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新舟覺得梁小武臨終之前的最後一句話肯定不會是廢話,可她之前旁敲側擊問過在場的其他人,包括耳力過人的蔣鈞行在內,根本沒人聽到梁小武說出哪怕一句人話,這就讓她又自我懷疑了起來,對大家解釋道,許是自己當時緊張過頭,一時聽岔了。
但這話拿去騙騙彆人可以,用來欺騙自己還有些不夠格:入了仙門以來,尹新舟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和代價有關的話題,而人類的大腦顯然不可能憑空創造出自己認知範圍以外的內容,既然自己從未想過這些,那即便是做夢也不該夢到。
至於說將梁小武的嘶吼聲因為過於緊張而曲解,大腦自動加工出了彆的內容……那更是不可能,尹新舟十分確定自己當時的神誌清醒。
可穿越又是件過於玄之又玄的事,就連作為霞山派代監院的張飛鶴也做出了與實情截然不同的解讀,因而尹新舟幾乎可以確認,整個霞山對於現代社會,或者說自己來處的了解壓根為零。
說不定這是什麼穿越時所附帶的提醒在情急時刻觸發?就像是自己當時命懸一線,本能般召喚出了挖掘機一樣。
尹新舟越想越覺得這個推測更接近正確答案,畢竟時至今日她還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天生身懷異寶的修士,而挖掘機顯然不可能是此方世界的法寶,不然的話■翔早該在這裡開宗立派成為炙手可熱的大宗門了。
“不是在門內。”
她於是問:“在修士的世界裡,「代價」這個詞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時千秋重新觀察了一遍尹新舟的表情,回想起麵前這人的背景——據說過去的十幾年裡從來沒沾過仙家事,自言學的都是凡間技藝,卻有可能來自某個已經斷了代的隱世宗門。
“我們這兒不常說代價。”
最終,她回答道:“更合適的說法應該是因果。”
“但聞其詳。”
尹新舟擺出洗耳恭聽的表情,她上一次聽說因果這個詞還是在遊戲的過場動畫裡。
“依我個人見解,因果就是,修士的每一個選擇,都將導致一個結果。”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如果一個人踏實努力堅持練劍,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那長此以來這個人的劍術一定會有所進益,具體進步如何取決於天賦和勤勉程度的有機結合。
這就是最簡單的因果。
把情況設定得再複雜一些,如果一個人靠著大量吞服丹藥來迅速提升修為,那麼到了後期,在麵臨境界突破的時候,麵臨的阻力就會比其它認真練上去的修士要大;而如果選擇了潑天的捷徑去走,比如“讓一個沒有仙緣的凡人擁有道行”,那麼這條捷徑自然也會存在著同等程度的風險。
違背本心的行動容易滋生心魔,不夠篤定的態度會導致道心不穩,“除卻娘胎裡帶來的天賦之外,修行一途其實並無多少捷徑”。
凡間經常會說善惡相報,天理昭昭,實際上因果的對應關係並非由這簡單的八個字就能解釋清楚,而是有著更加複雜的運作,而真要總結的話,結論也是一句正確的廢話——
“當你不斷作出選擇的時候,就已經在走向這些選擇所導致的結果了。”
這個說法有些哲學,又有些微積分,修士的生活或許就是那個逐漸走向積分結果的過程。
聽起來很有道理,尹新舟想,但是她又迅速找到了這個閉環邏輯當中的漏洞。
“那蔣仙君呢?”
她問:“背後妄議彆人是僭越,可但凡入霞山稍微久一些,都應該知道——”
要說勤勉,這個人不可能不勤勉;要說堅持,捫心自問,若是尹新舟自己處在同等的位置上,未必會這般踏實地經年累月去當霞山工具人。
不過考慮到岑
老先生壽元將儘還在堅持帶學生,說不定這隻是仙途當中的基本操作。
“他啊,天機難測,我們也猜不出。”
時千秋說:“葉同玄老前輩的解釋是,有大機緣就意味著承大磨難,仙途漫長因果輪轉,誰知道後頭接著什麼。”
尹新舟無言,這就純粹屬於是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了。
時千秋這兒還需要花時間來分析丹藥藥性,因此尹新舟隻是留了個聯係方式——收了一隻傳信飛鳶便禮貌告辭,說是如果有新發現或者新問題的話可以書信溝通。山區交流還沒有電話確實不便,在聽說尹新舟已經有獨立的固定住址之後,時千秋也略微驚訝了一下,不過一想到劍閣那邊的動靜,想必這姑娘入門以來積累下的靈石和勳業也不算小數。
等她回去之後,岑守溪那邊已經焦慮得要拍桌子了。
第一把劍的問題解決之後,接踵而來的就是無窮無儘的問題。
首先,電鍍需要恒定的大電流,尹新舟鍍出來的第一把劍不知道是走了什麼鴻運,鍍層穩定效果極佳,可之後的好幾把都不儘人意,甚至還有過鍍層在使用幾次之後就直接脫落的現象,完全沒有辦法作為泛用武器實現量產。
其次,電鍍液的補充也是個難點,鉻鐵礦並不是常見礦石(至少不是霞山日常采購範圍裡能隨意買到的東西),庫房裡也隻存著備用的一點點,具體的開采位置尚不明確,尹新舟隻給出了幾個不甚清晰的指標,如今這時代又沒有照片可用,純粹靠文字的表達能力非常有限,還經常容易錯誤解讀。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符陣的進一步改良。想要在現有基礎上繼續進行優化,前提條件就是要首先吃透當前版本的鑄劍技藝,而為什麼給這種鉻液通電就會讓劍胚的表麵生出鍍層,增大或者減少電流會對鍍鉻產生怎樣的影響……這些內容,岑守溪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總不能事事都讓一個剛入門不到一年的新人全權負責,這讓劍閣的麵子往哪兒擱——因此不論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岑守溪都必須要在第一時間儘己所能地接受尹新舟所帶來的全新道統。
因此尹新舟一踏進劍閣,很震驚地發現等在這裡的竟然不止他一個人,而是多了一大堆沒見過的生麵孔。
這些人見到她之後都露出有些糾結的表情,隨後稀稀拉拉地打招呼,叫什麼的都有——尹師妹,尹姑娘,新舟師妹,甚至還有叫先生的。
“大家各學一處,效率高一些。”
岑守溪解釋道:“也方便新舟師妹修煉,畢竟你才剛剛引氣,正是要勤加練劍的好時候。”
尹新舟:“其實我也沒……不,算了。”
在周圍到處都是卷王,練劍像是吃飯喝水一般正當且重要的大環境之下,她放棄了解釋。
金屬的表麵處理涉及到很多的學科知識,尹新舟自然不可能從化學反應的基礎開始教起——那甚至還需要拉平九年義務教育所帶來的鴻溝,工程量根本無從可想。她首先需要解釋的是,鉻鐵礦當中存在一種能夠出現在劍胚表麵的東西,她將其命名為鉻,需要采用一係列的煉製手段將鉻溶解在水中,並且調整到可以方便電鍍的狀態——不懂為什麼不要緊,先記住。
劍閣的弟子大都明白鐵礦和銅礦的冶煉,鉻鐵礦也是類似的道理,於是紛紛點頭表示理解。
“還有一些……你們理解為藥引好了,加入鉻池當中的作用是加快反應速度,它們本身不參與電鍍過程,因此放一次可以用很久。正確配置這些藥劑,也是調整雷電淬劍效果的一個重要因素,日後想要再做改良,也可以從這個方向上入手。”
她站在台上“講道”,台下一片懸著手腕抄書的場景,讓尹新舟恍然間仿佛回到自己的學生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