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慢慢起身,來到沙盤前,一把將柔凶塢外,插上漢旗。
經過深思熟慮後,劉備看出了端倪。
“這支軍隊不是張郃的主力。”
“他絕對不敢在漢陽和我軍主力野戰,這是張郃拋出來的誘餌。”
“我軍不去打柔凶塢,魏軍便能和上邽的郭淮夾擊魏延。”
“去打,就正巧中了他的圈套。”
法正深思道:“主公所言甚是。”
“張郃、曹真依托渭水作為防線。”
“渭水沿岸還囊括了南安、隴西的治所——襄武城和豲道城。”
“魏軍這是想堅壁清野,收縮兵力,以圖堅守重鎮,消耗我軍銳氣。”
不多時,趙雲和張飛也回來了。
張飛一把丟下了劉柱的旌旗,抱著裝滿清水的酒壇噸噸噸了幾口。
“大兄,張郃不在柔凶塢。”
“那裡的魏軍已被我消滅了。”
那麼問題來了。
張郃的主力會在何處?
“自駐紮清水之後,張郃可有動向?”
清水是渭水以北的一個小縣,在漢代廢置,如今隻是個村聚,隸屬於廣魏郡。
所謂的廣魏郡,與漢朝的廣漢郡一樣,都是字麵意思。
曹操建立魏國後,從漢陽郡分出一些縣,改個名,以便於彰顯魏國的聲望。
至於為什麼要從漢陽東麵分出廣魏郡,其實意義已經很明顯了。
一旦不受曹家信任的漢陽兒郎響應劉備,占據隴山(六盤山),隴右魏軍就將處於戰略絕境。
廣魏郡還連通著渭水北岸最重要的通道——隴山道,轄區和南安接壤,廣魏太守王贇,是關東人,不會和關西人打成一片。
而且,劉備軍的密探暫時還打探不到這麼遠的地方。
在廣魏郡境內行軍,張郃的行蹤是隱蔽的。
由於漢賊不兩立,劉備軍的地圖和魏軍的地圖是完全不一樣的。
魏國新建立的州、郡、改名的城市,在劉備政權這裡都不存在。
在劉備視角中,隴右就隻有漢陽,沒有分置出來的廣魏。
法正思索道:“張郃動向不知,不過若莪是張郃,也不會冒險在漢陽郡與我軍主力野戰。”
“他會渡過長離川水,走北部的平襄縣,去南安!”
劉備聞言,眼波一閃。
南安郡是建安年間從漢陽郡中分出來的新郡,整個郡呈南北走向的長條狀,地形狹長。
治所豲道縣,扼守著渭水北岸的交通要道。
由此,向西可以增員襄武,向東可以保護漢陽郡。
漢軍如果要拿下南安郡,就必須北上渡過渭水,才能攻克豲道縣。
這也是南安郡最特殊的地方。
隴西郡、漢陽郡的治所都在渭水南岸,很容易遭到漢軍打擊。
可是作為魏軍中轉的南安郡主府,則處於漢軍的攻擊範圍之外。
劉備早先已經分兵,令黃忠帶五千人前去進攻南安。
黃忠不負眾望,翻過武城山,直接拿下了渭水南岸的新興縣。
馬超也帶著羌胡義兵從漳縣出發包圍襄武城。
一旦襄武、豲道被漢軍攻奪。
隴西郡和南安郡就將被漢軍徹底攻克。
到時候,漢陽一郡獨木難支。
這是張郃最需要避免的事情。
為此曹真即便是知道了劉備大軍進入了漢陽郡,依舊不敢進入冀縣。
他駐紮在漢陽郡與南安郡交界的洛門聚,就是為了防止南安受到突襲。
想到這裡,劉備已經明白了張郃到底在玩什麼障眼法了。
“張郃不在柔凶塢,正如孝直所言,他早已帶兵去了南安。”
“在柔凶塢布下這顆棋子,就是為了讓我軍前去增援魏延。”
“如果我不去,上邽之危解除,魏延將麵臨兩麵合圍的風險。”
魏延縱然善戰,可他手中不過五千人。
未必扛得住前後夾擊。
劉備主動出擊,殺滅劉柱,魏延後背的威脅雖然解除了。
但是黃忠可就麻煩了。
黃權擔憂道:
“那黃老將軍那邊……”
劉備沉默不言,這支兵馬遭到魏軍主力的打擊已經成為必然,作為君主,必須學會取舍。
“現在派援軍去南安已經來不及了。”
“張郃是為了解除漢升和孟起在西麵的威脅,鞏固整條渭水戰線。”
“不要被張郃牽著鼻子走,他去解除南安的包圍,我軍便攻打鹵城。”
劉備看向輿圖上的鹵城。
曆史上,司馬懿和諸葛亮曾在此地鬥法。
“鹵城,是木門道連接祁山道的必經之地。”
“更是我軍糧草中轉的要所,如能拿下鹵城,便是漢升的偏師被擊敗,我軍亦能在此地囤積糧秣,威懾魏軍。”
“還能截斷祁山堡和西縣之間的要道。”
法正頷首道:“主公,劉柱雖死。”
“但魏軍的甲胄尚可利用,可讓一健將,帶上百銳士佯裝成魏軍,說不定能騙開鹵城大門。”
劉備深知祁山堡、西縣、曆城守將都不是無名之輩,這些人都是馬超的老對手。
唯有鹵城的守將他沒聽過。
“鹵城守將何許人也?”
