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秋望舒卻搖了搖頭,“不必。”
轉身看向幾人,秋望舒篤定道:“我知道一條路。”
一條不會碰上武林盟侍從,又?能讓她們順利出城的暗道。
這條路不是什麼?需要飛簷走壁的小路,而是她在第一次見泊西老頭時發現的,通往中都城外的暗道。
一炷香的功夫後,秋望舒一行人出現在了南門外的柳林邊。
泊西老頭不知在棄月城落得了什麼?下場,他那院中蕭條得很,秋望舒幾人就這樣順利地走到了暗道儘頭,從城門牆根處悄無?聲?息地跑到了柳林之中。
耳邊還?能聽到城內侍從的議論之聲?,幾人顧不上尚在城中的馬,身形如電般穿梭於柳林之中。
拚命追趕著秋望舒的步伐,玉小茶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我們逃是逃出來了,可現在我們又?,又?要去哪兒啊!”
秋望舒還?沒說話,林恣慕先開口道:“千蒼穀如今已經?沒活人了,你?們要實在沒去路的話,也不是不能去我千蒼穀。”
千蒼穀現在還?算個清淨之處,但是再過幾日就不好說了。
搖了搖頭,易君笙反駁道:“不可,千蒼穀離中都不遠,一路又?是坦途大?路,中原各派若是順路集結攻山,隻怕我們也不好應對。”
讚同?地點?了點?頭,蘇臨鏡也接著易君笙的話道:“是,而且去往千蒼穀的路上江湖門派眾多,一旦他們收到盟主令,那我們這一路隻怕也不會順利。”
這可是林恣慕頭一回主動要帶人前往千蒼穀,但這提議卻還?是被幾人駁回了。雖然心中有不悅,但考慮到目前的狀況緊急,林恣慕也隻是冷哼了一聲?,隨後邊跑邊問道:“那你?們說說還?能去哪裡?”
麵上的神色被風吹冷,易君笙頭也不回地答道:“去繼明山莊。”
“啊?”
“繼明山莊”四字一出,玉小茶吃驚得差點?咽下一大?口冷風。
好不容易才忘了這茬,易君笙這話又?讓玉小茶想?起?了方才的席間的變故。反應不過來地看了一眼身後的花又?宵,玉小茶結結巴巴地問出聲?:“等等,我們,我們這,這還?沒亂明白呢,你?,你?和繼明山莊到底,到底怎麼?回事!”
繼明山莊明明有李硯青這個莊主,怎麼?現在她們好好的少莊主,竟也成了繼明山莊那正邪不定的莊主了呢?
玉小茶這一句話同?樣也提醒了心中有懷疑的蘇臨鏡。
因為?不認同?正道做法而毅然離開而是一回事,但信任的同?伴隱瞞身份牽涉其中又?是另一回事。疑問的話語在口中斟酌了十?幾遍,蘇臨鏡終於忍不住沉聲?問道:“少莊主,我隻想?問一句”
看向易君笙的背影,蘇臨鏡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和李硯青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雖然她並沒有像秋望舒一樣,在合虛幻陣中看見易君笙被種下同?心蠱子蠱的過去,但這並不影響她將從前的真相拚湊出個七八分。
也許在當年青臨門滅門和雲照雪消失在西疆之時,易君笙便遇上了李硯青,並幫她躲過了丁淩泉的追查。
然後,再在丁淩泉漸漸放鬆警惕之時,和李硯青一起?收留了被業海塵背叛的萬骨枯四人,一邊探查真相,一邊建起?了引丁淩泉步步入局的繼明山莊。
誠然,這一路的艱難相攜讓她清楚易君笙並無?害她們之心。易君笙來時的目的可能是假,易君笙在繼明山莊的種種表現可能是假,但這一路上她們五人的同?甘共苦卻並不假。
“方才我想?了一路,李硯青的理由是替母尋仇,我想?……你?的理由,應該也和當年的雲師君被陷害一事分不開。”
不用再問易君笙和繼明山莊有什麼?關係,她很清楚,繼明山莊的出現從一開始就是易君笙和李硯青設下的局。
她不清楚的隻是在這局中,易君笙和李硯青追逐的究竟是不是另有他物。
冷風擦過銳利的眸光,易君笙聽到蘇臨鏡問自己:“所以我想?知道,你?和李硯青的目的當真隻關乎複仇,無?關《息緣劍法》麼??”
此話一出,幾人之間的氣氛驟然緊張了起?來。尤其是跟在最後的花又?宵,看了看蘇臨鏡又?看了看易君笙,臉上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
蘇臨鏡的話問出了被眾人拋在腦後的擔憂。如果為?的同?樣是被掩蓋的真相,那她們可以接受易君笙的隱瞞甚至是順水推舟的利用。但如果她為?的是霸占劍法的私欲,那也許這片柳林就是幾人分道揚鑣之處。
她們不需要自己的同?伴是光風霽月、毫無?私欲的聖人,可是,她們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同?伴是背離這一路初衷之人。
知道眾人都在等待自己的回答,易君笙的眼中情緒有一瞬的凝滯。早在她想?替秋望舒先站出來的時候,她就想?好了後果。無?論她有沒有利用過秋望舒幾人,從繼明山莊出現的那一天起?,從蘇臨鏡她們站上驚瀾台那天起?,她們就注定被自己牽連其中。
易君笙一向善於言辭,隻是這次,對著身後那幾道仍然選擇保留信任的目光,她不想?說些模棱兩可的話。
到嘴邊又?咽下的話被風吹得消散在喉間,她那緊握的手異常得僵硬。但是在呼嘯而過的冷風中卻有一點?溫熱,化解了自己手邊的冰冷。
遲疑地看向了碰過自己手心的秋望舒,易君笙愣了一愣,腳步也慢了下來。
她看見秋望舒平靜的眼神,也看出了那眼神背後無?言卻洶湧的情愫。
那雙眼中沒有遲疑和介意,也沒有掩藏在愛意之下的責怪,有的隻是從她猜到自己的身份後仍然決定不會放手的決心。
那不是盲目的信任,而是在告訴自己,她不介意,因為?她知道自己的本心和本意。所以她願意站在自己的身邊,也相信大?家願意站在自己的身邊。
四目相對,兩人都讀懂了彼此眼中的決心。
於是,在這樣平靜而堅定的目光之下,易君笙鬆開了手,沒有再猶豫地回答了蘇臨鏡:“無?關。”
“我從未想?要過劍法,從始至終我想?做的就隻是為?我的師君,也為?告水山莊正名。”
她的回答沒有一絲回避,和當日她在驚瀾台上所說的話相吻合。在短暫的思索和愣怔過後,蘇臨鏡終於漸漸鬆開了眉頭,也放下了一顆懸起?的心。
如果說離開中都,離開潛龍門是出於本心,那麼?在這一刻,她的選擇便是出於她想?給予同?伴的信任。
“算了,現在我們五個徹徹底底成一條船上的人了,你?當初怎麼?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八人要怎麼?去繼明山莊?”打斷了仍然有些僵硬的氣氛,林恣慕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與心懷大?義而有所糾結的蘇臨鏡不同?,林恣慕早已失去了想?要去往的前路和想?要守護的本心,所以此刻她在意的,也隻是同?伴們又?要如何走過這一程。
聞言,許久為?出聲?的秋望舒卻驀然出聲?。她們已經?穿過了那片蕭條的柳林,已經?聽不見中都的鼓聲?,她就這樣回過頭,對身後幾人說起?了自己的打算。
“八人一起?還?是太過顯眼了。”
“丁淩泉的掌門急信一定已經?發出,這一路上江湖門派眾多,到了平雨鎮我們恐怕就得分兩路而行了。”
秋望舒的語氣鎮定淡然,似乎已經?將自己從丁淩泉的影響之中完全?抽出,可是蘇臨鏡心裡卻有隱隱的不安。
現在能去往繼明山莊的路線有二,一是繞棄月城而下,而其二,卻叫她有些難以開口。
“若要避開大?小門派,我們可以繞過棄月城,從界嶺南下至南溪鎮。”
看著秋望舒的眼睛,蘇臨鏡斟酌道:“可是……另一路呢?”
