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重回中都
在李硯青回來後的第三日, 新歲的氣息還未散儘,但繼明山莊裡本就有些微妙的氣氛卻被一封自中都寄來的信徹底打破。
信是南溪鎮驛館送來的,送來時, 紙上?還留有淡淡熏香。
已近返程之日,這封信自然是由武林盟送出來催促和詢問的,雖然蘇臨鏡並未將這封信給秋望舒看, 但秋望舒卻不難猜到,這封信自然出自丁淩泉之手。
那日見?過李硯青後,秋望舒並未和其?他人多做解釋,但是既然已經到了不得不麵對真相之時, 那想必其?餘幾人也都清楚她?暗自下了什麼決心。
於是, 在從李硯青書房的暗室中?取到朱雀一卷後,幾人沒有多留,收拾好行囊便踏上?了趕回中?都的路。
與出發時的滿懷期待不同, 明明已經到了旅途的結尾,可是五人的心事?卻越來越沉, 一路上?,竟也沒了之前嬉鬨和歡聲笑語。
從中?都到繼明山莊的路,她?們走了足足有半年,可是即使?這路途再艱苦再漫長,也長不過這返程的短短一個月。
等過了平雨鎮,便可以見?到中?都的城門了。
平雨鎮,雖然有平靜安樂之意, 可是當年在這鎮上?, 秋臻卻經曆了人生中?的至暗時刻。所?以此刻, 牽著?馬走在平雨鎮的街市之中?,秋望舒的心裡也是百味雜陳。
她?們風餐露宿已有七日, 上?一次吃上?一口熱的麵片還是在熱情相邀的農戶家中?。好不容易到了有熱湯熱飯的地方,蘇臨鏡於是停下了腳步,決定讓幾人在平雨鎮上?稍作?歇息,用一餐便飯然後再趕往中?都。
雖然靠近中?都,但鎮上?的人步履十分悠閒,沒有絲毫忙碌的影子,甚至連挑擔賣酥餅的都停下了叫喚,坐在麵館門口曬太陽。
此時還未到飯點,麵館裡隻有一個默默練字的小姑娘坐在最裡麵,而地上?卻撒了些麵和佐料。一開始幾人以為是哪個客人不小心打翻的。可是很?快,在看到趴在地上?,手上?沾著?湯漬的小男孩後,幾人明白了這一攤是誰乾的了。
到底是見?慣了中?都來客的麵館,看見?了幾人的打扮,老?板娘麵上?也沒有絲毫驚訝之色。路過地上?趴的,和縮在最裡麵的小姑娘,她?殷勤地朝幾人問起:“幾位姑娘要吃些什麼?”
在詢問過幾人後,蘇臨鏡答道:“三碗肉絲麵和兩碗餛飩。”
一下子便有了一桌的生意,老?板和老?板娘自然是樂開了花。周道地安排幾人坐下後,老?板娘邊往後廚走邊回道:“好嘞,你們先坐會兒,麵馬上?就來。”
走到半途時,看見?腳下一攤的麵片,又把一旁練字的小姑娘喊起來,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大人不得閒,趕緊把地上?的爛攤子收拾掉。
目睹了小姑娘要用破布去?收拾地上?的汙漬,玉小茶坐不住了,要來掃帚和趕緊點的抹布便上?去?幫忙。
眼見?客人要來幫忙,老?板終於放下手上?的事?,急匆匆地出來打掃。
“怎麼不讓那小兒子去?掃,光會指使?姑娘。”
冷嗤一聲,林恣慕接話道:“不都這樣麼?你看那姑娘身上?有什麼好料子麼?看起來就是裁的舊衣服改的。”
說罷,見?玉小茶氣地筷子都用反了,林恣慕從筷籠裡給她?換了一雙塞到她?手裡,“快些吃吧,吃完還要趕路呢。”
好不容易吃了一頓熱湯麵,幾人在麵館裡接了些水,然後便又打算繼續趕路。
走出麵館時,麵館門口又鬨騰了起來。那原先隻管玩的小男孩現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而方才?的小姑娘無措地站在對麵,手上?拿著?酥餅,估摸著?是門口買酥餅的好心送餅給她?吃,叫她?弟弟看了眼饞,所?以才?哭起來了。
她?們都走出幾步了,還能聽見?身後那麵館老?板數落女兒的聲音,“個不懂事?的妮子,以後都是要潑出去?的,吃這些東西作?甚,還不快拿給你弟弟?”
說著?,便一把將那份酥餅搶過,交到哭鬨的男孩手上?。
得了大人撐腰,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男孩立馬變了臉,得意洋洋地揣著?餅跑了。
小男孩刺耳的笑聲漸漸跑遠,秋望舒最終還是沒有忍住,轉身往麵館走去?。見?麵館老?板走進了後廚,她?將那默不作?聲的小女孩拉到一邊,輕聲道:“你沒有做錯什麼,收好這些錢,重新給自己買一份酥餅吧。”
她?做不慣給彆人擦眼淚這樣的活兒,於是,再將銅板交出去?後,她?便決然回頭,跟上?了前麵默默等她?的易君笙。
知道秋望舒聯想到了什麼,易君笙並沒有說話,隻是無言地牽起了她?的手,拉著?她?一路朝馬兒走去?。
這裡不像南溪鎮,即便是冬末日晴日的風吹到臉上?也不帶絲毫暖意。用被風吹冷的手拉緊了韁繩,蘇臨鏡回頭看向身後幾人,心裡隱隱有不安,“還有一日就到中?都了。”
“回去?後,我們要怎麼辦呢?”
懷中?的三卷劍法越發沉重,蘇臨鏡斟酌著?問道;“要把這三卷劍法……交出去?麼?”
聞言,林恣慕不假思索地反問道:“我們有不交出去?的理由麼?”
蘇臨鏡還未回話,便聽易君笙一聲乾脆的:“交”
丁淩泉可以用那不過巴掌大小的白虹令奪了言益靈的命,那她?一定也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要拿到這三卷劍法。
嘴角扯住一個沒有溫度的笑來,易君笙話鋒一轉道:“隻不過,能不能交到丁淩泉手上?,就看我們的意思了。”
易君笙的麵上?毫無懼色,可是看著?這樣的她?,秋望舒心中?卻越是複雜。
她?雖已做好了擋在所?有人麵前的準備,可是在真正要抵達中?都時,心裡的煩憂卻還是到了達到了頂峰。
“駕——!”
心中?煩憂無以化解,秋望舒隻能高聲喝馬,一人衝在最前。
見?她?一人如?離弦之箭般衝出,蘇臨鏡和林恣慕對視了一眼,也緊接著?喝馬趕上?。
五人的馬蹄踏起一路的煙沙,很?快便消失在了平雨鎮的矮樓間。
一日後,中?都城城門口擠滿了武林盟,他們身著?各色衣袍,紛紛擠著?往前,爭著?要和那剛剛下馬之人說上?一句話。
“蘇師姐——!”
“蘇師姐和少莊主?她?們回來了!”
“聽說你們把三卷劍法都帶回來了!”
一個長空劍派的弟子擠到了最前麵,激動地問蘇臨鏡:“一路上?辛不辛苦?那繼明山莊的惡賊為難你們了麼?也都被你們鏟除了麼?”
本不欲回答這些問話,可是聽到方才?那一句,蘇臨鏡還是忍不住回過頭來,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才?回答道: “沒有為難。”
“劍法……我們也帶回來了。”
聞言,眾人心裡開始犯起了嘀咕,“怎麼會沒有為難……”
隻是很?快,這些七嘴八舌的問話就被一道威嚴的聲音所?打斷:“臨鏡!”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蘇臨鏡驚訝地看過去?,發現站在幾步外的,儼然是她?那兩鬢斑白的師父,潛龍門掌門——祝融潛!
