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出陣施針
故事的結尾落在一陣徐徐吹過的風中, 風中已不?聞當年的梅香,枝葉也不?複當年那般枯敗。
五年雖不?長,卻足以發生許多改變。各派繼任人前後更迭, 新老勢力?不?停變遷,隻有在這冰棺之中的兩人絲毫未變,仍然?保持著陷入沉睡前的樣子。
抽噎的聲?音打斷了沉浸在回憶中的眾人, 回過頭去,隻見玉小茶邊擦著眼淚邊感慨道:“她們隻是想要相愛而已,怎麼就這麼不容易。”
她的情緒感染了同樣沉默的蘇臨鏡。好不容易才從?故事中回過神來,蘇臨鏡緩了好一會?兒後, 才將目光從冰棺中人移到了格桑烏身上, “所以,躺在這裡麵的才是阿曼蘇……而你,是帶著族人離開的格桑烏。”
即便格桑烏仔細地講完了故事的始末, 可是蘇臨鏡卻仍有一事想不?明白,“那你為什麼騙說書人說, 阿曼蘇給雲照雪下了情蠱?還說阿曼蘇利用雲照雪的真心盜取中原的消息?”
有些詫異地挑起了眉,格桑烏緩聲?道:“我當時隻是隱去了我們兩人互換身份的事實,但卻並沒有提及情蠱和利用四字。”
說到一半,她卻又?好似想明白了其中原委:“至於為什麼你們聽到的故事是那樣,我想大概是因為那說書人也和所有人一樣,不?相信兩個殊途女子之間當真有真心罷了。”
她這麼一說,玉小茶也突然?想明白了為什麼說書人會?在棄月城見到格桑烏了。猛地擦乾了眼淚, 玉小茶震驚道:“噢, 所以, 所以你當年去棄月城是為了去問?阿曼蘇的下落!”
“問?到下落後,你又?讓棄月城城主引來我們, 讓我們替你打開?這道陣門!”
格桑烏沒有否認,隻是將目光落於易君笙身上道:“我原本隻想等一個人,沒想到最後來了五個。”
一聽這話,玉小茶頓時不?樂意了,方才的傷感儘數褪去,玉小茶不?服道,雖說這陣門確實是少?莊主不?知道用什麼法?子開?的,但她們幾人也不?是半點有功勞都沒有吧!
眼見玉小茶一句“看不?起我們”就要脫口?而出,林恣慕趕緊攔住了她,回頭看向了麵色蒼白的易君笙。
易君笙的目的是帶走雲照雪,格桑烏的目的是找到阿曼蘇,而她們五人的目的,是入陣拿到劍法?。這萬城主倒是深諳“一箭三雕”之理,隻是動動嘴皮將幾人引到這合虛幻陣中,便輕鬆了結了三方都想要的事情。
那既然?各自的目的都達到了,那接下來呢?
“該找的人也找到了,息緣劍法?也到手了。那下一步要怎麼辦?”
兩人一同醒來自然?是最好的結局,但眼下,雲照雪的大半壽數還在阿曼蘇身上,那就不?知道易君笙的打算是替師君討回這壽數,還是遵循她師君的意願喚醒兩人了。
五年前這個並不?完滿的故事讓幾人暫時放下了對峙的緊張,可是冰棺中人的未來卻仍然?沒有一個定?論。
格桑烏其實並不?願意用蠱術傷害易君笙。雲照雪以命換命保住了阿曼蘇的性命,格桑烏心中本就有愧,隻是因為害怕易君笙執意討回那一條命,所以她才出此?急招。
在入陣之前,她便聽說了易君笙找到了赤麵鬼醫的消息。易君笙得了雲照雪真傳,赤麵鬼醫又?精通枯骨生肉之術,若是易君笙鐵下心來,那阿曼蘇便很?可能醒不?來了。
思?考了許久之後,格桑烏對上了易君笙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請求道:“少?莊主,我並無一字虛言,我今日的來意隻是帶走她,並不?想傷害你們任何一個人。”
“我知道在你眼中,阿曼蘇是耗去雲照雪大半壽數的妖女。我也知道,今日你一定?要帶雲照雪走。”
她攔不?住易君笙一行?人,所以格桑烏隻希望,即便隻留一縷脈息也好,不?要把雲照雪親手為阿曼蘇逆轉的命數全部討回。
“我隻希望,在你找鬼醫施行?針術時,能留阿曼蘇一命。”
易君笙並未發話,隻是靜靜地站在秋望舒身後,眼中看不?清到底是什麼情緒。
聽見格桑烏的請求,秋望舒鬆開?些輸送內力?的手,關切地看向易君笙。雖然?她並不?覺得易君笙會?做出讓格桑烏害怕的決定?,但如果她真要那麼做,自己也仍然?會?和她站在一邊。
感受到手上的力?道鬆開?時,易君笙有些不?安地抬起頭來,但很?快,在觸到秋望舒那堅定?的眼神時,易君笙又?明白了她的意思?。
眼神從?兩人交握的掌心轉到棺中人勾住的尾指,易君笙抬起頭來對上了格桑烏的眼睛。
易君笙的眼底並沒有預想中的厭惡和冷硬,更多的反而是沉靜和堅毅。
“鬼醫施針後,隻需半年便可醒來。至於醒來之後的事情,由師君自己定?奪。”
易君笙的話讓格桑烏愣在了原地,她想過這位少?莊主也許會?做些讓步,但沒有想過,她竟然?願意讓步至此?。
但是在見過易君笙看向秋望舒的眼神後,她又?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也許,她也和她的師君一樣,有一顆想要守護她人的決心。
再三咀嚼過易君笙的話,格桑烏遲疑地確認道:“少?莊主的意思?是,願意讓阿曼蘇就這般醒來麼?”
易君笙緩緩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會?違背師君的意願。”
既然?雲照雪的意願是讓阿曼蘇活下來,那自己便不?會?做違背她意願的事情。
雖然?她曾想過如果鬼醫的針術出了意外,也許還有阿曼蘇這半條命給雲照雪托底。可是最後她卻還是放棄了這個決定?。
之所以要把阿曼蘇一起帶走,也隻是因為她希望雲照雪在醒來的時候,能看到她不?惜以命相救的人平安地躺在她的身邊。
聽明白了易君笙的話,格桑烏的神色激動了起來。高懸了五年的心終於在這一刻落下了一截,格桑烏低下頭去,朝易君笙鄭重地行?了一個達姆族的謝禮。
雙手交疊伸出,格桑烏壓住喉間的顫動,一字一頓道:“告水山莊的恩情,我無以為報,隻能用僅有的奇血為少?莊主解一些煩憂。如果少?莊主願意,我一定?傾儘全力?解開?你身上的同心蠱。”
在離她不?遠處的地方,易君笙並沒有說好或者不?好,隻是輕輕地垂下了眼,蓋住了眼中的情緒。
而她的反應也激起了秋望舒的好奇,根據格桑烏所講,同心蠱的解藥易君笙早已在五年前拿到,按理說在拿到解藥後兩年,她便應該不?再為同心蠱所困才對。
可是如今,她的蠱不?僅沒解,看起來還比從?前要更加嚴重。
這便讓秋望舒好奇起來了,她不?解蠱的原因究竟是什麼。是解藥出了問?題,還是她……還有彆的打算?