另一條路,是可以跑馬的曠野之路,卻也是對秋望舒而言最為?坎坷崎嶇的回頭之路。
眼中並沒有出現蘇臨鏡擔憂的情緒,秋望舒抬頭對上蘇臨鏡的眼睛,堅定地回答道:“另一條路,便是從荊州翻山入濮州,然後再到南溪鎮。”
從荊州翻山而下,可以繞過人多眼雜的伏春城,但是濮州畢竟是秋望舒十?年未回的故地,所以蘇臨鏡也不知道在她平靜地提出這條路來時,心中究竟又?作何感想?。
隱隱意識到了秋望舒的選擇,易君笙轉頭,神色複雜地問道:“……所以你?要選的是”
沒有讓易君笙說完,秋望舒便沉聲?道:“濮州的路我熟,我可以保證不被任何人發現。”
言下之意已經?很明確了,無?需為?她擔心,她可以再次麵對那條不敢回看的路了。
既然秋望舒已經?做好了決定,易君笙便不會再多言語。
秋望舒有要自己麵對的故人故地,而她也有要先走一步去會一會的人。
深深地看了一眼秋望舒後 ,易君笙回頭看向身後的花又?宵一行人。沒有猶豫,她遵從了秋望舒的選擇,“好,那我帶著她們從棄月城繞道走。”
第127章 攔路之人
此話一出, 兩隊人馬其實已經一目了然。害怕自己被安排到那天翻地覆的另一邊,玉小茶趕忙開口跟著嚷道:“那,那我和阿臨還有林恣慕跟著阿望走!”
她?也?不是害怕易君笙這身份的轉變, 隻是說到底她也清楚易君笙並不是她?們能真?正?親近之人。即便她?再遲鈍,在同行開始之時她也已經察覺出與看起來冷心冷情的秋望舒相比,性情溫和的易君笙才是真正與她人隔著許多?之人。
起碼, 她?對除秋望舒以外的人都保留了個七八分。
怕易君笙聽出自己話裡的異樣,玉小茶又趕忙找補道:“我,我們在繼明山莊再見!”
這一次,不用去千蒼穀也?不用路過仁遠村, 她?們隻需翻過前路的群山便可在一個月後?再次重?逢。
天色漸暗, 圓月藏在了雲間,幾人也?選擇了在到達平雨鎮之前便提前分彆。
夜色沒?有吞沒?她?們的眸光,在臨彆之時, 秋望舒走到易君笙身前。迎著那複雜的目光,秋望舒平靜地自懷裡取出當年分彆她?交給自己的香囊。
裡麵鼓鼓囊囊的, 裝的卻?不隻是早已沒?有香味的香料,還有一團在十年前的雨夜裡掉落在法定寺,最後?又被她?失魂落魄地拾起的紅繩。
當年秋臻將這截紅繩戴在她?的手腕上,替她?親手串起了從危急之中?平安脫身的希望。如今,這紅繩上串的早已不止是一人的心意,而她?將這截紅繩交給易君笙,目的自然也?不言而喻。
“你們四人, 也?要平安地到達繼明山莊。”
話音落下之時, 易君笙也?眨了眨眼, 將香囊緊握於手中?。
她?們之間無需再多?言,既然已經約定好了執手前行, 那無論前路如何,她?們都會在繼明山莊再次相見。
秋望舒的身影折進易君笙的眼中?,從一開始的沉鬱化為?了一片柔和的暖光,易君笙於是點了點頭,再次露出了最初那從容而溫和的笑容。
“我們繼明山莊再見!”
她?的語調仿佛將眾人拉回了她?們從中?都出發?的前夜,隻不過當時的她?們還是朝光榜上有名?有姓的英俠,如今卻?成了背信棄義的叛道反賊。
一股荒謬又奇妙的感覺襲上眾人的心頭,在對視過後?,林恣慕忍不住自嘲地笑出聲來。
笑聲中?有無畏也?有灑脫,林恣慕抬起玉小茶的手,一如既往地嘲諷道:“這話,還是等?一個不落地到那兒?再說吧!”
十日後?,眾人騎著在平雨鎮買來的馬一路快馬南下,終於還是趕在武林盟有下一步動作之前到達了荊州與濮州的邊界。
荊濮邊界是一個偏僻的小鎮,鎮中?人家與南溪鎮差不多?,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常年陰雨,人們的臉上也?總是蒙著一層陰翳。
出了這小鎮,便要走上前往濮州的山路了。這一路上,她?們易裝為?習武男子,憑著謹慎和靈敏的身手,平安地走到了荊州邊界。
因為?刻意繞路避讓行人,再加上她?們眼中?生人勿進的意思。到現?在走了這許多?路,都無人敢與她?們主動搭話。
然而就在牽馬從偏僻巷中?出來時,卻?有一個在路邊乞討的老婦人主動叫住了玉小茶。
一個缺口的木碗伸到玉小茶麵前,玉小茶嚇了一跳,然後?便聽那老婦人顫聲乞求道:“行行好,賞老婆子一口吃的吧。”
這婆婆看著可憐,玉小茶雖謹記叮囑不與他人搭話,但也?忍不住低頭多?看了那老婦兩眼。顧不得多?想街上這麼多?人,為?何偏偏攔住她?們幾個生麵孔,玉小茶皺著眉頭,下意識就想將手伸入錢袋中?。
不過在碰到錢袋時玉小茶還是停住了動作,意識到了異樣之處。
就在她?糾結著要不要給出幾個銅板的時候,她?的手卻?被秋望舒攔住了。
走到玉小茶身前,秋望舒用帶著些許冷意的眼神仔細地觀察起眼前的老婦人。
她?的身型佝僂,渾身臟汙,偏偏一雙鞋卻?乾淨得不沾半點泥濘。那抬著木碗的手臂也?不似尋常老人般枯瘦,而且秋望舒還敏銳地察覺到,即便蓋著粗布,此人的右臂也?比左臂健壯許多?。
這看著不像是乞討之人,倒像是個常年耍刀弄劍,即便易容縮骨,也?蓋不住一身殺氣的凶惡之人。
不欲在明處暴露自己的身手,秋望舒拉著玉小茶後?退兩步,緊盯著那“老婦人”道:“老人家,我們的錢財不在此處,不若你隨我們來,我們取些銅板給你。”
聞言,那“老婦人”先是身形一僵,隨後?竟一改方才淒苦的臉色,抬頭用陰冷的目光看向引自己入巷的秋望舒。
人和馬都在這兒?,錢財還能在哪裡?意識到她?們已經察覺到自己的身份,那“老婦人”也?不再偽裝,將那討飯的木碗一扔便不管不顧地朝幾人撲來!
那不沾塵土的腳在地上輕點,下一瞬,此人便已躍至秋望舒身前!
更星劍即將出鞘,他卻?不急著亮出武器,隻是不停運氣出掌,想要阻止秋望舒出劍!
隻是他的掌法纏人,卻?還沒?到讓秋望舒無暇出劍的地步。
抬掌用刀鞘將此人拍開,秋望舒自劍鞘中?抽出更星劍掃向此人身前。
劍鋒在粗布上劃出一條口子,那人再不想亮出武器也?隻能咬牙伸向背後?了!
隻見此人在背後?的穴位上一點,方才那身型佝僂的老婦便消失在了眾人眼前,取而代之的一個比秋望舒高出一頭之人,此人雖已抽出了一柄一臂長的大刀,但麵上卻?還頂著老婦人的易容,這就不由得叫這場麵變得有些滑稽了。
“什麼鬼東西!”
