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公英再三勸誡道:“護軍,你北上時抽調了南安、隴西的守軍,現在遊楚手中就兩千人,堪堪守城而已。”
“襄武守軍對付馬超麾下沒有攻城器械的羌人尚顯吃力,再加一個劉升之,遊楚根本擋不住。”
“一旦襄武丟了,蜀人順著渭水南下,橫掃南安、威逼漢陽,我軍大勢去矣。”
曹真心下一震。
誠如成公英所說,若劉升之真的敢隻帶半數兵馬,那隴西郡的局勢將萬分不妙。
縱然曹真可以趁著劉升之不在,去打擊河湟,互相換家。
可曹真打的是河湟守軍,最多滅掉一隊偏師。
但劉升之南下,打的可是張郃的關中主力。
怎麼想都不劃算。
儘管曹真也可以派兵南下支援。
可派的人少了,不頂用。
派的人多了,萬一劉升之用個障眼法,就是想調虎離山,好趁機拿下金城、榆中怎麼辦?
二人雖然還沒見麵,但心裡的博弈已經開始了。
曹真麵色凝重:“派出哨騎,去查探情況。”
“另外,把那幾個倒戈的荊州人帶過來。”
夏侯霸拱手道:“唯。”
不多時,荊州小吏們紛紛來到曹真營中。
“為什麼背叛?”
小吏們惶恐道:“先前中了將軍的計策,丟了葵園峽,以至四城拱手讓人。”
“劉升之歸來之後,大行屠刀,將兩個縣令梟首示眾,還揚言要殺儘荊州吏。”
“那兩個縣令沒能跑脫,倒是我等趁夜脫逃,這才來到夏侯將軍的麾下。”
“曹將軍,劉升之要殺我們,我們已經無路可走,還請將軍收留。”
“隻要將軍不嫌棄,我們願為大魏效死!”
曹真看了一眼夏侯霸:“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夏侯霸點了點頭:“據潰兵說,這幾個荊州人的確開城而逃了,我派去圍困允吾城的部隊本來都要得手,結果被劉升之殺回來擊潰了。”
曹真的雙手相互摩挲,他抬起目光看向這幾個小吏。
果真是個個尖嘴猴腮,一頭反骨。
“那你們知曉蜀人接下來的計劃嗎?”
領頭的小吏獻媚道。
“回將軍,知道的不多。”
“早先聽蔣琬說,劉升之南下過後便要擊退將軍。”
“如果將軍待在金城不走,劉升之便會帶主力南下臨津渡。”
支援岌岌可危的劉備軍團,的確是北伐軍目前的要務。
曹真耗得起,劉雲耗不起。
這幾個小吏前幾句說的全都是實話。
他對此不做懷疑,但是劉雲是不是真的南下了,這就是個未知數了。
曹真現在很是憂慮。
因為曹操給他的任務是阻止劉雲和劉備會合。
如今,曹真軍團雖然阻擋住了一部分北伐軍的兵力,可最關鍵的劉升之如果南下,那魏國方麵的目的還是沒達到。
曹操怕的其實不是北伐軍的三萬野戰羌胡兵。
怕的是劉升之本人。
那些羌胡實際上,一直沒被曹操放在眼裡過。
“護軍,不能放劉升之走!”
費曜焦急地上前道:“咱們這就去襲擾允吾城。”
“劉升之聽到我軍去斷他的後路,必然會回師與我軍野戰。”
“自時,我軍再撤回金城縣也不遲。”
曹真搖頭道。
“彆著急,再等兩天,看看情報,這些荊州人的話未必可信。”
兩日內。
越來越多的北伐軍開始南下河關。
不止是蘇則所部,連西平郡的郭憲都出兵了。
整整八千人馬陸續南下河關。
原本留守在整個河湟的兵力,都被劉升之調空了。
收到這個消息後,魏軍的哨騎幾乎可以斷定,劉升之的確南下了。
“護軍,哨騎回來了。”
曹真眼神一震。
“說!”
