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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過青山又相逢 風亦停 83107 字 10個月前

她這都敲到第四遍了還是沒人應,林恣慕狐疑地湊到門邊。

桌上的茶盞還冒著熱氣,看?來剛倒出來不久,但林恣慕心裡總有種隱隱的預感,感覺這房間裡缺了點什?麼東西?。

當她費勁從門縫邊看?到窗邊的箱櫃時?,林恣慕的臉色卻驀然變得不妙了起來。

從她的臉色中,蘇臨鏡也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就算心情再怎麼糟糕,秋望舒也不是一直不回應她們的人。

從晚飯時?她們就一直沒見秋望舒下樓,也沒有聽見她屋裡的動靜。

秋望舒是安靜,但這房間也實?在是安靜得沒有一點人氣。

久久未聽到房中的響動,蘇臨鏡和?林恣慕對視了一眼,使勁推開了門。

焦急地衝進房間裡,三人這才發現,床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存放包袱的箱櫃空空如也,而原本應該在房中休憩的人也不見了蹤影。

難以置信地屏住了呼吸,蘇臨鏡雖然擔心過秋望舒會離開她們獨行,可那也是在最初幾人還不熟悉的時?候。她沒想到在大家都熟悉了彼此,決定了同?甘共苦後,秋望舒還是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她們。

儘管秋望舒是為了不牽連幾人,可是她有沒有想過事到如今,她們沒有一個人可能會放秋望舒去獨自麵對中都的風雨。

客棧的馬廄外,夥計正為一隻?突然消失的黑馬犯愁呢,眼前就突然飛來幾個人影。

雖然被幾人嚇了一大跳,但看?這其中沒有秋望舒,夥計還是拍著胸脯念叨道?:“嚇死我了,我以為來找我要馬的呢。”

要馬……?

難道?指的是秋望舒的馬麼?

聽見夥計這句話,蘇臨鏡著急地轉過身,“你說的,是不是一個藍衫姑娘騎的馬?”

被這架勢給?鎮住了,夥計呐呐地承認了:“是,是啊。”

本以為她們要替秋望舒跟自己算賬,結果下一瞬,卻聽林恣慕湊上來追問:“馬什?麼時?候不在的?”

“就,就是你們吃飯那會兒。”

吃飯那會兒?

想起了當時?秋望舒和?自己說的話,玉小茶急白了一張臉:“是啊,飯前,她特地來跟我說她身體不適,讓我們彆管她了。”

三人對視了一眼,紛紛意?識到,如果秋望舒是那會兒走的話,那現在應該已經?要出城了。

自責地攥緊了手指,玉小茶急聲道?:“都怪我缺心眼沒多問一句!可是,可是現在怎麼辦?還追得上麼?”

安撫地拍了拍玉小茶,蘇臨鏡驀然想起今天?街上有遊市的燈隊。

既然秋望舒得騎馬出城,那她說不定會為了避開群人繞遠路出城。

“小玉,這不怪你。”

“頓了頓,蘇臨鏡望向客棧外的街道?:“少莊主方才出去找了,一定能追上!”

想到了易君笙方才瘮人的臉色,林恣慕強裝鎮定地冷哼道?:“你放心,她就是出了城都能被追回來。”

在距離城門口僅有兩個街口的地方,秋望舒牽著馬,被堵在了人群中。

蘇臨鏡的猜測是對的,那燈隊雖說是遊市,但隨著這兩年遊人愈來愈多,燈隊也從晚市遊到了城中所有寬闊的街道?。

其中,就包括這即將出城的長街。

那遊燈自然是漂亮的,遊燈人著盛裝撐著燈,花燈外頭用絹紙刻出了精巧的花瓣,裡頭是各色彩燭,照亮了所有遊人的影子?。遊燈如晝,遊人嬉鬨,這原本是辜月節的一大盛景,可是此刻,秋望舒卻完全沒有心情去看?。

她是了解她的同?伴的。

在舌尖珍惜地咬了咬“同?伴”二字,秋望舒臉上閃過了短而淺的笑?意?。可很快,這笑?意?又被緊蹙的眉頭取代。

她牽著馬,可是易君笙她們應該是提著劍來追。隻?要再晚半刻,她就很可能就會被追上。

儘管秋望舒儘力?穿梭在空隙中了,可她的腳步還是被遊燈兩旁如潮的人群給?堵了個結結實?實?。

花燈隊伍帶著人潮往城裡走,而秋望舒的方向卻是逆流而行。

背後也湧來一陣嘈雜人聲,似乎是有人從街口趕來,幾個於玉小茶極其相似的音調鑽入耳中,秋望舒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花燈隊伍裡也突然熱鬨了起來,似乎是要變換什?麼隊形,還是變換方向。在一片人聲鼎沸中,秋望舒心中突然傳來一陣不安的躁動。

看?來是不可能逆流走到城門了,自己不如去上一個街口等人散開一點,不然走半天?也是白走。於是,秋望舒不再跟人群作對,拉著馬便朝上一個街口走去。

因為牽著馬被擠到了人群中,街邊又是數不清的攤販,秋望舒隻?能無奈地行到了靠近燈隊的地方,讓馬能好歹鬆一口氣,不至於在黑壓壓的人群中緊張得不行。

前麵是幾個蹦跳的孩童,聽著燈隊的鑼鼓聲,他也興奮地搖起了撥浪鼓。隻?是孩童到底沒有那麼仔細,他一個不小心,撥浪鼓便從手中掉到了眾人腳下!。

看?見撥浪鼓落地,那孩子?立馬驚呼出聲,可還不等他去撿,那撥浪鼓上便伸來了幾隻?毫無察覺的腳。

眼見撥浪鼓即將慘遭毒手,那孩子?的叫聲驟然尖利了起來,眼裡也湧起了一包眼淚。

就在那孩子?的眼淚即將噴湧而出的瞬間,秋望舒蹲下/身,眼疾手快地幫前麵的小孩把掉落的撥浪鼓撿起。

撥浪鼓落回那孩子?掌心時?,人群中驟然爆發出比孩童還要響亮的驚呼。她循聲望去,隻?見花燈的撐杆在鼓聲中被高高舉起,一陣暖光如裙袂般揚起,然後又在嬉笑?聲中落下。

看?來方才隻?是遊燈,就會兒是正兒八經?要上演遊燈舞了。

不知為何,在秋望舒看?清晃悠燈盞的瞬間。她心中卻響起了直追鑼鼓聲的躁動。

方寸不定,手心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這似乎是在提醒她,如果不快些?離開這裡,她最擔心的事情也許真的會發生在她眼前。

理智告訴她,她應該馬上離開這裡,可是不知為何她的心跳聲卻催促著她看?向街對麵。

也許是心有所感,也許是燈隊偏要和?她作對。在流光懸落的空隙間,秋望舒屏住了呼吸,看?見了對麵人群中朝她追來的,麵色蒼白的易君笙。

第086章 妥協留下

眼中還有沒卸下的焦急, 但她看到易君笙臉上更多的是一種被刺痛的表情。

因為知道她確實要丟下所有離開,而感到難過的表情。

心?間狂跳不已,秋望舒沒有一絲猶豫, 握緊了韁繩便轉過頭去!

現在就?得走?……

不然她怕……怕她忍不住想拉住易君笙,讓她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秋望舒——”

她從來沒聽過易君笙這?樣失態的語氣,她直呼自己的名?字, 像是怕徹底失去她一般,無助又驚慌。

聽到這?一聲,秋望舒的腳步頓了一頓。

幾天前,她還是一個敢放任自己衝動的一次的人, 可是今日, 她卻又不得不自己拴緊自己的韁繩。

心?中有酸澀不斷上?湧,秋望舒屏住呼吸,加快了腳步牽著馬朝反方向去!

不能繞路出城了, 玉小茶她們現在說?不定也在城中找她。

當務之急應該是找個地方先避一避。

反應迅速地牽馬跑出人群,秋望舒壓著一股從未有過的驚慌, 跑向了上?一個街口。

易君笙被燈隊隔在對麵,她可以趁易君笙難以脫身時?在那裡繞進彆的出城之路!

做好了勢必要離開的決心?,秋望舒翻身上?馬,如飛箭一般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她雖下定了決心?,可是她似乎低估了易君笙的決心?。

身邊有出城的車馬,可是身後那熟悉得讓她心?驚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一開始,秋望舒隻是聽見了隔著兩條街道的攀簷追蹤聲, 很快, 她就?又聽到了從百步外逼近的衣袖破風聲。

那風聲不似往常輕緩, 秋望舒的腳步也慌到了極點?!