沉默了片刻後,易君笙還是沒有回答格桑烏,她隻是收起了驚叢劍,然?後緩緩走上石台。
“走吧,我們把她們帶出去。”
秋望舒聽到她這樣對幾人說。
眼中的懷疑越來越濃,但秋望舒還是邁步跟上了她,和她一起架起了雲照雪。
也許現在她不?會?告訴自己,但遲早有一天,自己會?問?清楚問?題的答案,也會?陪著她解開?這困住她多年的惡蠱。
……
半個時辰後,格桑烏和五人一起出現在了合虛幻陣的石階口?。一路上,林恣慕負責開?路,其餘幾人接力?架著清瘦的兩人,一步一步地朝有光的出口?邁去。
合虛幻陣外,一架馬車停在胡楊林中,馬車外無言地站著兩個女子,一個一襲乾練綠衣,滿臉肅色,另一個斜倚著馬車,身上的黃衣比金黃的胡楊樹葉還要鮮豔些。
看見從?幻陣中出來的幾人,那乾練女子立馬上前,將幾人架著的雲照雪和阿曼蘇仔細扶進?馬車內,然?後對易君笙恭敬道:“莊主,司遙將人帶來了。”
易君笙還未應聲?,那黃衣女子轉過一張鵝蛋似的圓臉來,陰陽怪氣地冷哼道:“可讓我好等啊,少?莊主。”
她一轉過來眾人就楞住了,
那一張臉圓的像個精巧的鵝蛋,要是不?出聲?的話,彆人可能還以為這是誰家跑出來的俏姑娘。但是讓眾人微愣的的並不?是她的麵容,而是她臉上那從?眉尾一直連到腮邊的紅色胎記。
胎記常見,可是紅色的胎記卻並不?常有。
臉上有胎記,還特地被易君笙請來這裡,反應過來她的身份,蘇臨鏡詫異地問?道:“閣下便是……赤麵鬼醫?”
沒好氣地瞥了一眼蘇臨鏡,黃衣女子抬眼問?道:“是我啊,怎麼,你也有事找我?”
雖然?聽說赤麵鬼醫是一個見錢眼開?的古怪神醫,隻要給錢,就是罪大惡極的惡人她也能給治好。但蘇臨鏡也確實沒想到赤麵鬼醫竟然?是這樣一副……無害的長相。
朝司遙點過頭後,易君笙從?司遙手上取過一個鎏金木盒,“赤麵鬼醫。”
看著鬼醫驟然?專注的眼神,易君笙緩緩打開?木盒,露出了裡麵一尊金獸。那是前朝的金器,放在如今就是有百兩黃金也買不?到。
“這是我們約定?的報酬。”
一聽這話,鬼醫眼睛都瞪直了,她想到易君笙這趟給的很?多,但沒想到竟能給出這麼多。
她下意識伸手去接,可是那木盒卻往後一縮。
金獸的光彩映在易君笙蒼白的臉上,鬼醫抬頭,聽見她告訴自己:“請鬼醫先施針,施針後,我自會?將這尊金獸雙手奉上。”
“誒——”
在木盒闔上的悶響中,鬼醫僵著伸出的手,被司遙請進?了馬車之中。
……
半個時辰後,車內散發的奇異藥香散去了幾分,馬車簾子重新掀開?,鬼醫用手絹擦了一把額上的汗,隨即張口?對易君笙喊道:“好了——!”
“這就好了!”將腦袋探進?了車內,玉小茶不?可置信地喊出了聲?。
馬車內,雲照雪和阿曼蘇還是以沉睡的姿態靜靜躺著,看不?出有什麼區彆。然?而,等格桑烏搭上兩人的手腕時卻敏銳地察覺到,兩人的脈搏都比在冰棺中強勁,穩定?。
看著幾人大驚小怪的眼神,鬼醫跳下馬車不?屑道:“我這兒該做的都做了,至於半年後能不?能醒來,那就是她們自己的造化了。”
說著,她便伸出掌心,朝易君笙討要起那說好的金獸了。
金獸自然?是不?會?少?的,但是她的態度這般輕率,易君笙的目光中難免露出審度之色:“鬼醫,你彆忘了,我請你來時,提的要求是讓這兩人都醒過來。”
易君笙的話語中有對她醫術的質疑,但是比起這個,鬼醫顯然?對另一件事更加生氣。
擼起袖子露出她手上被司遙一路拽來的手印,鬼醫憤然?道:“你還有臉說?你們告水山莊的人管這叫請?”
她這個態度倒叫易君笙放下些心來,她一貫對自己的醫術信心滿滿,既然?沒有在意自己說的最後幾個字,那看來對於此?次施針,鬼醫也同樣穩操勝券。
不?過,既然?師君要在半年後才能醒來,那這金獸自然?也不?能現在給了。
將木盒送回司遙手上,易君笙白著一張臉,笑容卻一如往常的周全。“自然?是請,師君醒來之後,我必定?將這金獸雙倍奉上。”
聞言,鬼醫是不?能忍了。一開?始說施完針給,現在又?說醒來後才能給。氣得鼻頭都皺了起來,鬼醫生氣地往車內一指:“那要是你們自己照顧不?周或者這兩人自己沒那福氣醒不?過來呢,也要賴我身上?也要讓我陪著等一輩子?”
易君笙臉上的笑容未變,看著跳腳的鬼醫,她輕聲?道:“告水山莊雖大不?如前,但是四季美景和待客之道卻都沒有變。既然?如此?,想必鬼醫也不?會?介意在莊中長久做客吧。”
做客二字越聽越像坐牢,默默地打了一個寒顫,鬼醫明白易君笙的言下之意就是,若是雲照雪醒不?來,那自己便要在告水山莊中待到把她治醒為止。
長得一副光風霽月的樣子,但這裡子看著卻比誰都黑。
鬼醫甚至都懷疑,這還是當年那個,自己建議用作李硯青藥引的病秧子麼?
將罵人的話咽了又?咽,鬼醫最後隻能偏過頭去來,又?氣又?無奈地啐道:“這把自己關到棺材裡的實心眼到底是怎麼養出你這種徒兒的?”
“放肆!”
不?悅地抬起了頭,司遙上前一步對上了赤麵鬼醫。
“司遙”
象征性地喊了一聲?,易君笙本想讓司遙取出另一個備好的診金,但是在她抬手的瞬間,之前那股並未退儘的鈍痛卻在這意想不?到之際再次襲來!