在嫌惡的叫聲中?,玉小茶抬傘攻來,而秋望舒也?看準那人躲避鳳凰傘的空檔出手,用劍脊鉤向了那人下巴和脖頸的銜接之處!
隻聽“撕拉”一聲,那人還來不及反應,他那拙劣的易容便已被秋望舒反手扯下。在他慌忙站定後?,出現?在幾人眼前的,赫然是一張刀疤覆麵的武者麵龐!那刀疤橫亙一張殺氣騰騰的麵龐,而蘇臨鏡也?在此時意識到了此人的身份。
“鬼拍手!”
鬼拍手,是當年在中?都武林頗有名?頭之人。他雖使得一手好刀法,卻?一直無法躋身七俠之列。最後?,在又一次輸給冰心劍素妙源之時,他走火入魔,放火燒了自己的房子,從此在江湖上銷聲匿跡。
此人既已消失多?年,如今卻?又扮作老婦埋伏她?們幾人。這讓秋望舒不禁細想,這一次武林盟開出給中?都習武之人的,究竟是怎樣的好處?
自己的身份被人認出,被叫做“鬼拍手”的人臉上卻?沒?有太?多?羞憤,反而還有一種隱隱的滿足。似乎是驕傲於這些來路不凡的後?輩竟也?知道自己的名?號。
“倒還有些眼力,認得出我是誰!”
心中?愈發?滿足,那鬼拍手麵上的殺意也?就愈發?濃烈。眼中?現?出一種癲狂的好勝之色,鬼拍手鉚足了力勁向幾人揮刀而來!
大刀揮動之時,那銀光之中?竟響起了如拍掌般響亮的破風之聲,閃躲之間秋望舒定神看去,這才發?現?,那刀刃竟在此人出手之時分成了錯落有致的好幾片薄刃。薄刃相擊,發?出如快速拍掌般的聲響。
接連而至的寒光晃得人眼睛生疼,那拍掌般的響聲也?讓人心中?煩亂。
此人步步緊逼,那刀刃又將秋望舒的動作堵死,若她?在此時貿然反抗,定會被那薄刃刺傷。
怪不得此人名?號為?鬼拍手,秋望舒想,確實是柄如鬼影厲害的武器。
隻不過可惜了,雖然這刀刃是他致勝的訣竅,但同時,這刀刃也?是他一次又一次敗給七俠的原因。
太?過依賴自己的刀刃,就必定無法做到人器合一。
況且這武器,還成了拖慢他動作的原因。
在大刀逼退鳳凰傘,又一次躍起砍向秋望舒之時!秋望舒看準了刀刃未至的空檔,側身抬手,擊中?了他持刀的虎口!
秋望舒使出了六成力氣,在一陣麻痛之下,大刀脫手,鬼拍手的背脊也?被更星劍壓下!
“你!”
在一聲不甘的怒喝之後?,鬼拍手被秋望舒擊倒在地,而躍上房梁的林恣慕也?放出了兩箭,將鬼拍手的手掌狠狠釘在了地上。
“啊——!”
耳邊響起嘶啞的痛呼,蘇臨鏡趕忙彆過眼去,克製著自己不去看他流血的掌心。
鬼拍手雖潛心重?修了十餘年,但終究已不是當年巔峰之時。況且巔峰之時他尚且不能贏素妙源,那在這十餘年後?,又怎能贏過得素妙源真?傳的秋望舒呢?
將劍鋒送到鬼拍手胸前,秋望舒寒聲問道:“你是如何得知我們幾人的蹤跡的?”
前一瞬鬼拍手還在痛呼,聽了這一句,他卻?像聽到什麼笑話一般咧開嘴笑道:“笑話,你們若是我,還會把實話告訴我麼?”
這挑釁的話聽得林恣慕牙癢,素來隻有她?刺彆人,哪有彆人暗諷她?的餘地。聽完鬼拍手這一句,林恣慕套上了從懷中?取出的手套,皮笑肉不笑地在鬼拍手麵前蹲下,“好啊,死到臨頭還嘴硬,那我便專治嘴硬!”
說著,林恣慕不顧他手掌上的箭將他側翻過來,在鬼拍手的哀嚎聲中?,三下五除二?便卸下了他身上所有的物件!
傷處被扯得厲害,自己又在這群女子手下受了這奇恥大辱,鬼拍手是越嚎越起勁,眼見就要將彆人引過來,秋望舒終於忍不住抬手,用一記手刀徹底放倒了鬼拍手。
而就鬼拍手徹底癱倒之時,一個放焰火的竹筒也?滾落在地。眼疾手快地接住那竹筒,下一瞬,林恣慕便從那袖珍的竹筒中?摸出了一張約一指長的信紙。
字跡清逸而不失鋒利,墨跡也?並未乾透,不用多?說,這定是幾日前才送達鬼拍手手上的盟主親筆信。
信上第一句寫?的是“千蒼穀未見其蹤,改道棄月城或荊州。”
而第二?句便是“若路遇逆賊,即刻回稟。”
雖然早已接受她?們被武林盟追緝之事,可是當真?正?看到這封信時,玉小茶還是覺得一口氣哽在喉嚨之中?。
鬼拍手已與武林盟合作並且與她?們交過手了,若是把鬼拍手放回去,他定會跟武林盟回稟遇到她?們的事情。可是若要保證不走漏消息,那她?們就不得不……殺人滅口了。
這樣雖能壓下她?們的蹤跡,可是這樣一來,她?們和真?正?的逆賊不就沒?有區彆了麼!
雖然這一路刀光劍影的,可是說到底她?也?隻斬過走屍,並沒?有殺過任何一個活人。所以此時,看著沉默不語的幾人,玉小茶艱難地開口問出了此生第一句:“要……殺了他麼?”
沒?有一絲猶豫,秋望舒搖頭道:“不殺,殺了他才叫人起疑。”
秋望舒雖心軟,卻?也?並不會在緊要關頭心軟。她?如今在乎的隻是如何才能藏住她?們幾人的蹤跡。
鬼拍手如今聽命於武林盟,若是長時間沒?消息,武林盟不就能確定鬼拍手遇上了她?們,並且她?們幾人確實逃往荊州了麼?
思索片刻後?,蘇臨鏡沉聲提議:“那我們若是仿了他的字傳訊給武林盟呢?”
既然沒?有消息叫人起疑,那她?們便乾脆代鬼拍手傳回個假消息。
可是這個提議很快也?被林恣慕否決了,“不,這信根本不用回。”
幾人詫異地看向她?,似乎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可林恣慕卻?不慌不忙道:“鬼拍手此人,古怪善妒。他當年雖也?算個人物,但如今卻?也?隻是個江湖落寞之輩。那他這次出山順應武盟,為?的肯定是在江湖中?重?振名?號。”
秋望舒她?們好似已經篤定了,這封信是在荊州收到的,可林恣慕卻?覺得,武林盟未必知道鬼拍手已至荊州。
“按照他的德行,定是在後?頭聽說了我們的蹤跡後?,便一聲不吭地衝到了最前頭。想頭一個在這兒?把我們堵住,好將功勞全都攬下來。”
“既如此,那他這樣的人,必定不會乖乖回信。隻會想著在事成之後?給我們一並捆回中?都,叫中?都武林對他刮目相看。”
此話有理,但就是因為?鬼拍手從不回信,所以武林盟之人才會更關注他的動向。
將目光重?新移向林恣慕手中?的信紙,秋望舒說道:“可他若是一直不回信,接應之人也?必定會起疑。”
聞言,林恣慕攥起手中?的信紙,嗤笑道:“起疑那是遲早的事,但隻要我們不讓彆人知道他的蹤跡,那也?就沒?人清楚我們走了這條路。”
剛已經說了不會殺他,可此時聽了林恣慕的話,秋望舒又看向了林恣慕。
“你不會是要……”
秋望舒的話還沒?說完,林恣慕便好似明白了似的點了點頭,跟拉家常一般地隨意道:“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說罷,她?也?不再多?言,迎著玉小茶驚恐的目光便上手提起了鬼拍手的衣領。
她?的動作之乾脆,甚至和過年時提著待宰的豬羊往家走的屠夫沒?什麼差彆。
這不明所以的對話,和摸不著頭腦的動作叫原本就嘴巴大張的玉小茶不禁抖了一抖。什麼意思,這是真?要殺人滅口了啊?