她幾乎聞見了那股熟悉的冷香,那曾經是讓她能靜下心?的香味, 可現在卻讓秋望舒慌亂得得不敢回頭。

這?樣牽著馬,易君笙不用多久便能追上?。

腳步聲離自己隻差幾步,秋望舒心?一橫,將韁繩甩在街邊水井上?,便打算棄馬攀簷而上?!

然而,就?在她躍起的一瞬間,她便聽見了驚叢劍卷住自己腳腕的聲音。

慌亂間,秋望舒使?出內力震開了驚叢劍,可自己卻也從半空中落了下來。

左腳剛剛沾地時?,她便被那個充滿淡香的懷抱給緊緊鎖在了懷中!

她跑得太急了,胸膛急促起伏著。在那不安又起伏的懷抱中,她聽見易君笙顫抖的聲音:“就?連和我同行,你都不願意?接受麼??”

“非要這?樣避開我麼??”

往日那雙從容幽靜的眼睛在這?一瞬布滿了毫不遮掩的驚惶。

秋望舒看見她閉眼喘了一口氣,然後艱澀地吐出一句:“我的心?意?,讓你覺得很不堪,很累贅麼??”

這?三?個問題幾乎是在秋望舒心?上?刺戳。看見易君笙此時?的神情,秋望舒也紅了一雙眼,焦急地反駁道:“不是,你知道我不是這?樣看你的!”

她的話似乎叫易君笙更難受了,擁在她身前的手緊張地箍到了腰間,這?是易君笙第一次厲聲打斷她。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出了棄月城城門,我甚至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你!”

這?一句直白的責怪叫秋望舒渾身一顫,而她心?中的糾結和矛盾在這?一句話中達到了頂峰,咬牙推開了易君笙,秋望舒回過頭,近乎自暴自棄地喊道:“可我沒辦法眼睜睜看你落入危險之中!”

“如果是她的話……她能害死我娘,害死言益靈,就?能傷害任何一個與我有關,與十年前有關的人。”

在易君笙受傷的眼神中,秋望舒揪緊了領口,道:“我在乎你……在乎小玉她們,可我……我不能再經曆一次十年前的痛苦了,我沒辦法。”

脊背似乎被什麼?無形的東西壓得彎起,秋望舒捂住了半張臉,近乎嗚咽說?出了最讓她自己難過的話:“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在明知要麵對丁淩泉後,還毫無顧忌地和你在一起。”

“對不起……”

緊緊地捂住了臉,秋望舒小聲地重複著她唯一能在辜月節上?留給易君笙的話。

今日是個晴夜,無風也無雨,可是易君笙卻從唇舌間能嘗到一股苦澀的寒意?。

顫抖著張開了口,易君笙再次遞出了自己的手:“可我已經沒有再強求什麼?了。”

“我隻是想?做一個與你相攜相守的同伴。”

“這?樣,你也還是要離開麼??”

她說?的是同伴,可她的目光中卻有無邊的柔情,秋望舒清楚,隻要自己的答案是一個“不”,她就?能用這?柔情包容自己所有的空缺。

這?樣的目光太重了,重得讓她生出無邊無儘的畏懼與眷戀,讓她忍不住縮在這?份安定中懦弱不前。

易君笙沒有半點?問題,能被她眷顧的人就?是最幸運的人。可惜這?份幸運,抵消不了秋望舒心?中的悲痛與決然。

深吸一口氣,秋望舒終究還是縮回了手,而易君笙的眼神也就?此黯淡了下來,暗得連街旁的燈火都照不進去。

在長久的沉默中,秋望舒狠下心?來走?向了自己的馬。

這?一次,易君笙不再出聲,也不再挽留秋望舒,隻是定定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了。

然而,也許是天意?覺得她不該自作主張離開,在秋望舒上?馬的一瞬間,身後卻傳來了蘇臨鏡擔心?的一聲:“秋姑娘——!”

“阿望——!你給我下來——!”

玉小茶氣鼓鼓地衝在最前,等停在秋望舒馬下後,她沒有一絲猶豫,立馬動手開始將秋望舒往馬下拽!

蘇臨鏡趕來後,竟破天荒地和玉小茶一起將她生拽了下來!

她被拽下來後,林恣慕也喘著氣瞪住了她。

林恣慕氣得汗都顧不上?擦,隻是跟倒豆子一般地一句句質問了起來:“來的時?候是一起來的,現在是誰同意?你丟下我們自己跑的?”

“而且還是一聲不吭就?跑的!”

“我不信秋大俠以前這?樣教你對待朋友的!”

這?不是林恣慕第一次表明對大家的看重了,可是這?次在聽到“朋友”二字時?,秋望舒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蘇臨鏡雖然也氣,但她更怕林恣慕話說?重了,刺激得秋望舒當場拔劍逃跑。

於是她壓下了怒氣,儘量心?平氣和地勸道:“秋姑娘不是要去繼明山莊問個清楚麼??那我們回到中都以後再分?開也不遲。”

“你若不想?讓我們插手,我們便不會多做什麼?。”

在玉小茶想?要反駁的神色中,蘇臨鏡按下了她的肩膀,正色對秋望舒說?:“隻是,大家既然是一路走?來的同伴和朋友,我們肯定也不會旁觀到底就?是了。”

話音落下,林恣慕又續上?了一聲冷哼,“彆說?旁觀到底了,你今天就?是想?走?,也要先問問我的破山骨!”

從沒見過幾人如此強勢的樣子,甚至於在怔愣間,她的馬都被玉小茶牽走?了。

顫顫地抬起頭,秋望舒用十分?抱歉的眼光看過每一個人,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眾人身後默不作聲的易君笙身上?。

易君笙半垂著頭,看著地下,看不出具體是什麼?表情,但總之昨天還灼燙著她眼底的期待卻徹底暗了下去,沉入了融入夜色的失望之中。

“好……”

心?中酸澀不已,秋望舒低下頭去。如果說?上?一次林恣慕提出一起走?時?,她的回答是欺騙眾人的應允,那這?一次,就?是茫然而無奈的妥協。

第087章 路遇沙暴

合虛幻陣位於西疆腹地, 是鈺龍神教設下的幻陣。據傳幻陣設立之初,除了?抵禦外敵之外,還用來防止教眾和藥奴隨意出逃。

所?以陣中幻境凶險異常, 稍有不慎,便會落入機關和深淵之中。

不過眼下,比這幻境更凶險的, 似乎是這廣袤無垠又變化莫測的西疆大漠。

裹緊了?防風的頭巾,玉小茶打了?個冷顫,“剛剛還熱得我出汗,現在怎麼越來越冷?”

伸出了?不用牽駱駝的手, 蘇臨鏡也揪緊了?領口。不隻是越來越冷, 這風還越來越大了?,大得直把沙子往人的嘴裡送。

“呸呸呸”

這不,林恣慕剛剛張口, 立馬就被灌了?一嘴的風沙。風沙鹹澀,嗆得她?白眼一翻, 惡心得開始吐起沙來。

蘇臨鏡轉身輕輕地拍著林恣慕的背,可?是拍著拍著,她?卻突然注意到幾人眼前沙子的顏色越來越暗,連帶著林恣慕衣上的墨色也越來越濃。

她?原本以為是沙子的問題,可?是在注意到幾人眼前驟然變暗的景色時,蘇臨鏡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抬起頭,觀察起越來越糟糕的天色來。

“這天……”

天色一改之前的碧藍, 像是飄了?漫天的柳絮一般, 變得渾濁灰白, 讓人感到一種隱隱的不安。

同樣?注意到了?灰白的天色,易君笙原本就有幾分蒼白的臉色又添了?一分灰色。她?意識到, 冷風和灰白的天色,這意味著在不久之後她?們行走的這片沙漠將被狂風打亂。

在和蘇臨鏡對視一眼後,易君笙皺起了?眉頭,果斷地對人說了?一聲:“走”

說著,她?不敢有絲毫耽誤,牽著駱駝便往來時的方向走。

她?們來的地方隻有之前休憩時待過的石牆,可?是那裡寸草不生也沒水源,去了?能做什麼呢。不明白易君笙為什麼做此決定,玉小茶看了?看易君笙又看了?看遠處,不解地問:“怎麼要?往回走?”

