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棄月城主
在距辜月節僅剩兩日之?時, 她們終於在城主宅中,見?到了棄月城那行蹤神秘的城主本人。
在正廳中,城主背對她們抬起手, 屏退了兩邊的侍從。
在四周都落得個清淨後,城主才轉過身,露出了一半被?麵具遮去的臉。雖然看不到長相, 可是從那輪廓和身型不難看?出,這位知曉天下萬事的城主,是一位身量不高的女子。
“寒暄和盟主文書都不必了。”
製止要上前行禮的蘇臨鏡,城主先發製人道:“我這裡, 從來就沒有息緣劍法。”
“城主, 這”
知道她們不會信,城主輕笑一聲,打斷了她:“我不知道武林盟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 但如果息緣劍法真在我這裡,前來造訪的人, 就不隻是你們武林盟了。”
蘇臨鏡皺起眉頭思索了起來,她的意思是,因為隻有武林盟得了這不知來路的假消息,所?以江湖眾人才沒湧進棄月城裡來詢問劍法。
可她們怎麼清楚,這不是城主誆騙眾人,隱瞞消息的說辭呢?
思索了片刻,蘇臨鏡斟酌地回道:“城主, 我們若是帶著這套說法回去, 隻怕武林盟會找上棄月城問責。”
聽她搬出了武林盟來, 城主挑了挑眉,像是覺得她們操之?過急一般笑道:“我隻說我沒有劍法, 卻並沒有說我不知道劍法的下落。”
“隻是,天下從來沒有白吃的午飯。”
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敲下,城主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若你們想知道白虎卷在哪裡,就得按規矩,和我做一個交易了。”
料到?城主不會輕易告訴她們,蘇臨鏡耐心地詢問道:“什麼樣的交易?”
“很簡單,這個事情,也隻有你們能做到?。”
丟出一張羊皮地圖來,城主眯眼?指向了紅石崖邊的鈺龍神教。
“鈺龍神教百裡外,有一個合虛幻陣,我需要你們去陣中打開一道陣門。”
聽她說起鈺龍神教時,易君笙的神色中隻是尋常的探究,而等聽見?合虛幻陣的名?字時,她的眼?中卻浮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
幻陣在地圖上是一個標著紅圈的沙丘。用手指在沙丘上劃了幾圈,城主意有所?指地繼續道:“打開後,自?然會有人告訴你們,息緣劍法到?底在幻陣中的何處。”
定?定?地看?了城主片刻,易君笙若有所?思地開口?問道:“你向我們收取的報酬,就隻是打開陣門而已?”
這個條件,也叫眾人覺得匪夷所?思。她先是說要做交易,最後的交易卻又簡單得讓人不得不懷疑她另有用心。
皺起了眉頭來,林恣慕盯著這捉摸不透的城主暗暗想道,她提出這個條件,要不就是因為這陣門中暗藏殺機,就算城主有想要的東西,也不敢貿然闖進,要不……就是,她答應了什麼人,要找人去開陣門。
如果是後者的話,看?來那陣門中除了息緣劍法外,還藏著彆的寶貝。
自?上而下地俯視著幾人,城主篤定?地笑了起來:“是啊,而且這個陣門,隻有你們能開。”
不知是不是秋望舒的錯覺,當城主說到?“你們”的時候,麵具下的眼?睛卻似有似無地落在了易君笙身上。
聯想到?那日易君笙身體不適時突然出現在客棧的人,秋望舒皺起眉來。
直覺告訴她,也許這陣門背後藏的,就是易君笙借由群英賽走?這一趟的原因。
去合虛幻陣也不是不可以。她們現在沒有彆的線索,與其兩手空空地趕往繼明山莊,不如試試這城主說的真假。
但是,決定?到?底要不要去之?前,她還是得問清楚,城主說“隻有她們能開”的原因。
抬起了頭來,蘇臨鏡肅聲向城主問道:“敢問城主,那幻陣中,究竟有什麼玄機?”
頓了一頓,蘇臨鏡迎上了城主的眼?神,“以至於,您自?己都不能去?”
聽到?後半句,城主有些詫異地抬起了頭,卻沒有直接回答蘇臨鏡。
“稱不上玄機,那幻陣中,無非就是些擾人心智的幻境,我相信以你們幾位的心性,那幻境,並不是什麼問題。”
輕笑一聲,城主斂去眼?中神色,平靜地回道:“至於為什麼隻有你們能開的原因,我想你們去了,就清楚了。”
和秋望舒等人對視了一眼?後,蘇臨鏡點了點頭,沉聲對城主道:“我們幾人願意和您做這個交易。”
話音一轉,她滿臉認真地對城主說道:“但畢竟紅石崖深處西疆腹地,地勢艱險,走?這一趟頗為不易。為保我們兩方?都沒有什麼損失,還望城主能立下字據。”
沒料到?她會如此戒備,城主掩住臉笑了幾聲。
笑聲落下後,她沒有一絲猶豫從身上解下了一塊玉佩來。
看?出幾人麵上的疑惑,城主正色解釋道:“這不是玉佩,是棄月城的城主令。憑此令,可調配城中人員。”
把玉佩交到?蘇臨鏡手上後,她揶揄道:“這可比字據管用多了。”
她的態度大大方?方?,反倒叫幾人覺得這事情更蹊蹺了。
仔細觀察了她半晌,蘇臨鏡還是鞠躬道:“多謝城主前輩。”
“不用客氣。”
瞟了眼?幾人臉上絲毫未放鬆的神色,城主似笑非笑道:“我知道你們心係劍法,但畢竟難得來一次,不如放鬆幾天,等辜月節過完再出發也不遲。”
“那是一定?的。”
蘇臨鏡接上了話道:“晚輩也想看?看?辜月節上的萬燈祈願之?景。”
話也說完了,事情也交代了,城主於是也懶得再多嘴了,“好了,那我就不耽誤你們了,兩天後就是辜月節了,你們還可以趁著這會兒人不算太多,到?處逛逛。”
“多謝城主。”
原以為要費好大一番功夫才能拿到?劍法,沒想到?這次是要繞好大一圈才能拿到?劍法。帶著滿腹對那幻陣的疑問,蘇臨鏡低頭道:“那晚輩,就告退了。”
說著,便轉過身遲疑地朝外走?去。幾人漸漸地都跟上了她的腳步,隻有秋望舒沒有挪動腳跟。
注意到?她的異樣,城主挑眉詫異道:“怎麼,你還有事麼?”
遲疑地拿出懷中的孔明鎖,秋望舒開口?,望向了座上之?人,“我還有一事,想要問您。”
瞥了一眼?那孔明鎖,城主直接挑明了秋望舒的問題:“你是要問一個佩戴過這孔明鎖的人麼?”
“您知道她的下落?”
“不僅知道,而且,我可以不收任何報酬就告訴你。”
城主語氣平淡,可是出口?的話卻十分令人震驚,“因為,你要問的這個人,早就死了。”
與死人有關的交易,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所?以她也並不介意將這事實告訴秋望舒。
瞳眸一顫,秋望舒上前反駁道:“不,十二年前,她活了下來,甚至還與誅殺秋臻的人有聯係。”
“十二年前?”
輕嗤一聲,城主看?向秋望舒,一字一頓道:“可我指的是,十年前的驚蟄,她確實死在了去中都的路上。”
如遭雷擊般地抬起頭來,秋望舒顫聲問道:“您說什麼?”
驚蟄之?時……!
城主的意思是,言靜川甚至死於這一切開始之?前麼!
正欲追問到?底,突然,城主卻抬起頭來,語氣森冷地看?向了門外。
“你們怎麼還帶了個麻煩過來。”
同樣察覺到?了門外的不速之?客,才走?出幾步的蘇臨鏡朝門口?擲出一枚銅錢!
