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追魂斷雨三更星(1 / 2)

劍過青山又相逢 風亦停 16717 字 10個月前

客棧中,小二哼著小曲爬上了二樓,但是走到半途,耳邊卻突然傳來“嘭——”的一聲,不知是人還是什麼重物砸到了門上,給他嚇了一跳,差點把茶盞裡的水撒到腳上。後怕地扶穩茶盞,他聳了聳肩膀,以一副早已習慣的樣子繼續哼起了方才的小調。

過了這個小鎮,再往前走就是濮州與黔中的交界處——伏春城了。途經此地去往伏春城的人絡繹不絕,怪人怪事屢見不鮮,所以店小二自然也就見怪不怪了。

而房間裡,那弄出好大一聲動靜的始作俑者正呈一個“大”字樣牢牢扒在門口,鼓著腮幫,怒聲吼道:“不是說好路上告訴我麼!”

在她後頭呢,秋月氣定神閒地抱著手臂,咧開了嘴,挑釁道:“又不想說了,你能拿你娘怎麼辦?”

……在聆鬆鎮住的好好的,秋月莫名其妙地回來,又莫名其妙把自己拐帶到這裡,自己問了十天,這人也裝傻裝了十天。

眼看著就要出濮州了,秋月對於要去哪兒,為什麼要離開卻隻字不提,每天就是睡覺趕路,外加上強行按著想要逃脫的女兒在山野露宿。

今天她好言好語地哄著,左一個“秋老板”,右一個“好娘親”,結果這人卻變本加厲,乾脆連裝都不裝了,搖著手指十分惡劣地告訴她:“就不告訴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

帶著攢了一路的怨氣,秋望舒咬著牙,轉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了秋月!這要放在之前秋月都會接住她,和她鬨作一團,可是今天,秋月卻以她根本看不清的動作閃身躲過了!

驚呼了一聲,秋望舒緊閉起眼來,撲了個空。

撲起了一陣灰塵,秋月也順勢驚叫了一聲,蹲下捧起了她的臉,左右看了看,確定沒傷到哪裡,才惋惜地搖了搖頭,“可惜了。”

憋住了已到嘴邊的笑,秋月認真地說道:“準頭不行。”

這是侮辱了,三下兩下爬起來,秋望舒捏緊了拳頭,從牙縫中憋出了一句恨恨的:“……你!你差不多得了!”

不得了了,氣得頭頂的碎發都豎起來了,眼看著秋望舒一張臉紅得快趕上炮仗了,秋月決定見好就收。仔細把女兒扶起來,拍拍衣服,順順毛,秋月笑眯眯地把她摟進懷裡,好言勸哄道:“好了,好了,不鬨了不鬨了。”

“剛才上樓時你不就說餓了麼?說吧,想要吃什麼?”

朝著門口努了努嘴,秋月持續發力道:“我叫人送上來。”

餓倒是餓了,前幾日吃的都是乾糧,沒有湯水下肚總覺得跟沒吃似的。氣鼓鼓地低著頭,秋望舒略略思索了片刻,決心不跟吃的過不去,於是她裝腔作勢地揣起了手臂,沒好氣地問道:“……我說吃什麼就有什麼?”

一看她這反應,秋月當即就樂了。心想著,雖然好哄,不過這麼不記仇,當心以後可不能給彆人欺負了。

懷著幾絲絲愧疚和對秋望舒吃不垮自己的自信,秋月心情頗佳地看著她一眼,轉手掏出鼓鼓囊囊的錢袋在女兒眼前晃了晃,得意道:“嗯,你娘彆的沒有,錢倒是挺多的。”

聞言,秋望舒偏頭氣鼓鼓地瞟了秋月一眼。低下頭去,思索了一會兒秋月說話的可信度後,她又猛地抬頭掰起手指開始數道:“砂鍋魚、燒鴨、豉汁雞、蟹釀橙、糟茄子、佛跳牆、東坡肉、煎豆腐…..”

“……”

目瞪口呆地聽著,秋月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錢袋,也順便收回了自己剛才那句話。記仇的,而且真的能吃垮自己。

歎了一口氣,秋月站起來,擺了擺手,無奈道:“彆念了,我知道了。”

不敢置信地抬起頭,秋望舒懷疑地看向秋臻的錢袋,把方才的悶氣都拋到了腦後,她好奇道:“知道什麼了,你真給我點啊!”

推開了門,回頭瞟了眼秋望舒的小表情,秋月心中暗笑了兩聲,嘴上卻故意氣她道:“啊,給你兩碗素麵。”

一聽這話,秋望舒剛消下去的氣又竄了上來,她猛一拍桌子質問道:“……你不是說我隨便點嗎!”