風聲有些?響,再加上易君笙又走出了?幾步,所?以先一步回答玉小茶的是還站在隊尾的秋望舒。

那日她?雖重新回到了?客棧,和幾人一起租了?駱駝,也重新回到了?五人的隊裡。可?是畢竟那日是她?自?作主張拋下幾人的,雖然她?們不介意,可?她?心中還是非常愧疚,所?以和幾人相處時不禁又帶上了?幾分不自?然。

看了?一眼易君笙心情不佳的背影,秋望舒抿了?抿唇,她?原本不想多說,但?耐不住現在的狀況危急。

“沙暴要?來了?,我們得找個避風處。”

聞言,還在吐沙子的林恣慕麵露驚訝之色,蘇臨鏡心中也一沉。

果然是沙暴。

“沙暴?!”

生長於南蘭章,彆說沙暴了?,在這之前玉小茶連大漠都沒見過。雖然沒見過,但?是從?這個“暴”字中,她?就能想象到黃沙漫天,掩埋所?有生靈的場景了?。驚訝地在麵巾下張大了?嘴,玉小茶來不及多想,驚叫著拽過還在擦嘴的林恣慕和駱駝,一腳深一腳淺地就開始追趕起易君笙的步伐。

五人加快了?步伐,牽著駱駝快步朝方才她?們歇腳的石牆走去。

還好她?們也隻是走出了?約莫三?四裡的距離,走了?不到一刻便看見了?佇立在黃沙之間的石牆。

那兩小片石牆不知是哪個村莊留下的,殘破斑駁,隻能勉強遮住六七人,再多一個可?能腳都得露在外麵。

不過在沙暴的情況下,也總比叫沙塵直接埋了?好。

爬上靠近石牆的小坡時,風中傳來了?更為嘈雜的尖嘯聲,自?背後吹來的風沙也越來越放肆,吹得幾人幾乎快要?睜不開眼了?。

“快,快!”

拉了?一把艱難爬坡的林恣慕,蘇臨鏡急聲催促起後麵的幾人來。

一手牽著駱駝,一手借著蘇臨鏡的力?,氣喘籲籲間,林恣慕聽見了?身後什麼東西越來越近的聲音。

艱難地回過頭,在模糊的視線中,林恣慕突然從?斜後方瞥見了?一片飛速晃動的黑點。一開始隻是模糊不清的黑點,再後來,在沙粒的縫隙中,黑點越來越密集,朝她?們飛來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快得……就像是一群可?以吞噬眾人的旋風。

在將眼睛眯得隻剩一條縫後,林恣慕終於看清了?那所?謂的旋風,其實是一群扇動著翅膀,密密麻麻朝她?們疾飛來的黑鴉!

“是鳥群——!”

手忙腳亂地爬上沙坡,林恣慕接力?拉住身後還在費勁看鳥群的玉小茶,大喊道:“快點,彆到時候沒被沙暴吹死,反被鳥群給撞出個好歹來!”

將駱駝拴在石牆旁邊裸露出的的石墩上,幾人撒開手朝那中間斷開的石牆跑去!

慌亂中,秋望舒也分不清背後碰到的是誰,但?從?那有些?僵硬的背脊和在奔跑中散開的冷香來說,身後人隻可?能是兩天都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的易君笙。

碰到秋望舒的手臂後,易君笙身形一頓,立馬移開了?兩步。可?是這石牆後並沒有很寬敞,她?再挪又能挪到哪裡去。

遮風的長巾被風沙吹得鬆開了?好些?,易君笙停頓了?幾瞬後,還是一言不發地蹲在秋望舒兩步外。

“什麼鬼鳥!”

聽見鳥群嘶啞難聽的聲音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密集振翅聲,剛跑到林恣慕身邊的玉小茶扒著石牆,瞪著眼喝罵出聲。

一把將玉小茶按下,林恣慕忍住麵上蓋了?一層黃沙的不悅,怒目將玉小茶像蘿卜一樣?按下:“管它什麼鬼鳥,你倒是快蹲下啊!”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玉小茶蹲下的瞬間,如黑雲般密集的鳥群尖嘯著越過了?剛過她?們頭頂的石牆!

鳥群密如蔽日疊嶂,互相擁擠著想要?逃過追趕在後的沙暴,慌亂中,甚至還有許多隻迷失了?方向砸在了?石牆上。

“啪嗒啪嗒”在一片持續的悶響中,數不清的黑鴉掉下了?石牆,砸在了?眾人腳邊!

它們是鳥,遇到危險時的本能就是飛過沙暴追逐的領域,所?以即便在摔倒在地上後,它們仍然掙紮著胡亂扇動起周身的黃沙。

在方才的動作中,易君笙的頭巾又散開來了?些?,從?肩膀拖到了?摔滿了?黑鴉的腳下,可?她?還沒來得及拉緊,那截長巾就被四處衝撞的黑鴉給卷成了?一團,沾滿了?鴉羽和黃沙!

“沙暴過來了?——!”

呼嘯的風聲裡送來了?蘇臨鏡的喊聲。

沒時間也不願意再和這堆黑鴉糾纏,易君笙皺起了?眉,抬手牢牢掩住口鼻。

可?是顯然在漸漸聚集的沙暴麵前,這是遠遠不夠的。

一些?難纏的沙粒趁亂鑽進了?手臂和臉的縫隙間。嗓子裡嗆出一股腥味,易君笙弓起背劇烈地咳了?起來。

看見易君笙蒼白的臉色,秋望舒心中一緊,下意識就想將她?扶到自?己身邊。可?是當她?邁出一步後,不知道易君笙是不是注意到了?她?的動作,竟背過身去完全避開了?自?己。

易君笙的咳嗽聲在她?耳中愈發明顯,而秋望舒的動作也僵住了?原地。

石牆前方黑鴉的大部?隊漸漸散去,可?隨之而來的是離眾人隻剩幾步的黃沙!

先行到達的黃沙如紗幔般模糊了?幾人的視線,而後麵更為濃烈的沙塵也逐步逼近石牆!

秋望舒的耳邊突然安靜得很,隻剩自?己心中焦躁不安的鼓噪聲。

如果,如果現在衝上去抱住易君笙,她?會覺得自?己……令人厭惡麼?

明明已經推開了?她?的手,卻又要?在這會兒用模棱兩可?的態度做出令人誤解的動作。

“阿望——!少莊主——!”

眼見黃沙即將卷過石牆,玉小茶伸出手來,想要?將兩人一起拉過去!

可?是來不及了?!

攥緊了?長巾的邊緣,秋望舒一邊解下頭巾一邊想,即便如此……即便她?會推開我或者怒斥我,我都不能不管。

就在黃沙漫卷石牆的瞬間,秋望舒伸長了?手臂,不顧易君笙的抗拒,用自?己的長巾將兩人從?肩上一起包住!

風沙呼號,仿佛帶著莫名的怒意將這大漠吹了?個底朝天。在這纏了?好幾道的長巾下兩人挨得毫無間隙,可?是卻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求生的本能讓她?們拋卻了?所?有的想法,隻是緊張地在這怒號聲中緊閉著眼睛,分享著僅剩不多的溫熱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吹打在她?們身上的沙粒漸漸平息,風中也再次出現了?悠遠的鳥鳴。這場令人措手不及的沙暴似乎漸漸平靜。

易君笙難耐地睜開眼,正想透過布料細小的縫隙看看外麵的動靜時,卻發現秋望舒不知何?時也睜開了?眼,正隔著昏暗的光線,用複雜的目光小心翼翼的觀察著自?己。

那目光裡有明晃晃的擔心,有難以察覺的溫柔,還有……自?己從?來都不想看見的的愧疚。

視線相觸,可?是秋望舒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扭開頭,而是在看清易君笙眼中的波瀾後,才張了?張嘴,露出了?一點氣聲。

分辨出她?的口型是一個“對”字的起始,易君笙心裡頓時湧上一股無名的煩躁。她?知道自?己在賭氣,在刻意疏遠秋望舒。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聽秋望舒再說“對不起”這三?個字。

因為她?清楚,秋望舒是用這句道歉斬斷兩人之間所?有的糾葛和亂麻,就此恢複初識的疏離和陌生。可?她?越清楚心裡就越是翻騰著一股氣,攪得她?寧願做出置氣這般可?笑的行為,也不願讓這人得逞。

心緒起伏間,一股折磨人的麻癢從?喉間躥上。她?原本就有喘疾,方才鼻間趁亂竄進的沙粒好似還黏在口鼻間,叫她?再忍不住捂嘴咳了?起來。

風沙漸停,易君笙往後撤了?些?,在劇烈的咳嗽聲中,她?偏過頭服下了?藥,等待著那能叫她?不這麼狼狽的藥起效。

將長巾解開了?些?,秋望舒一邊替她?擋著緩慢飛舞的風沙,一麵猶豫地遞出了?手帕和水囊。

雖然方才易君笙並沒有斥責自?己,當秋望舒想,她?現在應該也不願意接受自?己的關心。所?以在伸出手後,她?一句話都沒說,隻是將這兩樣?東西輕輕地放到了?易君笙的懷裡。

看見落到自?己懷裡的東西,易君笙愣了?一瞬,咳嗽聲也稍稍停住。她?靜靜凝視那方手帕,目光異常得沉靜。

雖然她?一言未發,可?是秋望舒心裡卻有一道聲音清楚地告訴自?己,易君笙在想的,是百影門時自?己第一次掏出這方手帕時的事情。

她?們之間沉默了?良久,直到聽見玉小茶和林恣慕久違的吵鬨聲,易君笙才回過神來。她?沒有抬頭,隻是疏離地將水囊和手帕塞回了?秋望舒的手裡。

“不用了?”