黃權嚴肅道:“魏將高剛,一個膽怯之人,他麾下隻有八百兵將。”
劉備拍案道:“善,能完成此事之人,唯有叔至。”
“精選一百白毦兵。”
“今日,務必要攻破鹵城!”
“我要這支魏軍,全軍覆沒!”
……
鹵城,是西縣內的一座小城,地接祁山堡。
所謂的鹵在古代指的是:西方鹹地也。
因此,鹵城也是隴南山地重要的產鹽區。
在戰爭中,除去糧食、水源和馬草之外。
最重要的資源就是鹽類了。
將士和戰馬都需要食鹽調味,增強氣力。
為此,魏軍在鹵城也留有八百人的守備。
高剛站在低矮的城牆上,放目四望。
眼下,是望不到儘頭的山嶺,南岸是幽幽蕩蕩的漾水。
或者說,叫它西漢水也行。
北麵是大山,南麵是河流。
野外四處都是蜀中兵將。
高剛現在很恐懼。
河北出身的兒郎,本身對這片土地也沒有什麼好感。
要不是張郃看他是高覽的族人,說實話,鹵城也輪不到他去守。
可是,這一次,張郃看走眼了。
曆史上,高剛守祁山堡,正好遇到諸葛亮北伐,差點給他嚇投降了。
如果不是張郃在街亭扭轉了局勢,高剛是保不住這條小命的。
“乖乖……”
“征虜將軍張飛,翊軍將軍趙雲。”
“來了,劉備底下的乾將全來了。”
城下。
趙雲策馬上前,大喝道:“高剛,大軍已至,還不開城啟降。”
張飛亦是大罵道:“戰又不敢戰,降又不敢降,卻為何故!”
這涿郡獅吼,一聲爆喝之下,城樓上的高剛嚇得渾身哆嗦。
“君侯,魏家科法,君所知也!”
“圍城百日而援兵不至,則赦免其罪。”
“還望君侯勿要攻城,待到八月,我自開城也。”
張飛冷哼道:“何待七月,俺今日便要取你項上人頭!”
大軍連日圍城,卻不攻堅。
城下的步卒防守也不嚴密,隻在鹵城西麵包圍,東麵卻刻意留出缺口。
高剛卻不敢私自遁走。
眼下西縣和上邽還在包圍當中,他就算逃得出鹵城,也會遇到劉備的阻擊。
在這般憂慮之中,直到第三天夜裡。
從鹵城東麵的木門道中,終於出現了援兵的身影。
“天祚大魏!”
“世受永昌!”
雙方對好暗號後,高剛又查看了那些士兵的負章,確定是魏軍過後,方才放人入城。
“張郃將軍怎麼就這麼摳……才給我派來了一百人增援。”
“一個都伯能做什麼。”
所謂的都伯,就是百人長。
高剛冷冷瞥向那穿著魏軍甲胄的軍官,雖然這百人的氣勢,明顯不像是一般的軍隊,但未免人數也太少了。
高剛自是不知,這百人是陳到親自帶著白毦兵來的,要不是他們背後的負章都對得上身份,城中守軍又少,膽小的高剛未必會放他們入內。
“唉……希望張郃將軍承諾的大軍能早點到來吧。”
“都是州裡人,你可不要誆騙於我啊。”
一片憂慮的歎息過後。
城下,風雲突變!