“啪”的一聲,銅錢似乎砸到?了什麼人,可是那逃竄而出的,卻是一隻讓幾人身形一滯的藍羽雀!
那是言益靈死前,曾出現在眾人眼?前的藍羽雀!
飛快地抽出了潛龍鉤,可是從門後閃出,迎上了蘇臨鏡的竟是一個白須及膝的瘦弱老?頭!
秋望舒的眉頭蹙起,來人竟然是中都那那告訴她李硯青蹤跡的瘋癲老?頭!
察覺到?了泊西老?頭眼?中的殺意,秋望舒警覺地抽出更星劍,寒聲質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來搶奪劍法,還是……”
還是他?也與十年前有關係,所?以趕來阻攔自?己!
泊西老?頭冷哼一聲,不屑道:“這次你我未做交易,我憑什麼要回答你!”
說著,便乍然出拳揮至蘇臨鏡耳邊!
與潛龍鉤比起來,那拳頭並無多少優勢,可是當他?躲開劍鋒陰笑一聲時,蘇臨鏡卻驚愕地掩住了口?鼻,悶聲喝到?:“小心,他?用了毒!”
毒?
那可夠下三?濫的。
氣憤地揮開鳳凰傘,玉小茶憋氣攻向不停出拳的老?頭。
本來打算用這傘和老?頭兜幾圈的,結果在鳳凰傘將將碰到?泊西老?頭後心時,他?卻像背後長了眼?似的,突然收手,順著桌凳和柱子幾步躍上了房梁!
“這老?頭……”
咬牙踏上了方?桌,玉小茶不禁在心中暗罵道,這老?頭拳法沒多厲害,但身手靈活得像隻上躥下跳的潑猴。
怪笑著於房梁中穿梭,泊西老?頭肆意嘲笑著下麵追擊的幾人。
“好你個賊老?頭。”
極其不爽地握緊了拳頭,林恣慕瞄準了不斷躥動的人射出了一劍。
隻聽“嗖”的一聲,一隻鐵箭飛射而來,穿過了領口?,將泊西老?頭牢牢地釘在了柱子上!
驟然失去了平衡,泊西老?頭怪叫著跌了下去!
玉小茶不忍看?地閉上了眼?睛,但是卻沒有聽到?“撲通”的一聲。
好奇地睜開眼?,這一睜,玉小茶就樂了,得虧那一箭力道紮實,泊西老?頭這會兒正頭朝下地掛在柱子上。
捂住嘴笑了笑,玉小茶幸災樂禍地對收箭的林恣慕道:“聽說過倒掛金鉤,沒聽說過倒掛老?頭呢,哈哈。”
在柱子上晃了個七葷八素,泊西老?頭好不容易睜開眼?睛,看?見?的卻是蹲下/身來,持劍看?向自?己的秋望舒。
“你來這兒,到?底要做什麼?”
泊西老?頭冷哼一聲:“反正跟你沒關係。”
聞言,秋望舒皺了皺眉。
不管泊西老?頭為何而來,但有一件事秋望舒可以肯定?,那就是他?肯定?是追著自?己來的。
沉著臉伸出手,秋望舒意圖封住泊西老?頭的神闕穴。
可是探到?泊西老?頭手邊時,秋望舒卻有些詫異地蹙起了眉頭。
泊西老?頭行走?江湖將近半生,可他?身上,居然探不到?一絲內力。
趁秋望舒發愣的瞬間,泊西老?頭眸光一閃,右手朝身後猛地一探。
隻是轉眼?的功夫,一柄長劍便從他?背後飛射而處,可是劍鋒的朝向,卻不是五人中的任何一個。
長劍帶著金光飛出,上麵的祥雲紋晃過了眾人的眼?睛。
這居然是……秋望舒當時贏得的名?劍——勝秋風!
而這柄劍的目標,居然是座上的棄月城城主!
飛身追劍而去,秋望舒橫劍,準備將勝秋風打落。
而身後,即便被?易君笙放倒在地,泊西老?頭還是掙紮地朝前大喊道:“萬時遙,你隱性埋名?躲了我這麼多年,終於被?我逮到?了!”
“毒婦,將我的一身功力還來——!”
萬時遙?
是當年因鑄劍名?盛一時,卻又突然在江湖上消失的萬家?
棄月城城主,竟是這個姓氏?
就在秋望舒即將攔下勝秋風時,眼?前卻突然閃過一片長衫!
衣袂翻飛間,被?叫做萬時遙的城主旋身接住了長劍。
“勝秋風?”
以二指劃過劍鋒,她撫劍的動作中包含著懷念與驚訝。
沒有否認這個名?字,萬時遙冷笑一聲,隨即提劍衝向泊西老?頭!
一劍橫於泊西老?頭的喉間,萬時遙的眼?中湧上了憤恨:“你也配拿我母親的劍?”
勝秋風,竟是萬城主母親的劍?
不敢置信地看?向萬時遙,秋望舒心中更是疑惑,這麼輕易便叫出了城主的名?字,那泊西老?頭與城主之?間究竟又有什麼恩怨?
帶著同樣的疑惑,蘇臨鏡驚訝地問道:“萬前輩,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勝秋風在泊西老?頭喉間劃出一條血線,萬時遙冷哼道:“說來可笑,這樣一個齷齪之?輩,卻是當年我瞎眼?時,入贅我萬家之?人。”
“是我萬家錯信於這齷齪之?輩,才被?他?搶走?了功法秘籍和傳家之?劍,勝秋風。”
“搶走??”
“那內功本就該傳於我,我既娶了你,成?了萬家的傳家人,為何那內功隻傳於你,而不傳於我!”
勝秋風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李伯犀,看?來當年,我不該隻廢了你的功法。”
“應該要了你的命!”
可是,死得痛快還是便宜他?了。
沉默片刻後,萬時遙冷笑一聲,喚來了侍從,將泊西老?頭五花大綁地捆在了地上。
她知道勝秋風被?秋望舒贏走?了,卻不知道勝秋風最終落到?了泊西老?頭的手上。
怪不得她之?前怎麼探,都探不到?勝秋風的下落。
萬時遙轉頭看?向秋望舒:“他?拿什麼,跟你換的勝秋風?”
沒有將一切坦白,秋望舒隻是含糊地回道:“一個消息。”
並未再追問,萬時遙冷嗤一聲道:“看?來,這消息也沒探到?底啊。”
說完,她便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然後將兩丸丹藥塞進了泊西老?頭口?中。
冷冷地看?著泊西老?頭因為藥丸而漲紅的臉,萬時遙滿不在乎地對秋望舒說道:“死前,便讓你把要問的,和他?問個清楚吧。”
那藥丸與尋常藥丸色澤無異,隻是吃下後,泊西老?頭卻漲紅了臉,死死地咬住了牙關不讓自?己張開嘴來。
……她喂給泊西老?頭的,是真言丹麼?
城主竟不怪罪自?己拿勝秋風交易,還願意幫自?己。
十分感激地朝萬時遙低下了頭,秋望舒轉身看?向滿眼?寫滿憤怒的泊西老?頭。
“那隻藍羽雀,是你派來追我們的?”
知道泊西老?頭現在無力反抗,秋望舒於是開口?直奔主題。
“我派來的?”
即便不想告訴他?,可是在藥力的作用下,泊西老?頭還是忍不住咬牙問道:“你知道那是什麼鳥麼?”