“多謝秋姑娘。”

說著,她?也不看秋望舒什麼反應,掀開長巾便走了?出去。

風沙並沒有牽動她?的喘疾,她?的腳步鎮定從?容,隻留身後的秋望舒僵硬地伸著一雙手。

……這是她?第一次被易君笙拒絕,而她?被拒絕的,還隻是小心翼翼的關心。

身後,林恣慕恨恨抖起了?身上的沙子,蘇臨鏡也鬆了?一口氣感歎還好這沙暴不長,隻有秋望舒握著那水囊諷刺地想,自?己真是荒唐到了?極點。

在方才的某一瞬間,她?居然希望這沙暴不要?這麼快走遠。

第088章 合虛幻陣

沙暴平息後, 她們在大漠中度過了平靜的一夜,然後在第二日正午趕到了距離鈺龍神?教?百裡外的一片沙丘。

身邊是連綿起伏的沙丘,在沙丘旁走了一段距離, 她們便驚訝地發現,在約莫二?十步外的地方出現了一片錯落有致的胡楊林。

往北是露出的風蝕丘,而胡楊林外是成片的沙丘。

掏出了懷中的圖紙, 看到眼前景色與圖紙上劃出的紅圈相符時,蘇臨鏡心中逐漸激動了起來。

“我們是不是……快到了?”

一反往常的激動,玉小茶有氣無?力?地發問。

雖然這一路的風吹日曬叫人頭疼不已,但?一想到那詭秘莫測的幻陣, 玉小茶突然又覺得曬一點也沒什麼。

剛進西疆時, 有熱心的村民給她們講了些那幻陣的傳言,還勸她們趁著?還未至西江腹地及時折頭。

村民描述幻陣時用的“吃人”和“有去無?回?”還在她耳邊,玉小茶簡直欲哭無?淚, “又要闖陣了……”

林恣慕也有些緊張,但?看到玉小茶的模樣還是忍不住取斜眼道:“你?不用怕, 幻陣惑人,蠱惑的都是人潛藏心中的妄念和貪念。你?拿著?棒槌當針紉,中不了幻境。”

聽到“你?不用怕”時,玉小茶還鬆了一口氣,可聽著?聽著?,玉小茶就察覺到不對勁了,反應過來拿著?棒槌當針紉是在罵什麼後, 玉小茶氣得抬手就要撓她:“你?罵我缺心眼!”

林恣慕一邊躲閃, 一邊嘴硬道:“我可沒有!”

在兩人的打鬨間, 幾人已經?走到了胡楊林中。冬日的胡楊林不複秋日的金霞,在這冬日的大漠中呈現出一片暗色的褐紅。

如果她們沒有找錯地方的話?, 合虛幻陣的陣門應該就在這片胡楊林中。

成片的胡楊佇立在黃沙之中,胡楊林中安靜得很,隻有拂過枝葉的風聲。

在百餘棵胡楊樹中,易君笙的眼神?靜靜地落到了其中一棵最?為挺拔,樹根最?為盤繞的胡楊樹上。

無?言靜立於蒼穹之下,那棵約兩合抱粗的胡楊樹抖擻著?褐紅的枝葉,似乎在用沙沙聲召喚著?向她走來的幾人。

帶著?一股說不清的預感,易君笙走到了那棵胡楊樹下,觀察起了樹乾來。

除了看起來比其他胡楊樹更顯眼以外,這一棵樹似乎也沒什麼玄機。不過在轉頭時,易君笙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點晃眼的亮色。

蹲下/身來,易君笙打量起樹根間那泛著?玉光的墨色。

撥開手邊的沙塵,易君笙清楚地看見?,一點墨色格格不入地嵌在樹根和沙土之間。

手指觸碰到了堅硬的冰涼,她意識到,這是一塊嵌在樹根中的和田墨玉。

“是機關麼?”

同樣蹲下/身來,蘇臨鏡皺眉詢問起易君笙。

那墨玉不可移動,樹乾上又沒有機關,易君笙思索了片刻後點了點頭,回?道:“應該是了。”

得到了幾乎肯定的回?答,蘇臨鏡緊盯著?樹乾問道:“那要不要按下試試?”

若是按下這墨玉後能?有陣門出現那是最?好,若是按下後出現的是暗箭機關她們也不怕,機關陣都闖過來了,難不成還怕這暗箭麼?

“按吧。”

不知?何時林恣慕也走了過來,打量過那塊墨玉後,她篤定地對易君笙點了點頭。

在眾人期待的眼神?中,易君笙張開掌心,使勁按下了那塊墨玉。

按下後,樹林中沒有任何反應。等到玉小茶好奇地準備發問時,樹乾中卻憑空響起了一陣沉悶的聲響。

刹那間,褐紅的樹葉劇烈搖動,地上的塵土也四散開來。而在那虯結交錯的樹根之中,有一道石門緩緩打開,等外頭的日光照進去時,飛散的煙塵中便露出了一條幽暗狹窄的石梯。

看見?那緩緩露出的石梯,眾人臉上有幾瞬的驚訝,不過畢竟連走屍都見?過了,眾人很快又恢複了往日的鎮定,觀察起石梯來。

石梯兩邊是普通的石壁,石壁凹凸不平,並不像是有機關暗藏的樣子。

看不出裡麵到底有什麼玄機,蘇臨鏡於是大起膽子來,對眾人提議道:“不如我先下去探探路,若是無?事,你?們再一起下來?”

和機關陣不同,幻陣迷惑人心,不是用刀劍就能?輕易破解的東西。所以先派幾人去探探路,總好過一群人全都去紮堆冒險。

可說到底就算這幻陣凶險異常,但?大家在一起時總歸還能?有個照應,畢竟……總有人不會被幻陣所惑的。

略略思索後,易君笙開口提議道:“幻陣通常不會設在入口處,不如我們一起進去看看,再決定要如何通過這幻陣。”

“少莊主說得對!”

不放心蘇臨鏡一人去,玉小茶拍手表示讚成。

對於易君笙的提議林恣慕也沒有異議,於是她輕咳了一聲,背著?破山骨跟上了蘇臨鏡的腳步。

在大家的堅持下,最?終幾人還是一起探身走進了石梯。當易君笙目不斜視地從自己?身旁跨進陣門時,秋望舒也隻能?跟在隊尾,矮身走進了這合虛幻陣。

等到從樓梯邁下,接觸到了陣中的地麵時,幾人忍不住麵露驚訝之色。

這驚訝不是因為陣中構造太過驚奇,恰恰相反,是因為這幻陣實在是……小得令她們驚奇。

百影門的機關陣法紮根於石窟中,空曠開闊,但?這傳言“有去無?回?”的合虛幻陣卻不過她們走下來便幾乎走到了頭的方寸之地。

甚至細論起來比驚瀾台還要小上一圈。

不過,小歸小,這合虛幻陣倒是有一點賽過了百影門機關陣。

那就是,當陣門在她們背後自己?關上時——這裡頭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虛虛地朝前摸了一把,沒有摸到任何機關,隻摸到了一片石壁,玉小茶茫然地開口問道: “……是我瞎了麼?”

百影門陣中,她們好歹還能?看見?頭頂的一線漏光,可在這幻境裡,當真是連身旁人眼睛都看不見?。

“嗯,瞎了。”

敷衍地回?了玉小茶一句,林恣慕伸手對她說:“給我下火折子。”

“你?又不帶。”

抱怨歸抱怨,但?一想到闖陣是林恣慕的老本行,玉小茶還是老實地吹亮了火折子,小心地放到了林恣慕手上。

玉小茶動作倒是小心了,就是林恣慕收手收快了,火折子不幸掉到了地上。原本落地後,那火折子滾個幾步差不多了,可等它落地後,那勁頭不僅一直沒停,而且還順著?什麼凹槽一樣的東西滾了一圈又一圈,一直滾到圓圈中心去。

蘇臨鏡舉著?火折子湊進去看,當她看到腳下隱約踩到的圖案時,她皺起了眉頭詫異道:“這是……?”