陳到箭步上前,一刀捅穿守城魏兵的腹部。
麾下白毦兵登時左右搏殺,瞬間控製了城門。
城頭上的高剛驚呼之際。
張飛已率大軍踏破鹵城。
……
南安郡,豲道縣。
斷臂殘肢,滿地喋血。
張郃擦乾了繯首刀上的鮮血,收刀回鞘。
兩萬魏軍已將黃忠擊敗,在絕對的兵力優勢麵前,老將軍親自斷後,方才避免了全軍覆滅。
“黃忠、嚴顏帶著千餘人遁走了。”
“我軍在南安留下了四千具蜀人的屍體。”
朱靈嘴角露出一抹喜色,這是自從張郃出征以來,打下的第二場勝仗。
這也是整個隴右戰役開始後,魏軍在被劉升之刷了一片紅色的戰績之下,魏軍罕見的獲得了勝利。
“不愧是儁義,有你在,劉備討不到便宜。”
張郃沒有朱靈這麼大意。
他走向渭水岸,河水中倒映著天空的一輪圓月。
“隻是小勝而已,劉升之在洮西大捷,傷到了隴右軍的根骨。”
“無論是突襲法正,還是突襲黃忠,都不足以改變局勢。”
“劉備的大軍還在漢陽,到處都是羌氐響應,我們無法在漢陽跟他野戰。”
“當下,我也就隻能解除南安的包圍。”
曹真問道:“那襄武呢。”
“遊楚可不是我軍心腹,這些關西人首鼠兩端。”
“百日一過,援兵不到,必會投降。”
這就是曹魏政權的擰巴之處了。
本性裡秉承著漢末關東士大夫的一致準則瞧不起關西人。
生存在關中的人或許還好,但靠近羌胡的隴右,曹操就連涼州的名字都不願意給他們保留。
可是曹家又不得不任用豪右維係統治。
就這樣,一個極為擰巴的局麵出現了。
在隴右,曹家任用的都是較早臣服的三輔人,當年鐘繇持節關中時打的底子。
隴右本土人士,魏國是一個都不敢用。
查得到出生地的太守們。
隴西太守遊楚,是三輔人。
金城太守蘇則,是三輔人。
漢陽太守嚴乾,還是三輔人。
南安太守徐邈是燕人。
雍州刺史張既,也是三輔人。
所謂的三輔,指的就是關中大部的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三郡。
隴右最重要的漢陽四大豪族,一個都沒當上太守。
涼州兒郎,除了楊阜在魏國比較混得開以外,都沒什麼好結局。
尹奉被打發到了敦煌,趙昂戰死在漢中,薑家、尹家、梁家的後人,在諸葛亮北伐時直接被魏國官吏排擠,被迫投降。
其他人都是沒有食邑的關內侯,或者賞給他們那流水線一樣批發的益州刺史頭銜。
骨子裡瞧不起涼州人,軍事上又把涼州豪右的部曲塞到第一線戰場填線,政治上需要豪右的支持。
可任何利益都不願意讓給他們。
現在才擔心涼州豪右會背叛曹魏。
擔心的太晚了……
百日一過,涼州豪右會像狂風吹弱草一般,倒戈一大片。
張郃深知隴右局勢,無奈一歎道。
“隻能儘力爭取讓遊楚堅守城池。”
“明日,子丹便發兵襄武,馬超的羌胡兵士氣很差,戰力不足。”
“見到我軍,自會退回漳縣。”
這就是讓曹真最不敢撤兵的原因了。
“馬超與我軍打了這麼多年,已經知道我軍的戰術。”
“我的部隊一走,他就會卷土重來。”
“想要保住襄武,我便不能走。”
“馬超把我的軍隊栓在了洛門,本來是想和黃忠兩麵夾擊,好在黃忠對南安的威脅已經解除,我的壓力就小了很多了。”
“張將軍,你的部隊也不能離開漢陽太久,否則,漢陽必然生變。”
張郃點了點頭,剛要上馬回兵。
卻隻聽快馬來報。
“征西將軍,大事不好了。”
“將軍劉柱所部四千人被全殲。”
“鹵城陷落了……”
魏軍,全軍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