一口?黃牙都快咬碎了,泊西老?頭漲紅著臉,被?迫講出了他?知道的一切:“那是若木鳥,生於北部極寒之?地。若木鳥此生隻棲於若木樹上,若是若木樹被?伐,這鳥甚至會飛越百裡以尋找若木樹的蹤跡。”
“若木樹,百年而成?,中原也隻得兩塊木材。一塊被?富商買去,而另一塊”
頓了一頓,他?抬起了頭來,迎上來秋望舒的目光。
“便由北疆的商人,獻給了,大敗鈺龍神教後,風頭正盛的武林盟。”
第082章 所謂真相
此話一出, 猶如晴天霹靂一般,驚得眾人麵色驟變。
若木樹……
送往武林盟的木材……
呼吸一窒,秋望舒下意識伸手便要向懷中摸去?, 可是伸手時,她?卻?又僵在了?原地。
隻是聽了一句無憑無據的話,她?就開始懷疑起丁淩泉了?麼?
打斷了?她?那僵硬的動作?, 泊西老頭嗤笑?道:“彆找了?,你那白虹令,在你來棄月城的路上就被人給丟了?。”
“不然,這若木鳥不會隻憑一點?餘味辨認方?向, 我也不會今天才找來了?。”
白虹通行令確實不在自己?身上, 可是言益靈死前?出現的藍鳥卻?切實出現在了?她?們眼?前?。想到丁淩泉非要將木牌塞給自己?時臉上的關切,秋望舒的表情逐漸由僵硬變得惱怒,“你……”
嗓子發緊, 秋望舒盯著泊西老頭,一字一句地緩緩開口道:“你發誓, 你說的無一字虛言。”
看著秋望舒這幅惶恐的樣子,泊西老頭諷刺道:“我可以發誓,可是你敢相信麼?”
咧開了?嘴,近乎殘忍地說出了?她?夢寐以求的真相:“你敢相信要阻止你查到殺母仇人的,或者說,當年親手殺害你母親的,正是你母親真心相待的師妹, 也正是親手給你這白虹令的人!”
胸膛劇烈地起伏, 秋望舒死死地掐著手心, 顫聲喝道:“住口!”
說不出是覺得這些話著實荒謬,還是害怕他繼續講下?去?, 秋望舒慌亂地反駁了?他:“你無憑無據,實為構陷她?人。”
“無憑無據?”
見過太?多自欺欺人的場麵,泊西老頭習以為常地低笑?了?起來。
“秋臻死後,你為何不入中都投靠丁淩泉?”
秋臻死前?,即便無人可托孤,但她?不可能不叮囑秋望舒以後如何走這路。
她?的兩個最為親近的師妹都還在世,可既然秋望舒一直未入中都,那他可不可以理解為,秋臻死前?的囑托,就是此生不可入中都?
頓了?一頓,泊西老頭盯著秋望舒一字一頓道:“是不是因?為她?死前?曾告誡過你……此生不入中都?”
……此生不入中都!
這一句和當年的場景相重合,秋望舒的腳下?驀然騰起一股涼意,涼得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起來。
僵硬而木然地抬起頭來,秋望舒緩緩看向了?泊西老頭,耳邊也逐漸響起了?秋臻當年幾乎被風雨淹沒的話。
“今日下?了?山,你不要再回聆鬆鎮,也不要入中都……”
“去?哪裡都好……隻要你從此不要再問今日之事……”
她?,她?一直以為,秋臻擔心的是遠在中都的青臨門。
她?竟從未想過……除了?青臨門外,還有中都那,對自己?和對秋臻都十分熟悉的人。
寒意席卷了?她?的全身,秋望舒不敢置信地重複道: “住口……住口。”
看著秋望舒絕望顫動起的脊背,泊西老頭痛快地點?出了?一個秋望舒一直忽略的真相,“你就沒想過麼,李慕舸殺不了?秋臻,不是因?為功力,而是因?為……對秋臻不夠熟悉,沒能十年如一日地看著秋臻練劍,也沒有那運氣,在比劍失敗後還得到過秋臻破解劍法的指點?。”
破解劍法……!
她?一直清楚地記得,當年那個人,是如何猜到了?秋臻的最後一劍,並?且,是以何等的姿態俯身在秋臻耳邊,留下?了?最後一句。
如果,如果泊西老頭的話不假。
秋望舒白著一張臉,出神地想,那她?留給秋臻的最後一句是什麼。
是,對不起,師姐,還是……永彆了?,師姐?
泊西老頭刺耳的話語混著當年那嘲笑?自己?愚笨的狂風一起,震得她?耳邊一片嗡鳴。神智被蒙蔽,心中一片混沌,秋望舒紅著一雙眼?憤然提劍,斬向了?麵前?麵色嘲諷的泊西老頭!
“秋姑娘——!”
生怕她?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蘇臨鏡焦急地跑向了?秋望舒,卻?被易君笙不由分說地攔住了?。
秋望舒不會殺了?這人。
易君笙神色冷靜,眼?裡隻有這篤定的一句。
更星劍晃過了?眾人眼?前?,可是最終卻?隻是橫在泊西老頭頸側。緊緊地咬住牙根,秋望舒聽見自己?遷怒一般地質問道:“為何這些話,在中都時你一字都未提!”
如果他在中都的時候告訴自己?,自己?從一開始就能查驗清楚,言益靈或許……也不用死在自己?麵前?了?!
即便劍在頸側,可泊西老頭眼?中卻?沒有一絲驚慌。像是篤定秋望舒不會動手一般,泊西老頭緊緊盯著她?道:“誰知道呢,也許是因?為,我和你一樣,不敢置信吧。”
說完,泊西老頭諷刺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蘇臨鏡心中的震驚不比秋望舒少幾分。七俠中不乏冠絕一時的女俠,可是能以女子的身份,力排眾議登臨掌門和武林盟主之位的,隻有丁淩泉一人。
她?一直把丁淩泉當做心中楷模,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為丁淩泉這般德才兼備卻?又虛懷若穀的女俠。
可是今天這泊西老頭卻?信誓旦旦地說,當年真正殺死了?自己?的師姐,阻攔秋望舒尋得真相的人,不是彆人,這正是她?所景仰的丁淩泉。
從丁淩泉讓自己?轉交那白虹令時,她?就知道丁淩泉和秋望舒關係匪淺,並?且她?也一直猜測當年秋臻叛逃之事其實另有隱情。可她?實在是不敢相信,泊西老頭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把當年的真相往丁淩泉身上引。
……荒唐,這實在太?荒唐了?!
捏緊了?潛龍鉤,蘇臨鏡盯著泊西老頭不敢置信地開口:“你在開玩笑?麼?這個令牌的主人是”
臉上露出了?諷刺的表情,泊西老頭不屑地打斷了?她?,“是秋臻的師妹,紫雲劍派的二師姐,武林盟當今的盟主——丁淩泉?”
他既知道,為什麼還口出這等狂言?
而且,丁淩泉若真是那兩麵三刀之人,為何不在群英賽上便阻止這一切?還要把發現真相的機會,留給與她?們一同出發的秋望舒。
眼?中有憤然怒色,蘇臨鏡急聲道:“她?若要做出這樣的事情,為何一開始還會讓秋姑娘與我們同行!”
聽見這句話,泊西老頭麵上先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隨即便像嘲笑?她?的天真一般大笑?了?起來:“因?為她?不怕啊。”
“而且她?就算路上做了?什麼,那也隻是小打小鬨。等你們回到中都,那才是開始!”
將頭迎向秋望舒不住顫抖的劍鋒,泊西老頭幾近癲狂地對她?喊道:“就像當年,她?將你母親的消息賣給青臨門一樣,隻是一個開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容被一聲悶哼取代,在眾人還沒回過神的時候,易君笙已經出手打中了?他的啞穴。猝不及防地被人堵住了?穴道,泊西老頭隻能隻能大睜著一雙眼?,嘶啞地發出可笑?的氣聲。
秋望舒已經快支撐不住自己?手中的更星劍了?,在泊西老頭的氣聲之外,所有人也都聽見了?她?手中咯吱作?響的聲音。
冷汗從額角滴下?,秋望舒的全身冷得如墜冰窖,可是她?一點?感覺都沒有,隻是失神般地重複著泊西老頭的最後一句。
“將她?的消息賣給青臨門……”
秋望舒茫然地想,在伏春城的那個秋天來臨前?,知道秋臻蹤跡的,是不是隻有……素華南,素妙源和丁淩泉三個人?