忍了許久的冷汗自頰邊滾落,易君笙捂住心口?,嘗到了喉間再次漫上的腥甜。
短短一瞬間,眼前的景象便散作了虛浮的一片。終於再抵不?住那糾纏她許久的鈍痛,易君笙眼前一黑,驟然?失去了意識。
“少?莊主——!”
“易君笙!”
下意識喊出了她的名?字,秋望舒用顫抖的雙手慌亂地接住了易君笙。緊緊摟著那麵色慘白的人,秋望舒眼中是不?再掩飾的擔憂和害怕。
第?三次了,她想,這是易君笙第?三次倒在自己麵前了。
第112章 私心私念
在鈺龍神教廢棄的屋舍中, 秋望舒站起身,不安地?攔住了打開屋門的赤麵鬼醫。
“她怎麼樣?”
半個時辰前,易君笙因為惡蠱發作而陷入昏迷, 情急之下,幾人隻能駕著馬車將她送來?了離合虛幻陣最近的鈺龍神教中。
玉小茶在院門外守著馬車上?沉睡的兩人,而其餘幾人則焦躁不安地等待著屋門的開啟。
剛給雲照雪她們施完針, 現在又對著易君笙忙活了好一通。心裡暗罵著這對?煩人的師徒,鬼醫沒好氣地對秋望舒說道:“沒死,還有氣呢。”
當然沒?死,隻要身子還沒?冷, 這世上?就沒?有她鬼醫救不活的人。
隻不過……
拉下了自己卷起的袖子, 鬼醫話音一轉道:“不過啊,她要是不解蠱,就這麼繼續讓同心蠱放肆下去, 那估計不出?兩年,有氣也得沒?氣了。”
原本還想繼續損兩句, 但是在看清秋望舒驟然變白的臉色後,鬼醫還是閉上?了嘴,咽下了後麵的話。
想著彆再?講兩句自己還得給這人也紮個針,鬼醫擺了擺手,不耐煩地?朝旁邊的房間走?去。
“我不管了啊,我該乾的都乾了,我先?去躺著, 等你們開飯了再?喊我。”
來?西疆的馬車跑了多少天, 鬼醫就被司遙“嚴加看管”了多少天。一開始她還想跑, 後來?看著司遙每天都按時放飯,她也就懶得再?跑了。畢竟誰跟飯和錢過不去呢。
終於能歇下來?了, 鬼醫伸了個懶腰便打開了旁邊的屋門。
就在她即將跨進屋門時,司遙卻從易君笙屋中走?了出?來?。
差點和司遙迎頭相撞,秋望舒閃身避開,可再?抬頭時卻撞上?了司遙的眼神。
麵對?易君笙時的恭敬徹底消失,對?上?秋望舒的是一雙暗含銳氣的眼睛。
司遙看人時一貫平靜利落,今日這樣的眼神著實算不上?友好。
眼見去路被人擋住,沉默了幾瞬後,秋望舒出?聲問道:“你要攔我麼?”
她聽命於易君笙,不想讓自己進去也正常,畢竟隻要是熟悉易君笙的人就不難看出?兩人之間的曖昧關係。自己傷了易君笙的心,司遙對?自己有意見也是應該的。
隻不過,即使她要攔下自己,自己今日也一定要進去。
就在秋望舒握拳的瞬間,司遙卻開了口,“我無權代少莊主?攔你。”
在秋望舒詫異的眼神中,她平靜地?解釋道:“隻是止痛的藥還沒?起效,姑娘現在進去也沒?有用。”
無心去細想這“沒?用”二字有沒?有彆的意思,秋望舒滿心隻想著司遙說的前半句話。
“這藥要多久才能起效。”
多久起效?
想起易君笙那些咬牙忍耐的日子,司遙皺眉道:“最開始是半刻,漸漸的變為半個時辰,現在快則一個時辰,慢則一整晚。”
用藥越多,起效時間越慢麼?不敢想象易君笙至今服過多少次這藥,秋望舒的呼吸逐漸雜亂了起來?。
也許是秋望舒的臉色太?過驚心,也許是司遙覺得她進去便能讓易君笙好受些,在沉默片刻後,司遙竟主?動讓開了進門的路。
“一晚起效並不常見,少莊主?服藥已過半個時辰,興許再?過一會兒便能起效。”
司遙看她的眼神中仍然帶著審視,但秋望舒卻迎著這樣的目光,悶聲道了一句“多謝”。
屋內,易君笙不安地?蜷縮在床上?,她閉著眼,儘力?抵抗著一輪又一輪的銳痛。
渾身仿佛被冰錐不斷刺戳,極痛之時,混亂的脈搏幾乎能震破她的耳朵,可即便如此,在一片嘈雜中,她還是敏銳地?分辨出?了秋望舒的腳步聲。
同心蠱一次比一次更厲害,她的全身也痛到了極點,顧不上?遮住自己麵上?的狼狽,易君笙咬牙捱過了一陣尖刀自骨縫間刺進的銳痛,然後脫力?般地?仰起了頭。
銳痛似乎開始退去,可她也沒?了力?氣。以至於喉嚨用力?了好幾次,才堪堪吐出?一句:“我記得……我並沒?有請秋姑娘進來?。”
不隻是沒?有請自己進來?,秋望舒看著她布滿冷汗的側臉,心想道,她甚至很久都沒?有對?自己說過哪怕一句話了。
酸澀夾雜著心疼一起湧上?,秋望舒聽見自己開口,沒?有再?回?避地?對?她說:“是我擔心你,所以才執意要進來?。”
聞言,蒼白的臉上?神色一滯,但是很快她又偏過了臉去。
原以為易君笙會繼續推拒自己,可是秋望舒卻聽見她極為平淡地?問自己:“然後呢?”
“你進來?以後要做什?麼?”
她也沒?有仔細想過進來?做什?麼,她隻是不想讓易君笙一個人在房間裡疼到天亮。
思索片刻後,秋望舒輕聲回?道:“司遙說,有時候這藥要到天亮才會起效。”
“我就想,也許我能做點什?麼……讓你不要那麼疼。”
這話似乎叫易君笙又想起了些什?麼事?來?,嘴角揚起一個有些嘲諷的弧度,她啞聲道:“是,你一貫熱心熱腸,自然見不得同伴受苦。”
說完,她終於偏過了頭來?,用一雙毫無波瀾的眼睛看著秋望舒。
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的目光,秋望舒手心一顫,眼睛也下意識想避開。可是想到自己進來?的目的,她又重新望進了那雙眼睛。
四目再?次相對?,這一次,易君笙平靜地?丟出?了一個難題:“那要是我說我不需要,你會出?去麼?”
她的語氣好像在試探又好像在推拒,可是無論是她的目的是這兩者中的哪一種,秋望舒的回?答都隻有一句乾脆的否定。
“不會。”
這一句不會似乎在無形中給秋望舒帶來?了說下去的底氣,於是她攥緊了顫抖的手心,再?無顧忌地?將她在幻境中想說的話吐了個乾淨。
“我不會出?去。”
再?重複了一遍之後,秋望舒想起了她方才便想反駁的一句話,“你說我熱心腸,可我覺得並不是那樣。起碼我在對?著你的時候,不是什?麼熱心腸,也不是什?麼把你當做同伴的坦蕩。”
將真心剖開的緊張讓秋望舒的聲音都帶上?了顫抖,頓了一頓後,她緊緊地?盯著易君笙道:“我也有不敢宣之於口的私心。”
“不敢宣之於口麼?”
