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子,就像是開啟了什麼機關一樣,張琪瑛真的老實了下來。
“所以說,聖女不要再為劉郎擔心。”
“這幾個月裡,我還另繡了一麵旌旗,你且過來看看。”
張琪瑛定睛一看。
旌旗上的大字,錦繡紋飾,龍飛鳳舞,氣勢席卷周天。
“克複涼州……”
“好!好一個克複涼州啊。”
“有鶯鶯這句話,師兄一定能打倒一切敵人。”
張鶯鶯莞爾一笑道:“那莪們就把這兩麵旌旗,派快馬送去河西。”
“劉郎看到後,一定會很高興。”
嗯?
聖女眼神一轉,突然反應了過來。
難怪這半年來,張鶯鶯一直不出門,還老問劉雲過去的經曆,原來在憋大招啊!
“什麼劉郎!叫的這麼親密乾嘛!”
“那是我師兄!!!”
“我的!我的!!!”
“鶯鶯,你彆跑!”
陽光下,少女輕笑追逐。
慵懶的兩隻紅熊貓靠在窗欞上,乏味的打了個哈切。
紅腹錦雞則趁人不在,叼起了一隻橘子,展開鳥翼,鳶飛在天。
鳥兒俯瞰成都,肆意翱翔。
鑽入大山的一刹那,便不見了蹤跡。
……
豫州,許昌宮。
按照慣例。
掌控著天子的曹氏,能對任何政權進行輿論打擊。
隻要天子下詔,就是黑的,也能說成白的。
“陛下……魏王的意思,你應該很明白了。”
“逆賊劉升之,流篡河湟之間,欺壓羌胡為樂,讓我大漢邊郡,民生凋敝,生靈塗炭。”
“令居一戰,我大漢將士星散流離,便是投降者,也被劉升之斬儘殺絕。”
“蜀人在河西屠戮婦孺,刀劈幼嬰,奸淫童女為樂,屠宰老弱為常。”
“如此惡行,人神共憤,陛下豈能吝嗇筆墨,而不使天下知之?”
幽靜的宮殿中。
黑影蒙蒙。
外部甲士環繞,內無親隨相伴。
劉協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跟曹操虛與委蛇了二十一年。
作為一個傀儡,他的情緒早已能收放自如。
哪怕他麵前站著的正是親手殺害伏皇後的死仇,劉協依舊是麵不改色。
沒錯,劉協不能反抗曹氏的任何決定。
但是對這些曹家的忠犬,他極儘揶揄。
“禦史大夫華歆,華子魚……太尉陳球是你恩師,盧植、鄭玄、管寧是你的同門。”
“與這些高風亮節的名士想比,你可真算是‘淵清玉潔,有禮有法’啊……”
劉協看著滿臉黑線的華歆,越說心裡越解氣。
“哈哈哈,對了,聽說華子魚好養名,魏王每年賞賜給魏國官卿無數‘生口’以供淫樂,唯有你把‘生口’們都轉嫁了出去。”
“怎麼……這些女子長得太難看,入不了華子魚的眼?”
“還是說,你一見到女子,就會想起曾經在這個宮殿裡,被你拽著頭發,拖到殿外,活活逼死的皇後……”
人臣之禮都喂了狗。
這可真是有禮有法華子魚啊……
華歆撓了撓耳朵,內心毫無波瀾,隻覺得吵嚷。
為了表現自己是曹氏忠犬,華歆已經連士族的臉麵都不要了,又哪裡會在乎劉協的陰陽怪氣。
“陛下,請自重。”
華歆將墨丸攆開化成黑色的墨水,並將絹布放到案前。
“寫吧。”
“二十一年了,該怎麼替魏王草擬文書,陛下很清楚。”
劉協緊咬牙根,五指都在顫抖。
“朕至少要知道河西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能給劉升之頭上潑臟水吧。”
華歆將修改過得戰報推到了劉協麵前。
“陛下,這是在秉公行文,字字屬實。”
“劉升之奸猾饕餮,當為大漢國寇!”
“天下漢民人人得而誅之。”
“宜詔令,河西四郡勇士,羌胡、鮮卑,各屬國兵,齊力誅殺惡賊。”
“有問題嗎?”
劉協苦笑半響。
你曹家要篡漢,還得需要劉家人幫你應對各方勢力。
曹操果真是節儉至極,一滴油水都不肯放過啊。
“好,朕寫。”
劉協執筆,看向寫滿河西戰報的封檢之時,眼中卻流轉著斑駁光景。
當年孝武皇帝開河西,收西域,威壓四方,鞭笞天下。
其後,漢王朝雖陸續丟過西域,可國力強盛之時,又會奪回。
可漢末的一場大亂,不僅讓漢家丟了西域,連涼州、三輔都亂了。
若你曹操平定隴右後,能打回河西,收回漢家疆土。
朕也不多說什麼。
可你曹操乾了什麼?