見幾人還沒?跟上來,拖不動人的林恣慕這才回頭,不耐地對幾人催促道:“還愣著乾嘛?跟我一起搬人呐。”
說著便示意蘇臨鏡拉上玉小茶,和自己一起搬這死沉的人。
日落之時,這小鎮的岸邊,繞樁的韁繩鬆開,一艘破漁船緩緩飄向了江心。
鬆開韁繩的人正?是林恣慕,而那破漁船上躺著的人也?確實是鬼拍手。原來林恣慕的計劃,是叫他順江而下,等?幾天後?他醒來時就能發?現?他自己已經飄在了前往贛州的路上。
不過最後?由於玉小茶不忍,還是給他脖子上還掛了個大餅,好讓他不至於餓死在江心。
拍了拍手套上看不見的灰塵,林恣慕出聲對傻站著的玉小茶道:“走了,彆看了。”
“哦,哦,走!”
秋望舒已經並排走在了林恣慕身邊,玉小茶也?隻能心有餘悸地邁開了腳步。
方才險些就以為?林恣慕是要叫著她?們去山野拋屍了,還好隻是將人丟到江麵上,這鬼拍手看起來皮實,定能挨到被武林盟發?現?的時候。
最後?再看了一眼飄遠的破船,玉小茶拔腿,拉著馬兒?追上了前麵看起來鎮定自若的同伴們。
太?陽徹底落到山後?,幾人的身影也?隨著馬蹄聲漸漸消失在了岸邊。
月光再次照遍山野,而在千裡之外的長空劍派中?,一人卸下了遮麵的兜帽,走到了月光映照的掌門窗前。
提燈的劍侍快步而來,看到了那兜帽下的麵容之後?,恭敬地低頭道:“少莊主請進,掌門已經等?您很久了。”
第128章 遠遠鄉
在易君笙微微頷首後, 劍侍沒有即刻引路,而是捧起手上的木盤,示意易君笙將長劍放於托盤之中:“請卸下佩劍。”
在木盤湊近易君笙的時候, 突然,一柄長劍伸出將木盤原地推回。
花又宵自易君笙身後走出,臉上是不同往日的戒備。
“你們主人配著長空劍, 卻叫客人空手前往麼?”
聞言,劍侍麵?上表情微變,但片刻後,又平靜地解釋道:“這是主人定下的規矩, 還請少莊主莫要為難我們。”
他不過?是一介劍侍, 又如何能?做這樣的決定。卸下佩劍一事定是斯玉聲的命令,為的就?是試探自己今日來?此的態度。
垂眼撫上腰間佩劍,易君笙輕笑一聲, 隨即示意花又宵後退,“無?妨。”
她願意卸下驚叢劍, 不是為了給斯玉聲看她的誠意,而是她確信即便到了刀劍相向之地,她也有九成的勝算。
驚叢劍呈放於木盤之上時,另一名劍侍也敲開了斯玉聲的書房門。
斯玉聲此人好酒,但易君笙跨過?房門時卻並沒有聞到酒味,反而聞到了一股撲鼻而來?的茶香。
房中並未點香,茶香也就?顯得尤為濃鬱。
邁過?屏風之後, 易君笙終於看見了一身常服的斯玉聲。手中的扇子被騰著嫋嫋白氣的茶盞取代, 斯玉聲抬頭?看向易君笙, 也不裝模作樣地怪罪他的劍侍,隻當無?事發生般地請她坐下, 然後再推來?了一盞茶。
“少莊主,嘗嘗我這茶比起你們吳州的碧螺春如何?”
不動聲色地坐在了斯玉聲對?麵?,易君笙並未推辭,隻是在白霧晃過?眼前時靜靜地端起了茶盞。
在中原,即便是武林高門,女子也同樣須恪守規矩。女子以三?指握杯,可易君笙卻仿佛忘記了從前的所有教導一般,如男子一樣將拇指和其餘二指鬆鬆握起茶盞送至嘴邊。
饒有興味地看她飲下一口茶,斯玉聲也在此時意識到她今日的來?意,明?麵?上是來?商量,但隻怕是半點商量的餘地都不會留給自己。
淺啜一口後,易君笙放下了茶盞道:“甜潤香鬱,果真是上好的龍井茶。”
茶盞放到桌麵?上時,泛起了一圈圈漣漪,易君笙也在此時話鋒一轉道:“隻不過?此時夜深,好茶也不宜多飲。”
這茶不宜多飲,但這話卻得儘快說了,免得夜長夢多。
明?白這是要開門見山的意思,斯玉聲於是低笑一聲,從腰間摸出了自己的扇子,回道:“那便直接聽聽少莊主找我所為何事吧?”
斯玉聲來?了興致,但此刻易君笙卻又不急著點明?來?意了。透過?映著樹影的窗紙,易君笙看向了遠處,提起了風馬牛不相及之事:“此處離武林盟有多遠?”
眼中雖有詫異,但斯玉聲仍配合地答道:“若是駕馬,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你就?能?到武林盟那烏頭?門下。”
去?武林盟的路斯玉聲再清楚不過?,從前每年隻要雲照雪前來?武林盟比劍,他都會從這條路一路快馬奔至武林盟。
茶色映入易君笙眼中,易君笙垂下眼,摩挲著茶盞,問起了她真正要提起的事情:“那斯掌門可還記得,重修前武林盟的驚瀾台是什麼樣子?”
斯玉聲的回答自然是“記得”,但易君笙這句並不需要回答,所以在斯玉聲開口前,她便接著繼續道:“驚瀾台下曾有暗室,當年禪秀神?宗的宗主便是在此室中圓寂,留下了傳世的《息緣劍法?》。隻不過?在鈺龍神?教進犯時,驚瀾台和那暗室都被一並毀去?了。”
“後來?驚瀾台雖得重修,但卻鮮有人想起那台底暗室了。”
指節擦去?杯盞上滴下的水珠,易君笙停住動作,一字一頓地說道:“隻不過?,在我來?中都的路上卻聽到了一則傳言,說丁盟主當年主張重修驚瀾台,為的不是武林盟,而是將一人藏進台底的暗室之中。”
方?才都是些不痛不癢的鋪墊,直到聽見這一句話時,斯玉聲才放下了扇子,抬眼問道:“少莊主,話要說明?白些。”
還要說的多明?白?無?非是想試試自己到底摸到了丁淩泉多少的底。
自己可以說,但這底,更應該讓四大門中的斯玉聲去?親自探探。
沒有直接回答斯玉聲的問題,易君笙抬眼,直視斯玉聲的眼睛。
“《息緣劍法?》有起死回生之效,斯掌門不妨猜一猜,丁掌門這般收集息緣劍法?,為的究竟是什麼?”
既然斯玉聲要她說得明?白點,那她便乾脆把這些正道的心思給點明?,“她既這般大費周章,那又會不會在集齊劍法?後,按她承諾的那般,將劍法?分發給各大門派持有?”