而來的人也不隻她?的師父,在祝融潛身後,還跟著?眉頭緊皺的徐隱枝和幾個內門弟子。看見?蘇臨鏡的到來,徐隱枝的眉頭皺得更緊,可是那神色不像是不情願,倒更像是……有話要對自己說。
師父此刻不該在天嶷山等待自己回去?複命麼?怎會帶著?師妹來到中?都呢?
帶著?滿腹疑問,蘇臨鏡將馬交給林恣慕,上?前問道:“……師父,您怎麼在這裡?”
冷冷地瞥了一眼身後已按捺不住要和蘇臨鏡說話的弟子,祝融潛冷哼道:“聽說你們成功將三卷劍法帶回,武林盟在禦風樓設宴,特邀各派掌門前來為你們接風洗塵。所?以,我便帶著?這幾個不成器的前來赴宴了。”
說完,見?蘇臨鏡沒什麼反應,他又肅聲催促道:“還愣著?做什麼?”
“武林盟已為你們安排了客棧,還不快去?梳洗收整,準備赴宴。”
心中?的思緒在嘴邊停留了許久,蘇臨鏡看了一眼徐隱枝,最後還是低頭答了一句:“是。”
一個時辰後,驚瀾台外,蘇臨鏡走在最前,領著?身後的四人緩緩邁上?了禦風樓。她?已重新換上?了白玉冠,而秋望舒也早在進城前便重新易過了容,換回了那副枯黃的麵色。
許是半年未著?盛裝,幾人的身形看起來都像陷在衣袍裡似的。比如?這令人拘束的禦風樓和這高朋滿座的酒宴,也許她?們都更適合在棄月城那燈火繚繞的夜市肆意玩鬨。
看著?這樣的五人,等候已久的丁淩泉從座上?走下,一步步踩過地攤上?華麗的錦花紋,向五人展開了欣慰的笑容: “這一路上?餐風飲露,頗多艱險,諸位少俠辛苦了。”
還是那副關懷備至的模樣,還是那副疼惜後輩的姿態,丁淩泉溫柔地也看過了她?們中?的每一個人,也看向了眼神不再躲避的秋望舒。
觸到秋望舒的神色時,丁淩泉先是一愣,隨即便像什麼都沒意識到一般繼續道:“大家雖比出發時消減許多,但依我看應該也有不少意外收獲。”
眼神轉向了麵色冷淡的林恣慕,丁淩泉一邊將幾人往座中?引,一邊笑著?道:“比如?說,還把百影門林掌門的孫女給帶了回來。”
聽了這話,不遠處長空劍派的斯若愚闔起了扇子,不認同地調侃道:“丁掌門,這怎麼能叫意外收獲,林少門主?不是在群英賽上?便初露英姿了麼?”
“恕我眼拙,當日雖然留意到林少俠的身手,卻沒看出這竟是林老?的孫女。”
打趣著?給自己圓了場,丁淩泉朝林恣慕細問道:“不知林老?現在身體如?何?”
林晏霜去?世的消息雖未在幾人之外傳開,但是以丁淩泉的心思卻不可能半點消息都不知,就像她?不可能當真認不出林恣慕是百影門少門主?一樣。所?以在這時問起林晏霜,言下之意很?可能就是在提醒林恣慕,接下來需謹言慎行,她?的背後已無任何靠山了。
聞言,林恣慕掀起了眼皮,儘量恭敬地回道:“門中?並無瑣事?牽絆,祖母還算清閒,不牢諸位掌門掛心了。”
她?也不算對眾人說謊,麵上?露出些許譏諷之色,林恣慕暗暗想道,祖母操勞一生,此刻在地下清閒又怎麼不算是清閒呢?
聽了林恣慕的回話,丁淩泉麵上?也並無任何異色,隻是神色如?常地寒暄道:“無恙便好,林姑娘若是回到千蒼穀,記得替我向你祖母問一聲好。”
隻怕這聲好,要帶去?祖母墳頭了。雖然這樣想著?,但林恣慕還是端出了恭敬的樣子回道:“多謝丁掌門,我記下了。”
短暫的寒暄過後,丁淩泉邁上?台階,走到了坐席邊。在示意侍人可以準備傳菜後,她?看向了蘇臨鏡,麵上?的笑意收斂了幾分。
“在外奔波許久,想必諸位也餓了,不過很?抱歉,在開席之前,我還是想先見?一見?武林盟翹首以盼的東西。”
“臨鏡,可否把你們帶回的三卷劍法取出,容我和諸位掌門一看?”
第122章 石榴酒香
不, 不止三卷。
雲照雪身上便有三卷,再?加上百影門和繼明山莊的?,蘇臨鏡身上足足有五卷《息緣劍法》。
武林盟隻是不確定繼明山莊和百影門中是否有息緣劍法, 但?是當年有三卷劍法與鈺龍神教?一同消失,是江湖上下都清楚的?事實。
按照易君笙的?打算,她們打算交出不痛不癢的三卷, 然後以此試探丁淩泉的?反應。
當年李慕舸手上有三卷劍法,除了他早就拿到的?兩卷以外,剩下一卷便是從秋臻手上強搶過來的?。
雖然這三卷劍法最終落到了繼明山莊手中,但?是若丁淩泉當真不是法定寺的?神秘人, 那她必定不會?發現, 秋臻的?那一卷,不在這三冊之中。
將妥善保存的?三卷劍法呈放在丁淩泉麵?前,蘇臨鏡垂頭恭敬道?:“這是弟子們在鈺龍神教?舊址的?合虛幻陣中發現的?三卷劍法, 還請諸位掌門過目。”
雖說之前就得知了三卷劍法已取回的?消息,但?是, 在座無論是祝融潛還是斯玉聲心裡都有一個?相?同的?疑問,那就是:“也就是說百影門和繼明山莊中並無《息緣劍法》。”
聽見斯玉聲的?問題,蘇臨鏡搖了搖頭,緩聲答道?:“請恕弟子無能,並未發現其餘兩卷劍法。”
再?次展開了扇子,斯玉聲若有所思地?偏過頭去,“嘶”了一聲後, 意味不明地?感歎道?:“這真是……”
繼明山莊裡沒有劍法可以理解, 但?是從未聽說過林三娘手上那卷失竊過啊。
跑了這麼一大圈, 結果還有兩處地?方是白跑的?。
知道?大家心裡既有疑問也有遺憾,丁淩泉接過劍法, 朝其餘幾人寬慰道?:“無事,還請各位掌門先看看這三卷劍法。”
三位掌門聚在一起仔細查閱,而同時,包含蘇臨鏡在內的?五人,也在默默地?觀察著丁淩泉的?反應。
一頁一頁地?撫過上麵?的?筆跡,丁淩泉的?眼中除了認真,並無任何雜色。
直到其餘兩人也檢閱完畢,丁淩泉才闔上書?頁,笑著對五人頷首道?:“是《息緣劍法》無疑,辛苦你們五位了。”
說著,她便撫掌,對侍從道?:“來人,給五位少俠上慶功酒。”
隨著掌聲響起,幾個?侍從端著盈滿酒香的?酒盞而來,看侍從將酒盞放下,玉小茶好奇地?朝杯中看去。
杯中瓊漿泛著淡淡的?絳紅色,不知道?這釀的?是什麼酒,聞起來竟有股果香。
座中其他人都向這美酒投來好奇的?目光,隻有秋望舒一人後背僵直,手心中冒出了冷汗。
彆人或許認不得,但?她卻最清楚不過,這酒分明和秋臻每年釀的?石榴酒是一個?味道?。
她現在……是在那座上盯著自己麼?
盯著自己看到這酒會?有反應麼?