在一瞬的愣怔後,易君笙臉上?露出?了些許慍色。
她一直都知道秋望舒心裡並不是沒?有自己,可是這一刻她卻不清楚秋望舒說句話到底有什?麼用意。
難道是要推翻之前給自己的所有回?答,拋開她推拒自己的所有顧慮和自己在一起麼?
不可能。
秋望舒既做不出?這樣的決定,那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麵色愈發蒼白,易君笙斂眸道:“關於你無法?答應我的理由,你不是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麼?”
“我明白你的顧慮和擔心。如果你是覺得愧疚,覺得想要彌補我什?麼,那就不必再?說下去了。”
自嘲地?輕笑了一聲,易君笙用儘量平靜的語調告訴秋望舒:“你並不欠我什?麼,秋姑娘。說到底是我自己動了私念私心,所以我在這裡生悶氣,氣得也隻是自己無法?動搖你罷了。”
“所以,你也不需要因為不忍心而在這裡陪我。”
聽出?易君笙誤會了自己的來?意,秋望舒張口便想為自己爭辯上?兩句。可是開口時她又想到易君笙都斷定了自己的來?意是模棱兩可的安慰,那接著再?解釋又如何能解釋得清。
自己之前做得那般決然,易君笙是該氣的,所以與其蒼白地?說些解釋不清的話語,還不如靜下心來?,好好地?想想,要怎麼才能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她。
沉默良久後,秋望舒抬頭,試探性地?問易君笙:“你說……我不欠你什?麼,是麼?”
聞言,易君笙一愣,不明白她為何這般問起,但是思索過後還是認真地?回?道:“是,你原本就什?麼都不欠我。”
無論是渡口相救,還是這一路的相助,那個欠下許多人情的都是貪心的自己。
易君笙的回?答帶來?了一陣沉默。良久後,秋望舒才再?次開口,這一次她的語氣中沒?有顫抖,隻有她自全身搜刮而來?的勇氣。
“可我卻記得,你欠了我一樣東西。”
易君笙的眼睛隨著這句話緩緩睜大,而秋望舒卻毫無停歇地?講出?了更讓她詫異的話。
“十年前,我在伏春城遇到了一個人。”
“她跟我約定好會等我一起去看弄影戲,去紮紙鳶,去吃糕點,可是等我回?頭一看時,卻再?也沒?見到她的蹤影。”
“她明明說不管多久都能等我,可是最後卻隻留下了一個香囊然後就不告而彆。”
“雖然我之前沒?有記起她的名字,但我想,不管怎樣她還是欠我一聲再?見。”
自懷中緩緩取出?一個保存得很好的香囊,秋望舒盯著易君笙的臉,鬆手露出?了竹葉繡紋下的兩個小字,“你說是麼,寒爭。”
第一次喊出?這個名字時,秋望舒的聲音裡還帶著不安的稚氣,但是這一次喊出?“寒爭”二字時,她的聲音帶的是全然的期待與勇氣。
她想,伏春山的風雨是還沒?有停,可是隻要身邊有這個人在,那自己便一直有斬斷風雨的勇氣。
秋望舒這幾句話猶如一陣一記重錘錘在易君笙耳邊。即便渾身帶著被寒冰浸過的刺疼,可易君笙還是撐著自己緩緩坐了起來?。
“她給了你這聲再?見之後呢?”
這一次,她的眼中有和秋望舒如出?一轍的試探。“你打算做什?麼?”
走?近了幾步,秋望舒在易君笙床頭蹲下,當著她的解開了那隻素色香囊,露出?了裡麵熟悉的香雪花香。
“我想告訴她,這從來?不是她一個人的私念和私心。十年前不是,現在也不是。”
“十年前是因為遇到了她,我才第一次拿起更星劍。十年後也是因為她,我才第一次想象過一切結束之後的生活。”
沒?有錯過易君笙眼中顫動的浮光,秋望舒取出?那個香雪花結,顫聲問道:“所以我想問她,雖然遲了很久,但她還願不願意重新戴上?這個……香雪花結?”
這香雪花結帶著幻陣裡的涼意,叫秋望舒不由得又想起那冰棺之中攜手沉睡的兩人。
她不想要那樣的結局,不想讓自己直到無可回?轉之時才後悔兩人沒?有相守。
她想要帶著一份了結一切的勇氣,和易君笙走?到一起。
花瓣已沒?有初時完整,結環的顏色也不複辜月節時鮮嫩,可是那花結的香氣卻半點都沒?有消退。
這分明就是那日,自己不小心從幻陣的石梯上?丟下的花結。
那日,陣中昏暗,她原本以為這花結落到了洞底不知何處,可沒?想到秋望舒卻找到了花結,並將它又重新遞到了自己的麵前。
秋望舒的話和這失而複得的花結讓她的思緒徹底亂成了一片,愣愣地?盯著那一片柔白,易君笙竟是一瞬都不敢挪開眼。
她這樣的反應,秋望舒心中突然漫起了無邊的心疼。明明兩人都清楚彼此的心意,可是因為自己欠了她一個真心的回?答,她才會像這般不敢置信。
如春雷般的心跳早已蓋過了兩人的思緒,既然普通的詞語不足以表達她的急切與渴慕,那她便乾脆用最笨拙的本能去表達吧。
顫抖的手心緩緩抬起了易君笙愣怔的麵龐,在易君笙驚訝的眼神中,秋望舒傾身靠近了那汪不斷翻湧的水霧,然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堅定地?覆上?了那微涼的雙唇。
第113章 相許
與上次客棧中的吻不同?, 秋望舒這個吻又?淺又?輕,唇瓣貼著唇瓣,鼻尖碰著鼻尖。沒有潮熱不止的氣息, 隻?有溫柔而純粹的觸碰。
直到秋望舒的唇退開,易君笙才回?過神來。唇邊的溫熱還未完全退去,可是很快, 她的手腕上又傳來了綿柔而微涼的觸感。
柔白的花瓣陷在纖長的手指裡,易君笙愣愣地低下頭,看秋望舒鄭重地將那花結戴在了她的手上。
夕陽徹底落到了紅石崖後,屋裡沒有掌燈, 卻投進了泛著幽藍的夜色。
指尖撫過花結, 易君笙抬眼朝秋望舒看去。秋望舒的情意落在了自己的腕間,可是她的腕間卻隻?有澄淨的夜色。
緩緩伸出手去,易君笙用?二指挑起了秋望舒的手袖, 喃喃問?道:“怎麼隻?有我一人戴這花結……”
“你的呢?”
