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的形式總是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改變。
小冰河期的溫度本就很低,加之七月流火過後,涼州地區的氣溫越發極端。
酷熱漸消,溫差又大,大霧天氣會越來越多。
到了八月中旬的末尾,甚至出現了罕見的大冰雹。
漢魏兩軍將士在行軍途中都沒少挨砸。
裝備精良的精兵們還有兜鍪可以抵消衝擊。
對那些裝備較差,隻穿著一副兩當鎧,或者護胸皮甲的兵士來說。
那就是個災難了。
尋常士兵的頭部保護,包括但不限、額頭戴一條赤色或黑色的平介幘,頭頂再加一件皮弁或者皮冠。
魏軍的裝備基本上能達到這個水平。
但對於半年內就擴軍數倍的北伐軍而言,裝備根本達不到正常標準。
主要原因是,蜀漢兵工廠在蜀中,冶煉中心在犍為郡……
主要裝備得供給劉備兵團的大規模作戰。
像劉雲帶的這種羌胡混編的隊伍,本身就屬於偏師,運輸糧秣武器的距離又是劉備軍團的兩倍。
於是乎,武器問題隻能交給劉升之自己解決了。
遺憾的是,河湟、河西都沒有兵工廠……
想臨時打造一個完整的工業部門,那簡直是在開玩笑。
這樣,北伐軍的武器大部分隻能靠繳獲補給。
糧秣問題自有蘇則、郭憲負責。
用劣等裝備打河西的叛軍和羌胡,遊刃有餘。
但對付裝備較好的魏軍,就得費很大勁了。
一漢當五胡,其實靠的就是漢軍那遠超胡人部落技術水平的精良裝備。
雖說北伐軍裝備差點。
但士氣可不差。
隻要劉升之所在的地方,羌胡們都軍心振奮。
王平頂著冰雹策馬來報:“護軍,蘇公帶著河湟諸軍已與我軍合流。”
“如今兵馬已到三萬。”
劉雲勒住馬韁,站在山坡上,俯瞰著腳下的行軍長龍。
“金城渡在烏亭逆水(浪莊河)、湟水和大河(黃河)的交界處。”
“此處渡口眾多,乃是兵家必爭之地。”
“我料曹真必會在此設防,待我軍渡河半渡而擊。”
薑維思索道:“渡口應該不止一條,我軍能選擇的渡津很多。”
劉雲點了點頭。
金城渡是個泛稱,指的是今天西固區境內的黃河上眾多渡口的總稱。它涵蓋了從河湟進入金城盆地的各個渡口,組成了一個規模龐大的渡口群。
在漢代比較著名的就有三個。
青石津:是漢武帝在河西戰役期間開通的,北岸為八盤山,南岸為青石山,黃河在兩山組成的峽穀之中通行,故而稱此峽為青石峽,渡口稱青石津。
新津渡:在蘭州市河口,是浪莊河與黃河交彙的關鍵渡口。西漢武帝元狩二年,霍去病率軍西征河西,數次在此濟師。
金城渡:漢代以來最重要的渡口。從關隴通往河西,主要從此渡河,不過此地就在金城縣的轄區不遠處,必然是魏軍重點防範對象。
那麼問題就來了。
金城盆地,正如其名,是個四麵環山,中間被黃河衝刷出來的地形。
整個縣城周遭的平地成葫蘆形——(∞這樣的)
葫蘆的兩頭分彆是狹窄的岸門和榆中縣的葵園峽。
那可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天險。
漢武帝雄才大略,他在河西設置的每一座城市都有著重要的軍事意義。
軍隊隻要守在城中,外部的敵人就根本打不進來……
也就是說,曹真雖然主動撤離了浪莊河。
可他把自己的軍隊撤退到了絕對安全,絕對封閉的環境中。
唯一能威脅到魏軍的金城渡就在魏軍的眼皮子底下,你還根本渡不過來。
眾將士都犯了愁。
龐德指向輿圖,分析道。
“若是渡過烏亭逆水,走北岸去金城渡,魏軍把我們卡死在這,照樣過不了河。”
“若要走青石津,和新津渡,則必定要麵臨岸門峽口這道天險。”
“曹真在青石津和新津渡不設防,就是為了引誘我軍從此處渡河。”
“然後好把我軍堵在岸門峽口。”
薑維眸光一閃。
“不愧是逆魏宗室第一將。”
“他能頂著壓力,直接不要兩座城,去選擇彆的戰場,光是這一點,就不是曹休比得了的。”
戰前的部署和計劃,往往能決定一場戰役的勝負。
從這一點上看,曹真比以往劉升之麵對的所有魏國軍官做的都要好。
在兩軍正式交鋒前。
曹真方麵被羌人騙了,不知道絲路南道的情況。
劉雲這邊,荊州小吏犯了錯,丟了四座城。
雙方對戰場突如其來的形勢變化都沒料到。
但是很快都做出了調整。
曹真為防全軍被截為兩段,迅速收縮戰線,退回金城、榆中防守。
漢軍不戰而定兩縣,減少了圍城時間,搬回了部分劣勢。
於是乎,戰爭又拉回了平局,勝負注定將在金城盆地間開展。
“曹真把魏軍部署成了個鐵王八。”
“金城、榆中在魏軍手中,道路隻此一條,我們斷不了他們的後路。”
“曹真是鐵了心了要一直拖著,讓我軍無法去增援隴右,我進他就退,我退他就打。”
句扶惱火道:“他可真是個狐狸啊。”
“護軍,那我們怎麼整?”