而在秋臻死後……默默得利的,是不是也隻有如今身居高位的丁淩泉。
被秋望舒麵上的惶然所觸動,萬時遙的眼?中終究透出了?些許不忍。皺起了?眉頭來,萬時遙一掌劈暈了?不住掙紮的泊西老頭,故作?生硬地勸說道:“該問的都問到了?,再聽下?去?,不過也是折磨你自己?。”
收回了?目光,萬時遙轉過身,對幾人下?了?逐客令:“今日,我也累了?,各位姑娘請回吧。”
……
不知道怎麼回的客棧,秋望舒關上了?房門,沒有理會身後所有關切的聲音,木然地癱坐在凳子上。
耳邊不停重複著泊西老頭那些憤憤不平的話,秋望舒心中思緒亂成了?一團。
不可能
怎麼能是丁淩泉呢……她?想。
她?有什麼理由要出賣秋臻的消息?又有什麼理由要秋臻的命?
李慕舸為的是《息緣劍法》,而她?呢?她?為的是什麼?
難道隻是為了?借青臨門之力,登臨紫雲掌門之位麼?
打了?一個寒顫,秋望舒呼吸困難地攥住了?胸口。
這一切隻是泊西老頭的一麵之詞,並?無人證和實據……等她?,等她?向李慕舸那獨女求證後,她?才能確定所謂的真相。
可是,如果不是丁淩泉的話,又有誰能利用這白虹令,堵住言益靈的嘴呢?
她?試圖為丁淩泉找到開脫的理由,可是她?想得越多,心中那讓她?全身發涼的脈絡越發清晰。
她?記得邊城司的吳主事說過,丁淩泉早年下?山時,曾在秦州大敗水匪。如果她?在那會兒遇到了?被河水衝到岸邊的言靜川,那她?……是不是就能在言靜川最信任她?的時候,殺了?她?,然後將言靜川找到的飼魂草煉化。
最後,再戴上迷惑母親的孔明鎖,用言靜川的身份,殺死了?秋臻。
眼?前?亂哄哄的,一會兒當年榴花小院中,素華南作?勢要撓她?時將她?護在身後的小泉姐,一會兒又是在中都時,那個溫柔又篤定地將自己?喚作?“阿望”的丁淩泉。
最後,是法定寺中,隔著滿地鮮紅望向自己?的神秘人。
日暮的血紅透過窗紙打在秋望舒身上,燒光了?她?全身的力氣。
她?想撐著桌子坐起來,可是虛軟的雙手卻?猛然一滑,“叮鈴桄榔”地碰翻了?桌上的茶盞。
茶水染上了?落日的血紅,鋪天蓋地漫過秋望舒的手邊,照出了?一雙迷惘失神的眼?睛。
淅淅瀝瀝的滴水聲中,秋望舒想到了?母親那句慎重的交代。
“此生不入中都。”
如果當年的神秘人當真是丁淩泉的話,那十年前?,當她?看到自己?的時候,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是在猶豫要不要趕儘殺絕……還是想著留她?一命,等她?走投無路來到中都時,再用最虛偽的語調安慰她?,養大她?,好讓她?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裡?
殘陽燒灼著她?的全身,胸腹間?也驟然騰起一股惡心的悶痛,像嘲笑?她?的天真一般橫衝直撞著。
尖銳嗡鳴中,耳邊卻?不願放過她?似的一直重複著丁淩泉那句“若是還要回來,那我們在中都隨時等你。”
眼?前?的場景越來越扭曲,天旋地轉般的暈眩也在這一瞬將她?吞沒,秋望舒再也克製不住嘔吐的衝動,撕心裂肺地揪住了?衣襟,可是什麼都吐不出來。
在她?難堪地拉住桌腿時,她?卻?聽見了?有人慌亂打開房門的聲音。
似乎是擔心到了?極點?,那腳步聲不複往日的從容,急促而慌忙地走到了?她?的身邊。
在窸窸窣窣的聲音中,她?感覺到一隻手攥著手帕,帶著不再克製的心疼,小心翼翼地擦過她?狼狽的臉龐。
沒有製止也沒有回應,秋望舒就這麼出神地盯著地麵,好半天了?,才悶聲問她?:“我的令牌,是你拿走的麼?”
沒有聽到回答,秋望舒木然地眨了?眨眼?,不帶一絲波瀾地解釋道:“我想來想去?,這一路上,能在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拿走白虹令的,也隻有你。”
摸不準她?是不是要怪罪自己?,易君笙停下?了?擦拭的動作?,垂眸回道:“是”
“我隻是希望,在你徹底知道真相之前?,讓這若木鳥不再阻攔你。”
聞言,秋望舒的眼?中的情緒又沉下?了?一分。
果然,她?在之前?也察覺到了?。
隻有自己?,口口聲聲說著恨,可心裡卻?如此遲鈍。
帶著些自嘲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秋望舒艱澀地擠出一句:“多謝你。”
這三個字不是易君笙設想過的反應。
她?想過秋望舒會怪自己?自作?主張,會對自己?生出戒備之心,但沒想過她?的態度是這般捉摸不透的平靜。
聲音有些發緊,易君笙盯著秋望舒的反應,緩聲問她?:“你怪我麼?”
聽出了?她?話語中的緊張,秋望舒心中有些苦澀。
“為什麼會怪你?”
初時的惡心過去?了?些,秋望舒儘量放平了?聲音道:“我隻怪自己?遲鈍,察覺得太?晚。”
自己?起碼……也該有所懷疑的,就算丁淩泉隻是被人汙蔑,自己?也應該對那異樣的若木鳥有所察覺。
“那並?非遲鈍”
不假思索地開了?口,易君笙反駁道:“是你不願意那樣想。”
不願意那麼想?
這十年來,她?設想過很多種那人的身份,可她?唯獨就是沒想過,這人可能會是對她?們無比了?解丁淩泉。
她?想問的真相已經近在眼?前?,接下?來,她?隻需要去?到繼明山莊,去?把泊西老頭的話和李硯青一一驗明,當年的一切便能真相大白。
可她?好像突然,對這一切產生了?兩分畏懼之心。
如果真的是丁淩泉……
如果真的是她?將秋臻的消息賣給了?青臨門,並?親眼?看著秋臻將更星劍插進自己?的胸膛,那她?……
胸中再次翻江倒海了?起來,秋望舒不敢再想了?,艱難地從嘴裡吐出了?一句:“多謝你。”
“但少莊主……能不能讓我自己?待一會兒。”
說完,秋望舒轉過身去?靠在桌子上。餘光裡,她?看見易君笙似乎想給自己?倒一杯水,可是沉默片刻後,還是放下?了?手,沒說一句話地走出去?了?。
第083章 辜月節
在秋望舒悶在屋裡的第二晚, 幾人便端著晚飯擔心地擠在了她的屋外。
昨日傍晚易君笙還進去了一趟,後來那?門就鎖上了,任誰敲都沒個回應。要?不是玉小茶偷偷聽見她開窗的聲音, 她們都差點以為秋望舒孤身前往中都了。
玉小茶軟磨硬泡了半天,甚至連林恣慕都不自然地勸了一句“你要?是願意說,我們就給你送進去……要是不願意, 就,就拉倒。”
林恣慕是想說她清楚秋望舒現在的心情,願意讓她一個人清靜清靜。但這話到她嘴裡就還是拐了個彎,拐得差點就被玉小茶捂上嘴。
就在蘇臨鏡沉默地跨過兩人上前敲門時, 秋望舒的房門卻突然打開了。
不敢置信地停下動作, 幾人齊刷刷地朝屋內看去。
秋望舒與往日無異地坐在桌邊,她的臉上還有些未褪的蒼白,但已和昨日那?一觸即潰的樣子大不相同。
“阿望, 你想先和我們吃……啊不,你想先聊點飯麼??”