被問?到自己當時買的那串花結,秋望舒麵上浮現出了些許愧色。遊燈那日她跑得?太快, 等回?過神來?後,花結便已不在自己的懷中?。
當日她的思緒太過混亂,滿腦子?想的隻?有怎樣?離開易君笙,怎樣?離開棄月城,所以直到最?後她也沒有重新買一個花結。
辜月節發生的事?是紮在兩人心裡的一根刺,秋望舒雖然不想在易君笙麵前提起那件事?,可是她也不想騙易君笙。沉默片刻後, 她還是遲疑地開口道出了實情:“那串花結, 被我落在了棄月城……”
易君笙顯然也想起了當日之事?。並沒有就著這個話題說下去, 她抬眼看著秋望舒,柔聲詢問?道:“那我便給你戴個彆的吧。”
彆的?
在秋望舒還沒有想出她要給自己戴上什麼的時候, 易君笙便毫無準備地抬起了她的手腕,溫熱的鼻息撲在腕間,帶來?一陣猝不及防的癢意,而?在這讓她瑟縮的癢意中?,秋望舒睜大了眼,看見易君笙垂下頭,將?嘴唇輕輕地印在了她的腕間。
並沒有停留在一處,易君笙貪心地用?唇瓣摩挲過被自己圈住的手腕。她的神情揉投入而?專注,仿佛她在吻的不是秋望舒的手腕,而?是她最?心愛的珍寶。
就在羞紅即將?爬滿秋望舒的耳朵時,那被溫熱所覆的外腕處卻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
“嘶”輕輕地抽了抽手,秋望舒翻過手腕來?,看清腕骨邊留下的痕跡,她不解地看向易君笙。
沒有讓秋望舒把手完全抽走,易君笙用?指腹劃過自己的作品,她的動作像是溫柔的安撫,可是眸光中?卻糅雜了暗喜與滿足。
“疼麼?”秋望舒聽見她用?極輕的聲音問?自己。
腕骨邊留下了一道微紅的印子?,但那力道根本不足以稱之為疼。
也許是被這暗含私欲的痕跡燙到了,秋望舒的心裡也掀起了翻騰不止的熱意。
她不禁希望,這個痕跡可以在她手上留的久一點,再久一點。
目光從腕邊逐漸上移,秋望舒開口,遲疑地問?道:“不疼……但是,印子?沒了以後呢?”
看著易君笙的眼中?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而?泛起止不住的波瀾,秋望舒緩緩握住了她的手,極為認真地望進了她的眼底,“你還會?,一直給我戴上麼?”
相接的目光中?傳來?了彼此都?確認的心意,易君笙的眼底軟成了一片春融。
“會?。”
她想要這雙眼睛永遠注視著自己,永遠將?柔軟的情緒袒露給自己,於是易君笙沒有再猶豫,垂頭吻住了秋望舒,也銜住了她所有的顫抖與急促。
不知足地吮著她嗬出的熱氣,易君笙忘了自己蠱毒才平息不過一刻,竟然想要將?秋望舒拉到床上來?。
骨縫間傳來?一陣殘留的刺冷,易君笙雙手一顫,不僅沒能拉起眼前人,還差點栽進秋望舒的懷裡。
接住了差點掉下來?的人,秋望舒眼中?漫起了濃濃的心疼。她明白易君笙的意思,也想離易君笙更近些。於是她什麼都?沒有再說,隻?是靜靜地除去鞋履,然後邁上了床榻,無言地靠近了易君笙。
這一次,兩人之間終於不再有間隙。擂鼓般的心跳交相呼應,兩人的鼻息也順利地交纏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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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西疆起了一陣風,鑽進了那緊閉的窗欞中?。密不透風的欲念終於隨風散去了幾分,易君笙也側身沉沉睡去。
即便眉心終於不再結著不安,可是她的手中?仍執著地抓著秋望舒的發帶。
不忍驚擾她的心蓋過了後知後覺的羞赧,秋望舒緩緩坐起,抓起散在腰下和床腳的衣服,悄悄穿好邁下床榻。
明明說著心疼,可自己卻對著病中?人不管不顧地胡鬨這一通,以至於早已過了一更,兩人卻還沒有用?過晚飯。
沒有發帶,秋望舒隻?能隨意挽起了辮子?。辮尾鬆鬆地散開,為她徒增了幾分隨性與柔軟。
整理好所有衣裝後,秋望舒回?身走到床邊。她原本該直接開門的,可不知為什麼卻忍不住折頭回?到床邊。
明明隻?是出去一趟馬上回?來?,可自己心裡卻連一眼都?不想轉開。
輕輕地在易君笙眉心間落下一吻,秋望舒想,這應該就是不知足的感覺。
勞累奔波了許久,眾人都?已睡下,在紅著臉問?過守在旁邊小屋的司遙後,秋望舒逃也似的朝院中?那破敗的廚房走去。
沿路上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米香和柴火味,秋望舒擦亮了火折子?朝空無一人的廚房探去。
然而?就在眼前亮起的瞬間,秋望舒卻看清了廚房裡居然還站著另一個人。
瑪瑙色的耳墜晃過自己的眼前,秋望舒看著那端著水囊的黑衫人,詫異道:“林恣慕……你怎麼還沒休息?”
秋望舒的眼中?除了詫異以外,還帶了些不易察覺地心虛。一眼就看到了她那微微散開的辮尾,
林恣慕放下了水囊,冷颼颼地回?道;“起來?找水喝。”
自秋望舒進去後,易君笙的房門就沒有打開過。司遙是把關心的玉小茶攔住了,可是卻沒攔住林恣慕那八九不離十?的猜測。
說來?也夠離譜,連格桑烏都?看出來?這兩人之間不簡單,可玉小茶和蘇臨鏡卻壓根沒往除了摯友以外的方麵想。
冷冷地瞥了一眼秋望舒,看出她眼底化開的暖融後,林恣慕也不禁揚起嘴角調侃道:“終於想清楚了?”
聞言,秋望舒愣了一愣,好半天後才對著林恣慕點了點頭:“嗯,想清楚了。”
“我想和她,和你們一起走下去。”
難得?聽她這般坦誠,林恣慕挑起眉頭詫異道:“真的?以後不論發生什麼你都?不會?再偷偷溜走了?”
聽她提起舊事?,秋望舒愧疚地攥住了手指。一路上,五人互相扶持,早已是彼此心中?不可替代的同?伴了,對於她們而?言,同?甘共苦已是心照不宣的原則。但是因為自己的莽撞和膽小,這才給幾人添了許多麻煩。
但以後,她不會?再做那樣?逃避的事?情了。
“不會?了……”
認真地看向林恣慕,秋望舒再次重複道:“我不會?再逃避了。當時是我糊塗了,才做了這麼傷人的事?情,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
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林恣慕盯著秋望舒的反應,繼續逼問?道:“所以,以後也不會?覺得?與我們同?行是讓我們涉險了?”