寒意從心底蔓延到指尖,秋望舒強迫自己將目光從酒盞上撕開,然後看向座上的?丁淩泉。
然而,丁淩泉此時並沒有在看她。
她在看的?,是擁護和相?信她的?座下之人。
看其他人的?酒陸續也端了上來,丁淩泉麵?上的?笑容愈來愈濃,但?語氣?卻仍然平和溫柔,“也請諸位放心,這三卷劍法將由武盟各派分彆存放,定不會?出現當年青臨門一家獨大的?局麵?。”
她的?眼中似乎沒有半點對劍法的?懷疑,而且還大有在所有掌門麵?前維護她們幾人的?架勢。
狐疑地?與玉小茶對視了一眼,林恣慕沒有飲酒,而是借著身側秋望舒的?遮擋,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自己的?水。
她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而她的?直覺,也鮮少出過錯。
酒宴開,眾人麵?前端來了一盤盤精致的?菜肴,與這一路上她們吃的?飯菜不同,這些?菜,既有宴請賓客的?細致又不缺一股家常的?煙火氣?,一看就知道?是細心之人精心選定的?菜品。
隻是,這菜雖好,但?在心事重重的?幾人口中就沒什麼滋味了。
心不在焉地?夾起了一筷魚肉,還沒有送進嘴裡,便聽見座上的?丁淩泉笑著向她問起了和進城時那些?弟子問的?一樣的?問題。
似乎是突然想起此時一般,丁淩泉單手持盞,關切地?問道?:“臨鏡,此次你們經過繼明山莊,可有被莊內之人為難?”
話?音剛落,身旁的?斯玉聲似乎也對此事來了興趣,隻見他放下筷子打趣道?:“比起為難,丁盟主難道?不該先問問莊內是否當真藏有萬骨枯的?惡徒麼,畢竟在座的?沒有一個?人進到繼明山莊中過。”
這兩個?問題,一個?比一個?讓她為難。
若是說真話?,她們必定會?被追問繼明山莊莊主手上的?劍法之事,但?若是在此事上堅持撒謊,卻更容易引人懷疑。於?是,在思索片刻後,蘇臨鏡半真半假地?回答道?:“莊內當真有萬骨枯的?四?人,但?是因為沒有見到莊主,也沒有取到《息緣劍法》,我們並未起什麼衝突。”
持盞的?手指突兀地?鬆開來,“是麼?”
眼中的?笑意緩緩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自上而下的?審視。嘴角還是溫和的?弧度,可丁淩泉的?話?語中已不見溫柔和關切。
“可我卻聽說,有人在濮州南溪鎮,看見了多?年未見蹤跡的?青臨門獨女,李硯青。”
“還看見你們將李硯青,帶進繼明山莊。”
兩句話?如同驚雷砸在她們的?耳邊!
沒有料到丁淩泉不僅清楚李硯青的?事情,而且還毫不顧忌地?主動提起她,林恣慕震驚地?屏住了呼吸,而蘇臨鏡也不敢置信地?攥緊了筷子,後背因為驚訝和緊張而僵到了極點。
為什麼……她難道?,一點都不怕當年青臨門滅門的?真相?被人揭穿麼?
目光中逐漸聚起逼問的?意思,丁淩泉半是痛心半是不忍地?看著垂頭的?蘇臨鏡:“臨鏡,你們究竟在隱瞞什麼?”
視線緩緩地?轉向了蘇臨鏡身後的?人,丁淩泉一字一頓繼續道?:“或者說,你們是在替誰隱瞞什麼?”
此話?一出,易君笙的?手也頓在了酒盞邊。
她們的?猜測在此刻得到了確認,可是她們麵?前也擺上了一道?選擇。
丁淩泉並不點名李硯青的?莊主身份,是因為她要用這樣的?方式逼她們做出選擇。
是坦白她們見過作為莊主的?李硯青,再?交出剩下的?幾卷,還是就讓她當著武林正道?的?麵?,揭破秋望舒罪俠之女的?身份。
聲音緊繃到了極點,蘇臨鏡站起身來,擋住了觸到自己身後的?視線,默默地?喊了一聲:“丁盟主”
就算秋望舒不是她早已放在心中的?夥伴,她也不能放任她們用莫須有的?罪名審視她。
思索間,祝融潛卻愈來愈沉不住氣?。早在入中都之前,他便收到了丁淩泉的?來信,信中雖未點明方才的?那一番話?,但?也引起了他的?懷疑。
他原本就壓了一路的?氣?,到了這會?兒?便一股子發了出來,“臨鏡,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眼看祝融潛壓不住脾氣?,要在眾人麵?前訓斥自己的?愛徒,丁淩泉又趕緊收回目光,端出盟主的?架勢勸道?:“祝掌門,我想這其中應該有誤會?。”
“我相?信臨鏡,以她的?品性,做不出欺瞞正道?之事。”
“欺瞞”二字被她不輕不重地?咬在舌尖,丁淩泉話?鋒一轉,為難地?繼續道?:“隻是,李硯青是當年青臨門滅門案中唯一幸存的?人,你們將她送進繼明山莊中,是不是在途中,受到了什麼人的?蒙騙?”
這一番話?,看似在替他們找理由,可是五人都能察覺出話?語中似乎有更深一層的?意味。
受什麼人的?蒙騙……她是什麼意思……?
她的?目標,難道?不是秋望舒,或者說……不隻是秋望舒麼?
祝融潛明白自己這徒兒?的?品性,隻是說到底,他更在乎的?,是蘇臨鏡能不能擔起潛龍門的?臉麵?。
座下之人畢竟是自己的?首徒,即便再?是怒火中燒也不能叫這場麵?過不去。將腹中怒火壓了又壓,祝融潛話?中有話?地?提醒蘇臨鏡道?:“臨鏡,你不僅是這五人之首,你還是潛龍門的?首徒,擔的?是潛龍門的?臉麵?,你必須解釋清楚,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比起提醒,這看起來更像是威脅了。
丁淩泉想將他們和繼明山莊拴在一起,祝融潛又想讓她和其餘四?人撇清關係。
心中的?情緒愈發洶湧,蘇臨鏡竟在此時萌生了不想順從師父的?心。這是她第一次在麵?對祝融潛時有這般強烈的?抵觸,逐漸握緊了拳頭,她不卑不亢地?迎上祝融潛的?目光,出聲反問道?:“師父,您要我解釋什麼?”
沒有料到自己得到的?竟是一句近乎忤逆的?反問,祝融潛的?胸膛劇烈起伏,音調也不由地?拔高道?:“解釋,你在替她們中的?誰在掩飾著什麼事情!”
這一句,叫整個?酒宴為之一震。甚至,連桌上的?酒盞也不易察覺地?晃動了起來。
絳紅色的?酒盞中,映出了一張被寒色所染的?麵?容。而在祝融潛的?回音在眾人耳邊落下時,易君笙的?手也悄悄地?動了。
可是,還沒等她將手抬起,下一瞬,秋望舒的?手指卻出現在了她的?後頸之下。
後頸一寸處傳來一陣刺痛,易君笙回過神來才發現,秋望舒竟然點了自己的?啞門穴!
她要做什麼!
驚異地?看向秋望舒,然而,下一瞬,易君笙便清楚地?看見,秋望舒挺起脊背,自一片鴉雀無聲中緩緩站起。
“是我。”
“她們在替我掩飾。”
林恣慕的?手來不及攔住秋望舒,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墨藍的?衣袖決絕揚起。隻聽一陣驚呼,秋望舒竟是在眾人麵?前卸下了易容!
即便玉小茶不是很清楚她們即將麵?臨什麼,可是看著毅然站起的?秋望舒,她心中還是湧起了抹不開的?害怕。
嗓子眼幾乎在發抖,她顫聲喊出了一句,“……阿望!”
第123章 寒山索出
秋望舒毅然站在席間, 眉眼如橫刀般隔絕了所有驚訝的視線。
這樣的一張臉,這樣的身形,叫在座眾人隻能想到一個人。一個十餘年前在驚瀾台上挑落眾人, 差一點便可問鼎武林權力之巔的人。
怪不得……她能在驚瀾台上劍驚四座,原來從一開始,她便不是什麼無名之輩, 而?是隱姓埋名的罪俠後人!
“丘……朝”
默默地重複了一遍這許久沒人提起的化名,一個座中的武林盟弟子抬起了?手,恍然大悟般地指向了?秋望舒:“她的姓…是秋臻的秋……!”
