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秋月不出聲,秋望舒卻來了勁。她似乎已經把方才的驚險完全忘了,也忘了去問那些黑衣人的身份,隻顧圍著更星劍繞圈道:“娘,這真的是你的劍麼!”
“是。”
按捺不住語氣中的興奮,秋望舒追問道:“這把劍叫什麼!”
“更星。”
“哦,更星。”
過了好一會兒,秋望舒才如遭雷擊般地抬起頭,想到自己常常掛在嘴邊的名字,她震驚得無可複加,“更星劍……!”
“追魂斷雨三更星……,你,你,你就是七,七俠之首,秋,秋臻!”
“所,所以,秋臻才是你的真名!”
與秋望舒的反應截然相反,聞言,秋月,哦不對,現在該叫秋臻的人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勉強肯定道:“嗯。”
等等,如果自己的娘是秋臻,那管秋臻叫姐,還說她們也一樣“不通武學”的小泉姐和不靠譜的華南姐,她們又是……
一驚未平一驚又起,秋望舒緩緩轉頭,遲疑地問秋臻:“所以,你說之前去中都上學……是去紫雲劍派學劍,而華南姐和小泉姐,也不是你的什麼普通義妹。”
“而是……紫雲劍派的弟子!”
“嗯。”
今日受的驚嚇實在是太多了。自己一直敬仰的女俠就是自己的親娘,現在還不知道惹上了什麼事,帶著自己慌忙逃竄。
“……好啊,你們騙得我好苦。”
秋望舒表情一看就是憋著點壞的,所以任秋臻怎麼也沒看出來到底是哪裡苦。
“所以呢,你要拿你娘怎麼樣?”
此時不提,更待合適呢。咧開了嘴,秋望舒十分乖巧地說道:“那,那我也想要自己的劍!”
……就知道阿望不會放過趁火打劫的機會,不過秋臻,也一直有一套應對的方式。
咧開了一個和阿望同樣親切的笑容,秋臻柔聲給出了三個字的答複——“聽不見。”
說罷,不待秋望舒發作,便一把提起了還沒來得及展開的包袱,“彆問了,此處不宜久留,先走,你再問那些有的沒的。”
雖然明白趕快離開才是上策,但眼見秋臻的身份已經被揭穿,自己離摸到她的劍也隻差幾步,於是秋望舒假意順從道:“那我不問了,不問了。”
說完,話音一轉,作出一副傷心忸怩之態道:“但被你瞞了這麼久,我這心裡難受得很。”
“你好歹得……”
瞟了一眼斜眼看著自己的秋臻,秋望舒緩緩道:“你好歹得把劍法教教我吧,不然日後說出去,秋臻的女兒半點她的衣缽都沒沾到,十歲了,還隻會翻牆,跟個……”
眼見秋望舒滔滔不絕了起來,秋臻眼皮一掀,故伎重施道:“聽不見,聽不見!”
說了半天,秋臻還在這兒耍賴,秋望舒氣得眉毛飛起,大聲喝到:“你又裝聾耍賴!”
“沒用,我告訴你,我記著了!”
“記著什麼,我忘了!”
“你……”
後麵的話,細細碎碎地落在了她們身後。
……
兩日後,頭戴草帽的秋望舒出現在了伏春城的城門口。手拉著草帽的係帶,秋望舒低頭混在商隊車馬中,強裝鎮定的走進了伏春城中。
地處西南三州交界,商隊遷客來往不絕,是濮州最為熱鬨的地界。趕著最為熱鬨的早市混進門口,是於她們來說便是最好的時機。
因為不確定青臨門的探子是否到達伏春城,她們乾脆一前一後,錯開了進城。秋臻先一步進城,跟她約好了,如果沒出什麼岔子的話,兩人便在源來賭坊後頭的暗巷見。
雖然她也經常一人出行,但那畢竟也沒出過聆鬆鎮。一眼不敢亂瞟,秋望舒咬著嘴唇,走得極其板正。花了一炷香的時間,才終於艱難地摸到了源來賭坊。
無論是賭坊外頭的護院,還是形形色色的賭客都叫她十分緊張,低頭拉緊草帽,仗著隻到彆人肩膀的身形迅速穿梭在人群中。
伏春城比聆鬆鎮熱鬨多了,不僅店裡都是客人,甚至連街邊的布告欄邊都聚滿了人,圍著一張布告七嘴八舌地講著什麼“息緣劍法失竊……”“一代英俠竟成反賊”之類的話。
秋望舒一貫不愛湊熱鬨,再加上現在她還懸著一顆心,就生怕被人發現呢,所以現在無論是什麼劍法,還是什麼英俠反賊的,她都聽不到耳朵裡去,那她自然也就不知道,如果她回頭看上一眼,就會清楚那布告上寫的,赫然是“青臨門奉命緝拿反賊秋臻”的字樣。
側身閃過幾十個人後,她呼吸一凜,驟然感覺到背後有人偷偷跟上了跟著自己。
是秋臻還是來追秋臻的人?如果是秋臻的話,乾嘛要偷偷摸摸的。感覺到那人的腳步離自己越來越近,秋望舒一驚,下意識甩手就要朝前跑去!