五人中?最?了解她的人,除了易君笙以外,就是心思敏銳的林恣慕了。
無論秋望舒的話說得?再好聽,她都?不信秋望舒以後就當真不會?把幾人推到危險之外了。
沉默了好半天後,秋望舒才沉聲道:“是涉險。”
聲音中?染上了早已暗下決心的堅定,秋望舒一字一頓地承諾道:“但我不會?讓你們受到任何傷害。”
旁人說這話不一定可信,但秋望舒說出這話,就說明她下定了要護住眾人的決心。心裡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林恣慕生氣道,她們是她的同?伴,是她可以交付後背的朋友,不是什麼要被她護著,還不能替她分擔的人。
說到底,這人就喜歡把所有危險和罪責往自己身上攬,所以才活得?束手束腳,沒有一天能輕鬆下來?。
沒好氣地抱起手臂,林恣慕一點麵子?都?不給地罵道:“好你個石頭腦袋,我又?不是你的什麼師弟師妹要你護著!”
“而?且,誰要為你涉險了,我隻?是不喜歡欠人人情罷了。”
說到這,林恣慕頓了頓,她似乎是覺得?自己說的話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於是她的音調心虛地降下了幾分,頭也不自然地偏了過去。
“我的意思是,當日你幫我拿回?了破山骨,所以之後我也會?一直幫你,直到你問?到你要的答案為止。”
她激動地罵了一堆,可是秋望舒的眼神卻從詫異慢慢變得?微紅。
眼見秋望舒的神色中?逐漸漫起了什麼讓她起雞皮疙瘩的情緒,林恣慕連忙開口製止道:“……你彆像玉小茶那樣?看著我,彆說多謝,也彆用?古怪的口氣喊我的名字。”
“我隻?是不想再看你束手束腳的,讓你自己也讓彆人難受了。”
說完,她也不想看秋望舒的表情,極為不自在地就轉過了身,“……走了。”
林恣慕快步跨出廚房時,卻被秋望舒開口叫住。
“林恣慕”
眼看林恣慕的腳步頓住,秋望舒麵上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多謝。”
她的語氣誠摯而?輕鬆,就仿佛她終於卸下了背負已久的重擔。可是聽見這一句,林恣慕卻憤然回?頭道:“都?說了彆來?這套!”
她的神情像極了嘴硬心軟的林三娘,叫秋望舒的笑意越來?越濃。低下頭去遮住笑容,秋望舒笑著答應道:“嗯,下次不會?了。”
不知是易君笙到底給她下了什麼迷魂湯,能叫石頭也成了這幅模樣?。實在應付不來?這樣?的秋望舒,林恣慕握緊了水囊,神色複雜道:“……算了。”
說完便快步離開了,隻?留秋望舒站在廚房門口,看著那氣鼓鼓的人逐漸離開亮光之外。
第114章 離開西疆
秋望舒剛打開門, 便被一人急急地拉進懷裡。手中的米粥險些潑出來,她聽見那原本在床上安睡的人氣息不?穩地問她:“怎麼什麼都不說就出去了……?”
易君笙的聲音裡滿是怕她又不?告而彆的後怕,聽得秋望舒心中不?是滋味。
將手裡的碗輕輕放下, 秋望舒將她拉回床邊坐下。
易君笙坐在床邊仰頭看?著她,秋望舒則低下頭去,溫柔地將她的長發鋪回肩後。“看你睡著了, 我?就沒想叫醒你。”
誰知聽了這?話易君笙卻皺起眉來。固執地撐開秋望舒的手掌,她認真地說?道:“下次要叫醒我?,就算是睡不?著想出去走走也要叫醒我?。”
誰也不?願意鬆開手,兩人的手指就這?麼在指縫間交疊在一起。靜靜地摩挲著易君笙手上的指環, 秋望舒抬眸反問?道:“如果我?舍不?得叫醒你呢?”
聞言, 易君笙眸光一晃,竟微張著口楞在原地。
從前一直是她步步緊逼,秋望舒步步倒退, 但到了現在,兩人之?間的形勢卻仿佛倒轉過來。不?知是不?是昨晚的親密事捅破了秋望舒最後一點?防備心, 到了現在,她竟越來越不?掩飾心中對自己的想法了。
她這?副坦誠的樣子雖然新?奇,可是卻叫易君笙覺得……受用得不?行?。
晃了晃兩人交握的手,易君笙眼?底又浮現出笑意來,“怎麼從前不?知道,秋姑娘還有這?一麵?”
這?一句話又給秋望舒打回了從前,想起今晚那些?從自己口中蹦出的甜膩話語, 她的頰邊頓時飛起了一層薄紅。
可這?卻叫易君笙眼?底的笑意越來越濃, “若是早知道秋姑娘會這?樣, 在仁遠村時我?就該再逼緊些?。”
怎麼逼緊?
無非就是省去那些?曖昧的試探,直接將自己的心思在她麵前剖開。然後再在秋望舒拒絕時故作?傷心, 引得她愧疚靠近自己。
說?著說?著,易君笙似乎又想到了什麼事情,臉上的笑意轉為了揶揄,易君笙故作?失落道:“算了,若我?當真那樣做了,隻怕還沒到棄月城你就偷偷離開了。”
辜月節那天,即便易君笙知道秋望舒並沒有跑遠,但是她還是會怕萬一追不?上秋望舒,之?後便真的再也找不?到她了。
棄月城秋望舒從陸路逃跑,她尚且焦急至此,那更彆說?仁遠村時秋望舒要是走那不?知通往何當的水路了。
即使聽出了易君笙話中的玩笑之?意,可是秋望舒還是急切地反駁了她:“不?會的。”
將兩人交握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胸口,秋望舒看?著易君笙不?解的眼?睛認真解釋道:“你給我?梳頭時不?是聽到我?的心跳聲了麼?”
掌下的鼓動急切而沉重,那是因為裡麵裝著一個沉甸甸的夢。
“那時的心跳聲與現在的並沒有區彆,我?……也早在仁遠村時候就悄悄動了心。”
這?句話落下,室內便隻剩下方寸間此起彼伏的跳動聲。
不?知何時,秋望舒身上淋滿了皎潔的清光。看?著她毫無察覺地站在月輝之?中,易君笙想,倒是當真應了望舒這?個名字。
即便站在一片寒光中,她也並沒有給人遙不?可及的錯覺,反而是切切實實地用溫熱的觸感熨帖她的掌心。
看?得似乎有些?癡了,易君笙回過神來後,將頭輕輕靠在秋望舒的腰腹間,好奇地問?道:“仁遠村時?究竟是什麼時候?”
聞言,秋望舒耳根漸紅,卻不?是因為噴在自己腰腹間的溫熱鼻息。
是什麼時候?
