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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最後一個字落成時,魏拂璋終於收筆。此時天已大暗,兗宮城的燈火如綢,唱更的宦官經由宮道窄巷,迎來酉時。
九華殿的宮奴,足足跪了五個時辰之久。
途間午時,羅六卞曾端來幾碟點心酥餅與乳茶。
魏拂璋頭也未抬,勁腕疾揮:“那些奴才可否用膳?”
羅六卞似是未曾料到這魏家小郎君餓了如此久,開口第一句竟是體恤下人,難免生出幾分惻隱之心,好心勸慰道:“您是貴人,何苦同那些個賤奴才一道兒吃苦?這是娘娘特許奴才為您呈來的。”
說到此處,魏拂璋的一張俊麵適才自書案中抬起,兩目直攫他。
“羅總管,我雖然不通文墨,可卻身在軍營,深諳戰場的道理。戰場上,並無貴賤之分,多得是一命抵一命,沒有區分。”
羅六卞聽不懂,隻覺著嚇人:“您胡說些什麼?此處是九華殿,距那些兵荒馬亂之地萬裡之隔,哪談什麼抵命與否的呢?您當真嚇著奴才了。”
他訕然將糕點擱下,悄聲退回去。
這幾碟糕點,直至魏拂璋抄錄完全後被他擅作主張分賞給了下人。即便如此,那些宮奴仍不敢受用。
可見素日裡趙雪瓚威壓之深。
糕點分明擺在宮奴麵前,也無人敢動敢領。
沒有趙雪瓚的口諭,也無人敢起身。
魏拂璋獨立在眾宮奴麵前,百思不解。
“太後方才分明金口玉言,待我抄錄完全,你們便起身。”他沉聲,兩目掃下。
為首的宮奴按撐著早已發麻的腿膝,顫聲:“奴才們得候著娘娘親自一句肯。”
魏拂璋一時緘默。
他轉身,一手抽走案上一遝官紙,轉身便朝裡間邁去。
要一句肯是麼?他去討。
魏拂璋緩步入內廊,漸聞深處水聲潺潺,兩壁燭火幽微,窗外蟾光冷寂。
他的步伐鬼使神差地慌亂了三分。
燈台繁紗下,掩映著一方規模秀致的湯池,池壁以墨玉拚砌,形如海棠。池中女體背身而浴,袒出極玲瓏婀娜的薄肩兩抹,脊骨微凸卻不瘦削,水珠銜掛。
趙雪瓚烏發高盤,一支銀釵簪束。偶有幾綹掙簪而出的,濕附在後身,黑白分明,曲似蛇吐毒信。
魏拂璋呼吸猛然一窒,頓覺幾分微眩。
窗外冷風橫出,將手中官紙振如薄翅,簌簌急響。
趙雪瓚並未回臉,隻是極淡地一句:“他抄錄完了?呈上來,我瞧瞧。”
她仍舊背著身,全然未知他的款步相近。
魏拂璋喉間微微一滾。
眼下,愈發明晰。
女體細秀的脖頸、半露的豐潤雪圓,一雙浮撥在池麵、蓄意玩樂的手,無一不勾人攝魂、引人細究。趙雪瓚的指尖飽滿粉潤,丹蔻如血紅,映著極白的膚色,一眼望去極分明豔麗,亦如其人。
“將那遝放下,替哀家按按肩。”她合眼輕聲。
男人握慣了兵器的掌心粗糙寬厚,在觸及頸膚的刹那,趙雪瓚默然渾身一顫。
她唇下勾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堪稱謔弄。
魏拂璋頓覺掌下猶若遊雲,女體炙熱,他的呼吸堪稱滾燙,兩眼幽沉。
此局解不得了,在他入湯池時便是死局。
魏拂璋看慣了趙雪瓚那張高高在上、倨傲算計的臉,那張美豔的臉上從未出現過柔軟、乞求、慌亂與告饒。
她身在高處,難道就不孤寒嗎?
他心中躥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欲望,想讓她臣服的欲望。
樂殊貴賤,禮彆尊卑。他不信。
難道貴能一貫貴下去,卑能自始至終卑賤到底嗎?
他想看她慌措逃離,卻被自己一把拉回,徹底失態,拋去矜貴與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