茶盞的白霧越來?越淡,但窗外?的樹葉搖動聲卻越來?越響。
耳邊是易君笙的話音,手邊是仍舊熱燙的茶水,在沉默地與易君笙對?視片刻後,斯玉聲移開了手,沉下了眼中的波瀾,轉而又恢複了一派調笑的樣子。
“少莊主,我不過?一介紈絝,難堪重任。所以今日,無?論你與我說的這些無?論對?與不對?,我都無?能?為力。”
可這句話卻被易君笙輕輕駁了回去?,“若斯掌門當真無?能?為力,又為何會在禦風樓酒宴開始前,將此信傳到我手上?”
說著,她便從袖中取出了一條紙條,紙條上有折痕,但卻還是能?看清上麵?寫著的一句“更星劍身份暴露,中都不宜久留。”
那是在她們重返中都時,有人自客棧的窗邊扔到自己手上的紙條。
見易君笙不肯鬆口,斯玉聲不由得拔高了音調道:“少莊主!”
斯玉聲要避,可易君笙卻執意要他入局。沒有給他說完的機會,易君笙截斷他了的尾音,“斯掌門!”
不肯退讓地看著握起拳頭?的斯玉聲,易君笙毫無?畏懼地提起了斯玉聲最為介意的事情:“當年,若是斯掌門不參與西疆之事。”
“隻怕如今,告水山莊的莊主之位也還輪不到我。”
當年斯玉聲出於妒忌攔下阿曼蘇,致使阿曼蘇和雲照雪差一步便天人永隔,也讓易君笙差一點便失去?了她的師君。
斯玉聲愧對?雲照雪,而易君笙要的,也正是斯玉聲聽見方?才那番話後情緒翻湧的雙眼。
將那方?紙條攤開在兩?人麵?前,易君笙一字一句道扔下了最後一句質問:“所以今日,斯掌門覺得,你還能?置身事外?麼?”
那片輕飄飄的紙條從手心飄下,而易君笙的手也在斯玉聲充斥著暗湧的目光下緩緩落下。
窗外?枝葉聲愈發喧囂,斯玉聲的拳頭?也越握越緊,甚至帶著桌上的茶水也晃動了起來?。
易君笙此舉,明?顯是在逼他入局了。
他對?雲照雪有愧,但這不代表,他願意為了這點愧疚而落到當年雲照雪所處的位置。
就?在紙條落到桌上的一瞬間,窗外?寒芒一閃,兩?人耳邊驟然響起了長劍破窗之聲!
斯玉聲的近身侍衛破窗而入,送劍直逼易君笙!
劍氣吹起了易君笙耳邊的發絲,在外?守候的花又宵也在此時抽劍,用毫不克製的殺意刺向侍衛的後心!
兩?劍即將相擊之際,室內卻響起了一聲突兀的“叮啷”聲。侍衛喉中傳來?一聲悶哼,下一瞬,那未傷易君笙分寸的長劍和一隻青竹簪一起掉落在地。
竹簪在垂下的綠袖邊滾了兩?圈,最後又重新落回易君笙的手中。
易君笙確已卸下佩劍,隻是斯玉聲沒想到,她頭?上這隻素雅的青竹簪也能?被當做利器。
“莊主—!”
易君笙發髻未亂,隻是把青竹簪收入袖中。見她平安無?事,花又宵這才稍鬆眉頭?躍步擋在她的身前。
原本清雅的室內此時卻一片狼藉,窗框破了個洞,叫外?頭?的煩亂的樹影一並漏了進來?。
驚叢劍未出,自己那衷心護主的侍衛卻已跪倒在地。看著眼前落了下風的局麵?,斯玉聲先是愣了幾瞬,隨後竟鬆開了緊握的雙拳,笑著低下頭?去?。
喉間傳來?幾聲悶笑,易君笙聽到他似歎似嘲地開了口:“這股勁,是雲照雪的徒兒。”
似乎想明?白了易君笙來?到此處的契機,斯玉聲抬起頭?來?,麵?上的怒氣逐漸退去?,他篤定地吐出了一句:“你找到你師君的蹤跡了。”
易君笙蟄伏這些年,任憑那無?力無?能?的傳言傳遍了中原,為的不就?是掩人耳目,專心尋找雲照雪蹤跡麼?
如今她不再遮掩自己的功力和野心,那這不就?說明?她已找到了雲照雪,並且將雲照雪送到了她不用顧忌的安全之處麼?
雲照雪與他的的最後一麵?充斥著仇怨與鮮血,可是今日易君笙一襲綠衫,身披月光,倒叫斯玉聲想起了曾經?讓他一直追逐的,從不妥協的雲照雪。
這些年來?,他沉迷酒中,卻未曾有一日能?忘記心中之愧。如果當年他沒有因為嫉妒而攔下阿曼蘇,興許雲照雪就?不會失蹤五年之久,而他的父親也不會在失去?武功後鬱鬱而終。
一聲終於卸下偽裝的歎息在室內響起,“當年,是我走錯了一步。”
如水的月光在斯玉聲的眼中投下一片清輝,斯玉聲開口,沒有再猶豫也沒有再回避地問道:“那如今便由你告訴我,告水山莊想要我如何補上當年那一步?”
……
另一邊,秋望舒一行人也終於在長途跋涉之後來?到了濮州。
即便是深冬,聆鬆鎮內仍是滿眼蔥鬱。在繞過?一個又一個晾曬穀物,捶打衣服的人家後,秋望舒牽著馬,帶著身後的三?人,停在了一座有些破舊的小院門口。
門鎖已脫落,門上的顏色也已完全看不出原樣,但是在秋望舒推開院門後,院中的陳設卻不如眾人想象一般的破敗雜亂,反而卻像有人長居一般整齊乾淨。
秋望舒推門的動作熟稔又自然,但是推開門後,卻又像是膽怯到了極點似的連一步都不敢邁進去?
原本有些疑惑秋望舒的異樣,可是在注意到院中挺立的石榴樹,還有牆上劃著像記錄身高一樣的劃線後,林恣慕心裡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這是……”
秋望舒知道她要問什麼,秋望舒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此處是何處。
沒有結果的石榴樹,和牆根下落滿灰塵的酒壇。
這是榴花小院,是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也是秋臻曾許諾過?,卻沒有再和她一起回來?的家。
“這是我的家。”她說。
“是十年前,我和我娘的家。”
興許是幾人的動靜驚動了旁邊的居民,也興許是馬兒的氣味驚動了守門的小狗。
在秋望舒話音落下之時,旁邊竟響起了一陣異常響亮的犬吠聲。
而在這擾人清靜的犬吠聲中,又傳來?一陣蹣跚的腳步聲。
“阿望……?”
一個顫抖又蒼老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秋望舒的身形一滯,聽見了一句已有十年沒有聽到過?的:“是阿望回來?了麼?”