在詫異地麵麵相覷後,眾人漸漸回過神來, 紛紛向丁淩泉問道:“丁盟主!這是怎麼回事!你莫非……一直都知道她的身份!”
眼中並無半點心虛, 沉默片刻後,丁淩泉輕笑一聲?回答道:“我怎會不知道師姐的女兒,是什麼樣子呢?”
聽?了?這一番話, 祝融潛心中驚疑更?甚。
既然丁淩泉一直知道丘朝的身份,那她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態度?
她若是想點破秋望舒的身份, 那為何在驚瀾台上時她一言不發,她若想替師姐的女兒隱瞞,那到了?現?在又為什麼要將眾人召集至此!
不明所以地將目光轉向丁淩泉,祝融潛開口質問道:“丁盟主,你這是何意??你既知她的身份,為何還?要讓她與?我徒兒一同西行!”
這一句話,將所有震驚的視線瞬間聚集在她的身上, 可是丁淩泉的表情卻?沒?有變化。
她站在她的席位邊, 平靜地俯視著幾步之外的秋望舒。眼神中似有悲憫, 她對上了?秋望舒的眼睛,“因為我相信, 她和師姐一樣,從無惡心。”
“師姐”二字從她口中緩緩念出,既肯定了?秋望舒的身份,又表明了?她的態度。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遠,可是投秋望舒眼中的身影卻?成了?一片虛影。
秋望舒的眼中仍然有丁淩泉的縮影,隻不過不同的是,從前在秋望舒眼中的身影會蹲在她身前,笑著與?她輕聲?說話,而?今日的身影,卻?站在幾步外的高處,眼中情緒模糊得讓她看不清。
看到兩人之間那難以言明的對視,斯玉聲?端起酒盞若有所思地掃視起兩人。隻有祝融潛皺起了?眉頭,像是想起什麼令他不悅的往事一般開了?口,“十年過去了?,你還?……!”
十年前,丁淩泉還?未登掌門之位時,便在武林中為秋臻據理力爭。祝融潛著實沒?想到十年後,即便她已身居高位,但她卻?仍執迷不悟地為她那離經?叛道的師姐爭辯。
他的話還?沒?說完,卻?被秋望舒給打斷了?。
周圍的人七嘴八舌地問了?丁淩泉許多?問題,可那都不是秋望舒想問的問題。
盯著丁淩泉的目光緩緩下落,秋望舒緩緩張開了?口:“我來,隻是想問你一句。”
目光最終在丁淩泉的右手手指上落定,眾人聽?到秋望舒問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你可以用這隻手,與?我比一場麼?”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語落下,席間響起一片驚疑的唏噓,而?斯玉聲?持盞的手也驚訝地頓在了?原地。
隻有秋望舒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將唏噓聲?和那些擔憂的眼神全部隔在了?身後。
當年,在右手指節的兩聲?輕敲中,秋臻拔劍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現?在她想知道,自己當年在窄縫中看到的,究竟是不是這雙曾無數次撫過自己頭頂的手。
酒香被鑽入禦風樓的寒風儘數吹去,丁淩泉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絲裂隙。
她的眸光暗下了?幾分,眼中神色也有一瞬的晃動。這樣的表情,秋望舒都快要分不清她究竟是在看一個令她寒心的孩子,還?是在看,當年法定寺中那個藏在佛像中,雙目血紅的自己了?。
丁淩泉一語不發,在場眾人也拿不準她的主意?。
直至眾人的呼吸幾乎凝滯之時,丁淩泉才張開口,冷靜地反問道:“阿望,我也隻問你一句,為何要與?我比試?”
她若是出言辯駁或者避重就輕地解釋,興許自己都還?會留下那最後一絲僥幸,可她偏偏毫無辯駁,隻是輕飄飄地把?問題又拋回給了?自己。
這無疑是在告訴秋望舒,她並不需要也並不想要做出任何解釋。
從袖間鑽過的寒風終於與?十年前伏春山上的寒風重合,秋望舒終於在這一刻放下了?所有為她開解,也讓自己逃避的理由。
刺骨的寒意?從心底漫上眼角,秋望舒眼中再也不剩彆的東西,隻剩下當年那隻乾淨得滴血不染的手。
“你不願意?麼?”她執著地追問了?一句。
她的口吻平淡到了?極點,好似隻是在問一個陌路人一般。幾個紫雲內門弟子再也看不下去了?,不由地拍桌喝道:“大膽!你究竟是有什麼理敢這般質問掌門!”
這十年裡,丁淩泉禁止紫雲弟子討論秋臻,為的就是不再讓那些汙言穢語打擾這位曾受所有弟子尊敬的舊人。
可現?在,身為秋臻之女,秋望舒不僅不知感恩,還?用這樣的話語質問丁淩泉。越想越替替掌門感到不值,一個紫雲弟子接著憤憤不平道:“這麼多?年,隻有掌門相信你母親的清白,你若是不知道就算了?,你,你現?在都聽?到掌門的話了?,卻?還?執意?要恩將仇報麼!”
“恩將仇報?”
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秋望舒輕輕地扯起了?嘴角。他們說的究竟是什麼恩,他們覺得自己要報的究竟又是什麼仇?
心中的諷刺逐漸上湧,秋望舒反問紫雲弟子道:“我隻是想要一場比試,你們覺得這其中會有什麼仇?”
“你!”
紫雲弟子的怒喝被丁淩泉壓下,丁淩泉並沒?有回應,而?是盯著秋望舒的眼睛緩緩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我若是不比呢?”
五指在秋望舒麵前展開,她毫不避諱地點破了?秋望舒的心思,“你就覺得能坐實你對我的猜想了?,是麼?”
“坐實當年,是我千裡迢迢趕去濮州,然後用這隻忘恩負義的手,親自殺死你母親的猜想。”
抬起的手從秋望舒眼前劃下,明明隻有衣料摩擦的聲?音,但秋望舒卻?覺得,這個微曲的指節穿過十年前的狂風驟雨,重重地敲擊在了?自己的心上。
“阿望——!”
林恣慕和玉小茶擔憂的呼喊被座中眾人的驚呼所蓋,刹那間,金石之聲?驟然響起,可這清脆的動靜卻?並不來自斯玉聲?放下的酒盞,而?是來自更?星出鞘的聲?音。
“更?星劍……果?然是更?星劍!”
墨藍幽光自袖間揮出,瓊漿狼狽地被劍風搡落一地,在丁淩泉平淡到了?近乎漠然的目光中,更?星劍以裂風之勢擊向了?她垂在身側的右手!
劍尖離那皮膚隻剩一寸之時,紫雲弟子紛紛回過神來,一個接一個地從席間跳出,拔劍逼向秋望舒!
可惜她們快不過秋望舒,也快不過易君笙擲出的酒杯!
石榴紅將紫色的衣袍染出一片深色,而?紫雲弟子也因這刺破骨肉的重擊而?摔倒在地!
劍風振起丁淩泉華貴的衣袍,秋望舒的眸光也愈發淩厲!就在更?星劍即將刺進血肉之際,背後卻?突然響起一聲?冷喝。
“住手——!”
祝融潛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秋望舒仍置若罔聞地將劍刺下!
幽藍劍光劃過衣袖,丁淩泉卻?不知為何仍舊不躲。她的堅持並沒?有換來更?星劍的停頓,幾滴鮮血順著手指流下,眼見更?星劍就要往血肉更?深處刺去,背後卻?再次響起了?像杯盞傾倒般的“叮當”聲?!