“回稟護軍,兩日前蜀人的部隊來到了新津渡。”
“但是短暫停留過後,劉升之便整合各部,一路南下。”
“看樣子,真是去了河關縣,走臨津渡了。”
幾個小吏見此,又補充道。
“劉升之北上河湟的時候,走的便是臨津渡。”
“而且,他麾下的大將蛾遮塞,之前便是占據河關的羌王,走這條路是最安全的。”
得到了這個有效的信息過後。
魏軍眾將士皆是上前求戰。
“護軍,蜀人已經先走了兩天,不能再拖了。”
“襄武岌岌可危,要麼回兵隴右,要麼去打河湟。”
“若是什麼都不做,一旦張郃戰敗,魏王將會追究我等不戰之責啊。”
是的,你曹真是宗親大將,曹操不可能重罰你。
但是我們這些小卡拉米,出了事兒可都是被拿出來背鍋的存在。
即便去允吾城有風險,對於多數將領來說,這也是兩害取其輕。
夏侯霸分析道:“劉升之用兵素來詭詐,子丹謹慎一些也實屬常情。”
“若是護軍擔心,我夏侯霸願為先鋒,從新津渡直取允吾。”
戰機在前,曹真心中猶豫。
反複思量。
“不行,仲權性情魯莽,不可為先鋒。”
“軍師,你素來穩重,由你帶兵渡河。”
成公英聞言苦笑。
說得這麼好聽,不就是想讓降將打先鋒嗎?
“喏!”
諸將聽聞此言,紛紛笑出聲來。
“軍師,該曰:唯!”
成公英冷笑一聲,他這隴右軍的軍師,何曾被人看得起過的。
夏侯淵、曹休把他跟閻行當耗材。
你曹真來了,還把這些韓遂的舊部當耗材。
行啊,反正橫豎都是一死,那就去唄。
反正我們這些關西人,都不被你們曹家當人看。
何必再給你好臉色。
成公英麵色惱怒,拂袖而去。
曹真無奈一歎,身在曹家之中,有些規矩和製度雖然有缺陷,卻是不能變的。
曹家的製度本身就是畸形的,但除此之外,也找不到更好的製度去替代。
士族看不起閹宦出身,為了融進士族圈兒,曹家隻能用他們。
但曹操也不能專用,因為曹家學王莽篡漢的過程曆曆在目。
這不是什麼金科玉律,是個大族都能複製。
自此後,哪家士族誰不想當曹操第二啊?
為了壓製士族,隻能用宗親。
再用降將、寒門、士族互相監視,互相攀咬,咬的越狠越好,越不團結,曹家的統治越穩定。
於是乎,就連五子良將都沒一個看得起彼此的。
沒有宗親大將督軍,手底下的將軍都是雜號,誰也不聽指揮。
在合肥,你張遼假節又如何?
我李典不假節,也照樣能不聽你的。
我隻聽夏侯惇的,他不假節,一個雜號照樣統帥全軍,你能咋樣?
給你個假節,給你當征東將軍,你張遼當真有膽殺我李典、殺我樂進?
權力從來不來自製度。
而來自於締造這個製度的人。
曹家的宗親製度,和降將打先鋒、斷後的規矩,保證了宗親對底層軍官和士族軍官的全麵控製。
但這種控製是極不穩定的。
一旦宗親的能人凋零之後,接下來,就是曹家的末日。
曆史中,隨著曹家最後一代宗親名將曹真的去世。
士族集團很快就推翻了曹家的天下。
此時的曹真並不知道幾十年之後的事情。
但他望向河湟,眼中充滿憂慮。
“劉升之聽聞我軍渡河攻打允吾城,必會回師反擊。”
“自時,仲權帶本部兵馬,待其回兵,從青石津渡河,視情況,與成公英首尾夾擊。”
“如果成公英攔住了敵軍,你便出兵。”
“攔不住,你便撤兵。”
夏侯霸憋了一股子暗火。
“子丹,用得著這麼做嗎?”
曹真搖頭道。
“仲權,你想想看,你的父親為什麼既依賴張郃,也防備張郃。”
“成公英有能力,但他畢竟是降將。”
“降過的,在大魏隻能是耗材。”
眾人皆是陷入了沉默。
不多時,曹真策馬出營。
“劉升之是個大敵,戰場變幻莫測,我也不能保證自己的判斷就是對的。”
“但如果我判斷錯了,也不能讓仲權你去送死。”
“走吧,全軍出發。”
“戰役,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