那是盛婆婆的聲音,曾經?在無?數個秋臻外?出的日子裡,就?是盛婆婆替秋臻照顧著她,站在門檻上眺望著帶著滿頭?大汗往回跑的她。
如今,那聲音未曾改變,可是話音中的遲疑卻昭示著一道無?法?跨過?的鴻溝。
拂麵?而過?的風裡是深冬的冷肅,但秋望舒眼中卻有著難以言明?的熱燙。
緩緩轉過?身,秋望舒站在門檻邊,對?著台階下那佝僂了不少的身影,鄭重地回道:“嗯,盛婆婆,是阿望回來?了。”
第129章 細雪
回到榴花小院的第二天, 雖然出著太陽,但?天卻愈來愈冷,秋望舒多添了?一件外袍, 提著一壺酒來到了聆鬆鎮的山上。
十歲的她沒有能力替秋臻好好挑一處埋骨之地,後來等她已經長到比秋臻還高的時候,她才回了?一趟伏春城, 將秋臻的遺骨帶回了家。
那時伏春城沒?有?下雨,於是她在重新斂好秋臻的屍骨後,又繞去當年收留她的書肆中,悄悄放下了一筆錢和一封簡信。
信裡寫的, 是當年沒有留給收留她的顧雲緗抱歉和告彆。
因為無人照拂, 墳頭落滿了?枯葉,而在枯葉之上,靜立著一個灰塵遍布的木牌, 用手指輕輕擦過,才露出上麵寫著的“秋月”二字。當年她不?敢留下秋臻這?個名字, 所以除她以外沒?有?第二個人清楚,曾經的七俠之首如今就這?樣?用一個假名埋在不?知名的山中。
飛塵沐著日光縈繞在秋望舒周身,恍惚間,竟讓秋望舒想起了?幼時的午後。那時,秋臻坐在凳子上費力地剝著石榴,一邊剝,一邊往她嘴裡塞, 而她則張著嘴靠著秋臻昏昏欲睡。
多年未歸, 秋望舒原本以為自?己會有?說不?完的話的, 可是被這?日頭照著,她的思緒又都被打散了?。
她該是有?許多要和秋臻說的, 她想問問秋臻當日是不?是就猜到了?那人的身份是丁淩泉,她也想問問秋臻,既然都猜到了?,難道就不?恨丁淩泉的背叛麼?
可其實?她也知道答案。比起錯愕和仇恨,秋臻更害怕來日的自?己要去麵對這?一份真相?。
秋臻逃了?十年,最後並沒?有?換來一份期待中的安寧。而她和秋臻不?一樣?,她從離開伏春城的那一天起,就做出了?違背秋臻意願的選擇。
將那壺中的石榴酒盛出了?一盞,秋望舒蹲下,將酒盞安靜地放在了?秋臻的墓前。
她想,秋臻會不?會責怪她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責備之餘,她也希望秋臻能看到,她已經很久不?會再做噩夢了?,如今她也不?是一人獨行了?。
她的身邊,有?她的同伴,有?她的摯友。
還有?……她要攜手一生之人。
凝視著“秋月”二字良久後,秋望舒終於張開了?口?,“娘,明年開春我再陪你一起喝上一口?石榴酒。”
“到時候……我也有?一個人想讓你見上一麵。”
下山的時候,刮起了?大風,鑽進袖口?的風也突然冷得刺骨,方才的晴日被濃雲所掩,卻並沒?有?化?作一場冬雨,而是化?作了?不?甚顯眼的白?,在暖冬常眷的聆鬆鎮落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雪。
走到門口?的時候,秋望舒便聽到了?玉小茶震驚的聲音,“這?什麼,是簷上那鳥不?老實??”
話音落下,就聽到蘇臨鏡有?些?無奈又好笑的聲音,“……小玉,這?應該是雪。”
“哦哦哦,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
玉小茶回過神來的驚呼和秋望舒輕悄的腳步形成了?鮮明對比,“啊雪—?”
“真的是雪啊!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下雪!”
玉小茶久居南蘭章,自?然是沒?見過雪,但?其實?秋望舒也沒?有?見過幾次。
將酒壺放在腳邊,秋望舒站在牆邊抬頭,伸出手去接那細密的白?雪。雪太細了?,隻有?落在袖子上時才白?得分明。
細雪落在掌心,帶來些?許涼意,可是等雪化?在手上後,掌心中卻又升騰起一股莫名的暖意。倒叫她另一個人試探著浸入自?己掌心的溫熱。
秋望舒也就這?樣?在玉小茶的驚歎聲中,看著手心出了?神。
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也不?知道她那邊能不?能看到這?樣?一場奇妙的雪。
“在想少莊主麼?”
驀地,有?人走了?過來,點破了?秋望舒心裡的聲音,也打斷了?她飄遠的思緒。
那是林恣慕帶著揶揄的聲音。
眨了?眨眼收回了?伸長的手,秋望舒沒?有?反駁,反而側目誠實?地回答道:“我是在想,濮州少有?雪,這?還是我第一次同朋友一起看雪。”
“這?雪色柔白?,想叫她也看一看。”
沒?有?料到秋望舒現?在這?樣?不?加遮掩,林恣慕愣了?愣,不?自?然地回道:“……棄月城那邊二月也會下雪,說不?定,此時你倆正同淋雪呢。”
同淋雪,共白?頭。
聽了?林恣慕調笑的話,秋望舒笑了?一聲,沒?有?再接著往下說。將自?己的心思外露到這?個程度已經是她的極限了?,而再說下去林恣慕也要咳著嗽怒指自?己不?害臊了?。
低頭將袖子上的雪拂下,秋望舒將話語又引回這?場細密的雪上,“南麵的雪,連天地本色都蓋不?住,總是下不?痛快。”
南邊的雪是不?痛快,隻能在地上落上薄薄的一層,但?南邊的春就不?一樣?了?,最後一陣寒風吹過樹梢後,春天就要來了?。
“下不?痛快好啊。”
撐著那積不?了?多少雪的傘,林恣慕挑眉道:“北風壓不?過春意,南麵三春終究是要比北麵早來。”
林恣慕的話像是在說三春,可一細聽又好像在寬慰自?己。眼中漫起了?暖意,抬頭看著簷下開始玩雪的玉小茶,秋望舒想起了?她說的,等來年開春,一定要用最好的酒和最甜的三月李來招待她們。
鼻息間似乎已經聞到了?春三月的暖香,秋望舒也難得帶著期待道:“好啊,那來年春三月,我們幾人也能去南蘭章縱馬同遊了?。”
聞言,林恣慕也不?禁翹起了?嘴角,隻是礙於她慣常的習慣,還是咳了?一聲故意挑刺道:“你怎麼就確定到時候我還跟你們混一起呢?”
知道她是口?是心非,秋望舒也不?計較,隻是看向她誠懇道:“那到時候,就要請少門主屈尊,和我們共赴春遊了?。”
“……你是越來越”
被秋望舒看得不?好意思,林恣慕不?禁漲紅了?臉,原本到嘴邊的話也變得含糊了?起來。隻是她“越來越”了?個半天,最終也還是沒?有?出聲反駁,隻是不?著痕跡地往旁邊挪了?一步。
對麵,玉小茶早已團好了?一團雪球朝蘇臨鏡腳邊砸去,“看招!雪漫空來!”
雪球的威力還不?如玉小茶的喊聲大,但?可能是跑出潛龍門太遠了?,又難得不?用顧忌首徒身份,蘇臨鏡也蹲下/身撿起了?一團雪球,有?樣?學樣?地扔到了?玉小茶麵前。
似乎是覺得自?己的行徑太過匪夷所思,蘇臨鏡麵上有?些?微紅,但?還是配合地念了?一句:“……雪壓梧桐。”
被蘇臨鏡的動?作驚得張大了?嘴巴,好半晌後玉小茶才回過神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後,她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說道:“使不?得!”
“隻有?我們倆在這?兒獨樂有?什麼意思。”
朝蘇臨鏡擠了?擠眼睛,玉小茶壞心眼道:“把林恣慕和阿望也招過來!”
“……”
一聽她這?話,蘇臨鏡就知道玉小茶又要去招惹林恣慕了?。
看蘇臨鏡避而不?答,玉小茶著急地催促道:“怎麼,你不?乾?”
招惹秋望舒還好,秋望舒可能不?會和玉小茶計較,但?林恣慕就不?一樣?了?。看了?一眼撐著傘不?願意淋雪的林恣慕,蘇臨鏡委婉地提醒玉小茶:“待會兒林姑娘該動?真格了?。”
“是嗎……?”
臉上露出了?一個壞笑,在話音落下時,玉小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團起了?一個雪球,然後使出七成力朝林恣慕的下擺扔了?過去。
雪球在裙邊散開,濺了?林恣慕一身。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玉小茶心一橫指向蘇臨鏡,睜眼說起了?瞎話:“是阿臨乾的!”