這一次,秋望舒停下了?。
似乎猜出了?那陣“叮當”聲?的源頭,秋望舒的手腕頓在空中,而?丁淩泉也在此時開了?口,“阿望,停下吧。”
用隻有兩人聽?到的聲?音,丁淩泉小聲?地對身形僵硬的人道:“你下不了?手的。”
說完,她後退一步,抬起隻受了?皮肉傷的手,意?有所指地指向了?秋望舒身後。
在身後五步處,意?欲趕往秋望舒身邊的玉小茶,林恣慕和蘇臨鏡被閃爍著銀光的繩索牢牢縛住了?,而?易君笙也被武林盟弟子攔在了?座席邊。
秋望舒沒?有真正見過寒山索,可她卻?見過寒山索在秋臻身上留下的傷痕,鑲嵌在繩索中的細密銀線冒著絲絲寒光,秋望舒知道這個看似無害的繩索,足以割破她們的血肉。
看著緩緩回頭的秋望舒,祝融潛寒聲?道:“你敢動一步,這寒山索便再緊一寸。”
寒山索,是潛龍門用來鎖住罪大惡極之人的寶物?,可現?在這寶物?卻?出現?在了?蘇臨鏡和其餘幾人的身上。
因為她的掙紮,寒山索又勒緊了?幾寸,看見這一場景,祝融潛身邊的徐隱枝仿佛再坐不住似的,倏然站起身來。
不敢置信地看著麵色鐵青的祝融潛,蘇臨鏡顫聲?問道:“師父!”
蘇臨鏡是祝融潛最拿的出手的弟子,她向來順從,又何嘗受過這近乎折辱的對待。然而?祝融潛卻?對蘇臨鏡的聲?音置若罔聞,隻是冷著臉對其餘弟子喝道:“來人,將那逆徒身上藏的劍法取出!”
寒山索越勒越緊,即便再討厭蘇臨鏡,徐隱枝也再站不住了?。她急忙趕到所有持劍弟子之前,躬身勸阻道:“師父!即便她有錯,也該提回門中審問!”
可聽?了?這句,祝融潛卻?更?是沉下嘴角。皺眉看了?一眼仍然靜立於更?星劍之後的丁淩泉,祝融潛回頭,毅然對弟子催促道:“動手!”
“你們若不動手!從今往後,她便不再是你們的大師姐!”
聽?了?這一句,潛龍弟子的臉上露出了?些詫異的表情。掌門的意?思是,若是將劍法取出,那大師姐的首徒之位也還?能保住麼!
這便是要保蘇臨鏡的意?思了?麼?
思及此處,持劍弟子即便再是為難也隻能糾結地轉身走向蘇臨鏡。
這是他們敬慕的大師姐,可是今日,因為那幾卷攪動風雲的劍法,卻?像個罪人一般被捆在他們麵前。
“對不住了?。”
咬牙對蘇臨鏡擠出一句道歉,潛龍門的一個內門師妹顫抖著將手伸向蘇臨鏡懷中。
“阿臨——!”
在玉小茶心痛的喊叫聲?中,剩下的兩卷劍法被取出,由那內門弟子送至了?祝融潛麵前。
見狀,作壁上觀的斯玉聲?也幾步趕來。和祝融潛一同打開了?劍法,可是就在他們翻開第一頁的瞬間,那薄薄的書頁卻?像作弄人一般,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書頁紛飛,如冬日的飛雪,也如十年前閃過法定寺的電光,而?在掉落的書頁中並無任何一字劍訣,有的,隻是一行筆力遒勁的“變濁以為清,弄虛以為實也。”
書頁全部落地之時,蘇臨鏡催動內力衝破了?寒山索的束縛,而?其餘兩人也像早就清楚寒山索的解發一般,在瞬間掙脫了?寒山索。
“你們——”
祝融潛還?沒?回神,易君笙卻?也衝破了?啞穴,揮袖用劍鞘擊退了?圍堵在身邊的眾人!
用森冷的雙眼看向丁淩泉,隔著倒在她和秋望舒中間的武林盟弟子,易君笙站起身來,一字一句地向那愣怔的人問道:“丁盟主為何篤定繼明山莊一定勾結他人私藏劍冊?”
目光在秋望舒身上停留了?一瞬,易君笙開口,早有準備般地問出了?聲?:“難道是因為那三卷裡,沒?有你當年,從秋大俠身上取走的一卷麼?”
第124章 飼魂蠱反噬
什麼?意思……她莫非在暗指一直為師姐奔走的丁淩泉, 其?實才是真正殺死秋臻的人麼?!
這一句話?如?驚雷重擊在眾人耳邊,以至於在話音落地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席間都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中。
作為唯一一個局外人, 斯玉聲先一步回過神來。揮開了歪倒在桌上的酒盞,他眯眼質問?道:“少莊主此?言何意!”
何意?
不動聲色地瞥過秋望舒因為緊張而?握緊的雙手,易君笙眼中的堅定愈來愈盛。
自然是她要像約定的那樣, 握著秋望舒的手陪她一起揮開當年那場風雨的意思。
收起眼底的暖意,易君笙正色道:“我指的是,十年前被打為正道反賊的秋大俠,實際上是因?為青臨門而?受了不白之冤的人。”
目光移向丁淩泉, 易君笙一字一句地告訴在場所有人道:“而?最後罔顧情誼, 與青臨門勾結殺害秋大俠的,正是你們敬仰的丁盟主。”
“當年紫雲劍派老掌門垂危之際,秋大俠返回?中都, 而?在那之後,她便背上了偷盜劍法的汙名。”
一片嘩然聲中, 易君笙問?出?了或許曾有人好奇,但從未有人替秋臻問?出?的問?題:“若是秋大俠當真有心盜取劍法,又為何這十年裡,你和素華南三番兩次都沒能將?人請回?紫雲劍派呢?”
聞言,丁淩泉身形不易察覺地一滯,眼神也不由地移向側對自己,卻不肯給自己一個眼神的秋望舒。
從前她與華南下濮州, 借的都是外出?曆練的借口。
而?真正知道她們去了濮州的, 除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師父和已經不能開口的秋臻外, 也隻剩秋望舒了。
眼中出?現了一瞬的恍惚,丁淩泉想, 所以,早在回?中都見自己之前,阿望就想好要與自己冤仇相對了麼??
丁淩泉的神情出?現了幾瞬的空白,而?易君笙的話?卻還在繼續。
“李慕舸從伏春城回?中都時?雙臂儘廢,帶去的暗衛無一人回?。而?就在他回?中都後半月,你便出?關,接任紫雲劍派掌門之位。”
“當日在伏春城斬殺秋臻,將?李慕舸和劍法帶回?中都之人,究竟是敗給秋臻兩回?的李慕舸……”
在眾人的議論達到頂峰之際,易君笙也平靜地丟出?了最後的質問?:“還是最了解秋臻,也讓秋臻最沒有防備的你?”
接二連三的質疑叫席間眾人無一不楞在原地,若是說話?的秋望舒,他們還能理所當然地拍桌大喝,可是現在說出?這番話?的是告水山莊的易君笙。
即便告水山莊已不如?當年,可易君笙作為曾經六大門之一的繼任人,她也並沒有必要特意來抹黑丁淩泉。
那麼?現在隻有一個可能了,回?過神來的人先一步看向了丁淩泉。
興許,她們當真是在西行途中,發現了當年的蹊蹺呢?
見久久無人說話?,一個不在中都三大門之內的男子騰地站了起來。他左看右看,見大家眼中已出?現了幾分質疑,他隻能壯著膽子站了起來,頂著有些發虛的腿替丁淩泉反駁道:“荒謬……!”
他原本隻是中都無名門派的小掌門,劍法平庸,無過人英姿,今日之所以能與幾大掌門坐在此?處,靠的就是丁淩泉的心善和賞識。
其?餘家門並不仰仗紫雲劍派,可他不同。今日無論他信還是不信,他都得起來替丁淩泉發聲。
有了這一聲後,席間方?才沉默的人心裡也泛起了嘀咕,更有甚者攛掇著丁淩泉,催她快些自證清白,給出?一個解釋。
七嘴八舌的催促落到耳邊,丁淩泉卻不慌不忙地笑出?了聲,隨後便無奈地問?道:“這便是你們今日前來的目的麼??”