結果話音落下時,門也被帶上了。把女兒惹毛的人卻悠然飄下樓去,下樓前,還不忘撂下一句:“等著素麵吧你。”

隻剩秋望舒一個人在屋裡坐著,實在沒有出氣的東西,她端起了杯子狠狠地咬著,一口銀牙磨得,幾乎咬碎了一個茶盞。

半晌,等秋望舒氣消得差不多了,秋月也掐著時間摸上了樓來。

“開飯——!”秋月用手拐推開了門,笑著招呼秋望舒道。

開什麼飯,氣飽了,而且就兩碗素麵有什麼好樂的,也就比乾糧多了一口麵湯而已。

本來發誓要將賭氣賭到底的,可是等飯香飄過來後,她卻忍不住偏過一隻眼睛來,好奇地看向秋臻端上來的東西。

這股被大鍋熗過的油香,聞著也不像素麵啊。

悄悄掃了一眼後,秋望舒的視線卻再轉不過去了,驚訝地張開了嘴巴,她仔細端詳過桌上的菜盤,眨了眨眼,震驚地默念道:“還真有燒鴨和砂鍋魚啊……”

好笑地看著秋望舒張大的嘴巴,秋月盛好了飯,又拿過一雙筷子放到秋望舒手邊,催促道:“啊,吃你的吧。”

狐疑地看著秋月,秋望舒緩緩地接過碗來,遲疑地扒了兩口,然後她鼓起腮幫來,猛扒了好幾口。

還有羹湯沒上,但秋望舒已經吃得忘乎所以了。看她嘴邊沾上了飯粒,秋臻難得溫柔地彎了彎嘴角,給她把嘴邊的飯粒捏下來,轉身說:“我去催蓮子頭羹。”

說罷,便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去。她轉身時,背後的布袋晃了晃,隱約勾勒出一個筆直淩厲的線條來。咽下了一口米飯,秋望舒好奇地指了指秋月背後一直背著的長袋,在她走到門口時出聲問道:“娘,你背後背著的到底是什麼,寶貝得很,吃飯的時候也不取下來。”

見她問起身後之物,秋月身形一滯,緩緩收起了臉上笑意。

秋月很少這樣,就算是秋望舒惹了禍,秋月都是邊罵邊追著她滿院子跑,絕不會以一張冷臉相對。她現在這般一言不發,麵色陰沉的樣子,倒叫秋望舒心中越發不安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秋望舒才聽到秋月緩緩歎了一聲,偏頭對自己說道:“吃完我再告訴你吧……”

誰知,說到“吧”字時,窗紙卻突然發出被銳物刺破的聲音,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應聲看過去,隻聽一聲利落而震耳的脆響,一個眯起眼睛都看不清的銳器乍然從窗外飛來,直直擊穿了矮幾上的出香後,那銳物沒有絲毫鬆懈,以裂空之勢衝著秋望舒麵門而來!

清楚地看清了崩裂的瓷片,秋望舒瞪大了眼,卻挪不動腳步,隻能顫抖著盯著疾馳而來的銳物。

失去了叫喊的能力,她驚懼地攥緊了拳頭,緊緊閉起了眼睛。

沒有想象中的疼痛,隻聽“鏗——”的一聲,在她睜眼的瞬息,那突然射入的銳物竟被直接掀飛到了牆上。

突然間,麵前有一人的身影遮去了窗外的景色。根本沒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秋望舒隻能屏息緩緩朝上看去。然後她便看到,她那極度反對她習武,做小本營生做了十年的母親,不知從哪兒抽出了一把泛著墨藍幽光的長劍,翻腕替她擋下了那突如其來的銳器。

下一瞬,秋月毫無征兆地轉過身來,一把掀起了披風,罩到了秋望舒頭上,蓋住了她麵前能看見的一切所有。

驚慌地要去扯下披風,秋望舒驚聲喊道:“娘——!”

可是秋月卻伸手死死地拉住披風不讓她扯下。手上使著力,雙眼卻緊緊鎖住了窗外弓身而逃的背影,橫眉肅聲道:“彆看!”

被秋月這一聲震在了原地,秋望舒愣愣地拉住披風,驚疑不定地循聲轉過頭去。方才回答她聲音冷得像嚴寒冰雪,仿佛是來自另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話音落下後,秋月鬆開了手,頭也不回地翻出了窗外。在陰暗的黃昏中,秋月的身影卻仿佛要撕開沉沉天幕。迅疾如雷電,耳邊隻能聽見她躍起在空中的聲音,卻聽不到她腳尖落在瓦蓋頂上的動靜。

被這具有壓迫性的追逐聲逼得喘不過氣,前頭死命逃跑的人越跑越亂,眼前的房簷也越來越密集,甚至逐漸重疊在一起。

“不該來這一趟的!”他腦中隻有這一個念頭!

追魂斷雨三更星!即便是沉寂了十年,秋月的身法卻仍然叫人膽戰心驚。當年的她,以一己之力,便叫李慕舸不能再用右臂。那就更彆說,現在的她,為了女兒,更是什麼都能豁出去……

方才,如果不動秋月的女兒,這會兒應該已經把消息傳出去了……!