對著秋望舒這幅平靜的樣子, 玉小茶的舌頭不知?怎的打起了結。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還是林恣慕聽不下去打斷了她,直接問起了秋望舒:“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們說?”
原以為是難得重逢的故人,沒想到卻有可能是害死?母親的凶手。
昨天經曆了那?天摧地塌般的打擊,今天突然開門,肯定不隻是為了讓她們送口飯進?來吧?
沉默了半晌,秋望舒沒有回答林恣慕的問題, 隻是心不在焉地反問道:“你們不先問問我為什麼?要?和你們走?這一路麼??”
秋望舒一直對過往閉口不提, 如今在這個關口提起, 目的不言而喻。
她不是不想再對眾人隱瞞,而是自暴自棄, 想要?用那?殘酷的真相逼退同路的幾人。
若是放在之前,易君笙一定會溫聲攔下她,告訴她等你真正想說的時候再開口吧。
可是今天易君笙沒有阻攔,隻是冷靜地問她:“所以是為什麼?呢?”
得了這一句提問,秋望舒的眉睫微顫,她似乎緩了一會兒?,然後便不再顧忌地在屋裡,沉聲向眾人講出了有關秋臻,有關丁淩泉和十?年前伏春山的事情。
隻不過講的時候,興許是不願回想,她還是略過了許多聆鬆鎮裡和丁淩泉的回憶。
即便她現在不能說確定丁淩泉就是殺害秋臻的人,可心裡也已經有六分篤定了。
認真地看向幾人,秋望舒沒有一絲遮掩地問出了每個人都需要?考慮的事情:“即便如此,你們也要?與我同行?麼??”
她的話音冷靜而決絕,似乎隻要?眾人猶豫一刻,她便會毫不在乎地獨自離開。
可是她捏緊裙邊的手卻還是泄露了她的緊張。
什麼?嘛,林恣慕暗嗤道,明明不願意這麼?說,卻偏要?擺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
林恣慕還沒開口,蘇臨鏡先一步回答了她。
“要?”
蘇臨鏡的臉色也很糟糕,她曆來仰慕丁淩泉。可是在經過了昨日之後,她的心中也產生了懷疑和動搖。
“我要?和秋姑娘一起,向丁盟主問個明白!”
抬頭認真地看著秋望舒,蘇臨鏡攥緊手心:“我一定要?問明白,泊西老頭說的究竟是不是惑眾訛言。”
“那?如果這是真的呢?”
迎上了蘇臨鏡的目光,秋望舒平靜地問道:“聽到我母親的下場,目睹言大夫被害的慘狀,你們還要?與我一起去麼??”
這一句話讓蘇臨鏡楞了一下,她正要?開口吐出一個“去”字時,話頭卻被林恣慕搶到了一邊。
皺起眉頭緊盯秋望舒,林恣慕不悅地問道:“那?如果我們說我們也害怕被牽連,你又會怎麼?樣?”
果然,秋望舒隻是愣了一愣,隨即便毫不猶豫地回答了四個字。
“我會離開。”
冷笑了一聲,林恣慕賭氣?般地回道:“那?我就偏要?你和我們繼續走?下去。”
她才不在意什麼?丁淩泉不丁淩泉的,她隻在意她們是同伴,是共渡難關的朋友。
既然如此,就斷沒有因為顧慮和畏懼就拋下朋友的道理。
更何況……她怕的事情,早就消失在百影門了,那?她就更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在秋望舒愣怔的神色中,林恣慕抱起了手臂:“雖然當?時是你們把我拉上賊船的,但既然大家?是一條船上過來的,那?就不是什麼?路人或者閒人。”
不自在地掃過詫異的玉小茶和蘇臨鏡,還有一言不發的易君笙,林恣慕臉上雖然有些微紅,但卻一字一句地把心裡話講給了秋望舒聽:“即便前路是苦是難又如何,我們是同伴,原本就該和你一起擔著。”
林恣慕這最後一句擲地有聲,被震住的不止說不出話的秋望舒,還有背後大張著嘴的玉小茶。
雖然她對林恣慕說拉上賊船那?句深表質疑,但是林恣慕這番話說得……是真像人話啊。
話音落下後,屋中安靜了很久。
看到幾人如她所料般勸住了秋望舒,易君笙抬起頭,又加了一把勁道:“那?便和我們一起。”
她原本想說“那?便讓我陪著你”,可是話到嘴邊卻又意識到,這一句話私心太重,所以最後還是默默地把“我”隱藏到了“我們”中。
她想,她沒有什麼?道理可說,她隻是不想放開秋望舒的那?句“並非殊途”。
隻是為了同路之誼,便能做到這個地步麼?……
過了好久後,秋望舒才深吸了一口氣?,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回道:“那?便陪我一起回中都,去問個清楚吧。”
……
辜月節足足要?過三日,第一日是千人放燈,第二日是懸燈遊市,到了第三日才有閉幕的鼓樂歌舞。
大家?最好奇的都是這千燈齊放之景,所以第一日的集市熱鬨非常,這次,幾人剛走?幾步便被人潮給生生擠散了。
秋望舒隻拉住了易君笙,沒來得及拽住玉小茶,於是,她和易君笙兩人就隻能在玉小茶慌亂的叫聲和蘇臨鏡恍惚的神情中被慢慢擠遠。
好不容易從入口最擁擠的地方擠出來,兩人後怕地繞開人群,朝人稍微少一些的街巷走?去。
比起擠滿了胡餅和乳酪攤子的主路,這些隻有幾個攤主賣瓜果的小巷就正常多了,好歹腳是能沾地了。
路過一個掛滿祈福簽的古樹時,兩人被一個算命先生給叫住了。
“姑娘,算卦麼??”
算命攤邊,一個短須男子伸出手來攔住了兩人。
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他一眼就看見了衣著講究的易君笙。平日裡找他算卦的,多是算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他就是算一天也湊不出一兩銀子。
這會兒?好不容易逮著一個看著兜裡有銀子的,那?他可不得好好撈一筆。
看見他背後大大的“卦命”二字,秋望舒微微蹙起了眉,沒有出聲。她從來不信命,隻信由自己結束的因果報應。倒是易君笙饒有興趣地問道:“你要?如何算?”
一般女子來算卦,算的不都是姻緣麼?,那?就看手相就行?,算命先生於是眯起眼來答道:“看看手相就行?。”
側目看了一眼秋望舒,易君笙緩緩地伸出手,懸在離算命先生一掌的地方:“那?你就這麼?看。”
離這麼?遠,那?看不準怎麼?辦?那?算命先生正想催促易君笙離近點,可是抬頭時,卻對上了易君笙一雙沒有溫度的眼睛。
訕訕地坐了回去,算命先生這才定下心來仔細端詳麵前人的掌紋。這姻緣線雖然不短,但是中途有不少細紋交疊,而且尾端分了叉。
這可不是什麼?好征兆呐。
仿佛已經聽見了銀子往錢袋裡掉的聲音,那?算命先生故弄玄虛地捋起了短須,搖著頭往後靠去。
“天紋分岔,細紋交疊,嘖嘖,這姻緣呐注定曲折不順。”
盯著易君笙的掌紋,秋望舒的手微不可察地顫了一顫,易君笙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再次伸出掌心,易君笙半是威脅半是固執地要?求道:“重新算”
“算到兩情相悅,天作之合為止。”
“兩情相悅”“天作之合”這幾個字被她念得固執又執拗,叫秋望舒不由地朝她看去。
易君笙並不是信命理八字的人,為什麼?非要?聽到一個好的結果呢
……這幾個字就那?麼?重要?麼??