地上似乎是有一圈一圈的紋路,但?若要看清這個紋路,就得攀個高處。在四下打量了半天後,發現沒有可以攀上的石塊時,林恣慕似乎想到了什麼,冷哼一聲架起了自己?的破山骨。

“你?們快退開些!”

在鐵箭的裂風聲中,幾人靈活閃躲,而林恣慕也在箭端釘入石壁時,一躍踩在了箭身上。

接過底下秋望舒拋上來的火折子,林恣慕穩住重心仔細朝下看。

那地上確實不是經?年累月留下的水痕和刮痕,而是一幅精心繪出的圖紋。一個圓圈,外麵盤繞著?連貫的石紋,像是古人所繪的拜月圖,可是站到高處細看卻能?發現圓月外一圈圈凹進去的石紋,明明就是一條盤踞在圓月邊緣的巨龍。

那龍身上生有鬣毛,犄角似鹿,昂昂踞於圓月旁,竟有一副吞月之象。

嗤笑了一聲,林恣慕暗想道,鈺龍神?教?倒是有野心,不僅敢以盤古之初的祖龍自比,還敢把進犯中原的野心刻在這陣中。

不過,也多虧他們當年這愚蠢的野心,叫她一眼就看出了這狹小幻陣的玄妙之處。

百影門的機關陣四通八達,但?這幻陣就不一樣了,如果林恣慕沒猜錯的話?,這幻陣入口處如此狹小,其實是因為真正的幻陣就藏在……這圓月和祖龍之下。

“站到龍紋上去!”

向眾人交代完這句後,林恣慕拔出了石箭跳下,篤定地按下了龍眼處凸出的石塊。

在一陣轟隆作響的噪音中,圓月和龍紋竟然從連接處分開,逐漸變成了纏繞而下的石梯!祖龍的龍尾在黑暗中旋轉而下,帶著?石梯不斷延伸搖轉,為了穩住重心,秋望舒隻能?蹲下/身來,雙手緊緊握住兩邊。

“我老天——!”

玉小茶的聲音在轉動聲中變得含混不清,而在秋望舒的視線中,延伸的石梯逐漸觸到了幻陣的儘頭,無?邊的黑暗在眼中迅速倒退,火光明明滅滅,眼前也突兀地出現了一片平坦的空地!

雙手握得更緊,秋望舒意識到,這石梯馬上就要觸地了。

又是“轟隆”一聲,龍尾劃破最?後一截暗色,毅然衝向了腳下的空地!

從尾部傳來的顫動一直傳續到了龍首,震起一陣嗆人的煙塵,而在那三?魂七魄都快顛出大半的顛簸中,秋望舒卻不知?為何走了神?,用雙眼搜尋起不知?站在何處的易君笙。

視線裡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搖晃,而在看過一圈蜿蜒的石梯後,秋望舒終於在自己?的斜上方看見?了自己?在找的人,綠袖在風中飄曳,她也一樣蹲在石梯上,低頭看不清神?情。

顫動終於停止,一陣勁風鋪麵而來!等她們低頭朝風口處看去時,她們才發現那空地的中間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深不見?底的石洞!從石洞中吹來的風異常冷冽,要是跌落那石洞中,指不定會落到什麼暗河或者流沙中。

當她們將視線從石洞撤開,環顧起空地四周時,卻注意到空地兩邊各有一道石門。如果她們沒想錯的話?,那兩道石門中的一個應該就是通往幻陣的入口了。

還好,這石階雖然出現得突然,但?好歹幾人有驚無?險地找到了入口。悄悄地鬆了一口氣,林恣慕收回?目光,認真地觀察起了腳下的石階。

即便建起有些年頭了,但?在方才顛簸中也沒有散架,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林恣慕沒好氣地心想,雖然比不上百影門機關陣一根指頭,但?這石梯也勉強算得上穩固了。

試了試下一級石階,林恣慕皺著?眉頭邁開了腿。

石梯狹窄,幾乎隻能?一人通過,再加上兩邊中空,並無?扶手,這石梯走起來就更令人緊張了。雖然說她們幾人都站在離地麵不遠的地方,但?要是一個不穩,說不定也會掉下去崴了自己?的腳。

“看好腳下!”

仔細地看著?腳下的石階,林恣慕舉著?火折子還不忘朝後麵的玉小茶喊道:“尤其是那眼神?不好使的,看好了再下腳!”

聽見?了林恣慕的聲音,玉小茶沒好氣地想道,怎麼都這種時候了這人還不忘損自己?一句呢!

把石階當做林恣慕踩下,玉小茶憤憤不平地邁著?步子,可就在她踩到下一階時,腳下卻突然傳來一陣鬆動。

壞了,忘了林恣慕這廝說好的不靈,說壞的最?靈了!

在玉小茶撤腳的瞬間,那級石階也徹底從中間掉落,“哐當”一聲落在了地上。而玉小茶雖然及時閃身,沒有跟著?石階一起掉下,但?是由於閃身時幅度過大,導致她失了重心,上身像在空中打轉的煙塵一般搖晃著?向一旁倒去!

“小玉——!”

在蘇臨鏡失去鎮定的聲音中,玉小茶閉起眼睛憤恨地朝麵上寫滿慌亂的林恣慕大喊:“林恣慕,我遲早要縫上你?這張嘴——!

玉小茶的尾音劃過了整個石梯,而就在她的雙腳即將離地的時候,身後卻突然躍下一席綠影,伸手緊緊拉住了她掙紮著?想抓住石梯的手臂!

抓著?她的手臂不住地顫動,玉小茶後怕地睜眼,看見?了易君笙額角的冷汗。她的臉色看起來有些勉強,卻還在咬牙使出全身力?氣,將半個身子都倒在外麵的自己?拉回?石階上。

害怕地扶著?易君笙站好,玉小茶抬起頭來感激涕零地說道:“少莊主!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牢記心中!”

看玉小茶站好後,易君笙勉強地擠出一個笑來,開玩笑地回?道:“不用記我的大恩大德,小玉姑娘記住小心腳下就行。”

直到兩人都重新?站穩,秋望舒才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隻是送完這口氣後,她又忍不住悄悄地打量起易君笙的臉色來。

……她的臉色很差。

雖然喘疾沒有發作,但?秋望舒卻忍不住心想,她的臉色,是不是因為她那從未與外人提起過的同心蠱呢?

或者說,是不是這同心蠱發作,才會牽動她的喘疾呢?

沒有察覺到秋望舒的眼神?,易君笙理了理衣擺。剛才去拉玉小茶的時候,易君笙的火折子掉到了下方,所以等玉小茶站定後,易君笙便低頭去懷中打算取出另一隻火折子。

可是當她將火折子取出時,那火折子的尾部卻突然帶出了什麼東西。

眼前閃過一陣模糊的白,易君笙下意識伸手便去接那掉落的物件,可是在反應過來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後,易君笙的動作卻突然一頓,手指也就這樣擦過了那道掉落的白影。

“誒?”

幾人都沒看清到底是什麼東西掉下去了,隻有秋望舒睜大了眼睛,瞳眸止不住地顫動了起來。即便隻剩一片模糊的白影,可秋望舒卻從那夾雜在白色中的綠色中辨認出來,這分明是那日辜月節上,易君笙鄭重地遞到自己?手邊的花結。

……她直到今天還帶著?那個花結麼?

心中還有幾分愣怔,秋望舒的手卻本能?地先一步伸出去。

可是易君笙站在自己?斜上方,花結落下時離自己?也還有兩臂的距離。所以即便她伸長了手臂,那花結還是義無?反顧地掉到了寒風刺骨的石洞深處。

“什麼東西掉了?”

玉小茶關心地詢問麵色不定的易君笙。

在那花結落入洞中時,易君笙眼中似乎閃過一陣慌亂,可是很快又淹沒在了融入昏暗的黯然中。

“沒什麼,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東西。”

聽到嘴裡她吐出的“無?關緊要”四個字,秋望舒心裡驀然灌進了一陣冷風,好似有什麼東西也跟著?那花結墜入了深淵中。

手指間隻有無?情穿過的冷風,秋望舒的心底一片茫然。她向來愚鈍,可是此時她卻從易君笙話?中察覺到了無?邊的漠然和冷意。

看著?易君笙透著?疏離的側臉,她愣愣地想,“無?關緊要”一詞,說的或許不是花結,而是她被自己?辜負的心意。

秋望舒並沒有遮掩自己?的視線,若放在之前,易君笙一定會低下頭,向自己?投來寬慰的眼神?。

可是今日,在那花結徹底沒入一片黑暗中後,易君笙卻隻是收回?了視線,一言不發地朝前走去。

收回?了什麼都沒抓住的手,秋望舒察覺到了心間一陣後知?後覺的刺痛,那刺痛蔓延到了全身,叫她忍不住輕顫了起來。

不想讓自己?的臉色太難看,秋望舒固執地用指尖抵住了手心。

這樣也好。

秋望舒聽見?自己?在心裡對自己?說,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麼?