蘇臨鏡滿臉錯愕的站在一旁,玉小茶臉上卻寫滿了?此地無銀三百兩。臉色越來越黑,林恣慕將傘柄捏得咯吱作響,咬牙反問道:“……你看我信麼?”
方才還撐傘呢,這?話說完,林恣慕乾脆把傘也鬆開了?。眼見林恣慕臉色越來越難看,玉小茶這?才察覺到危險,想起蘇臨鏡方才提醒自?己的話,玉小茶抬腳便要往屋內跑去!
但?林恣慕又怎麼會給她逃跑的機會呢,彎腰撿起兩團巴掌大的雪球,也顧不?得思考自?己的行為幼不?幼稚,符不?符合百影門少門主的身份,林恣慕使出全力將雪球朝玉小茶背後砸去。
“那你來嘗嘗這?招大雪吞江湖!”
兩團雪球將玉小茶砸得一個踉蹌,差點便栽倒在地上。
結果還沒?穩住身形,背後林恣慕又冷笑著團了?一團更大的雪球。眼中閃爍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光,林恣慕不?解氣地喝道:“再來個,無敵北風催——!”
一團雪球泰山壓頂般地從玉小茶頭頂壓下,在蘇臨鏡的輕呼聲中,玉小茶終於在踉蹌中應聲倒地!
“你用內力!你卑鄙!”
一場惡戰以玉小茶再雪堆中的撲騰結束。聽著玉小茶的怒吼,林恣慕得意地重新撿起了?傘,準備悠閒地回屋換衣服。可就在她剛邁出一步時,從玉小茶的方向竟又不?死心地飛出了?好幾團雪球,以漫天之勢襲向林恣慕。
好啊,這?回玉小茶也用上了?內力!
雪天地滑,林恣慕踉蹌著往旁邊一閃,這?雪球於是便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毫無防備的秋望舒身上。
“啊……阿望”
被雪球砸中時,秋望舒臉上還有?些?懵懂,她看了?看心虛的玉小茶又看了?看麵帶詫異的林恣慕,似乎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如被卷入的這?場戰局。
思考了?幾瞬後,秋望舒低下了?頭,將手伸到了?雪堆。
直到她團起了?兩團足有?四?個拳頭大的雪球時,玉小茶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完了?……”她應該想到的,秋望舒這?般功力,小時候跟彆人玩鬨起來時,應該不?是什麼善茬吧?
“冰、封、雪、飄!”
一字一頓地學著幾人念出了?這?惹人發笑的招式,秋望舒抬起手,認真地運起了?內力。
“阿臨救——”
最後一個“我”字,被淹沒?在了?四?散的雪花裡,最終秋望舒還是沒?舍得下狠手,隻是叫那雪花將玉小茶埋了?個徹底。
第130章 再回南溪鎮
一場酣暢淋漓的雪仗過?後, 幾人以彼此戒備的姿態回屋,邊打噴嚏邊換好了衣服。
下?雪的時候一片白茫茫,但等太?陽慢慢落山之後, 天竟慢慢晴開了。而在院中,也不時傳出鐵器相碰的叮當聲,和斷斷續續的聊天聲。
“你自己的不弄麼?”
窩在秋望舒從?前的房間裡, 玉小茶拄著腮震驚地看著林恣慕,林恣慕則在一旁組裝著鳳凰傘,嘴上不耐煩地搭著腔。
“你先彆管,來試試你的傘!”
將最後的構件合上, 林恣慕熄了爐子, 把鳳凰傘丟進了玉小茶手中。
鳳凰傘裡又加了些稱手的暗器,但重量卻沒有重多少。按照林恣慕交代的,雙手持傘一拍, 傘麵便驟然收緊,而傘柄底部和傘麵頂部也隨即刺出了泛著寒光的雙刃。
驚喜地掂著大變模樣的鳳凰傘, 玉小茶驚呼道:“真成雙刃劍了!”
聽著玉小茶由衷的誇獎,林恣慕心裡有些受用?,但卻還要壓著嘴角對她點?頭?,“不止,你再拍拍傘麵試試。”
玉小茶的優勢便是身形輕巧,擅於防守,既如此, 林恣慕便用?這?傘來補上她的缺口。
順著林恣慕的話輕拍傘麵, 轉瞬間, 原本尋常的傘麵便被薄如蟬翼的薄刃所覆,這?下?, 連原本防守的傘麵都成了玉小茶進攻的武器了。
“哇!林恣慕,你太?有幾把刷子了!”
輕咳了一聲,林恣慕沒有回應這?熱情的誇獎,而是轉頭?指向她放在桌上的機關鳥,“還有那機關木鳥,若是我們幾人走?失,便可用?它聯係。”
看了一眼仔細觀傘的秋望舒,林恣慕有意無意道:“易君笙那兒我也給她留了一個。”
聽到易君笙的名字,秋望舒有些懵懂地抬起頭?來,但她還沒答話呢,門外便傳來了蘇臨鏡的腳步聲,“先彆看手上的東西?了,你們先把薑湯喝了。”
明日幾人就?要離開了,擔心幾人寒氣入體,蘇臨鏡便和盛婆婆一起熬了幾碗薑湯。怕著薑湯管不到後邊奔波的路程,蘇臨鏡還特地多放了些乾薑。
這?薑味比從?前秋臻煮得還要濃鬱上幾分,叫秋望舒都不禁往後挪了挪凳子。
玉小茶向來皮實,沒嘗過?薑湯是怎麼樣的滋味,所以在蘇臨鏡遞來薑湯的時候,她也沒有多想,端起碗來便直接倒進了喉嚨裡。
一碗薑湯下?肚,起初玉小茶還沒什麼感?覺,但很?快,她就?在秋望舒和林恣慕欽佩的眼神中一頭?栽倒在床上。
薑湯又辣又燙,深呼一口氣,甚至能?感?覺到那股辛辣的氣息一路從?喉嚨滾過?她的喉舌。
林恣慕剛想笑出聲,結果蘇臨鏡的手又溫柔地伸到了她的麵前。
“林姑娘,你也彆愣著呀。”
很?快,那張算不上多大的床上便又多了一個麵色發紅又發黑的人。
紅是薑湯下?肚辣的,黑是沒想到自己也沒比玉小茶好多少氣的。
蘇臨鏡的輕笑夾雜著風雪的輕呼,原本是十分熱鬨的氛圍,但就?在玉小茶努力?抬頭?想要為自己辯駁上幾句的時候,卻又偏偏在餘光中掃見了窗縫外那幽藍的雪夜。
帶著不摻雜色的純淨,這?雪夜似乎能?將天地間所有的煩憂都籠住,隻剩下?能?安撫人心的落雪聲。
這?些天,玉小茶一直用?她一貫的吵嚷來掩蓋不定的情緒,但到了這?一刻,她也忍不住卸下?了那沒心沒肺的偽裝,由衷地感?歎了一句:“現?在這?樣倒是當真難得。”
怎麼不難得呢?
自從?回到中都以後,一切就?都變了。玉小茶原本最害怕幾人的分離,現?在沒想到分離是沒等到,自己倒先成逃命的“正道之敵”了。
這?一句話,叫屋內的幾人都停下?了動作,側目向玉小茶看來。
蘇臨鏡也看向了外麵的夜空,玉小茶沒說錯,不用?奔波的雪夜,可以不用?擔心草木之聲而安心睡下?的屋舍,這?對於她們來說確實是難得的平靜。
門外隻有行人踏雪而過?的“咯吱”聲,想到明日便要啟程,蘇臨鏡輕聲附和道:“小玉說的沒錯,雪夜安靜,今夜我們也能?最後睡個好覺了。”
比起這?些話,林恣慕倒更願意聽玉小茶說些沒心沒肺的廢話,於是她艱難地坐起身來,撫著熱燙的心口道:“難得什麼,難得被你玉小茶塞了一脖子雪然後手忙腳亂地沐浴喝薑湯?”