難以置信地上下打量著易君笙,那?算命先生驚訝地想,原以為是頭肥羊,結果沒想到是個要?求古怪的奇葩。
“這……這怎麼?”
對著瞠目結舌的算命先生,易君笙堅定地說道:“你且重新算就是了。”
難辦地張了張嘴,但是在易君笙威逼的目光下,算命先生隻能呐呐地張開了口,睜眼說起了她要?求的瞎話。
“咳,姑娘……必定能與心愛之人心意相通,白首偕老。”
心滿意足地聽到了這幾個字,易君笙臉上的烏雲終於散開了些。
不同於算命先生的戰戰兢兢,易君笙連眼角都盛滿了笑意。將一兩銀子放在桌上,她愉悅道:“好啊,多謝。”
帶著攤主迫不得已的祝願,易君笙得意地拉著秋望舒往放燈的譙樓走?去,
一路上,兩人雖然沉默無言,但她們之間似乎有什麼?情愫在交握的掌心中默默地湧動。
譙樓位於城中,往日隻聞鐘聲,今天卻被鼎沸人聲給牢牢包圍住。
等戌時一到,定更聲一起。所有聚集在城中的遊人眷侶便會一齊放出手中的祈願燈,祈願在長風的相助下得到上天眷顧。
譙樓旁邊布滿了賣燈和花結的攤子,還沒到放燈的時辰,所以人們都在攤邊或者橋墩上寫著自己想許的願望。
而走?過一個祈願燈攤子時,秋望舒也被身前的一對年輕眷侶吸引了注意。
隻見那?年輕男子用雙手半捧半抱著一盞紅色的祈願燈,對麵的年輕女子弓腰認真地在燈上寫著字。她寫完了一麵後卻沒有停下動作,而是擦了擦汗彎腰又寫了一麵。
那?女子收起最後一筆時,秋望舒悄悄地望了過去,看見在那?女子害羞的眼神下,露出的兩麵字。
一麵是歪歪扭扭的“共此良辰”,另一麵是熟練後,工工整整的“生死?不渝”。
那?兩人臉上有著毫不遮掩的希冀,甚至於還沒點燈,就叫秋望舒看見了令人羨慕的紅光。
這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祈願,可是秋望舒心裡卻也忍不住湧起了羨慕。
她羨慕的並不是他們能堂堂正正地攜手祈願。
她顧忌的從不是世俗的拘束。幼時她便厭惡刻板禮教,在秋臻身邊時,秋臻樂得讓她自在,在朝夜山上時,師君更不是不拘泥於規矩教條。所以在察覺到自己的心意時,她心中雖有驚訝和羞赧,但卻從未為女子動心而困擾過。
她隻是忍不住想,如果沒有這一切的離奇曲折,如果她隻是當?年聆鬆鎮的一個尋常女子,那?事情會不會容易得多?
如果她一直在秋臻身邊長大,那?她會在秋臻想通後擁有一把屬於自己的劍,也會帶著秋臻給的底氣?,盲目地衝上驚瀾台。
也許她隻能學到秋臻的皮毛,也許這次她會敗給易君笙,但那?樣的她……卻一定能坦誠而恣意地拉著易君笙把祈願燈寫個遍。
看著出神的秋望舒,易君笙靜靜地回過頭,在秋望舒反應過來前便開口對麵前的攤主道:“勞煩您給我們也來一盞。”
“誒,好”
看見過來的是兩個女子,攤主也不覺得奇怪,畢竟兩個姑娘一起來給自己求個好郎君也很常見。
麻利地給易君笙挑好了一盞祈願燈,在秋望舒愣怔的神色中,易君笙接過燈笑著問她:“是秋姑娘自己來寫,還是我來寫?”
以為秋望舒是生性羞澀,那?攤主笑著遞出兩隻筆,“兩位姑娘一起寫不就行?了?”
接過這筆,許下的就該是切合時宜的心願了。心中閃過許多她不敢寫下的字詞,秋望舒的神色也猶豫了起來。
見狀,易君笙先一步接過筆:“那?這次就我先寫吧。”
說著,就讓秋望舒托住了燈,自己低下頭去認真動起筆來。
筆尖描在絹紙上,秋望舒的耳邊響起了認真而輕巧的“唰唰”聲。
想起她方才接筆時的“這次”二字,秋望舒出神地托著燈,默默地想,她明知?自己要?麵對的是什麼?,卻這麼?篤定她們兩人還會有下次麼??
想到泊西老頭最後的話,秋望舒眼中泛起了矛盾的情緒,扣在祈願燈上的手也更緊了些。
與眼中波瀾起伏的秋望舒不同,易君笙一絲不苟地低著頭,寫得極其認真。從這個角度看不見她在寫什麼?,隻能看見她專注地挪動著手腕,那?臉上的神情不像是在寫一個平平無奇的祈願燈,倒像是在臨什麼?名家?字帖。
終於到了最後,她在紙燈上落下了最後一點,然後滿意地放下了手袖。
“好了”
秋望舒聽見她這麼?說。
周圍的遊人陸續收了筆,快一些的甚至都點上了燈。而易君笙就這樣靜靜地,用期待而平和的目光注視著燈後的自己。她的目光中並沒有催促,可是秋望舒卻越來越不敢去看那?上麵到底寫的是哪幾個字。
會是哪幾個字呢?
是含蓄些的“心有靈犀……?”還是和尋常人們一樣帶著無儘期許的“朝暮白首”呢?
微顫而遲疑地將祈願燈轉了過來,在看見那?四個字時候,秋望舒卻怔在了原地。
那?上麵沒有寫諸如“朝暮白首”和“心有靈犀”之類的祝願,隻寫下了無關風月的四個字——“得償所願”。
祈願燈的暖光映照在易君笙的眼中,秋望舒緩緩地抬起頭來,聽見她笑著對自己說:“秋姑娘,希望你我,都能得償所願。”
第084章 千燈逐願
鼎沸人聲中, 秋望舒聽見了有情人害羞的低語,聽見了攤主抱怨講價的?話語,可最後落到她耳邊的?, 是易君笙這句真摯而認真的“得償所願”。
到了這一刻,秋望舒再也不能欺騙自己了。她清楚地知道,易君笙的?“願”中有自己?, 但她還是想?問,那易君笙也知道自己的“願”中,都有什麼嗎?
在易君笙等待她回答的?時候,身邊卻?驀然傳來一串吵鬨的腳步聲。
幾個亂跑的?小孩在人群中亂竄, 眼看他們撞到了好幾個托著燈的?人, 又毫無自覺地邊鬨邊向易君笙跑來,情急之下,秋望舒伸出手一把拉住過了易君笙。
四目相對, 兩?人的?心跳聲隔著緊貼的?祈願燈交相呼應,易君笙的?神情也由詫異緩緩轉向了愉悅。
她的?眉目間有發自內心的?暖意, 而?秋望舒也在她的?眼?中確定了方才?的?答案。
易君笙一定也知道,自己?的?願中也有一部分,雖然不能宣之於口,但確實有關於她。
旁邊有祈願燈緩緩升起,將暖光投在了秋望舒交疊向上?的?掌心中。到了這一刻,秋望舒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掌紋才?是真正稱得上?錯亂繁複的?那一個。
她想?, 也許易君笙被那算命先生斷言“情路曲折”的?原因, 是因為她握住的?人是自己?。
察覺到了她的?眼?神, 易君笙並沒有像往日一樣寬慰和?開解她,而?是靜靜地半握起了她的?手心, 讓原本紛亂的?掌紋緊密地合在了一起。
這樣,就隻有幾條平緩而?舒展的?橫線了。
看著兩?人交疊的?手掌,易君笙滿意地輕笑道:“這樣就好了。”
……是怎麼樣個好法?
