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尹新舟的反應極為迅速,對方立刻就替他的人設找了補,說是“自己這舅舅打小便不太愛說話”,蔣鈞行剛剛打算跟著點頭,就聽到對方又跟了後半句。
“——不過智商是沒問題的。”
蔣鈞行:?
也大可不必說到這個份上。
但現在反駁已經來不及了,那名女修的神色一變,顯然短時間內已經在腦海當中腦補了諸多不便言說的劇情,包括但不限於“這個親戚雖然長得俊俏但是有點傻,實在是不方便一個人留在城裡,於是便一起帶了出來”之類的內容,語氣有些不耐:“那你們兩個便同乘一輛車吧,屆時到了我門地界記得服食丹藥。”
他們二人一同坐上了渾淪派的車,車廂是敞篷的,用幾塊木板粗陋地拚了個圍邊,四麵漏風的結構不論講什麼內容都會被彆人聽個明白,於是尹新舟一坐上車便裝作拘謹的模樣,攏著膝蓋看向四周,一雙眼睛當中懷著期待也包含怯意,活脫脫像是個“不知道命運將會拐向何處”的小姑娘。
蔣鈞行不動聲色地坐在一旁,老僧入定般眼觀鼻鼻觀心,在心中給尹新舟的個人評價又多記上一筆——師妹的演技當真高超,扮作凡人竟然不會留下一絲破綻。
這車裡的乘客不止他們兩個,還有許多從旁的村鎮裡拉來的人,有一些人服下了丹藥還沒死,還有一些和尹新舟一樣,是懷著緊張膽怯的心情不敢立刻就吃,大家在車板上低聲交流了一番,很快便讓尹新舟套出了不少關於這種丹藥的情報。
首先是服下了丹藥但還沒死那部分——其實尹新舟在心裡基本上已經判了這些可憐人的死刑,然而話卻並不能這樣說,她擺出一副膽怯又小心翼翼的模樣來詢問這些人吃下丹藥的感受,完美符合了自己的人設:想吃卻又不太敢吃,已經上了這輛車就又沒有回頭路,隻能懷著最後的期許四處打聽。
感到害怕的不止她一個,於是沒過多久,板車上的位置坐次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大家默契將那些已經服食丹藥而存活下來的人圍在中間,聽他們講述自己當時的感受。
意料之內的便是疼痛。
這種痛覺被描述得分筋錯骨,仿佛生生挑開自己的四肢百骸,要往裡麵埋進去一些新的東西。丹藥的藥力侵入肺腑,甚至有些人直接疼得生生暈了過去,醒過來之後才發現自己倒在地上,身體滲出來的冷汗浸透了衣衫。
據那些“仙人們”的說法,能熬過這一步便是成功了一半。
服下這種丹藥便是加入渾淪派的軍令狀,待他們吃下這種丹藥之後,還需要回到宗門內部服下另一種丹藥同現有的這一種相調合,兩劑丹藥共同作用,方可擁有足以踏上修行之路的仙根。
負責講述個人情況的這個人很明顯有些說書的天賦在,無論是痛苦的部分還是當下的期待都描述得活靈活現,隨著他講完,很多人都不由得一起露出了期許的表情。
“那你現在是什麼感覺?”
尹新舟插嘴道:“還有痛覺嗎?如果有的話是哪種痛,針刺樣疼痛還是觸痛?除此之外還有沒有什麼特殊的感受?”
大家還處在對美好未來生活的暢想當中,尹新舟的這番追問實在是有些敗壞氣氛,不過考慮到小姑娘的膽子小,而她的模樣穿著又確實有些討喜,於是那人還是耐著性子回答道:“現在不痛了,隻是有些發木,渾身上下都鈍鈍的,行走坐臥也沒有往日靈巧……想來是還要服下仙人們所說的另一種丹藥才能夠恢複正常。”
聽上去像是被麻醉了,或者是某種掌管感受的神經遞質受到了抑製,尹新舟在心中猜想。可惜她並不通醫術,而周圍也不存在哪個對醫學有了解的修士能夠與她互相交流,因此這些內容也隻能當做是既定情報先記錄下來,待日後回到
山門以後再詳細反芻。
至少在外觀上看,這一車人並看不出來哪幾位是服下了丹藥,相比而言蔣鈞行反倒是外表最為出挑的那一個——可惜他一上車就保持著難能可貴的沉默,甚至沒有加入尹新舟她們剛剛的討論。
“姑娘,我且說一句,所以不知你們二人的關係如何,但找對象可千萬不能尋個傻的啊!”
有人視線在尹新舟和蔣鈞行之間迅速逡巡了一圈,語重心長地握住了她的一隻手:“這可是人生大事,可不能光看長相!將來的日子長著呢!”
尹新舟:“……”
對方可是堂堂霞山玉衡仙人,你這是想我死。
現在看著這個人形勢所迫不吭聲,說不定待任務完成回了山門之後便要開始算總賬。
她咳嗽了一聲,語氣略顯尷尬地強調對方是她的長輩,兩人之間差著輩分,“同你們想的不一樣”。同時也不管對方究竟信了沒信,老老實實地縮回自己原本的位置坐下,再不同這些人互相言語。
反正該套的有用情報也已經套的差不多了,多說多錯,謊話編得太多了之後還要有得圓。
蔣鈞行仍舊默不作聲地坐在原處,仿佛這一切同他毫無關係一般,心中卻突兀地有些煩躁——之前不是很會編嗎?怎得到了現在反而急著去撇清……可他的立場是“儘量配合對方的隨機應變”,更何況同在一門修為相去甚遠的兩名修士,聽上去比“血脈相連的長輩”還要不如。
板車搖晃、顛簸、木製的輪轂發出吱吱呀呀紮耳朵的聲音,太陽光毫無遮攔地從天空當中照射下來,許多人的皮膚都被曬得發紅發燙。凡人的行進方式就是如此的遲緩又煎熬,倘若能夠讓他運起靈力縮地成寸的話,此前著走了大半日的路程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會被自己追上。
他年少時便被選入仙門,尚屬於“凡人階段”的記憶幾乎沒有,自幼便同張飛鶴他們一起待在山中,早就已經習慣了屬於仙門弟子的一切便利。如今車上的所有人在眉眼之間都沒有痛苦,即便是麵臨的吞下丹藥有概率當場暴斃的危機,大家的神色卻也都隱隱約約帶著期待,仿佛新的生活近在咫尺。
他無端生出一種割裂感。
自己和周圍的所有人,都好像隔著一層透明無形的障壁。
那麼——那麼尹新舟呢?
蔣鈞行不禁側過頭向旁邊看去,隻見她的眉頭微微皺著,毫無疑問,對方也同樣在忍受著這種通行方式的不便和枯燥。
接觸到視線之後,尹新舟張了張嘴,原是想要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又想起了他們如今的身份和人設,於是開口之前就又拐了一道彎:“我此前在城裡聽說過,臨河鎮那邊在製作一種新型的馬車,不僅走起路來不顛簸,噪音也極小,是裝了一種叫彈簧的東西——想來大家日後用起這新車便不至於再像如今一般煎熬了。”
這話是在拐著彎子說臨河鎮如今的發展動向,但車廂裡的大多數人卻不知內情,聽到此處便忍不住開口:“姑娘,你這便是想岔了。諸位仙君是垂憐我等,才想辦法拉了車來呢!待日後我們都成了仙人,翻山越嶺不過是一呼一吸之間的事,哪還需要坐什麼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