是在仁遠村她替自己梳頭,梳得自己不?敢看?鏡子那天麼?不?對,若隻是關係親近的女子,互相梳頭不?過是最尋常不?過的舉動,若是因為梳頭便亂了心思,那一定?是因為早在這?之?前,她的心意便已在心中萌芽。
那究竟是何時生出的朦朧情意,是在船上時,自己瞥見了窗紙後的朦朧身影,還是再早些?的時候,在兩人被輕鴻陣衝出石洞時,那個早已超過渡氣的吻。
回憶一個一個朝她襲來,秋望舒的耳根紅得幾乎可以滴血。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這?一路上看?似坦蕩,其實不?過是因為遲鈍得發現不?了自己的心意罷了。
重新?回籠的理?智讓她不?想將自己的愚鈍親口道出,秋望舒輕咳了一聲,抽出了自己的手轉移話題道:“先用飯吧。”
聽出來這?是不?想多說?的意思了,易君笙卻不?依不?饒道:“用完飯你就會告訴我?麼?”
易君笙就這?樣輕聲纏問?著,時不?時還耍賴似的討幾個吻,最後直到秋望舒實在受不?住說?出了船上的窗紙時,她才心滿意足地將頭埋進秋望舒肩窩。
嘴角露出了開心的笑容,易君笙暗自想道,船上那日她知道秋望舒,所以她才故意一直在窗邊停留。
不?過,看?秋望舒這?幅不?好意思的樣子,她笑著想,秋望舒應該永遠都想不?到,自己那日是故意給她看?的吧。
……
在易君笙身體恢複後,幾人告彆了驅車趕回告水山莊的司遙,又彆過了要回到族人身邊,約定?半年後等待消息的格桑烏,帶著羊皮地圖,踏上了她們的最後一個目的地——位於西疆與西南交界處的,繼明山莊。
繼明山莊位於濮州西部,沒有西疆的黃沙和冷風,隻有遮蔽去路的重岩疊嶂和寬江深水。
山路難行?,五人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才來到了繼明山莊所在的南溪鎮。作?為濮州與西疆相接的邊陲小鎮,南溪鎮雖然沒有棄月城那般繁華,但是卻也比眾人所想的更有一番安居的風情。
深冬之?時,南溪鎮的矮牆上開滿了各色的山茶花。山茶花下,孩童們開心地擺弄著九連環,而在街邊的古樹下,老?人們靠坐在一塊,悠悠地聊著家長裡短。
重新?沐浴在濮州溫暖的陽光之?下,玉小茶興奮地合不?攏嘴,可是秋望舒心裡卻愈發複雜。
近鄉情怯,她怯的不?隻是這?片熟悉又陌生的故土,還有那即將浮上水麵的真相。
察覺到她的走神,易君笙放滿了腳步,悄悄牽起了她的手。易君笙什麼都沒有說?,但是她的心意卻從交握的掌心傳到了秋望舒心中。
輕輕地笑了一聲,秋望舒收緊了手指,輕輕搖了搖頭。
這?是她沒關係的意思,也是她覺得,有易君笙,有著一群同伴在身邊,不?論真相如何,她都會握著更星劍一路走下去。
方才剛進南溪鎮時,玉小茶便興奮地問?過了路,隻要穿過南溪鎮的古井和文廟,幾人便離繼明山莊隻有一巷之?隔了。
她們問?路時,路人臉上的表情雖算不?上害怕,但也有幾分怪異。想來也是,一個悠閒安樂的小鎮上,卻藏著一個正?邪難辨的山莊,這?如何能叫人放鬆警惕呢?
漫步在小鎮中的愜意逐漸退去,她們拐出了小巷,卻愣在了原地。
擺在她們麵前的隻有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個院子,院牆低矮,上麵沒有牌匾,大門上還積著一層薄灰,這?番景象實在讓幾人難以相信這?居然是傳說?中那神秘至極,還擁有一冊劍法的繼明山莊。
逮住了一個路過的人,蘇臨鏡疑惑地問?道:“勞駕,請問?繼明山莊就在這?附近了麼?”
奇怪地看?了蘇臨鏡一眼?,那人伸出手往對麵眾人實在不?敢確定?的院子一指,然後隨口道:“喏,那不?就是了。”
不?知是不?是巧合,那人的話音剛落,對麵的小院中便傳來一陣吵鬨的聲音。
“二姐,你等等……!”
一個著急的女聲在院中響起,緊接著就是一聲響破整個小鎮的炸響。“轟————!”
她們雖然躲得快,但是碎裂的磚瓦還是自黑煙中飛到了腳邊,麵前眼?前驟然彌漫起了黑煙,遮蔽了眾人的視線。
不?知這?是不?是繼明山莊布好的陷阱,幾人掩住口鼻,警覺地拿出了自己的武器。
就在更星劍即將出鞘之?時,那被炸出一個洞的院牆中卻突然傳來一聲不?耐煩的反駁:“等什麼等,這?不?就結了?”
話音落下後,那洞中探出了一個腦袋來,隻見她一邊扇著灰塵,一邊罵道:“我?呸呸呸——誰家用火炮打馬蜂窩啊!”
“而且,你看?看?這?牆,你說?你怎麼……!”
心疼的話語戛然而止,那洞中的人愣愣地停住了扇風的動作?。
雖然看?不?清她的臉,但眾人卻能感受到她的目光透過大洞,緩緩對上了站在碎瓦邊的幾人。
而在她身後,那個被她叫做二姐的人也不?由地透過石洞看?了過來。與這?拿火炮轟馬蜂的行?徑不?同,那是一張精明而又有些?含蓄的麵龐。
看?見神色怪異的五人,她並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反而是十分平靜地笑道:“誒唷,看?來是來客人了。”
第115章 血戰到底
大門關閉後, 繼明山莊的人陸續圍聚在前庭,仔細觀察起了?秋望舒一行人。
將人放進來後,方才那個紮著馬尾, 滿麵愁容女?子報上了?自己和“二姐”的名姓。她叫花又宵,在?繼明山莊中論輩分排第四,而旁邊那老神在?在?的女?子名叫梧心, 排第二,莊主不在時她便算得上掌事?之人。雖然二姐梧心並沒有介紹自己的姓氏,可是,從?她腰間?掛的骨哨來看, 她應該是早已銷聲匿跡的萬骨枯幫主——業梧塵的妹妹, 業梧心。
兩人介紹完之後,又來了?兩個雙生兄弟。他們排老五和老六,又對另外兩人以二姐和四姐相稱。即便她們沒有介紹自己的來路, 但秋望舒想,在?場所有人應該都是萬骨枯的幫眾。
萬骨枯拿錢辦事?, 雖也除過奸人,但犯下更多的還是不分青紅皂白就滅門的惡事。傳聞在幫主業梧塵消失後,業梧心怕遭人追殺,所以帶幫眾投靠了?繼明山莊,從此隻為那正邪不定的莊主做事?。
如今,萬骨枯早已淡出了?江湖,從?眼前這幾人身上, 秋望舒也嗅不到?一點刀尖舔血的味道。就好像這幾人從?一開?始就是安於尋常生活的普通人, 而不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一個個打量過後五人後, 花又宵背起了?手,麵上現出了?唏噓之色。她一邊看著幾人, 一邊點頭感歎道:“這陣仗可真夠大的。”
“告水山莊的少莊主,潛龍門的首徒,百影門的少門主,還有……”
見她的目光停在?自己臉上,玉小茶激動地挺起了?胸膛報出了?自己的名號:“鳳凰傘玉小茶!”