自己?原本就不該有牽絆,興許這花結掉的正是時候。

隻是即便這樣告訴自己?,即便指尖已經?抵住了手心,卻還是克製不住那叫自己?顫抖的刺痛。

易君笙和玉小茶的腳步聲在身後再次響起,不想讓易君笙察覺到自己?的難堪,秋望舒低下頭來遮住了眼中所有的起伏,僵硬地快步邁下了台階。

第089章 幻境虛實

“這是要選……生門?”

站在兩道石門之間, 林恣慕嫌棄地回答玉小茶:“就兩扇門要怎麼選生門?”

不悅地冷哼一聲後,玉小茶轉身,自己去試另一道石門。可不知是這鈺龍神教偷工減料, 還是這石門本就如此,在玉小茶剛試探著推一下的時候,那石門便向內打開了一角。

“誒?”

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 玉小茶震驚道:“怎麼……就開啦?”

聽見?動靜後,秋望舒趕來,接力推開了這道石門。

與林恣慕那邊那扇門不同,這扇門後能聽見?平緩的風聲。

“我能聽見?風聲, 前麵?應該不是死?路。”

在也聽到同樣?的動靜後, 林恣慕對秋望舒頷首道:“那就試試這道門,反正大不了折頭就是。”

說?著,她便第一個探進了石門中?。

門後是蜿蜒而下的石梯, 不過同樣?是石梯,這個石梯就正常多了, 兩邊是石牆,中?間也不算十分擁擠。

可能難得遇到沒機關的石道,五人走進去後,還能有一搭沒一搭地回頭閒聊。

“彆踩我腳。”

秋望舒聽見?了玉小茶的抱怨聲,緊接著就是林恣慕的冷哼:“這兒這麼黑,你怎麼能確定是我們中?的誰踩的?”

石道中?原本就有悶,被林恣慕這麼一說?, 玉小茶頓時覺得更悶了。

不想給林恣慕再照自己的火折子?, 玉小茶收回了手?咬牙切齒道:“……出去我就給你這張嘴縫上!”

眼見?林恣慕又要說?些駭人的話, 蘇臨鏡一如既往地打起了圓場。

“林姑娘,你講得我也有點怕了。”

在蘇臨鏡好脾氣的勸說?聲中?, 秋望舒抬腳邁下了一級石階。

可這一次觸到石麵?時,秋望舒卻感覺腳下猜到了什麼東西。

秋望舒低頭看去,看見?的卻是一片在昏暗中?顯得尤為突兀的紅葉。

玉小茶的腳步聲轉過了拐角,而秋望舒的耳邊卻又響起了“喀嚓”一聲脆響。心中?不知為何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秋望舒抬起頭驚訝地發現,方才?還在鬥嘴的兩人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而自己的麵?前也隻剩下了空曠的石梯。

“小玉?”

試探著喊了一聲,可是除了回音之外沒有任何人回應自己。

意識到有些不對勁,秋望舒急忙轉過拐角查看。

樓梯和其?他四人就這樣?憑空消失在了拐角處,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曠的石台。

一道漏光撒下,秋望舒站在拐角,看見?了石台正中?一棵好似綴了滿枝紅蝶的古樹。

紅蝶一般的枯葉從她腳下一路鋪到了石台正中?,看著不像是落葉,倒像是這古樹流出的鮮血。

是幻境麼?秋望舒默默問自己。

一直緊跟的四人在眼前無?聲消失,除了是幻境作祟以外,秋望舒實?在想不到彆的解釋。

想到其?餘四人可能也跟自己落到同樣?的境地,秋望舒心中?越來越擔心。

必須要想到幻境的破解之法?,在這樣?的催促聲中?,秋望舒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既然所見?不一定為實?,那不如就閉上眼睛,用觸覺和聽覺來辨彆何為真,何為虛。

閉上眼睛後,心跳和風聲變得尤為明顯,可是在這虛實?難辨的黑暗中?,秋望舒卻突然聞見?了一陣不該出現在這幻境中?的冷香。

“易……”

一個名字即將脫口而出,秋望舒猛然睜眼,看向了冷香的來源。

一席早已刻在自己眼底的綠衫憑空出現在石台中?央。

易君笙就這麼站在樹下,天光溶進了她的衣袖邊,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她的幻覺。

理智告訴秋望舒,眼前的一切不過是幻象。可是就在秋望舒心存懷疑的時候,她卻突然抬眼,朝自己看了過來。

那眼中?沒有往日的光亮,就算是漏光落在她身上,也沒有半點折進了她的眼中?。

在這樣?的眼神裡,秋望舒的手?心顫了一顫。

如果是幻象的話,為什麼非要是那日她在遊燈下攔住自己的眼神呢。

還來不及想明白這個問題,樹下的人就收回了目光,一言不發地朝著石台邊緣走去。

即便清楚這是幻象,可秋望舒還是下意識追了上去。

“易君笙”的步伐從容鎮靜,沒有絲毫要等為她回頭的意思。就在這樣?讓她心慌的腳步聲中?,秋望舒追到了她身後,猶豫地伸出了手?。

“等等。”

話音落下後,秋望舒卻震驚地瞪大了眼。

她不敢相信,就在方才?那一瞬,她的手?竟然什麼都沒有碰到,就像水濺入衣衫上一般穿過了易君笙的袖子?!

就算是幻象,可是那觸摸不到的衣袖卻讓秋望舒心中?越來越慌。

而就在她停滯的幾瞬間,易君笙的身影已經邁了石台,朝著遠處走去。

如果秋望舒沒看錯的話,石頭外不遠處,是頭頂漏光都照不進的斷崖。

“等一等!”

驚慌地再次追上去,果不其?然,這次她的手?再次穿過了易君笙的身體,而對於她的勸阻,易君笙也同樣?充耳不聞。

眼看身前人離斷崖隻剩幾步的距離,秋望舒的心中?狂跳了起來。就算這是幻象,她也不能任由易君笙就這樣?跌下去!

“你不能再往前了——!”

握緊手?心喊出了這一句後,秋望舒閉眼,不顧一切地撲向了眼前人。大概是她的心緒太過強烈,這一次,她的手?掌居然真真切切地碰到了一句溫熱的軀體。

熟悉的冷香再次落入自己的懷中?,可是她還來不及睜眼,一陣狂風便猛然掀起,吹得衣袖遮住了她的視線!

在那幾乎將她吹倒的狂風中?,閃現出了一道道刺目的白光!手?心中?的溫熱再次褪去,風聲呼嘯,可是她耳邊卻出現了一陣嘈雜的聲音。

石台和古樹徹底消失在一片白光中?,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處的庭院中?一間狹小的房間。

昏暗的房間中?,一個瘦小的人影被三四個家仆按住。那似乎是個約莫四五歲的孩子?,單薄的甚至撐不住寬大的衣袍。

衣袍下的手?腳掙紮得很厲害,雖然房中?嘈雜異常,可是秋望舒還是聽見?了從那喉嚨間不斷發出急喘聲。

那喘聲像一把鈍刀劃過心間,秋望舒的嘴皮顫了顫,緩緩地朝那些家仆的空隙中?看去。

按住那瘦弱身影的人毫無?察覺,隻是將一個金盞小心地送到了旁邊顫抖不止的幼仆手?邊。

怕那盞中?的東西被掀翻,那男子?惡聲惡氣地朝幼仆喊道:“趕緊接著!”

幼仆早被這番動靜給嚇破了膽,剛接過那金盞身形便晃了晃。一線刺目的紅順著金盞滑下,秋望舒定睛一看,那順著金盞滑下的竟然是血滴。

瘦小的身影在眼中?漸漸明晰,她突然意識到,那個金盞裡呈的,應該是從那瘦小的身體裡取出的血。

“賤奴!”

看見?那幾滴潑出來的血,那男子?瞪起了眼睛,揚手?就要落下一巴掌。

可就在巴掌即將出現在那幼仆臉上時,房門外卻有人突然截住了那男子?的手?!

