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那聲音逐漸暴躁了起來,不複之前的輕柔,並且還有什麼東西,冷冰冰的,正不耐煩地把自己的手往外拽著。
在更大力的拉扯下,秋望舒驀然睜開了眼,滿臉懵懂地醒了過來。
白色發帶在眼前晃動著,半夢半醒間,她眯著眼,看見那吵醒自己的罪魁禍首。夜色正濃,她根本看不清正臉,隻能感覺到一個熟悉的人影正彎著腰搬弄著自己,就像搬弄米袋一樣,把自己的上身生生從溫暖的被窩中撈了出來,三下兩下給自己穿上了外衫。
把手從袖子裡穿出來時,她才反應過來秋月是真回來了,真不是夢。反應過來後,秋望舒嚇了一跳,又驚又喜地爬起來,撐著手大喊道:“娘……!”
上上下下地打量過秋月,看她穿著一身自己從沒見過的黑色勁裝,秋望舒又奇怪地咕噥道:“你……這是什麼打扮,而且,怎麼回來也沒動靜……”
看秋月神色肅然,穿著奇異,秋望舒一拍床榻恍然大悟道:“又想嚇我吧……唔”
話沒說完,卻突然被秋月捧住了臉。眼看自己的臉被秋月擠成了一團,秋望舒生氣地“唔唔”地哼著,奮力扒著秋月的手以表抗議。
若是在平時,這就是母女之間的尋常打鬨罷了,可是今天,秋月卻定定地捧著她,絲毫不顧她的掙紮,認真地告訴秋望舒:“阿望,我回來,是來帶你走的。”
“……啊?”
像看稀罕物件般不可思議地看了秋月半晌,秋望舒摸了摸腦袋,倒頭又給自己卷進了被子裡,嘴上還嘟噥著:“……我肯定還沒睡醒”
可是下一瞬,一雙冷冰冰的手不由分說地伸進了秋望舒的衣領,給她冰到直接跳了起來。“啊——!”
收回了手,秋月麵轉了轉手腕,無情地撂下了一句:“你醒了。”
這下是沒起床氣都給鬨出起床氣來了,秋望舒再次坐起,憤怒地看向了一大早就不讓人清淨的人。可是這始作俑者不僅對她的目光熟視無睹,還轉頭從衣櫃的木箱裡拿出了一個包袱來,把秋望舒丟在床頭的衣物一股腦塞了進去。
眼看秋月把自己冬天穿的薄襖和兔裘都翻出來了,秋望舒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於是她趕忙裹著被子半坐起來,一邊伸手去夠秋月,一邊一頭霧水地問:“你乾嘛——!”
輕鬆繞了兩下把自己的衣角繞出來,秋月板起臉來,按住了秋望舒,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告訴她:“穿衣服,收拾包袱,隻帶衣服鞋子跟我走。”
看了看外頭仍是一片青黑的天色,秋望舒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把目光轉回秋月身上,秋望舒皺起眉頭來,又發出了一聲:“……啊?”
不是剛回來麼?還要走什麼?走去哪兒?為什麼要走?
心中一時湧入了許多猜想,秋望舒皺了皺鼻子,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你在外頭欠了債?”
“還是你賣私鹽終於被抓……啊!”說到一半,秋望舒跟肉卷裡的內陷兒似的,被秋月硬是從被子裡抖了出來。驀地在這料峭晨風裡滾了一圈,她齜牙咧嘴地把手塞進袖子裡,皺著鼻子瞪著滿臉理所當然的秋月。
看見秋望舒跟個陀螺似的在床上鑽了一圈,秋月終於繃不住出笑出了聲。笑完,輕飄飄地斜了秋望舒一眼,沒好氣地回嗆道:“想什麼呢,你娘我正經得不得了”
見秋望舒滿臉寫滿了懷疑,秋月翻了個白眼,不耐煩道:“收拾完出來,我備了馬。”
“馬……?”
知道秋望舒現在心中一定充滿了疑問,秋月提起了自己腳邊的包袱,邊往外走邊說道:“邊走邊和你解釋。”
而身後,秋望舒顯然還沒回過神來。見她滿腹疑惑地捏著自己的冬衣,秋臻倚著門框,皮笑肉不笑地告訴女兒:“要是我數到一百你還沒收拾好,那我就不告訴你了。”
發自內心地發出了今天的第三聲:“啊?”,秋望舒下意識把一隻腿伸下了床,但另一隻腿還留在床上,還跟她一團漿糊的腦子一樣沒想明白。
可秋是月打定主意不讓秋望舒想明白了,好笑地看著搞不清狀況的女兒,秋月豎起手指來數到:“一、二——”
“啊啊啊,好好好,好好好。”
手忙腳亂地穿著鞋,秋望舒嘴裡忍不住嘟囔道:“莫名其妙……”
穿好鞋,秋望舒不服氣地提著包袱跑出了門檻,沒好氣地打斷了她的數數:“走吧!”
然後便拒絕了相幫她拎包袱的秋月,大步跑向了門外。
鎮上的人還在睡夢中,空氣中連晨起時燒柴的焦味都聞不見。
秋月買的馬靜靜地被拴在門外,不知它是不是也嫌秋月在夜裡瞎折騰,所以才不時甩甩頭對著兩人發出陣陣響鼻聲。
秋月沒再說話,秋望舒便隻能惴惴不安地跟著她朝前走去,邊走還邊忍不住回頭朝家門望。可秋月卻不一樣,秋月一眼都沒有回頭看,她那個樣子,就好像這個院子不過是什麼可以輕易舍棄的東西,所以也不需要顧慮是否會回來一樣。
上馬前,秋望舒心中莫名慌亂了起來,她再忍不住又回頭緊盯著生活了十年的院子,急聲問道:“我們還回來麼!”
聞言,秋月的腳步頓了頓,她張了張嘴,看了秋望舒半晌,才輕聲回道:“……回來的。”
也不知道是向秋望舒保證還是說服自己,笑了笑,秋月故作輕鬆道:“這是家啊,難道還會回不來麼?”
會回不來麼?
秋望舒不知道,畢竟她連為什麼要離開都不清楚。
秋月就是這樣,從前不告訴她為什麼來到聆鬆鎮,今日估計也不會告訴她為什麼要離開聆鬆鎮。
但答案應該也不遠了。秋望舒心裡隱隱有預感,今天過後,秋月那些極力隱瞞的過去大概是再瞞不住了。
身後,榴花小院的門靜靜闔上了。熱鬨了不過片刻的院子裡一時又冷清了下來,這次真的隻剩一座空屋了。
院裡,一顆問人問津的石榴直愣愣地落了下來,但前麵母女倆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