪並名於世。
那麼,曹洪怎麼就能獨善其身?
偏偏要殺他劉勳?
因為……他是琅琊人,劉勳在漢末一直都貴為一方諸侯,還很有可能是琅琊王的宗親。
血脈就是原罪,光是這一點,就足夠了。
什麼老友?什麼恩情,全都到此為止了。
曹家過去的密辛,你知道的太多了,隻有死人不會亂說。
同年,琅琊王劉熙驚懼之下,被逼的逃向江東。
事發受誅,建安二十一年,魏公稱王,殺劉勳、殺劉熙,琅琊國,國除……
劉熙投奔孫權,屬於反叛,至於反叛的後果,魏國的法令寫得很清楚了。
老少宗親都受‘汙瀦、梟菹之刑’,剁成肉醬吧!
這就是背叛大魏的代價。
你光武的子孫為大魏踐祚出了這麼大力氣,結果是什麼下場?
不是你對曹家的恩情不夠深,而是因為太深了,你知道的太多了,你不能活!
按漢律,曹操真有資格起步當孝廉嗎?
曹家在地方上是什麼樣的名聲?祖祖輩輩是什麼樣的人?
為什麼袁忠當沛相時,要以法懲治曹操。
為什麼譙郡同鄉桓邵瞧不起他。
這些密辛,曹家、夏侯家這樣的姻親大族不會揭他的短。
但是,劉家未必……
殺劉勳,牽連琅琊王的唯一一個原因,不是劉勳‘日驕慢,數犯法’,而是“又誹謗”!
史書的撰寫權,在曹家手裡,隻要曹家江山不倒,太祖皇帝的列傳永遠是偉大光明,神聖無極,克亂定武的魏武帝。
可你劉勳酒足飯飽之餘,萬一哪天說了漏了嘴,留下點什麼文書類的東西,壞了曹家的名聲……
唉,關係再好,始終是外人……已經死掉的張不了口的鬼,才是最忠心的。
完成這最後一步,一切都已準備就緒。
許都朝廷已經是個玩具了。
由大漢侍中、太史令王立帶頭勸諫漢獻帝。
“天命有去就,五行不常盛,代火者土也,承漢者魏也,能安天下者,曹姓也,唯委任曹氏而已。“
很難想象,這句話居然是曹操在建安元年,剛剛把劉協挾持到許昌時,幕僚們就說出來的話。
自詡忠臣漢室的曹丞相,剛剛挾天子,就有了代漢的念頭……大魏武帝的本紀誠不欺人!
我魏王真的隻是想一輩子當個征西將軍而已啊……哈哈哈。
如今聽到王立把二十一年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已經修心忍性多年的劉協,心境已大不同了。
建安二十一年的許昌宮裡,風雨大作,如今已沒有任何他能依賴的力量。
皇後、嬪妃、皇子、外戚、宗親幾乎全部被殺絕。
站在他身後的,隻有曹家的兩個女兒。
而第三個還在路上。
嫁二女為禪讓!
嫁三女則為粲!
陛下你也不想讓大漢朝如此不體麵的滅亡吧!
劉協的五指深陷在掌心之中,手中鮮血淋漓。
“給他!”
“魏公想要什麼,都給他吧,朕累了……”
大殿外,風雨呼嘯,電閃雷鳴。
群臣繼續威逼道:“還請陛下,親自為魏王寫下詔書!”
羞辱啊。
劉協咬牙執筆。
“朕以不德,繼序弘業,遭率土分崩,髃凶縱毒……以羞先帝之聖德。”
按篡位的規矩,先把自己這個天子貶的一文不值,然後開始誇耀曹操豐功偉績。
“賴皇天之靈,魏公秉義奮身,震迅神武,捍朕於艱難,獲保宗廟……”
“豈有如朕寡德,仗君以濟,而賞典不豐,今進君爵為魏王,其正王位,以丞相領冀州牧如故。”
劉協的心裡在滴血,可他不會想到,這才隻是儀式的開始。
“魏王,天子的詔書已經下達。”
“不夠!”
曹操穿上了早已準備齊全的帝王冕服。
位在諸侯王上,奏事不稱臣,受詔不拜,以天子旒冕、車服、旌旗、禮樂郊祀天地。
出入得稱警蹕,宗廟、祖、臘皆如漢製,國都鄴城。王子皆為列侯。
他現在和皇帝已經沒有區彆,具備了全套的帝王威儀。
但是……
得按規矩來,三辭三讓!
王莽走的路,你劉協不清楚的話,就回去好好翻翻漢書!
“孤,從來沒有取代漢室的想法,天下人都看錯孤了。”
“回天子言,孤,不受!”
可憐的劉協,每一次都得重新下詔,飽受折磨。
直到第三封詔書,把曹家全族誇上天為止,曹操才滿意的接受了魏王的爵位。
“諸卿,不是孤想要登王,實在是天子再三下詔,臣子不得違抗啊。”
在朝堂上翻越群臣賀表的曹操心裡喜悅之至。
從建安元年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二十一年,他的野心已經無法受製。
群臣來恭賀還不夠,所有的匈奴、烏丸,都得向魏國臣服!
同年,代郡烏丸行單於普富盧與其侯王來朝。
匈奴南單於呼廚泉率其名王來朝,曹操待以客禮,將他扣為人質,並且將匈奴劃分為五部。
將匈奴內遷到並州各地(恢複九州製後,彼時屬於冀州),是利益交換!是大魏對匈奴的恩賜!
天哪……
早在建安二十年的春天,曹操就已經放棄了雲中、定襄、五原、朔方四郡,在徹底征服隴右後,又撤銷了上郡,將北地郡內遷到三輔。
河套、陝北、晉西北、河北北部的城市已不同程度的遭到放棄。
如今曹操更是光明正大的把五部匈奴內遷,在此影響下,到建安末年,內遷的南匈奴已有30萬人之眾。
誠然,曹操想放棄一些缺少統治力的邊郡,以此掌控更高密度的人口和城市。
他以為作為君王新登王位,把土地讓給匈奴,就能恩澤夷狄,讓他們為己所用。
但曹操不會想到,自己的這一舉動,會給後世造成多大的災難。
好在,曹家人的政權隻維係了三代,前後累積的惡名由無能的司馬家一起受著吧。
現在,曹操並不在乎這些匈奴人。
因為更可怕的天象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