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盧水胡人的大軍尚未抵達,可天空中不斷翻滾的雲氣和來自北方的沙塵已經開始席卷令居塞。
炎熱夏季的酷暑,被浪莊河穀裡的水汽衝散。
像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一般,整個河穀內,各色羌胡團結一心。
駐紮在河穀中避暑的聯軍養精蓄銳,正在等候胡人大軍的到來。
不多時,哨騎來報。
“報……將軍,前方烽燧示警。”
“盧水胡人的先鋒據此不過五十裡。”
從令居塞到烏鞘嶺總共也就一百多裡。
先鋒已經抵達,那就說明盧水胡的大軍已經來到了金城郡的地界。
戰爭來臨的征兆越發密集。
鳥獸們躲進山林中不敢露頭,大風穿過山穀傳來劇烈的回響。
好似戰前的鼓聲響徹大地。
劉雲掐指計算著胡人抵達的時間,抬頭望向天穹。
白雲蒼狗,一片祥和。
可這片白雲的腳下,很快就要流血漂櫓,伏屍數萬。
劉雲忽然想起張魯在年節其間給他講過一句玄而又玄的話。
“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那個時候,劉雲並不理解這句話要表達什麼。
可以理解為:上天不偏向任何人,經常降福和保佑遵循天道的人。
也可以理解為,天道對任何人都沒有偏愛,隻是常常幫助有德的善人。
從不同的角度分析,得出的結論完全不一樣。
張天師一家對道德經有著超過常人的理解。
張道陵更是親自為道德經作了《老子爾想注》。
“師君告訴我這句話,到底是想表達什麼意思,我之前並不明白。”
“但現在……”
劉雲站在令居塞的城牆上,俯瞰著河穀間安泰相處的各部羌民,一抹笑容躍上了嘴角。
這些部族之前還在為湟水之中的牧場耕地爭奪不休,連年大戰。
被趕到塞外的各部,還對大漢抱有敵意和仇視。
而如今,劉雲親自前來與各部解仇作約,羌漢聯盟,他許諾給各部百姓安居樂業,保護他們不受盧水胡的侵害。
許諾所有遭受關東人士壓迫和歧視的關西百姓,還給他們平等的地位。
也許諾兩族不在戰爭,永遠的融為一體。
我以王道行亂世,亂世終有王道人。
在北方胡人侵吞山河之勢的可怕壓迫下,羌漢終於握手言和,重新走到了一起。
劉雲滿眼的山川,儘數化為了漢家永固的邊疆。
他的身後屹立著皋蘭山,眼前是胭脂山,祁連山。
“霍去病將軍征討過的每一寸土地,永久的留在了漢家的疆土。
高粱食肉的關東士族沒資格將這片土地拱手讓人。
野心勃勃的涼州豪右和河西胡人更沒資格在此割據分疆。
隻要還有漢家兒郎氣血在,涼州的土地就永遠是漢文明的一部分。”
“曹操不要河西,我要!他要放任河西,隴右的百姓被胡人屠戮,我卻偏不讓他得逞。”
“古今成大事者,莫不以民為本,以民為重。”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這一直是乞兒出身的劉雲,去征戰沙場的精神支柱。
被他解放的生口,獲得了土地,能夠安養生息。
他們回來了,男子們毫不保留的幫助北伐軍運糧、放哨,女子們充當軍隊的後勤庖廚。
十歲以上的幼童們在村聚裡習武備戰。
他們口中都喊著天祚大漢。
也許,他們並沒有忘記羌漢百年戰爭中雙方結下的仇恨。
也許,他們也不是真心覺得過去的大漢有多好。
隻是,當這個年輕人站在他們麵前,用羌語和他們平等的溝通,願意豁出性命保護他們的族人之時。
羌人們才看到了真正的大漢是什麼樣子。
開放包容,兼收並蓄,沒有歧視,羌漢和睦。
或許劉升之自己都沒意識到,在羌人的眼中,他即是大漢。
他就是飄蕩在西北上空永不傾倒的漢旗。
“師君,你說的話,我終於明白了。”
“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在亂世中,一些看似無濟於事的道德堅守,終將會水滴石穿,涓滴成河,凝聚為一股不可戰勝的力量。”
“我能走到今天,一路從漢川名震天下,不是因為我能名震天下。”
“而是天下人,需要我名震天下!”
是所有生存在漢代社會底層,被視為畜生,野人,生口,受儘歧視的邊郡蠻夷和流民,共同將他這個無依無靠的乞兒推向了時代的最前方。
和王道相比,霸道一定會贏嗎?
和天下黎庶相比,在背後操縱時代棋局的王侯貴胄就永遠不會輸嗎?
劉雲深吸了一口氣,他來了,他看見,他將徹底改變遊戲的規則。
如同在漢川之戰一樣,他還是帶著一群山裡的野人、強盜、流氓,邊關武夫,受儘歧視的蠻夷羌胡組建的軍隊。
去迎接,時代洪流的反撲。
敵人正在眼前。
二十餘萬盧水胡在前開道。
丁令胡、南山羌、休屠胡為後援。
統治河西三十餘年的地方豪右,武威顏俊、張掖和鸞、酒泉黃華,連兵向南。
西域塞外,還有更多胡人虎視眈眈,時刻準備踏破敦煌,進入涼州。
劉雲沒有彆的選擇。
河湟的羌人和漢人都將一切希望壓在了他的身上。
他就是守衛黃河、守衛漢文明的最後一道防線。
“這場戰爭,我軍必不能輸。”
劉雲吐了一口氣,緊握鴛鴦劍。
視線之內,河穀之外。
容貌各異的胡人漫山遍野,山呼海嘯。
天地都為這番陣勢而日月失色,乾坤激蕩。
“我不是曹真,沒有他麾下那麼多的雍涼精兵。”
“此戰,唯有浴血!讓敵人顫抖吧!”
鏘的一聲,劍鳴響起。
劉雲振臂高呼。
“諸位勇士,保衛大漢,寸土不讓!”
“天祚大漢!”
“天祚大漢!”
“天祚大漢!”
震天動地的狂呼聲中,風暴欲來。
建安二十一年,六月,既望。
河西戰役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