“我確實在師姐出?事?後接任了掌門之位,也確實對師姐的劍法有所了解,可是正如?你們所說,師姐遇害時?我尚在紫雲劍派的隱修閣閉關修煉,除我以外,閣中並無他人,這叫我要如?何辯白?”
“況且,師姐於我有如?血親,你要我如?何去辯這莫須有的罪名?”
其?餘人或許會因?為易君笙的話?而?動搖,但丁淩泉的弟子不會。在和丁淩泉朝夕相處的這些年裡,她們就和當初的秋望舒一樣,從未對丁淩泉產生過半點懷疑。
紫雲劍派的弟子一個接一個站起。他們正是年少恣意之時?,不會像其?他人一般顧慮頗多,畏首畏尾。青澀的臉上滿是為掌門感到不值的不平,他們持劍怒指易君笙道:“我們又怎能知道這不是你們為了期瞞武林編出?來的謊話??”
“沒錯!”
話?音落下,方?才第一個為丁淩泉出?頭的男子便趕忙將?矛頭重新?指向了秋望舒。他不敢得罪祝融潛,不敢得罪告水山莊,也不敢得罪百影門,但是他想,既然丁淩泉方?才沒再露出?要保秋望舒的態度,那他便也有了可以指摘之人。
“是這罪俠之女顛倒黑白,勾結繼明?山莊,妄圖顛倒武林!”
“諸位若是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聞言,潛龍門的弟子以及武林盟與蘇臨鏡相識的弟子都紛紛附和道:“是,師姐,現在交出?劍法還來得及!武林盟不會錯怪被蒙騙之人!”
形勢再次倒轉,方?才旁觀的人也不得不附和起這些高呼的弟子來,呼聲愈來愈高,跟著弟子們一起持劍朝向秋望舒仇視的人也就越來越多。
“被蒙騙之人?”
眼中現出?幾分譏諷,易君笙打斷了這些人雲亦雲的呼聲,寒聲道:“若是我說從一開始繼蒙騙她人的,就不是她呢?”
說罷,她沒有猶豫地從袖管中取出?了一枚骨哨。
那是業梧心當年從葉海塵身上取下的骨哨,這不止是萬骨枯的象征,更是萬骨枯領頭之人的象征。
骨哨露出?一角時?,秋望舒呼吸一頓,伸手便要阻止。可是這一次,易君笙比她更快。
骨哨吹響後,隻聽一聲爆裂之聲,隨後禦風樓的簷頂竟被炸出?了一個能容兩三人通過的洞!
瓦礫四?處飛濺,秋望舒用劍將?丁淩泉逼退幾步,眾人也紛紛離座躲避。窸窸窣窣聲自簷頂響起,眾人眯眼抬頭,看見有三人逆光從簷頂飛速躍下!
就在他們躍下的瞬間,席間也響起了一陣詭異的樂聲。
樂聲低沉悠遠,雖有些沉澀磕絆,但是在一片雜聲中也不能被輕易忽略。
仿佛聽到了樂聲中帶來的長風,秋望舒想起,這是在合虛幻陣中聽到過的口弦琴聲。
解決了四?處湧入的武林盟侍從,一名勁裝女子扯著另一個“哎喲”叫著的黃衣女子來到了宴廳正中。而?另一個扛著肩上的火炮擋在了易君笙麵前。
這三人,竟是原本應該在繼明?山莊內的花又宵,赤麵鬼醫和業梧心。
替易君笙揮開持劍而?來的侍從,業梧心上下檢查過一遍,然後才對易君笙小聲道:“莊主,人我們帶來了。”
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場景,想到那聲沒有聽錯的“莊主”,玉小茶和林恣慕不敢置信地看向了易君笙。
她們叫易君笙……莊主?
鎮定地朝奮力吹奏著口弦琴的赤麵鬼醫投去了一個眼神,易君笙並沒有朝任何一人解釋,隻是將?那枚骨哨放入了懷中。
李硯青確實是繼明?山莊的莊主,隻是她們從未說過,繼明?山莊,隻有一位莊主。
丁淩泉想讓她們在交出?劍法和揭開易君笙身份之間做選擇,但這從來不是易君笙怕做的選擇。
她蟄伏五年,自然不會滿足於僅僅找到師君而?已。
她也要向那對李慕舸獻計,仿照師君字跡,誣陷師君與妖女勾結的人討回?這費力搜尋的五年。
隻是即便她此?刻分外鎮定,可是心裡卻也有些許不安。
如?果說此?時?她心中因?為什麼?而?有些不安,那便是因?為,在她打算自爆身份時?,她以為對此?一無所知的秋望舒卻點住了她的啞穴,在她之前站了起來。
她什麼?時?候知道自己的另一個身份的?
是她在幻陣中看到了自己被種下同心蠱子蠱的過去,還是那夜……她發覺了自己去見了李硯青一麵。
從屋頂落下的煙塵漸漸平息,矮桌的顫動也已經停止,可是秋望舒的劍上卻傳來一陣微弱的顫抖。收回?了緊張的眼神,秋望舒回?過頭,看到的是丁淩泉手邊極力克製住的顫抖。
她的腰背依舊直挺,就像當日受擊後仍舊站起的秋臻一樣。隻是頸間逐漸露出?青筋告訴秋望舒,因?為這陣突如?其?來的弦音,丁淩泉在抑製著五臟六腑的鈍痛。
看到這樣的場景,秋望舒瞬間便明?白了過來。
那是阿曼蘇的口弦琴,而?隻有身中蠱毒之人才會對這弦音有反應。
放下了口弦琴,赤麵鬼醫擦了擦臉上沾上的灰,也不顧這是正道的地盤,自顧自解釋道:“這弦音,會催化身中飼魂蠱之人,也會叫煉化飼魂蠱之人嘗到反噬的滋味。”
對丁淩泉努了努嘴,鬼醫嘖嘖道:“這滋味不太好受吧?”
不過不好受,應該也受了許多年了。
煉化飼魂蠱,從一開始就是一場漫長的反噬。
聽到“飼魂蠱”三字,丁淩泉的眼中閃過一抹暗色,她垂下手袖鎮定地調節內息,可是她的手袖卻擋不住祝融潛和斯玉聲齊齊望過來的眼睛。
止不住的冷汗從丁淩泉的額角留下,流過那在幾瞬間內失去血色的嘴唇,砸在了秋望舒的劍脊上。
心中那繁雜的苦澀在這一刻漫上了喉嚨,秋望舒知道她有多疼,但那絕對疼不過當年在她背上闔上雙眼的秋臻。
聲音啞得像是一把鏽剪,秋望舒直直地看著丁淩泉,一字一頓地對她說道:“當年……是你以黑衣遮麵,偽裝成言靜川的身份,在我娘胸口打下了飼魂掌印。”
丁淩泉的眼睫蓋住了眼中的情緒,於是秋望舒便盯著那顫動的眼皮,“也是你,在最後一招時?看破了驚鴻引,然後敲動飼魂蠱,讓我娘引劍自刎。”
“十年,我等了十年,可是最後等到的,是這樣的結果。”
第125章 逃脫
聽到“結果”二字時, 丁淩泉手邊的顫抖微微一滯,眼睫也將眼中情緒又遮去了幾分。
原本以為到了這會兒,秋望舒終於能從丁淩泉臉上看到她不再偽裝的模樣了。可是, 就?在秋望舒準備進一步質問的時候,變故卻突然發生了。
隨著口弦琴的吹奏,四?周響起了越來越多的雜音。一開始, 旁觀的人麵?上隻是露出了些許異色,可漸漸的,隨著口弦琴的吹奏,他們也好似受到蠱毒驅動般嗚咽著弓起了背脊。
除了目瞪口呆的持劍侍從?之?外, 坐席間的每一個人臉上都泛起了痛苦的神色。有人在疼痛之中拽下了簾幔, 有人在倒地之時掀翻了滿桌的杯盤,尖利的碎裂之?聲蔓延開來。一時間,禦風樓上由一片齊整變為了滿地狼藉!