不知道是誰有膽敢擅闖後院,取血的男子?怒目抬頭,卻在看見?來人時愣在了原地。

截住他巴掌的是一個勁裝打扮的侍從,可站在他眼前的卻是一位婦人打扮的女子?。

插了滿頭的珠翠蓋不住那女子?臉上的蒼白,她用一種?驚恐到了極點的眼神看著那咳喘不止的孩子?,顫聲問:“這就是你們說?的……硯青的藥引麼?”

硯青……李硯青。

心中?的鈍刀似乎在這時才?割出了一條縫,一股苦澀自喉嚨間衝撞而上。

到了現在她已能確定,幻陣給她看到的場景正是十年,或者說?還要更早前的青臨門。

帶著稚氣的咳喘聲回蕩在耳邊,可秋望舒的呼吸卻越來越急促,她突然不敢去想,那裡麵?被當做藥引的人到底是誰了。

男子?狠厲的表情中?閃過一絲尷尬,他似乎對來人有些顧忌,但更多還是一種?看家雀的鄙夷。

話語中?有些不耐煩,他躬身假裝恭敬道:“夫人,你若是對這無?關之人動了惻隱之心,就是在害小姐。”

聽到“害小姐”這三個字時,婦人渾身一僵,麵?上的蒼白也被一種?矛盾的漲紅取代。

她應該是李硯青的母親,秋望舒聽說?過她。

在與秋臻退婚後,李慕舸負氣娶了一位愛慕自己多年的姑娘。據說?這位姑娘和善溫柔,但是現在看來她似乎並未得到青臨門的善待。

脊背的僵硬昭示著這位夫人心中?的拉扯。

如果她知道那藥引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那她一定不會接受那所謂鬼醫的提議。

可是……硯青自幼便有心疾,不過五歲就已經在鬼門關外走過了好幾遭。在今年生辰前甚至糟糕到了連走動都要靠侍從抱著的地步。

之前試過不知多少?湯藥和療法?都毫無?起色。可是,自從鬼醫說?找到藥引之後,硯青不僅卻能自己下地走動,甚至連麵?上都有了些血色。那作為她的母親,自己又怎能不寄希望於這憑空出現的藥引。

這樣?矛盾的撕扯壓彎了她的背脊。

她的脖頸似乎就要承不住頭上的珠翠,而她整個人也快在這樣?的撕扯中?敗下陣來。

就在她的沉默中?,房中?的咳喘聲漸停,一隻帶著孩童稚氣的小臂垂下來,露出了一道道的刺目的血痕。一道血線從那久不見?光的皮膚上淌下,然後滴滴點點地落到那重新遞過去的金盞中?。

明明自己沒有喘疾,可是看著那道血線,秋望舒的胸口卻越來越堵。那刺目的紅攪得她五內如焚,一股衝動似乎就快要從心口破出,對她大聲嚷叫著即便這幻境是假的又如何,她要進去,把裡麵?的人帶出來!

是的,她要把這個人帶走。

抬起了泛紅的眼睛,秋望舒抬手?,抽出了背後的更星劍。

然而,就在更星劍即將出鞘的時候,她卻聽見?了一道尖利的女聲大從身側傳來:“住手?——!”

手?指還緊緊攥在護手?上,秋望舒回頭,詫異地看向了出聲之人。

方才?還彎著腰的人突然抬起了頭來。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中?卻有著不容置喙的堅定。緊緊揪住胸口,她顫聲對屋內道:“叫大夫!”

取血之人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可卻被她的麵?上的神情嚇到。

推開了所有圍在屋中?的人,她費力挺直了背,壓住喉中?哽咽一字一頓道:“這孩子?若是病死?了,就沒人救硯青了!”

第090章 舊憶如潮

屋內的家仆散開, 露出了?那氣息奄奄的身影,可?就在秋望舒想要向那身影走近時,她的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片含混的白光。

緊接著, 眼前的景象也漸漸扭曲模糊起來,她還沒看清屋內那張稚嫩的臉,眼前的明暗便都化?為了?一陣狂風, 直直朝她吹來!

等狂風終於平息,眼前也不複一片混沌白光時,秋望舒才再次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還是?一片逼仄的庭院,隻不?過區彆是?這一次, 庭院裡安靜得隻有燕雀掠過屋簷的叫聲。

兀地, 屋內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將秋望舒又拉回了?那血腥味彌漫的屋門前。一個家仆打?扮的人腳步踉蹌地從屋內跑出,他的眼睛圓睜, 嘴巴張得老大,似乎在屋內看見了?什麼駭人的場景。

認出還是?之前那間充斥著血腥味的屋子, 秋望舒心中?一緊,拔腿就朝屋內跑去。

可?等她真正邁進這間屋子時,她卻?睜大了?眼睛,愣在了?原地。

還是?昏暗的光線,還是?罩在寬大衣袍下?瘦弱的身形。

隻是?這一次,秋望舒眼前的人並沒有被家仆按住,而是?背對著自己, 一言不?發地將瓷碗的碎片插進了?一個高大男子的喉嚨。

“你也會流血。”

稚嫩而平靜的聲音從秋望舒身前傳來, 秋望舒定定地站在原地, 眼看著她漠然地將沾血的碎片一把拔出。

血腥味在四周翻湧,可?她卻?隻是?好奇地看著那驚恐到了?極點的男子, 好像真的隻是?在疑惑,明明他們也會流血,為什麼卻?偏偏要取自己的血。

來不?及發出的慘叫就這麼消失在了?喉間,之前拿金盞強行取血的男子瞪著一雙不?敢置信的眼緩緩跪倒在地。

他企圖用手指去堵住那流出的鮮血,可?是?最後甚至連喉中?漏出的嘶叫都遮不?住。

嘶啞又不?甘的低呼聲被血滴濺在地上的聲音所打?斷。

碎瓷片上的血珠不?斷地從虎口滑落,在地上濺開了?一朵朵血花,可?是?秋望舒隻注意到了?她手臂內側的血痕。

血痕上下?還有舊傷,有的顏色淡些,但有的顏色深得可?怖,所有的痕跡都是?那雙手臂被反複劃開的證明。

層層疊疊的疤痕紮進了?秋望舒的眼底,她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將手抬向那雙疤痕遍布的手邊。

在這些幻象裡,秋望舒就仿佛一個並不?存在的人,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甚至沒有任何?人聽到她拔劍的聲音。

可?是?這一次伸手後,麵前的人卻?像察覺到她的存在一般轉過了?頭,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秋望舒。

即便還帶著些稚氣的輪廓,可?是?那上翹的眼尾,明明就是?秋望舒最熟記於心的弧度。

昏暗的光線折進那澄淨的眼底,一陣戰栗自脊背蔓延到頭皮,秋望舒盯著那雙眼睛,好似被驚雷劈中?一般,臉色驀然變得異常青白!

……她見過這雙眼睛的!

她見過的!

十年前,伏春城,那雨聲嘈雜的渡口邊,她不?是?見過這樣一雙眼睛麼?

舊憶如電光朝她飛馳而來,即便多年未曾回看過伏春城的記憶,可?是?在這四目相對的一瞬間,秋望舒心底卻?突然想起了?那個當年將她淋了?個徹底的伏春城,想起了?一間替她遮風擋雨的書肆,最後她想起的,是?當年西市的吵嚷聲中?,那個舉著糖畫,焦急地跑向自己的身影。

原來,原來她們這麼早便遇到了?彼此。

心中?的酸澀不?住地亂晃,秋望舒緊緊地揪住了?領口,企圖壓住喉間泛起的苦澀。

所以……易君笙才會在仁遠村的糖畫攤前,又一次給?自己買了?一模一樣的糖畫。

虎口的血滴還在往下?落,可?是?拿著碎瓷片的人卻?隻顧著定定看著秋望舒。

她見過許多或覬覦或陰鷙的眼睛,可?是?卻?獨獨沒見過一雙這樣的眼睛。

她從沒見過這張臉,可?是?劇烈起伏的情緒在告訴自己,她好像在替自己疼。

為什麼呢?

為什麼她不?用令人厭惡的眼神看著自己,為什麼她不?跟自己要那些人說?“自己唯一有用”的東西?

“你也想要這個麼?”

她很?久沒有主動開過口了?,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她隻能伸出纖弱的手,指向地上打?翻的金盞。

血色融入一片毫無波瀾的暗色中?,她也不?管手上的傷口,就這麼靜靜地看著秋望舒。

這雙眼睛不?該是?這樣的,那裡麵該是?一片夾雜著鋒芒的笑意,而不?是?現在這樣叫秋望舒心中?鈍痛的好奇。

吞下?了?喉中?的,秋望舒艱澀地開口:“不?……”

“我想帶你走。”

“帶我走?”