把匈奴、烏桓內遷。
雲中、定襄、五原、朔方四郡不要。
上郡不要了、北地不要了。
河西叛軍內亂不止,都請你出兵,你卻連河西四郡也不要……
你所到之處,把人口遷儘,全部塞到冀州。
你想靠著一個州打天下?
嗬嗬,光是割地不要也就算了。
你為了對付劉備,還招引盧水胡南下。
何等昏招……
誠然,你曹家大軍不怕盧水胡。
可河西、隴右、甚至三輔的百姓呢。
一旦盧水胡過境,千裡生靈塗炭。
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真可笑。
現在打了敗仗,又腆著臉,讓朕去汙蔑那個守衛了漢疆的大功臣?
誰才是反賊啊……
誰才是國寇啊……
劉協看到戰報,整個人都要氣笑了。
你曹操殫精竭慮,引二十萬人南下。
提前還找了賈詡和曹真給你背鍋,信心滿滿。
結果呢,二十萬部眾,被劉升之嗬了口氣,就吹得灰飛煙滅。
小醜一般的計略,反被噗噗打臉。
曹家如能打贏涼州之戰,史書自然是隨你怎麼寫。
可要是輸了……這樣的大敗仗,史官再怎麼掩飾,也是遮掩不了你曹家得醜陋的。
劉協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為那個姓劉的年輕人感到驕傲。
“若是朕不是傀儡,此子定能成為朕的衛青、霍去病啊。”
“可惜,哈哈哈。”
劉協信筆而寫,曹操交代的任務,他不得不咬牙完成。
實際上,劉協心裡也清楚這場戰爭的意義。
當年在許縣,劉協是見過劉備的。
衣帶詔上的鮮血,至今仍然烙印在劉備的心中。
從此,這個涿郡愚夫便用儘畢生氣力,與曹操死戰。
哪怕一次次被打的全軍覆沒,一次次流竄千裡,他也會與曹家誓死抗爭。
劉協樂於見到劉備去打擊曹操。
不是因為劉備這稀薄到如清湯寡水般的血親關係。
而是,劉備他姓劉。
高祖的白馬盟誓明明白白的寫了,他有資格進位為王。
你曹家不是要代漢嗎?
你不是一個個的消滅了光武帝的子孫了嗎?
沒關係。
天下隻要還有一個姓劉的諸侯王露布天下,漢賊不兩立。
你曹家篡位,就是不合法的。
終會有人能扛起漢旗,再造卯金刀。
劉協從來沒有今天這麼暢快過。
他已經能想到,曹操看到這番戰報的時候,臉色會黑成什麼樣啊。
二十一年了,劉家人總算狠狠地把曹操打疼了一次。
接下來,還要把你打哭,打怕!
把曹家身上的每一根骨頭都給打斷。
這並不是虛無縹緲的幻影,劉升之的存在讓這一切變成了觸手可及的現實。
寫到最後,終是忍不住笑意的劉協,一把丟開狼毫,掀翻案牘,仰天大笑。
華歆被嚇得臉色慘白,還以為劉協發瘋了。
他連忙高呼衛士上殿。
“陛下瘋了……快傳太醫令!”
在衛士的擒拿中,劉協伸手向西,止不住的狂呼著。
“大漢將星!劉升之!”
“給朕掃北!掃北!掃北!!!”
……
許都的風吹向長安。
曹操的臉色卻是極差。
這場與盧水胡人的戰爭,看似隻是北伐軍和河西軍閥之間爭奪河西領地的過程。
實則是劉備政權預謀占據河西馬場,加強騎兵,以圖在中原與魏軍進行野戰。
劉雲的奮戰,加快完成了劉備政權的戰略目的。
這也是曹操最為頭疼的地方。
“最強大的盧水胡都敗了,其餘的三郡叛軍和各地的胡人還能堅持多久?”