這?一句話將玉小茶又拉回了屋內,叫方才有些傷感?的氛圍戛然而止。一想到自己進屋前最後的陣仗,玉小茶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最後不是也踢了一腳樹讓那落雪把我給埋了麼?真是個小心眼……”
說著,玉小茶也沒忘給自己難得的正經話辯駁上兩句,“你說說這?一路,我們五個人不是闖陣打走?屍就?是跟各路人馬鬥智鬥勇的。現?在難得這?麼悠悠閒閒地坐在一塊兒,居然是因為要逃命,你說這?不難得,不稀奇麼?”
玉小茶一番話說得幾人心裡也生出了許多感?慨,從?百影門到現?在,她們幾人就?沒有好好歇息過?。不是惦記著風吹草動,就?是惦記著下?一步路要怎麼走?。不過?好在這?一路雖然艱險,但身邊也一直有彼此心中默認的摯友。
……不對,醒了醒神,林恣慕的眼神從?恍惚又變為了嫌棄。
她向來獨行,原本在祖母身故後就?該自行離去的,但如今卻也在心底默許了這?一群人的陪伴,甚至於……還心甘情願地跟著這?幾人把自己給變成了江湖公敵。
一想到這?裡,林恣慕就?再感?慨不起來了。扶著床板坐直了身體,林恣慕還沒來得及出聲反駁,就?聽秋望舒放下?了薑湯,對著幾人輕聲說道:“小玉也沒說錯,這?樣的日子,確實難得。”
見眾人齊齊向她看過?來,她也沒有像平日一樣移開視線,而是愈發認真地繼續道:“我這?些年含混慣了,對這?一路上遇到的事都沒什麼感?觸,但是能?和大家像在這?樣待在一起縱馬賞雪,對我來說”
秋望舒斟酌了許久,最後用?了一個分量不輕的詞,“實屬萬幸。”
“阿望……”
打斷了玉小茶感?動的話音,秋望舒說起了被這?場雪給拋到腦後的事情,“這?原本隻是我和丁淩泉之間的事,但”
說到這?裡,秋望舒停頓了片刻。
原本以為秋望舒又要說些酸話,可停頓過?後,秋望舒卻露出一個鄭重其事的笑容,“但既然都一起到這?兒了,那便平平安安地和我一起把舊事了結了吧。”
“平平安安”四個字,她念得很?重,聽在眾人耳朵裡,也比方才那幾句還要再鄭重上幾分。
一個總是害怕連累彆人的人,如今卻主動肯定了她們的陪伴。眼裡閃動著不敢置信的光,玉小茶愣愣地伸出手,大著膽子戳了戳秋望舒的臉,好似想確認麵前的這?個到底是不是真人:“……阿望,阿望開竅啦?”
眼見玉小茶的手戳中了秋望舒毫不設防的側臉,林恣慕不禁咋舌道:“你是仗著少莊主不在膽子又大了?”
這?就?莫名其妙了,不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玉小茶反駁道:“少莊主在怎麼了,我怎麼就?摸不得阿望的臉了?”
聽了這?幾句,秋望舒麵上雖然沒什麼,但耳根卻微微泛起了紅色。
怎麼摸不得?因為你以為同道誌和的兩人,其實是背著你兩情相悅的眷侶。
被玉小茶這?理所當然的一句噎得說不出話來,林恣慕看了一眼秋望舒,隻能?幽幽地咽下?了一肚子的話,對玉小茶下?了定論:“你眼睛是真的不好使。”
這?會兒,連蘇臨鏡也想不明白了,“小玉的眼睛又怎麼了?”
“……”
正當林恣慕不知道說些什麼來扯開話題的時候,盛婆婆卻抱著一罐放了許多薑片的雞湯進了門。
看向幾人的眼中帶著慈愛,盛婆婆在秋望舒的攙扶下?開心地問道:“怎麼這?麼熱鬨啊,是想再來一碗薑湯麼?”
“彆彆彆,使不得使不得盛婆婆”
許久不見年輕人來了,盛婆婆這?幾日也來了勁。笑著放好了瓦罐後,幾人的碗也就?無情地被淹沒在盛湯的動靜之中。
……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濮州的雪隻下?了一天一夜,所以化起來也格外的快。日出後沒過?多久,地上便隻留了化雪的水漬。
雪水的倒影被馬蹄踏破,秋望舒幾人趁著晨間的大霧,策馬趕往南溪鎮。
“下?了山,我們馬上就?到南溪鎮了!”
韁繩指向北邊,蘇臨鏡在山路轉角處停下?了馬,向幾人指了指山下?屋舍密集的小鎮。
晴夜僅限於昨夜,今天從?她們早起開始趕路,這?天便像白絮一般陰得不徹底,卻冷得叫人止不住縮起手來。
穿過?山間的冷風叫秋望舒將領口又拉高?了些,而馬兒也因為這?無故的停留不悅地挪動了步子。
空曠的山間隻能?聽見拖長的鳥鳴,卻並?不讓人覺得悠閒而安心,反而有一種心神不寧的感?覺。
這?樣的感?覺,總讓人擔心,她們到繼明山莊以後又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馬蹄踩過?水窪的邊緣,模糊了倒映著枯葉林的水麵。
可是當那倒影恢複了平靜之後,秋望舒卻發現?了似乎有什麼東西?不對勁。
深冬時節,樹枝上大多隻掛了寥寥幾片枯葉,但卻又有兩棵常青樹突兀地夾在在其間。而不對勁的是,其中有一棵樹的樹乾壓得略低,就?像是……有善輕功者站在那樹上,安靜地觀察著她們一般。
“不對……”
這?林間太?安靜了,安靜得不像是無人的死?寂,倒更像是壓製在劍鞘中的殺意。
即便隻是猜測,秋望舒也不願打草驚蛇,於是她便借著取東西?之名下?了馬,站到了靠近樹林的那一邊。
水窪中的倒影雖然沒動,但是秋望舒卻明顯感?覺,林中的聲音更靜了。
即便不是前來追殺她們的人,現?在這?林中的也絕對是一個虎視眈眈的獸類。
於是秋望舒驟然回頭?看向常青樹,果不其然,在這?一眼之後,樹杈顫動,樹葉間傳來了窸窣之聲。
順著那細微之聲接連擲出幾根樹杈,很?快,樹杈和鐵箭便一起射到了枝葉間。
同樣意識到不對勁的林恣慕放下?了破山骨,飛身跟上了躍出的秋望舒。
破山骨已出,卻沒有聽到射中皮肉或者說逃竄之聲,很?顯然,在這?林中的,不是常人。
持劍跑到常青樹下?,秋望舒毫不猶豫地拔劍指向方才出聲的地方。
此處接近南溪鎮,直覺告訴她,如果此人的目的是攔截她們,那麼來人就?不會輕易給她們離開這?片山頭?的機會。
“出來。”
聲音比山風還要冷上幾分。起初,常青樹上並?無動靜,漸漸地,隨著更星的殺意越來越重,一片陰影悄然出現?在了寒光之中。
一個身著暗紫色勁裝之人自樹上跳下?,直至他輕鬆落地之時,幾人也才看清此人的長相。
麵容端正,紫衣銀冠,腰間掛一柄長劍。
此人身上殺氣不重,但是投向幾人的目光中卻暗藏鋒芒。
這?樣熟悉的感?覺,叫即便遠離中都的秋望舒也立刻認出了他的身份。
緊緊地盯著他的雙眼,秋望舒幾近篤定地念出了來人的名字:“姚子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