看著兩?人交彙的?姻緣線,秋望舒出神地想?,是自己?能結束這一切,從此與眼?前人相守,還是自己?不顧一切地將眼?前人捆在身邊,自私地讓她分擔原本不該承受的?痛苦和?危險。
……如果?能是前一種就好了,她發自內心地想?。
在秋望舒望著手心發愣的?時候,易君笙已經溫柔地握著她的?手,一起點燃了祈願燈。
感受著手背上?傳來的?溫度,秋望舒聽見易君笙認真地對自己?說道:“秋姑娘,方才?那人算不出來我的?姻緣”
祈願燈開始上?升,易君笙注視著秋望舒,一字一頓地說出了她一直藏在心裡的?話:“但你?可以。”
說完,她輕輕地鬆開了交握的?那隻手,從懷裡取出了一個精巧的?飾物來。
看清那個飾物的?瞬間,秋望舒的?呼吸便錯了一拍。
易君笙不知何時去買了一條香雪草編的?花結,甚至連顏色都和?自己?買的?毫無二致。
鬼使神差地抬起頭來,秋望舒呆呆地看她將花結一寸寸地推到了自己?麵?前。
周遭的?祈願燈為她染上?了一層頰邊霞,而?易君笙卻?目無旁騖地注視著自己?,用最溫柔而?珍重的?語氣對她說:“香雪花結,隻贈愛慕之人。”
“秋姑娘,如果?你?願意讓我陪你?一起走下去的?話,可以替我把花結係上?麼?”
話音落下的?瞬間,譙樓上?響起了戌時的?定更聲。鐘聲繚繞不斷,有人放出了第一盞由城主親自題過“長長久久”的?祈願燈。
暖光如懸星,隻是因為一個愣神,祈願燈便迫不及待地從秋望舒手中脫出,隨著星星點點的?橘紅一起飛向譙樓之上?。
千燈競逐,萬點橘光乘風而?上?彙成了璀璨銀灣,洋洋灑灑地傾瀉於祈願人的?眼?中。
祈願燈燃起的?熾熱好似還留在手邊,可秋望舒閃爍的?眸光卻?漸漸在風中被吹涼。
祈願燈再亮,終究難以長明。
燈油燒儘後,祈願燈便會飄搖落下,而?她也不能永遠地停留在她不想?放手的?一瞬。
半晌後,秋望舒沒有接那個花結,而?是沉默地從易君笙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道出了自己?的?回複。
“……我這雙手,隻知道握劍,不知道如何握住彆?人。”
朝後退了一步,秋望舒避開了易君笙的?眼?神,小聲道了一句:“抱歉……”
“少莊主的?真心,不該錯付於我。”
聞言,易君笙眼?中閃過一瞬的?錯愕,但很?快她又伸出手再次握住了秋望舒,近乎執拗地反駁了她的?話:“是我執意要握上?來,為何會說是錯付?”
她知道秋望舒在擔心什麼,但她從來不是會因旁人而?怯懦之人,“我知道你?擔心自己?麵?對不了丁淩泉,也不願讓我置身險境。”
“但這些都不是能讓我放手的?理由。”
固執地望進了秋望舒的?眼?睛,易君笙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既選擇了要站在你?身邊,就斷不會讓你?擔心我。”
她相信易君笙不會讓自己?擔心,但是……
似乎想?起了什麼,秋望舒無聲地笑了笑。即使她們初遇時這人就壞心講錯出發時間,她也一直相信這人。
隻是,她不相信自己?能護得住誰罷了。
搖了搖頭,秋望舒緩緩道:“我一直都相信你?,我隻是……無法相信我自己?。”
“之前是我太過得意忘形,忘了我選的?這條路原本全是意外和?變故。所以,陪我走得人越多,我隻會越心慌,也越猶豫。”
費力?地吸了一口氣,秋望舒鼓起勇氣,對上?了易君笙的?眼?睛:“你?不該選擇我這樣一個人,也不該和?我走上?這樣一條路。”
這算什麼自作主張的?回答?
這既是兩?個人的?事情,便不該由秋望舒一人替她做出選擇。
帶著些微慍,易君笙皺眉道:“該不該,是我自己?說了算。”
麵?對易君笙,秋望舒向來都是動搖而?迷茫的?。可是這一次,秋望舒卻?直直地迎上?了她眼?中的?波瀾,以一副堅定的?姿態反駁道:“可是,做出什麼樣的?回答,也是我自己?說了算,不是麼?”
這一句堵得易君笙啞口無言。
她們都清楚那晚的?吻不是夢也不是衝動,是她們心中都有彼此,所以才?用吻來輕碰那層窗紙。
明明隻差一步就能心意互通,可是那一步前,卻?橫亙著秋望舒放不下的?憂慮。
易君笙盯著秋望舒,帶著仍未被澆滅的?期待,固執地追問著兩?人都心知肚明的?問題:“那你?為什麼要買那個花結呢?”
顫抖地揪住了裙邊,秋望舒原本就不平靜的?心跳因為這一句又高懸了起來。她原本可以騙易君笙說那是宋遠舟讓她代為轉交的?,可她終究還是說不出這句話來。
撇過頭去,秋望舒聽見自己?悶聲吐出一句違心話,“是攤主盛情難卻?。”
如果?花結是攤主盛情難卻?,那她們之間那個吻呢?
絲毫不讓地擒住了秋望舒的?視線,易君笙堅定道:“你?騙我,明明是你?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這四個字是她親口說的?,可是現?在秋望舒卻?慌得隻想?全盤否定。
咽下一口氣,秋望舒艱澀地反問:“少莊主憑什麼斷定我騙你??”
不由分說地逼近了秋望舒,易君笙抬起變得有些微涼的?手指,點在了秋望舒遍布掙紮的?眼?角。
“憑你?這裡,有我。”
指腹順著臉側滑到秋望舒的?袖口,易君笙軟下聲音來,聲音微顫地繼續道:“眼?睛裡明明想?要我留下,就不要為了那些顧慮一再推開我。”
她想?反駁易君笙,說那些不是顧慮,是發自肺腑,不想?再體驗一遍的?畏懼。
可是牽在她袖口的?手又是那般小心翼翼,小心得秋望舒幾乎快被心中的?愧疚和?不舍淹沒。
易君笙向來是從容而?主動的?,是遇到了自己?,才?要這樣謹小慎微地使儘了渾身解數。
撥開了牽在自己?袖口的?手,秋望舒後撤了一步,儘力?克製著自己?不去看易君笙。
她怕看見易君笙那雙滿是自己?的?眼?睛,也怕自己?心軟留戀這千燈眷人的?一瞬。
“你?就當我膽小無能,不足以與你?並肩而?行。”
知道這是故作冷硬的?話語,易君笙上?前反駁道:“你?若真是這樣的?人,為何驚瀾台上?不趁人之危,又為何在百影門?中對我,對其餘三人屢次相救,甚至在知道言益靈與飼魂草有關後,你?也還是選擇了出手相助!”
易君笙這一席話說得她心亂如麻。可說到底這些不過是不忍見她人落難罷了,她又怎會有易君笙說得這般仗義又高尚。
“這些事情……換了旁人照樣能做。”
頓了一頓,秋望舒低下頭去艱難地繼續道:“隻是少莊主心善,所以才?高看了我一眼?。”
“高看你?一眼??”
眼?中染上?怒意,易君笙氣她無故自貶,也氣她不敢麵?對自己?。於是易君笙固執地上?前一步截住她的?退路:“你?又怎知我是高看你?一眼?,而?不是從一開始就有私”
聽到即將脫口而?出的?“私心”二字,秋望舒再也承受不住心中的?慌亂,開口打斷了她。
她的?話全被易君笙堵了回來,那她還能說什麼呢?