狐疑地將口弦琴從?嘴邊拿開, 鬼醫看著這些痛得直打滾的看客,像是實在想不明?白一樣張望道:“這……這又是演的哪一出?”
這口弦琴明?明?隻對蠱毒起效, 怎麼這在場的有病沒病的都扭成這樣了?
口弦琴驟然停下,在場眾人也終於?停下了掙紮。在秋望舒震驚的目光下,丁淩泉捂著胸口,花了許久才氣息不穩地挺起了腰背。
方?才她麵?上的詫異和脆弱仿佛隻是秋望舒看錯眼的假象。在一片有氣無力的嗚咽聲中?,丁淩泉費勁地重新抬起頭來,她的眼中?再無任何遲疑,有的隻是令人分不清真假的失望與?痛心。
“阿望……”
自?嘲地搖了搖頭, 丁淩泉看著秋望舒, 一字一句道:“我也沒有想到, 我找了你十年,最後找到的卻是一個寧信謠言, 也不信我的人。”
抬起手指過周圍每一個掙紮著站起的人,丁淩泉的聲調逐漸拔高:“他們難道也都中?了那所謂的飼魂蠱麼?”
“阿望,他們分明?給所有人都下了蠱,你還要繼續被她們利用?欺騙麼?”
形勢再次逆轉,原本想要逼迫丁淩泉承認的飼魂蠱,在現在卻成了丁淩泉擾亂視聽的護身符!
幾人也在這一瞬突然明?白了,之?所以她們的酒和其?餘人不一樣,是因為丁淩泉早已準備好了這一步棋。
無論她們有什麼計劃,從?她們踏入禦風樓的那一刻起,她們就?徹底落入了丁淩泉顛倒是非的圈套。
問心無愧地朝秋望舒邁出了一步,丁淩泉伸出了手,眼中?甚至噙著苦口相?勸之?淚:“回頭吧阿望!”
“我當年說的無一字虛言,隻要你願意回來,我永遠都在中?都等你。”
“我永遠在中?都等你”
這是從?前每一次分彆時,她都會對自?己和娘說的話。可是如?今這一句對於?秋望舒而言,卻好似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澆得她遍體生寒,差點都握不住手中?的更星劍。
到了現在,她還要演那掛念師姐遺孤,願意給誤入歧途之?人一個機會的好師妹,好盟主麼?
甚至,在自?己已經知道大部分真相?之?後,還要當著自?己的麵?,誣陷自?己的看重的人麼?
耳邊響起了尖利的嗡鳴,但是更尖銳的還是當日李硯青對自?己說的話。
“難道你沒看清麼?”
“隻怕是你不敢確認吧。”
是,她怎麼能在現在才看清呢,當年在法定寺中?最後看向自?己的,分明?,也是這樣一雙用?複雜情緒掩蓋殺意的眼睛。
一種能將秋望舒掀翻的滾燙自?心底漫上手心,十年未曾忘卻的憤怒在這一刻吞沒了秋望舒心中?所有的雜亂與?不能決斷。
可即便對著這樣一雙眼睛,丁淩泉眼中?卻也無半點畏懼。她似乎早已料到了秋望舒的選擇,卻仍是用?一種被無奈到極點的口吻,輕聲對她歎道:“阿望……”
“你太令我失望了。”
話音落下之?時,丁淩泉也抬起了手。一瞬間,滿地狼藉的禦風樓上又湧入了百餘名武林盟弟子,甚至連簷上也響起了令人發毛的弓弦拉滿之?聲。
箭端的寒芒晃過了秋望舒的眼睛,她聽見在自?己背後傳來整肅的拔劍之?聲,緊接著就?是一聲大喝:“逆賊——!”
“汙蔑盟主,背叛正?道,妄圖顛覆武林,今日,武林盟便在此捉拿逆賊,以正?武盟之?道!”
說著,領頭的弟子便已將劍毫不留情地架在了幾人的頸邊。
玉小茶的紅傘已被製住,林恣慕的破山骨也因為距離太近而無法使用?。一夕之?間,幾位在歡呼聲中?駕馬駛入中?都的女?俠,竟在劍光包圍之?下成了背叛正?道的逆賊和叛徒。
蘇臨鏡原本堅定的心緒在此刻煩亂如?麻,師門所授的,她這麼多年來所學的是仁義守正?,可是此刻她看見的卻是正?道之?人的顛倒陰陽。
她若在今天持劍相?抗,那便是正?道叛徒,就?是再也回不到潛龍門的棄子。可是……今天她若放棄抵抗,任由丁淩泉顛倒是非,坑害自?己一路相?攜的摯友,那這難道不是有違自?己的本心,有違師門所學麼?
一股從?未有過的衝動襲上心頭,在一個侍從?即將抬手擊落自?己的潛龍劍時,蘇臨鏡終於?做出了決斷。
周身那股不定的氣息在刹那間儘數褪去,隻見蘇臨鏡猛然抬手,不顧自?己的身份,以撼山之?力擊飛了阻攔她動作的一柄柄長劍,隨後飛身朝受困的玉小茶和林恣慕奔去!
被蘇臨鏡的一係列動作所驚,震怒之?下,祝融潛拂袖企圖阻攔自?己這性情突變的徒兒:“臨鏡!你要做什麼!”
用?潛龍劍劈斷了幾柄攔在她與?林恣慕麵?前的長劍,蘇臨鏡聽清了祝融潛的大喝,卻仍舊沒有回頭。
這十多年來,她一直覺得自?己與?真正?的悟道之?間還差著一條無以跨越的天塹,而今天,在即將麵?臨的動蕩麵?前,她卻窺到了她一直欠缺的一線天。
原來持劍者,守的不該是縹緲而從?眾的正?道,而是心中?真正?辨明?的正?明?之?道!
“師父,臨鏡今日方?知眼見耳聽也並非為實!”
當年拜師之?日,她拜的是心中?至明?至堅,仁義修行的正?道,既然如?此,她今日也不會違背自?己的心中?之?道。
“拜師之?日,師父曾授弟子‘守心''二字!弟子相?信這一路上看見的赤誠真心,而非誤會和謠傳!”
用?劍和身旁歪倒的桌子攔下了一個又一個侍從?,終於?,蘇臨鏡到達了林恣慕和玉小茶的麵?前。
在為她們清出一條逃脫之?路後,蘇臨鏡才轉過身,迎著祝融潛不敢置信的雙眼,一字一頓地給出了自?己最後的選擇:“所以,今日弟子便守心而去!”
知道易君笙和秋望舒有足以脫困之?力,蘇臨鏡毅然轉身,擊退了又一群劍光,隨後護著兩人朝著禦風樓外奔去!
就?在她邁出門檻的一瞬間,祝融潛終於?反映了過來,難以抑製胸腔間的暴怒,祝融潛在她背後怒喝道:“我教你守的是大義之?心,而不是忤逆不孝,背信棄義之?心!”
即便聽到了這一句,蘇臨鏡的腳步也沒有絲毫停歇,隻是肅聲地留下了一句:“師父,對不住!”
自?己這誤入歧途的弟子馬上便要逃走,祝融潛氣得一掌拍裂了擋在身前的矮桌,回頭對著身後的弟子們大喝道:“攔住她!”
可是這一次,似乎被蘇臨鏡眼中?的堅毅所震,潛龍門的弟子竟是一步也邁不出去。他們並不明?白蘇臨鏡在今日叛出師門,甚至不惜與?正?道為敵的原因,可是他們卻不知為何一點都不想阻攔師姐那堅定的腳步。
玉小茶和林恣慕掙脫人群之?時,簷頂突然傳來飛箭之?聲!
飛箭猝不及防朝蘇臨鏡腳邊射來!就?在蘇臨鏡回身閃避之?時,玉小茶撐開鳳凰傘將飛箭儘數擋落!
有的箭矢被她借力打回了侍從?之?中?,有的箭矢被鳳凰傘帶向四?周的窗門,一陣“劈啪”聲後,玉小茶沒有收傘,而是著急地對蘇臨鏡說:“要護著我們也得看背後啊!”