“這樣?啊。”
敷衍地點過頭後,那人直接將目光移向了?與易君笙並肩而立的秋望舒,“那這位是……?”
眼看這人直接跳過了?自己,玉小茶氣得頭發都炸了?起來,她剛要發作,對麵的業梧心便開?了?口?。精明的臉上露出了?玩味之色,眾人聽見她笑著道:“不至於吧老四,就算你不認識這張臉也該認識她背的那把劍吧。”
秋望舒背上那把劍是很特彆,隻要是個奔波江湖的人就能看出她背上背的長劍不是一把尋常之劍,但若非說她這把劍眼熟,那就隻能像一把消失許久的名劍了?。
目光在?秋望舒和業梧心之劍不停移動,花又宵先是震驚地睜大了?眼,然後又擺著手笑出了?聲:“不可能,更星劍都消失多久了?,你難不成要說那是更星劍不成?”
她笑著擺了?好幾次手,可業梧心的表情?卻沒一點變化,完全不像是在?跟她說笑的樣?子。
甚至當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秋望舒身邊的幾人時,她們也並沒有反駁,隻是習以為常地挑起了?眉,似乎早已接受了?這令人震驚的事?實。
捂著胸口?後退了?一步,花又宵話都講不清楚了?,隻能磕磕巴巴地問道:“等等,你們說笑呢吧?”
見始終無人出聲反駁,花又宵隻能轉回頭,顫抖地抬起了?手,她指著秋望舒問道:“你,你姓,姓甚,名誰?”
臉上的表情?始終如一,沉默幾瞬後,秋望舒開?口?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姓秋,名望舒。”
此話一出,瞬間?鎮住了?花又宵。像一尊石像一樣?呆愣了?許久,她才轉動著眼珠回過神來。僵硬地回頭看向身邊的業梧心,她後退好幾步開?口?大叫道:“啊啊啊,二姐,你怎麼隨便放人進來啊,你都不清楚這到?底是莊主的仇人還是客人啊!”
業梧塵當年可是奉了?青臨門的命截殺秋臻的,雖然沒成功,但人家?女?兒萬一把這記下了?呢?而且……當年殺害了?秋臻的人不是彆人,正是莊主李硯青的父親。
方才隻覺得秋望舒看起來冷漠寡言,現在?再?看,覺得她簡直是一言不發就來尋仇的冷麵羅刹。
看著退後一大截的花又宵,兩個雙生兄弟雖然沒被嚇到?,但也頗為不認同地附和道,“就是,二姐總是隨便放人進來。”
老五說完以後,老六又接著重複道:“就是,二姐總是隨便放人進來。”
這兩兄弟不僅武功路數一樣?,而且說話也喜歡說得一樣?。無奈地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花又宵皺起臉來遠遠地罵道:“說多少遍了?你們兩個,一樣?的話不要重複兩次!”
說完,她又想起了?來意不善的幾人。警惕地握住了?拳頭,花又宵喝問道:“等等,你們來繼明山莊究竟有什麼目的!”
許久沒見過花又宵這幅如臨大敵的樣?子了?,業梧心低頭笑了?笑,然後向前走了?幾步,正色道:“莊主不是交代過了?,武林盟特派四位少俠前來取劍法,讓我?們彆怠慢人少俠。”
四位少俠?前後數過一遍後,花又宵奇怪道:“那這不是有五個。”
一聽這話林恣慕便不樂意了?,雖然朝光榜上她隻拿下了?第五,沒有進前四,但這也不是她自己死皮賴臉纏著要和幾人一起同行的啊。
眉頭一挑,林恣慕冷哼道:“五個怎麼了?,你當我?很樂意來麼?”
眼見場麵越來越亂,蘇臨鏡趕忙出聲製止她們繼續說下去:“等等——!”
見幾人終於閉嘴朝自己看過來,蘇臨鏡拿出了?盟主手諭,也正色解釋道:“突然造訪,實在?抱歉。但是這位姑娘說得對,我?們五人此次前來,為的就是取回藏於莊內的《息緣劍法》。”
舉起了?手中的手諭,蘇臨鏡朝看起來明事?理的業梧塵詢問道:“在?下帶了?盟主手諭,請問能否進去和莊主詳談?”
原本想著亮出盟主手諭後,好歹幾人能順利進去見到?莊主。可沒想到?她話音剛落,旁邊不出聲的兩兄弟便又不樂意了?。臉上露出了?不悅之色,他們出聲阻攔道:“繼明山莊是這麼容易進的麼?”
“繼明山莊是這額唔……”
皺眉捂住了?老六的嘴,花又宵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蘇臨鏡解釋道:“繼明山莊確實不是那麼容易進的,幾位若想見到?莊主,得先暗規矩過我?們這關。”
“按你們的規矩?”
聽了?這話,秋望舒心裡倒添了?幾分好奇,“怎麼個過法呢?”
氣氛驟然緊張了?起來,花又宵收起了?麵上了?玩鬨之色,沉眉道:“自然是……血戰到?底!”
說完便擼起了?袖子,在?眾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運氣衝向了?蘇臨鏡!
“阿臨!”
以為這幾人終於露出了?魔頭底色,秋望舒一行人緊張地拔出了?武器。
然而,就在?更星劍和潛龍劍同時出鞘之際,花又宵卻收住了?內力,拉住了?蘇臨鏡的袖子,朝院內點頭道:“走吧!去會會我?們的規矩!”
“啊?”
在?眾人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變故時,花又宵卻已經拉起了?滿頭霧水的蘇臨鏡,笑著走向了?院裡。
半個時辰後,議事?正廳中傳來了?玉小茶緊張的聲音。
“林恣慕,你給我?出個……啊!”
激動地朝坐在?身旁的林恣慕擠了?四下眼睛,玉小茶摸著手上的雀牌瘋狂示意林恣慕給自己出一個四筒,可是林恣慕就是裝作沒看見。
更過分的是,林恣慕不僅裝作沒看見,還不動聲色地摸了?一張牌。
原以為花又宵指的血戰到?底是以刀劍相拚,可等她們走到?議事?正廳,才看到?花又宵神秘兮兮地抖出一盒雀牌告訴她們,想進繼明山莊,就得先在?牌場上打贏她們幾人。
看著額上流汗的玉小茶,花又宵打出一張二條幸災樂禍道:“武林盟不打雀牌麼,小玉少俠這麼吃力啊。”
排除了?看起了?頗有城府的易君笙,看起來就不會打的蘇臨鏡還有光是不說話就很嚇人的秋望舒,花又宵最終選擇了?玉小茶和林恣慕上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