手指不可抑製地顫動起來,秋望舒抬手腰擋住自己?的?臉,顫聲懇求道:“少莊主,你?莫要再問了。”
“算我求你?……”
“算我求你?”這幾個字砸在易君笙耳邊,竟叫她一步都不敢再往前。
秋望舒這幅樣子,好像自己?吐露的?愛意能讓她窒息。
那易君笙還能再開口逼問什麼,逼迫什麼呢?
那寫著“得償所願”的?祈願燈已經彙入了燈河,可是這一刻,相隔一步的?兩?個人卻?在這祈願百年的?人潮中格格不入了起來。
她希望秋望舒得償所願,哪怕她要為此舍棄自己?。
反正。她有的?是耐心和?讓秋望舒放不下的?詭計。
穿堂而?來的?夜風吹冷了易君笙眼?中的?燈火,易君笙垂眸蓋住眼?中情緒,朝她妥協道:“好……”
第085章 離開受阻
辜月節還沒結束, 但初冬的寒風卻暫時驅散了昨晚人們手心中的暖意?。
冷颼颼的晨風中,客棧喂馬的夥計聽見了身後的動靜,看?見身後走來的藍衫女子?, 他哆嗦著停下喂馬的動作,堆起笑來喊了一聲:“姑娘。”
看他正在喂自己的黑騮馬,秋望舒點了點頭, 默默道?:“我來喂吧。”
“不用不用,我馬上就喂完了!”
聽見夥計笑?嗬嗬的推辭,秋望舒堅持道?:“沒事,我來吧。”
見秋望舒堅持, 夥計也隻?能抓抓頭:“好嘞”
夥計自然樂得能少喂一匹馬, 於是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把手上的糧草遞給?了秋望舒。
接過草料,秋望舒又從隨身帶的袋子?裡掏出一把上好的苜蓿喂到了黑騮馬嘴邊。親昵地蹭了蹭秋望舒的手背, 黑騮馬張口咀嚼起草料來。
不知道?是不是聞見了些?微主人的味道?,旁邊易君笙的白馬也緩緩靠了過來。它先是踏了兩步, 隨後便一動不動地停在了秋望舒兩步外,似乎是在靜靜地打量秋望舒。
秋望舒遲疑地伸出了手,將喂馬的草料遞到白馬身邊,可是那白馬卻扭頭避了避,似乎對草料完全不感興趣。
不吃草料,那它揚著脖子?過來是要做什?麼呢?
思索了片刻,秋望舒似乎想到了什?麼, 伸長了手輕輕地撫上了它的脖子?。果然, 那白馬初時?還有幾分?自矜, 緊接著就輕輕地閉上了眼,任由秋望舒撫摸它的鬃毛。
看?著白馬享受的樣子?, 秋望舒笑?了笑?,心想,這算不算常人說的物似主人型?
笑?著笑?著,想到因為自己慘淡收場的昨晚,秋望舒又緩緩地垂下了眼眉。
過了好一會兒,在黑騮馬發出疑惑的響鼻時?,秋望舒才收回撫摸白馬的手,麵色複雜地順了順它的鬃毛,將草料又重新送到它嘴邊。
“今晚,又要辛苦你跑夜路了。”
似乎聽懂了她的話,黑騮馬打了個響鼻,頗為不認同?地動了動前蹄。
答應她們一起走的話終究還是違心話,秋望舒想,像她這樣的人,既然沒有能護住什?麼人的底氣,就不該再用自己的猶豫和?糾結去耽誤彆人。
她早已習慣了那些?無痕無跡的日子?,也隻?有那樣的日子?最適合她。
臉上是半明半暗的晨光,秋望舒站在馬廄外,眼神空洞而低沉。
不知是不是越怕什?麼越來什?麼,喂完馬上樓時?,秋望舒卻聽見了易君笙開門的聲音。
看?見站在樓梯口的秋望舒,易君笙臉上閃過了一絲愣怔,她張了張口,似乎想和?秋望舒說什?麼,但最終還是閉上了嘴,隔著走廊和?秋望舒沉默地相對。
這是秋望舒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心中湧起些?微苦澀,秋望舒心想,是自己讓她難辦了。
她那般坦誠地將花結遞給?自己,可自己卻讓她這麼為難。
……但為難也好。
覺得自己懦弱可惡,總好對自己抱著無法實?現的期待。
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嘴,秋望舒低下頭去,一言不發地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客棧走廊不算寬闊,秋望舒身形僵硬地從易君笙身旁走過。
走過易君笙麵前時?,即便秋望舒已經?貼著門邊走了,可是手背還是堪堪碰到了她的袖子?。
秋望舒身上還能聞見淡淡的花結味,易君笙回過頭,哪怕隻?是一句若無其事的問候也好,她不想要兩人僵得像是陌路人。
可是秋望舒已經?快步走進了房間裡。
在沉悶的關門聲中,易君笙能看?見的隻?有秋望舒漸漸遠離門邊的影子?。
門是關上了,可是那道?帶著失落和?愣怔的視線卻難以忽略。
如果今晚順利離開的話,這就是她們的最後一麵了。
窗外晴得很,初冬的暖陽落在簷上,不似她們初見時?那般陰晦。木然地抬起了頭,秋望舒看?向了窗外。
她想,她們應該是有緣分?的,不然不會在中都見了又見。隻?是這緣終究不像晴日一般開闊明朗,所以無論是初見還是臨彆前的這一麵,都隻?留下了模糊而短暫的一眼。
避開了窗外的明光,秋望舒深吸了一口氣,輕不可聞地吐出了一句“抱歉”。
直到秋望舒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木門後,易君笙在走廊停留了很久,久到從袖中掉下了一片有些?發蔫的花瓣,易君笙才攥了攥手心,撿起花瓣走下了樓。
又到了一天?的晚飯時?刻,可是今天?飯桌上卻遲遲等不來第五個人。
往日裡易君笙和?秋望舒她們都成雙出現的,但今天?下來的隻?有易君笙一個人。
開飯前秋望舒來敲了自己的門,和?自己說今天?身體不適,讓她們先吃彆管自己。雖然很擔心秋望舒,但想著秋望舒這幾日遇到的事情,她也還是讓秋望舒自己呆著了。
不過擔心之餘,玉小茶還是覺得,這兩人之間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少莊主雖然沒顯露什?麼情緒,但是從開飯那會兒起,就沒說超過兩句話。直覺告訴玉小茶,這兩個人不對勁,肯定是辜月節上發生什?麼事了。
玉小茶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問易君笙:“你和?阿望這是……吵架了麼?”
原本就沒吃幾口飯,聽完玉小茶的話,易君笙放下了筷子?,沒什?麼起伏地回道?:“是我出言不當,提起了她介意?的事情。”
“什?麼事?”
玉小茶遲疑地問起,卻突然被林恣慕捅了捅臂彎。
正要不耐地問林恣慕做什?麼,玉小茶卻突然從林恣慕眼中讀到了“彆問”這兩個大字。
還能因為什?麼?
辜月節是互道?情意?的日子?,可兩人卻是這麼個臉色……那八成是因為木頭嘴硬,不承認自己的心意?。
麵色複雜地看?了半天?易君笙,林恣慕還沒想出來該說什?麼,就聽蘇臨鏡認真地發問:“那……要不少莊主一會兒將飯菜送上去,再好好和?秋姑娘聊聊?”
思索了片刻,易君笙露出了一個往常的笑?容,隻?是嘴上卻一反常態地推辭道?:“還是勞煩蘇姑娘你們送一趟吧。”
看?著易君笙反常的樣子?,玉小茶不由地打了一個寒顫。
看?來吵得很厲害,她悄悄在心中下了定論。
……
“阿望”
耐心地敲著秋望舒的門,玉小茶不厭其煩地問她:“你不在裡麵麼,怎麼不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