突然,腦中後悔的念頭突然斷開來,他清楚地聽見了秋月出劍的聲音。

明明是極其悅耳的聲音,卻叫人害怕至極。

驚恐地轉過頭去,可是斬向自己的卻不是劍鋒,而是被重重扔出的劍鞘!被狠力擊打在肩頭,他咽下一聲痛呼,腳下卻絲毫不敢停。

其餘的暗衛都被秋月解決了,自己也同樣……沒有絲毫勝算。

此刻擺在他麵前隻有一條路?——那就是冒險飛下重簷,混雜到人群之中。

可是秋月顯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就在他動腳的下一刻,他的膝彎也被擊中了,叫他隻能驚愕地眼看著自己跪了下去!

“啪——”的一聲,秋月捉住那人前襟,幾下封住了幾處大穴,將人往房頂上狠力一摜。

“秋大俠……!”

“方才那隻是,讓人昏迷的袖箭!並非是致人性命的器物!”

眼見自己已經落入敵手,那暗衛一邊求饒,一邊悄悄從袖中掏出一根刻有觀葉花燭的細小竹筒。此物是信號彈的機關,而那信號彈,還藏在剛才那擊穿瓷器的袖箭中。隻要他一按下,秋望舒所在的那扇窗戶,便會發出帶有迷香的青煙。

奮力將圓筒舉到秋月眼前,他咬牙用拇指頂住機關,吃力地說道:“青,青臨門並無惡意,隻是想請您與我們門主一見!”

此舉毫無疑問會激怒秋月,可是他賭的也就是秋月即使在盛怒之下,也會為了女兒,放自己一條生路。

聞言,秋月的目光中漫上了寒芒,垂眸笑了一聲,秋月凜聲道:“我已封劍十年。”

“既然你們門主是誠心要見我”

不緊不慢地垂眼看向了竹筒,她啟唇,聲音叫人不寒而栗。

“那就煩你幫我帶個好,給你們門主吧。”

話音落下,秋月抬起了手,在還未看清寒光自何處而起時,幾截舉著竹筒的斷指已無聲地落到了地上。

滴血未見,甚至連呼痛都沒反應過來,這人隻能睜著一雙眼睛,眼看自己的斷指墜地。

叫不出來,是因為秋月點中了他的啞門穴。連叫都不能叫出聲,他隻能捂著傷處痛苦地翻滾起來。

看著麵前痛苦地扭動,表情扭曲變形的人,秋月隻顧低下身去,麵無表情地抽出了那機關竹筒。

冷笑一聲,秋月甩開劍上的血漬,再也不管那麵色煞白,已是昏厥過去的暗衛。

她十分清楚這幾個暗衛不過隻是一個開始,青臨門下一步會派來的,就不隻是不痛不癢的試探了。

收劍入鞘,秋月不看看身後的殘局,飛身離開了這片沾染了血氣的屋頂。

這廂秋月剛折頭回來,而還留在客棧中的秋望舒卻正扒著窗台,有樣學樣地想翻出窗去。結果,腳尖剛伸出去,頭頂就突然出現了秋月的聲音:“不是讓你彆看?”

仰頭看著母親,母親身後是沉悶的仿佛能壓住房簷的餘暉,秋望舒卻突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秋月的臉明明沒有變,可她整個人,連同兩人原本尋常的日子,卻好似在一夕之間全都變味了。

視線忍不住瞟到秋臻背後的劍柄上,沒有了布袋的遮掩,玄青色的劍柄就這麼露出了真麵目來。

秋望舒抓了抓腦袋,小聲反駁道:“你追出那麼遠,我能看見什麼……”

她所言不假,秋月追著人追出了百步之外,自己方才確實是除了秋月的背影以外什麼都沒看見。

但單是那如話本中迅疾輕靈的背影,已經夠她看呆眼了。

想起方才秋月那句“吃完飯再告訴你”,秋望舒頓時來了氣。

盯了秋月好一會兒,她有些後怕地指責道:“你,你真是……”

好似方才出手狠絕的人與自己沒關係一般,秋月沉吟了片刻,恢複了一貫調侃的語氣,理直氣壯地問她:“你娘我怎麼了?”

她還好意思問?都在自己麵前拔劍了,還好意思問怎麼了?

於是秋望舒憤憤不平地回道:“你都這樣了,還不準我學劍!”

“我哪樣?”

“你”了個半天,秋望舒憋紅了臉,如蚊子叫一般憋出一句:“你,你也太厲害了……”

這一句話說出後,她握緊了拳頭,咬牙地繼續喊道:“我也,我也想,像你一樣!”

“……”

這倒是叫她不知道該怎麼接了。想過女兒或憤憤不平或驚訝害怕,但獨獨就是沒有想到,還能從她這兒得到一句咬牙切齒的讚賞。

不過,這確實是阿望會說的出來的話,失笑一聲,秋月看著秋望舒問道:“……你方才不是嚇蒙了麼?還想像我一樣?”

嚇是嚇到了,但說嚇蒙了,也太不給自己留麵子了吧,於是秋望舒抬起頭來奮力反駁道:“不是嚇蒙了,是看呆了!”

“你太厲害了,我都不知道,說,說什麼好了!”

聞言,秋月不禁一時語塞,片刻後,她低下頭去,搖頭歎道:“……啊,當真是……”

咽下了口中的話,秋月無奈道,華南從前說得對,阿望想學劍的這顆心當真是什麼都攔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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