剛要抬起一步,卻聽身後傳來熟悉的一聲“噗嗤”的笑聲,緊接著那笑聲的主人追上前來,一把將她拉到了旁邊的暗巷裡,帶著極度愉悅的心情小聲喊了一句“阿望!”
聽到這聲熟悉得讓人牙癢的聲音,秋望舒“撲通”直跳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但轉眼間,惱怒就爬上了她的眼角。
咬牙切齒地轉過頭去,秋望舒瞪著身背著背簍的秋臻恨恨地想道:這到底是什麼娘啊。這種關頭還要捉弄自己!
看見阿望羞惱的表情,秋臻咧嘴笑了笑,不以為意地伸出手去,隔著草帽就在她頭上一通亂揉。
直將人揉得炸起毛來,忍不住下一刻就要發作時,秋臻極度熟練地鬆開手來,得意地將一個袋子塞進了她的手心,“喏,給你買了這個。”
砸到手心的袋子不輕也不重,捏了一下這熟悉的手感,秋望舒滿腹疑惑地打開來,裡頭居然是滿滿一袋的纏糖。
愣了一愣,秋望舒咽下了到嘴邊的抱怨,漲紅了臉彆扭道:“我,我緊張死了,你還有時間去買這,這個!”
看穿了她的彆扭,秋臻裝作要把袋子搶回的樣子,不耐煩地道:“話多,你不吃我吃啦!”
見秋臻伸出魔爪,秋望舒一把將袋子塞進懷裡,氣鼓鼓地回道:“誰說我不吃!”說完就抓起幾塊塞進了嘴裡。
將纏糖嚼得嘎嘣響,秋臻暗笑兩聲,攬住了女兒的肩膀,將她推著朝前走去,邊走邊說道:“好了,現在該說正事了。”
斜眼看了一眼秋臻,秋望舒口齒不清地回道:“什麼嗯事?”
兩手捧住秋望舒的腦袋,從牆後伸出一截去,秋臻努嘴示意秋望舒看向街對麵的鋪子,“看。”
收斂住方才的玩鬨神色,秋望舒眯眼認真看了半晌,隨後遲疑地念出那鋪麵牌匾上的字樣:“壽—財—店”
……這不是棺材鋪子嗎!
秋臻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啊!秋望舒攥起拳頭,忍不住回頭質問道:“乾嘛!你要我進去乾嘛!”
氣定神閒地製止住了秋望舒的動作,秋臻賣起關子來:“噓——”
“彆急。”
伸出手指來,秋臻遙遙指向壽材店門口的馬車,“你看,他家每日午時,都會去城外的莊子送棺材。”
“所以呢,你就”
知道秋臻離譜,但有時候也想不到她能這麼離譜,轉過頭去,秋望舒皮笑肉不笑地看著秋臻,直接打斷她道:“我就躺進去讓他們拉出城是吧。”
哪知道秋臻聽了這話後,十分不認同地皺起了眉頭,嚴肅地反駁道:“誒,說躺多不吉利。”
說罷,她對秋望舒笑了笑,耐心地糾正道:“是藏嘛。”
……有區彆嗎!而且這整個主意還有哪裡吉利嗎!
氣得說不出話來,秋望舒緊緊咬住牙關,低頭第幾百次用腳跟狠狠踩著秋臻的影子,熟練地默念著:“沒關係,沒關係……”
觀察了下秋望舒的臉色,秋臻挑起眉頭來,不嫌事大地問道:“害怕啦?”
是害怕嗎,這不是氣憤嗎,沒好氣地抬起頭來,秋望舒忍不住反駁道:“我……”
結果,就像是沒聽到她這句話一樣,秋臻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頭頂,強行寬慰道:“沒關係,害怕就害怕,就一會兒嘛,拿著!”
說著,就從懷裡掏出一個紅色繩結來,牢牢地拍進秋望舒掌心裡,豪爽地說道:“這是你娘從學劍開始就帶在身上的東西!”
“跟著我出生入死幾百回了,絕對能,保你萬全!”