這句話似乎叫她十分想不?通。

自她有記憶起,她便縮在這十步便可?走完的院子裡,她也一直以為外麵的天地也不?過這十步而已,沒有什麼不?同。

可?是?麵前的人卻?說?,要帶她走。

為什麼呢?

“不?留在這裡陪我麼?”她疑惑地開口。

“不?”

堅定地回絕了?她,秋望舒伸出了?手指,向她許下?了?一個鄭重的承諾:“我會帶你去,屬於你的地方。”

她不?會被拘於這一方天地中?,即使在自己並不?知曉的過去裡,她也遇到了?悉心教導她的師君,擁有了?屬於她的驚叢劍,最後在驚瀾台上以“涿光璧”之名,名動中?都武林。

所以,無論這是?什麼樣的幻境,自己都要帶她離開這裡。

然而,就在秋望舒即將碰到她的指尖時,耳邊又突然響起了?擾亂她思緒的嘈雜聲。

分心的瞬間,那將她帶來此處的白光再次出現,知道麵前的場景很?快又要消失,秋望舒急忙拉住了?那雙冰涼的雙手。指尖結結實實地碰到了?微涼的皮膚,秋望舒也迎上了?一雙寫?滿驚詫的眼睛。

她沒有說?話,但秋望舒卻?從她緊張的雙眼中?看出了?她的害怕……她在害怕自己的離開。

手心被攥得生疼,秋望舒想喊出麵前人的名字,想告訴她“等著我,”可?是?無論怎麼張口,喉間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猛烈的白光剝奪了?她指尖真實的觸感,秋望舒清楚地感覺道握住她手心的力氣漸漸消失,自己的周身再次被狂風給?卷住。

急遽的狂風推搡著她朝前走,將她那留戀的腳步推離了?原處。雜亂無章的動靜如浪湧般襲來,眼前的場景再次飛速變換,風聲變得含糊迷蒙,但秋望舒卻?在喧嚷聲中?捕捉到了?一個令她驚訝的名字。

這一次,眼前的景象依舊混亂,甚至混亂到她根本分不?清是?不?是?在後院的地步,可?是?秋望舒卻?清楚地聽到從她身後傳來了?一道渾厚的聲音。

“雲照雪,你當真想好了?。你不?惜與青臨門為敵,也要帶走一個……被你們山莊送來做我女兒?藥引的棄兒?麼?”

聲音中?帶著令人作嘔的威脅,而秋望舒也在這一瞬猜出了?那是?李慕舸的聲音。

即便李慕舸早已死在了?五年前滅門的火中?,可?秋望舒心中?的恨意卻?還是?在一瞬間掀起了?洶湧的駭浪。

這十年間她心中?最大的憾事有二,其一是?沒有在幼時將學劍堅持到底,其二就是?,沒有趕在青臨門滅門前手刃李慕舸。

尤其是?,現在她得知了?易君笙身上的同心蠱,也是?李慕舸的手筆。

可?是?她清楚,即便她在此處將李慕舸挫骨揚灰,這不?過也隻是?幻境。況且……現在這幻境裡,還有她更想確認的事情。

雲照雪……默念著這個在江湖上失蹤已久的名字,秋望舒看向了?聲音的來源處。

一道模糊的綠影與自己擦肩而過,她看見雲照雪懷裡抱著叫她心頭狂跳的人,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青臨門的影衛魚貫而出,將簷上的鐵箭和手上的長劍紛紛指向了?雲照雪,可?她的腳步卻?沒有絲毫停歇。

“她是?易聞英的女兒?,是?告水山莊未來的莊主,我今日就要帶她走。”

“若是?誰要攔我,便來問問我的劍。”

同樣是?一席從容的綠衫,可?雲照雪的聲音中?卻?有懾人的冷意。

冷峻的殺意瞬間揚起了?衣袖,周圍攔路的雜色儘褪,隻剩雲照雪身上那一抹孤冷的青綠。

這一次,秋望舒沒有再追上去。

四周的狂風從未停歇,在雲照雪跨出青臨門的門檻後,秋望舒眼前再次飛速旋轉了?起來。

一股奇異的預感在秋望舒心中?升起,心中?鼓噪不?停,秋望舒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能猜到下?一幕再見會是?什麼場景了?。

果然,白光散去後,出現在她麵前的,是?一片灰蒙蒙的渡口。冷雨淅淅瀝瀝地落在木板上,卻?半點都落不?到她身上。

眼前圍聚著一群議論紛紛的船客,冷雨淋濕了?他們的肩頭,可?是?他們卻?麵色複雜地看著被圍在中?間的一個綠影。

心間跳得越來越厲害,一股叫她心慌的熟悉感在心間漫起,秋望舒知道,蜷縮在那木板上的,是?她本不?該忘記,卻?因為她的愚笨而一直停留在她記憶深處的少女。

記憶瞬間被拉回十年前,秋望舒知道,那是?第一次離開告水山莊,坐錯船來到伏春城的易君笙。

告水山莊,依水而建,可?易君笙卻?從未見過院牆以外的汪洋。

因為惡蠱纏身,她鮮少踏足莊外的天地。所以這是?她第一次偷偷離開告水山莊,離開吳州。鋪麵而來的海風叫她喜出望外,叫她忘記了?去確認這艘船駛向的地方,甚至也忘卻?了?自己的喘疾。

直到在這陌生的渡口倒下?時,她才感覺到了?後悔與驚恐。

窒息感鋪天蓋地朝她襲來時,她卻?感覺自己被小心地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那人極其珍重地捧起了?自己的臉,將藥瓶送入了?自己的唇齒間,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卻?溫柔地迭聲安慰道:“不?用怕,不?用怕……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說?到後麵,幾乎是?無意義的字詞了?,可?易君笙卻?不?知為何?一點都不?覺得陌生,隻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被這懷抱溫暖過一次了?。

隻是?,不?知為何?當那些想緊緊抱住這人的話到了?嘴邊時,卻?化?成了?幾句帶著失落的:“不?,你會離開……你不?會願意陪在我身邊。”

“不?……不?是?”

眼中?的熱淚終於混著冷雨流了?下?來,秋望舒顫聲回複她:“我願意的,我願意陪在你身邊的。”

這一張臉終於與十年後驚瀾台上的綠影相重合,秋望舒心中?的愧疚也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因為當年她說?過“不?管你在伏春城還是?在哪兒?,我都能先?找到你的。”

所以……所以驚瀾台初見時,她才告訴自己,這是?她們見的第二麵是?麼……

是?啊,她走了?那麼長的路,才如約找到了?自己。那自己憑什麼遲鈍到……直到現在才將與她有關的一切想起來!

緊緊地握緊了?那被雨淋透的手心,秋望舒終於在此刻,下?定了?決心。

她應該……她應該告訴易君笙,告訴她是?自己蠢笨,以至於才讓她等了?那麼久,才等到一個失望的回複。

她想告訴易君笙,無論是?在伏春城還是?在驚瀾台上,自己都是?因為遇到了?她,才重拾起了?信任她人的勇氣。

是?她想錯了?,比起牽絆,易君笙明明更像是?她前行的勇氣。連雲山的破廟中?,是?她從夢魘中?喊醒了?自己,在伏春城時,也不?是?自己救了?她,而是?她從麻木的爛泥中?拉住了?自己。

因為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自己才想從伏春城走出去,她才拿起了?她根本無法麵對的更星劍。

無論自己記不?記得她,無論自己何?時回頭,她都還是?願意和自己並肩攜手。

那自己憑什麼就因為那些原本就不?值一提的顧慮,辜負這這樣一個人的心意呢?

而就在秋望舒打?算開口之際,眼前白光再次浮現!

隻不?過與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眼前的場景沒有再次變幻,而是?在自己眼前飛快倒退了?起來。

眼前隻剩一片無邊的灰白,四周那並無實感的冷雨也仿佛浸透了?自己的視線,叫麵前那張久違的麵孔愈來愈模糊。

懷中?的重量愈來愈輕,秋望舒慌亂地伸出手去,可?是?她的指縫中?隻能抓住不?斷流逝的白光。

在這一瞬間,秋望舒突然意識到,幻境可?能要破了?。

可?是?……可?是?她還有那麼多話沒有來得及說?!

洶湧的情緒衝破了?那些一直阻滯喉間的東西,在這一瞬間,秋望舒向身前衝去!綠衫裙在風雨中?與她的指尖相碰,秋望舒也終於喊出了?那個久違的名字。

“寒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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