“一旦劉升之掃蕩河西,率千軍萬馬踏破涼州。”
“就真如韓信掃北,勢不可擋了。”
幕僚們現在才察覺到劉備集團的決策是何等果斷。
帶著進賢冠的矮小謀士名為董昭,他跟過袁紹、張楊、也跟過天子。
與賈詡一樣,屬於是明哲保身的典範了。
隻不過,董昭的才乾曹操尚駕馭得來,於是乎,在二荀死後,賈詡閉門自守。
董昭便和其餘四大謀士,並受重用。
說起來,曹操喜歡董昭的原因,可能很簡單。
這人足夠聰明,也同樣身材矮小。
從董昭喜歡親近侏儒,就能看出,此人對侏儒極好,或許是來自某種心理補償。
總之,在曹操的視線中,能讓他低頭俯視的幕僚,天生就能減少曹操的疑心病。
董昭躡手躡腳的來到曹操麵前,分析著河右的局勢。
“魏王,隻怕劉備根本不是想一口氣鯨吞隴右,有張郃、曹真帶大軍留守,他們短期內根本做不到。”
“蜀寇走的是當年高祖掃六合的老路。”
“劉升之成了劉備的韓信。”
“他想學高祖一樣,擋住我軍的主力,讓劉升之翻飛河右。”
都走到這一步了,曹操怎麼可能看不明白。
曹家的主力是劉備扛著呢。
整條戰線,張飛、趙雲、黃忠、馬超、法正、黃權玩命擋著呢。
曹家無法增援河西,那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當年漢高祖和韓信兩路出擊的計略再現。
當劉升之打野歸來,爆了六神裝。
到時候,誰才是主力,真就說不準了……
“這兩人,手段可真多。”
“孤險些被擺了一道。”
曹操眼神狠辣道。
“這賣履舍兒想當漢高祖。”
“孤卻不會是楚霸王。”
“養虎為患這種事,孤不會做。”
謀士程昱拱手道:“魏王,我軍在隴右無法增兵,主要是缺糧少草,必須打通陳倉狹道,以掩護我軍在渭水沿岸的水路糧道。”
“如此,新得軍團便能加入戰場,給劉備施壓。”
“若能在劉升之蕩平河西之前,擊敗劉備。”
“則蜀寇將被劫為兩段。”
“自時,曹洪、曹真統隴右諸軍進軍河西。”
“張郃、徐晃統關中諸軍經略漢川。”
“蜀中一州之地,畢竟兵寡將微,豈能撼動天下之勢?”
曹操深以為然:“北軍兵多將廣,人口殷實,此乃我軍之長,仲德所言甚是。”
“至於該選派何人進軍陳倉狹道……孤已有計較。”
營中諸將皆是快步上前,等候指示。
曹操的目光卻略過眾人,看向了一個黃須長發的悍勇宗親。
“黃須兒。”
“兒在!”
身高八尺,滿身肌肉的壯漢踏步上前。
“驍騎將軍,孤令你統帥三萬關中兵,打通陳倉狹道!”
“兒,領命!”
曹操走到比自己還高的孩子麵前,揉了揉他的臉頰。
“在軍中,我們就是君臣,不再是父子。”
“上一任驍騎將軍楊恪,就是死在了劉升之的手上。”
“五營驍騎是孤最精銳的騎兵,你要帶著他們,為楊恪報仇。”
曹彰目中戰意濃烈,恭敬道:“臣,謝過魏王!”
時任行驍騎將軍的曹彰,穿著一身盆領鐵鎧,身套雙層甲,帶得五千精銳騎兵,還是曹操的中軍,足見曹操對他的器重。
但曹彰的性格曹操最了解,必須配備穩重的副將。
“夏侯儒擔任你的司馬、夏侯尚是你的參軍、王淩當主簿。”
三將齊聲道:“唯!”
兩個夏侯家親隨萬無一失,王淩是郭淮的姐夫。
此去打通陳倉狹道,還能救援被圍困在上邽的郭淮。
可以說這樣的配置,沒有任何的利益衝突。
曹操給足了曹彰機會。
同時新兵的增援,也對隴右的劉備軍團再度造成了壓力。
如今,魏軍投入到隴右的作戰人員已經超過十萬。
南安赤亭羌、廣魏略陽氐的親魏仆從軍接近一萬。
沿途運輸的民夫、徒隸,接近三十萬。
算上更為龐大的郵驛兵、烽燧兵、河渠兵、屯田奴,這就更加不可計算了。
而劉備在敵國作戰,兵員很難得到補充。
幾次與張郃、曹真大戰後,兵員一直保持在五萬人左右。
到了六月,由於受到徐晃截擊糧道的影響,諸葛亮還提前征發了十萬民夫、徒隸服徭役。
響應馬超起兵的隴右羌氐,例如渢中的迷當部、漢陽北部的長離羌、陰平氐王雷定、百傾氐王楊千萬等義軍超過五萬……
這一戰,雙方都做足了準備。
往歲漢川之戰,劉備大軍從荊州千裡奔襲,境內豪強動亂,以至於能帶到漢川的總兵力也不過四萬人。
曹操的糧草也不足,定軍山過後,雍州動蕩。
雙方都回去平叛了。
如今,兩方內部的不臣勢力都經過一番血洗,再無人能影響雙雄在隴右交鋒。
此戰,魏軍號稱雄兵四十萬。
劉備自稱雄兵二十萬。
都把旗號打的響亮。
雙方的刺奸、細作不斷湧入敵方國境,開展輿論戰,挑動豪強背叛。
又籠絡商豪,故意抬高物價。
雙方的遊騎兵不斷在彼此糧道上抄掠糧草,你搶我的,我搶你的。
這場戰爭,從劉升之出兵開始,打了整整七個月了。
算上劉備全線出兵,也足有兩個月!
一場驚天動地,覆蓋兵事、政治、經濟、輿論的全麵戰爭,愈演愈烈……
長安城頭。
漢陽界內。
雙雄互望。
二十多年的恩怨,終要徹底分個高下。
劉備、曹操齊聲拔劍。
“孤,奉旨討逆!”
“備,奉衣帶詔討賊!”
“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