“……”
滿是嫌棄地拿起了手中的繩結,秋望舒無語地看向秋臻。
秋臻可沒有半分心虛,畢竟這個雲雀結,確實是當時在中都時,華南打賭輸了後親手給自己編的。
見女兒用懷疑的眼神看著自己,她清了清嗓子,換上了一副嚴肅的神情,正色說道:“好了,說正事。”
“出了伏春城,他們還要過一座木橋”
“等車馬停下的時候,你就下來,我在木橋前等你。”
說完,秋臻軟下神色來,把雲雀結係到女兒的腰帶上,扯了扯牢固的繩結,秋臻抬頭,滿是期望地詢問道:“可以做到的吧?”
……
……
……可以麼?雙手祥和地扣於胸前,在一片馬蹄“喀噠”的聲音中,秋望舒無奈地問自己。
距離與秋臻分開,藏進這幅嶄新鋥亮的棺材中,已經過了兩個時辰,此時馬車已經行進了將近三炷香的時間,估摸著再過不久,自己就能躺著被運出伏春城了。
果然,又過了不到半刻,隨著車夫的一聲“籲——”,馬車穩穩當當地停了下來,秋望舒也被停下的動靜晃得撞上了棺材板。
輕輕地倒抽了一口氣,秋望舒呲著牙揉了揉自己的手臂,邊揉,邊側耳聽著車夫的動靜,聽見了車夫下馬走遠不知道是去放水還是打水的聲音,秋望舒警惕地慢慢挪動著坐起來,從縫隙裡打量著車夫的動向。
看他走向樹後頭,秋望舒撇了撇嘴,嫌棄地摸上了棺材蓋板。趁車夫不注意,她掀起從開始就塞了一塊布巾的縫隙,悄悄地溜下了馬車。
整套動作一氣嗬成,沒有一刻停頓,畢竟她乾在夫子眼皮底下逃學這種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所以偷溜還是很擅長的。
不敢回頭地跑進了反方向的樹林中,秋望舒撐著膝蓋,一邊費勁地喘著氣,一邊支著耳朵聽著四周的動靜,可是除了馬車和鳥雀的動靜,這附近沒有一絲他人的氣息。
等平息了自己的氣息,秋望舒抬起頭來,疑惑地看向了過於安靜的四周,皺眉想道:“娘,娘她,來了麼?”
所以秋臻到底來了麼?
其實是來了,隻是被人絆在了半路。
目送著壽材鋪的馬車動起來後,秋臻不敢鬆懈,戴上鬥笠,背上路上買來的背簍,她偽裝成買賣山貨的普通婦人,在鬥笠下機警地觀察著四周,步子散漫地走著。
她不能放鬆,因為其餘門派的人可能不清楚自己養大了一個女兒,但是青臨門門主,曾與她在中都驚瀾台上多次交手的李慕舸肯定已經知曉了,不然,在客棧的探子也不會在最後關頭,想要冒險將阿望的位置傳遞出去。
李慕舸,生性多疑,頗具野心,即使讓青臨門穩坐上江湖第一大宗的名頭,還是不能叫他安穩知足。紫雲劍派忍讓多年,林三娘被迫交出兩部機關陣密法,可這都還不夠,李慕舸還要在易聞英仙去後,不顧告水山莊剛接受母親死訊的稚兒強奪驚叢劍。
野心甚重,則人貪也。
李慕舸踩在眾人背上那狼貪虎視的眼神,一直都叫秋臻為之作嘔。
況且,這已經是李慕舸第二次擾亂她的腳步了。
上一次,在秋臻想離開中都時,攔住她的,是受到李慕舸迷惑不惜朝她出手的枕邊人。這一次,李慕舸不再假借他人之手,看來是真的一天都不能再容忍,她身上帶著青臨門渴望卻一直不得的東西了。
可這又如何,她照樣要帶著阿望離開,重回中都也好,離開中原也好,既然她已經出劍,就再沒有回頭路了。
離開伏春城後,也許她就可以考慮,把自己的劍法,教給阿望了。
腳步越來越快,三步並作了兩步,她掠過了客棧腳店,又路過了胭脂水粉店,來到了水邊的染坊旁邊。染坊的曬場木樁林立,掛滿了花紋各異的紮染藍布。一陣冷風吹起,裹挾著草本苦味朝秋臻而來。
靛青色的布料紛亂揚起,不時擦過秋臻的袖間。藍影晃晃間,秋臻呼吸一滯,停下了腳步,緩緩看向自己被藍影遮住的對麵。
那裡,分明有配飾叮當暗響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