劉雲在渡口旁思索了一陣。
“曹真想攔我,我卻未必順他的意思。”
“蘇公、你帶五千兵馬,大作旗鼓,南下河關,走臨津渡,佯裝進入隴西。”
蘇則拍手叫絕:“對啊,老夫怎麼沒有想到,不能從金城郡進入漢陽。還能從河關渡河,去隴西啊。”
這條路,就是北伐軍從隴西進入河湟時走的老路。
實際上,眾人方才都陷入曹真布下的思維陷阱了,但劉雲很快跳了出來。
善用兵者,致人而不致於人。
劉雲提醒道:“隻是佯裝而已。”
“曹真的目的是攔住我軍。”
“而我軍在解決曹真兵團之前,也不可能傾巢而出。”
“防備在河湟的兵力少了,他又會渡過大河,席卷而來,斷我糧道。”
“防備的兵力多了,支援隴右的兵力就不足。”
劉雲深吸了一口氣:“我之前讓曹真做選擇,他現在也讓我做選擇。”
“我軍要麼被拖在金城郡,要麼隻能帶一半兵力去隴西。”
“可我偏偏不順他意,我就是要佯裝南下,逼他出來打野戰。”
薑維擔憂道:“曹真會上當嗎?”
“他不會……但曹真麾下的部將,可沒有那麼多耐心。更何況,曹真的頭上還有曹操壓著呢。”
劉雲很清楚魏軍的將領都是什麼人。
能沉住氣的沒有幾個。
當這些壓力都抗在曹真的頭上,他總有支撐不住的時候。
一旦魏軍忍不住,要去掃略河湟,斷北伐軍糧秣。
曹真辛辛苦苦布置的這一切,就將化為烏有。
……
金城縣,金城渡口。
身騎黑馬的曹真連日巡邏。
“把渡口都監視好。”
“從岸門到臨津渡,每三裡設置一處烽火。”
“一旦敵軍渡河,夏侯仲權,你便帶著隱藏在林中的各部兵馬伏殺而出,擊敗劉升之隻在當下。”
夏侯霸騎馬來到了曹真身邊。
“可萬一劉升之不走金城渡呢?他不會傻到在我軍眼皮子底下渡河的。”
曹真麵容冰冷道。
“若敵軍從青石津或者新津渡渡河,毌丘興便在岸門設伏。”
“他們照樣過不來。”
眾人心下歎服,皆曰:“曹子丹不愧是魏王看中的宗親,果然了得。”
唯有成公英與眾不同,麵露擔憂。
“子丹啊。”
“莪軍退守金城、榆中兩縣,雖則避免了覆滅。”
“可也失去了對戰劉升之的戰略主動權。”
“他們打不過來,我們也打不過去。”
“劉升之並非易於之輩,他絕不會強行渡河來枉殺將士。”
“我若是他,當留下兵馬駐守新津渡和青石津。”
“帶半數兵力,南下走臨津渡,入隴西。”
“如此,又該如何應對?”
此話一出,眾人陷入了沉默。
事實上,先前由於曹真得到了校事府和當地羌人的錯誤情報,誤以為劉升之會從烏鞘嶺南下。
所以他的進攻重心都在浪莊河穀的各城。
對於允吾縣和浩亹縣的進攻並不強烈。
這也就意味著,當劉升之從南道神兵天降之後,魏軍整個部署就完全沒用了。
允吾、浩亹縣沒控製住,魏軍就堵不住北伐軍南下。
事實上,曹真也就兩萬人,根本不具備短期之內橫掃整個金城的能力。
他要麼防範北伐軍走浪莊河穀南下,要麼防範北伐軍走浩亹縣南下。
可情報告訴他,絲路南道已經不能走了,所以曹真選擇去浪莊河穀進攻令居塞。
事實證明,劉升之賭對了。
曹真的網堵不嚴實,北伐軍就多了一條選擇。
“現在我軍堵在金城、榆中,就是為了防範劉升之從金城郡背後進攻漢陽,以免張郃被劉備方兩麵夾擊。”
“這麼做大魏的戰略目的能達到,可若是劉升之不要金城縣和榆中縣呢?”
“他當真狠下心,南下走臨津渡去進攻隴西郡的殘兵,襄武城中的遊楚可是擋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