說著,便推著蘇臨鏡的背,將她往外推去。
下樓的路已被武林盟弟子和侍從?們堵住,蘇臨鏡三人隻能咬牙跑到了橫欄邊緣。
眼見潛龍弟子無人出動,祝融潛氣極反笑,“你們不動?好,好,好,那我便親自?攔下這逆徒!”
說罷,他便拔出了自?己的腰間那飲儘半生風雪的龍吟劍,縱身指向時即將跳下禦風樓的蘇臨鏡!
龍吟劍既出,蘇臨鏡今日就?沒有半點回頭路了。
蘇臨鏡的腳尖點上橫欄之?時,劍嘯聲也直逼耳側,千鈞一發之?際,一張更為年輕的麵?孔卻突然出現,擋在了龍吟劍與?蘇臨鏡之?間!
龍吟劍的劍風掀起了那人的發帶,感受到熟悉的氣息,蘇臨鏡站在橫欄上回頭,難以置信地吐出了一句:“……師妹!”
徐隱枝飛身擋在蘇臨鏡身後這個場景,不僅讓蘇臨鏡愣在了原地,更是叫潛龍門弟子驚呼出聲。
“二師姐!”
龍吟劍的劍尖隻要再進一寸,便能刺破她的胸膛,可是聽著師弟妹的呼喊,徐隱枝卻沒有躲閃,仍然倔強地站在原地。
還是往日那冷硬的口吻,隻是這次徐隱枝沒有像往常那樣對蘇臨鏡視而不見,“不是要走嗎!還愣什麼神?!”
見蘇臨鏡仍然不動,徐隱枝回頭,不耐地催促了一聲:“走啊!”
“連你也……!”劍尖不能再向前一寸,祝融潛漲紅了臉,幾乎將護手捏出裂隙。
擋在顫抖的劍尖麵?前,徐隱枝毫不猶豫地答道:“師父,我厭惡師姐,我討厭她總是壓我一頭,今日她一走,我不就?清淨了麼!”
旁人都知道徐隱枝向來與?蘇臨鏡不和,可他們不清楚徐隱枝說的話隻有一半是對的。
她確實對蘇臨鏡厭惡至極,自?從?拜入潛龍門後,她便受夠了蘇臨進謙敬順從?的虛偽模樣。可是今日,她卻難得地將蘇臨鏡看在眼中?。
耳邊傳來縱身跳下的風聲,徐隱枝緊攥身側的雙手也悄悄鬆開了些,聽見蘇臨鏡三人的腳步聲越跑越遠,徐隱枝在心中?想道,既然走了,便乾脆走遠些,走得越遠的最好。
方?才還盈滿劍氣的龍吟劍頹然垂下,祝融潛捂著發緊的心口,往後退了兩步。
蘇臨鏡既下定了決心要走,那此時再追已是徒勞,即便追上了,也不一定能再將這人帶回來了。
即便咬緊了牙關,祝融潛口中?也還是泄出了兩聲譏笑,不知是無力大過憤怒還是憤怒大過無力,他看著對麵?空無一人的橫欄和徐隱枝筆挺的身板,口中?默念道:“逆徒……逆徒!”
大抵是急火攻心,還沒念完幾遍,祝融潛便覺得眼前突然一黑,下一瞬,堂堂潛龍門掌門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在眾人麵?前倒下了!
“祝掌門——!”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在眾人急忙衝向祝融潛之?時,秋望舒和易君笙對視了一眼,用?劍鞘掃清了身邊仍然不放棄的侍從?,隨後並行跑向了門檻邊。
今日一走,日後麵?對的就?不隻是丁淩泉了。可是今日若不走,她們也並無勝算。
丁淩泉既在明?也在暗,而她們隻能離開明?處再次籌謀。
冷風吹徹高樓,將一藍一綠的衣裙吹得宛如?蝶翼,就?在秋望舒邁上橫欄之?時,身後卻傳來了她最不想聽見的一聲:“阿望——!”
風裡?沒有水汽,可是這一聲卻將秋望舒裹進了無形的風雨裡?。
伏春山的風雨已然追到自?己麵?前。但是這一次,她不會再害怕了。
握緊了易君笙那雙因為緊張而冰冷的手,秋望舒想,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她勢必會拿更星劍與?丁淩泉做個了斷。
“莊主,秋姑娘,我們須得快些走!”
深深地看了一眼神?色複雜的丁淩泉後,秋望舒再也不看身後的丁淩泉,與?易君笙和繼明?山莊的幾人一起,縱身躍下了禦風樓的橫欄。
第126章 分道而行
衣袍在風中振開, 丁淩泉踉蹌奔至橫欄邊,看見的隻有在眼中愈來愈遠的一點藍色。捂著仍在隱隱作痛的心口,丁淩泉用儘全?身力氣對左右的弟子說道:“派人去追—!”
禦風樓離出城還?有一段距離, 武林盟若是不能在這一段路中攔下秋望舒幾人,那之後再想?追上這幾人,恐怕就要隔上不知多少座城了。
吩咐好持劍侍從後, 丁淩泉身形一晃,險些便要步了祝融潛的後塵。見狀,紫雲內門弟子紛紛著急地扶住她,關切問道:“盟主!你?怎麼?樣!”
中毒之人不在少數, 但是丁淩泉的臉色看起來顯然要比其他人都糟糕。
固執地推開了攙扶自己的手, 丁淩泉白著一張臉推辭道:“我無?礙,叫個大?夫來給各位掌門和客人看看究竟中的是什麼?毒,然後吩咐下去, 好好照顧中毒之人。”
都什麼?時候了,丁淩泉還?隻顧著關照彆的賓客, 心裡越來越著急,紫雲弟子紛紛急聲?道:“盟主,你?也要看啊!”
踉蹌地邁過了門檻,丁淩泉扶住門框,執意擺手道:“無?礙,我要取紙筆來,給中原各派發去急報, 讓他們攔下這叛道之人。”
扶住門框的手一頓, 似乎想?起?了什麼?人, 丁淩泉抬起?了那張半邊隱沒在陰影中的臉,緩聲?道:“……順便再給子璋去個信。”
紫雲劍派首徒姚子璋, 天資聰穎,心性堅韌,不到十?四便已參透紫雲劍法,是眾人心中一直期待的朝光魁首之選。
既得掌門悉心教導,又?有過人天資,雖然在幾大?派中無?人敢點?破,但在江湖之上,早有傳言將他比作了紫雲劍派在十?年之後的第二個“秋臻”。
傳言並非空穴來風,因為?在領悟紫雲劍法之後,姚子璋不顧其餘長?老反對,執意用當年紫雲書?閣中留下的隻言片語,學會了秋臻的劍法。
眸中暗光深不見底,丁淩泉看著席間的滿地狼藉,對眾人道:“告訴子璋,劍法危急,速歸。”
……
一支響箭自城門之上鳴嘯而過,眾人耳邊也傳來了驚瀾台上的鼓聲?。
侍從的腳步聲?響徹街巷,這便是武林盟追緝反賊的信號了。
通往城門的街上,搜尋無?果的侍從躍過簷頂,與前方在地麵搜尋的侍從彙合。
窸窸窣窣的聲?響打破了這個平靜的陰天,直到地麵上那些迅疾的影子徹底消失在眼中,秋望舒才從潮濕的暗巷中探出了頭。
“他們已經?追上來了。”
謹慎地握住了更星劍,秋望舒壓低聲?音對剛剛才碰頭的幾人道:“我們要換一條路了。”
大?路走不了了,她們若要出城,隻能找暫時還?沒人蹲守的土路。
但是出城的土路離這裡還?有一炷香的功夫。即便她們的動作已經?很快了,但她們也不能保證這一炷香的功夫裡,中都的戒備會不會越來越嚴。
“我可以先去引開路上的侍從。”既然下定了和眾人一起?逃離中都的心,蘇臨鏡便不再害怕與武林盟兵戎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