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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過青山又相逢 風亦停 88924 字 10個月前

第071章 祠堂著火

眾人的儀式被打斷, 隻能掃興地回頭望去。結果在看清出聲之人時,麵上不由得露出些心虛之色。

一抹紅從人群中穿過,不過一會?兒?, 一個身穿灰衫的女子就走到了王五夫婦麵前。

此?人不是彆人,正是村中備受尊重的神婆紅姑!

看著被按在地上的三人,尤其是哭啞了嗓子的寧寧, 紅姑麵上露出了不豫之色。

這哪是要驗什麼鬼婆,這完全是要這三個人的命。

“這是要做什麼?”

沒有鬆開蘇鈴,王五回頭大喊道?:“紅姑!這三個鬼婆用邪術將我?兒?害慘了!你也看見了,我?那獨兒?子如今成了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我?, 我?今日就要驗驗這三個害人精是不是邪魔鬼婆!”

皺起了眉來, 紅姑拔高了音調:“要驗邪魔鬼婆,也不是這麼驗的!”

不知道?紅姑究竟是什麼意思,王五愣了一愣, 不敢置信地問:“那紅姑說有什麼法子?”

紅姑剛想開口,卻聽身後的族長驀然?出聲:“紅姑, 在鬼婆麵前,有的話,可不能亂說。”

族長不知何時湊到了她背後,雖然?看不見族長的臉,可是紅姑卻從他的聲音中聽到了明晃晃的威脅。

聽了這話,紅姑幾乎要笑出聲來。這世?上根本沒有鬼,又?何來的鬼婆。

紅姑心裡?十分清楚, 當年, 他們?用逼她再嫁來威脅她繼承母親衣缽, 現?在,這些男人隻是想以?審判“鬼婆”之名來戕害這些於他們?不利的女子。

那日王順送來後, 在她耳邊胡言亂語了好?一會?兒?,雖然?都是些燒昏頭的渾話,但紅姑卻敏銳地拚湊出了一句“貴祥……你等等我?。”

知道?這事跟貴祥脫不開關係,紅姑還是想勸族長,即便把這幾個女子打暈送走也好?,不要為了貴祥造這殺孽。

回過頭去,紅姑遲疑道?:“族長”

然?而一轉過頭去,就對上了族長陰鷙的眼神,“紅姑,你說話前,先為你那姑娘想想吧。”

他的話音越來越低,最後一個“想”字,幾乎是牢牢地壓在喉嚨裡?。

聽到這幾個字,紅姑的眼神先是一怔,隨即便顫抖著朝後退了一步。

她的英兒?剛過十歲,便在族長主?張下和貴祥定了親。再過五六年,等貴祥年滿十六,英兒?便要被娶進門去。

她早年喪夫,飽受村中男人欺負,是直到自己被逼著做了神婆,做了“紅姑”,村裡?的男人才對她多了幾分顧忌。

她們?母女過了幾年安生日子,她險些都快忘了,在這仁遠村裡?,她仍然?壓不過這那一雙雙陰鷙的眼睛。

“紅姑——!我?知道?你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我?求求你救救這兩個孩子”

怔愣間,蘇鈴昂起頭來,拚命地大喊,祈求紅姑能幫一幫被她牽連的小川和寧寧。

可是紅姑沒有辦法能救她。

深吸了一口氣,紅姑偏過了頭去,不敢再看蘇鈴的眼睛。

“要驗鬼婆,可以?求神問鬼。”

“來前,我?敬香問了河神……河神,沒有回話。”

沒有回話,就意味著,即便她們?不是鬼婆,也不是鬼神願意救的人。

周圍陸續響起了“那趕緊驗吧”的催促聲,聲音越來越大,幾乎將水流聲都蓋過去。

鬆開了攥緊的拳頭,蘇鈴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是我?害了她們?。

“嘩啦——”一聲,在寧寧尖利的嚎叫聲中,三人被合力?推下了河水中。

拴住她們?的繩子還係在岸邊石頭上,可是她們?卻沉到了水麵底下。

水麵安靜了好?一會?兒?,安靜到眾人都禁不住眯眼盯住水麵。

可片刻後,一陣銀鈴聲打破了空無一物的水麵。

他們?看見蘇鈴仰頭喘著氣,費勁地將用上身將嗆水的寧寧頂起來

除了幾個女子不忍心地彆過了臉,其餘的男子麵上皆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浮起來了……”

族長的麵上露出了滿意的表情,村中的男子也紛紛伸出自己焦黃的手指,遙遙指向了水中的三人:“看吧,果然?是鬼婆……”

蘇鈴的手被捆著,她雖然?努力?將寧寧和身旁的小川送到岸邊,可自己卻被突然?灌進嘴裡?的水嗆得在水裡?不住掙紮。

再看不下去了,紅姑打斷了眾人的議論:“……夠了,你們?已經驗明了,把她們?拉上來吧!”

可這一句話卻徹底點燃了王五,“紅姑,你究竟站在哪一邊?這是鬼婆,為什麼不讓我?們?淹死她們?!”

“因為不妥!”

再也壓抑不住胸口的起伏,紅姑怒目圓瞪,顫聲告訴每一個人:“溺死的鬼婆,怨氣極重,恐怕會?回魂來找河邊人索命。”

不敢置信地看著紅姑,王趙氏抬起哭紅的眼睛,哽咽著問:“那您的意思,是要我?兒?白白被鬼婆害死麼?”

紅姑沒有回話,可是河岸邊卻傳來一聲輕輕的冷笑。

嗆出了幾口河水,小川被濕衣服壓得死死的,卻仍挺起了脊背,掃過了每一個汙蔑她們?的人:“我?若是鬼婆”

“一定要剜你們?的心,喝你們?的血,再咒你們?全村人生生世?世?都不得安寧!”

說到最後,她的眼神幾乎死死地盯住了抱臂俯視她們?的族長。

而在小川的背後,一直不出聲的蘇鈴也抬起蒼白的眼皮,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直直地戳破了族長掩下的心虛和齷齪,即使?狼狽不堪,卻有一股可畏的氣息。

若留此?女一命,他日,自己和這仁遠村都必將遭難!

褲邊的手微微一頓,族長深吸一口,避開了蘇鈴的眼睛。

“既是鬼婆,便不可再留於世?。”

“邪祟,該以?火刑除之。”

轉向了一旁的紅姑,族長壓低了聲音,緩聲道?:“紅姑,你挑個除祟的日子吧。”

族長竟當真?一點活路都不願留給她們?麼?

看著臉色白到了極點的蘇鈴,紅姑閉上了眼睛,不忍道?:“初十……”

“初十,司命執日,陽氣地氣皆旺……就初十吧。”

……

紅姑講到這裡?的時候,窗縫中驀然?鑽進來一陣風,吹動了幾人的鬢角。

秋望舒似乎聞見了火燎過衣角和皮膚的味道?,聽見了風中送來的驚叫。

所以?,她夢裡?的蘇鈴,最後才是被烈火灼燒過後的痛苦模樣。

秋望舒屏住了呼吸,追問道?:“……後來呢?”

“隻有言益靈……活下來了麼?”

聽到她這問話,紅姑放在桌上的手動了動。她的手指輕輕劃拉過桌麵,似乎是在思考如何繼續講下去。

可是,當她的指甲刮過桌縫時,窗外突然?傳來了一聲響徹天際的炸響!刺目的閃光自不遠處晃過村屋,照亮了這間昏暗的屋子。

屋外不遠處,烈焰竄上了房頂,以?妖冶的紅吞噬了村中擺放著先祖牌位的祠堂!

驚訝地看向了那間熊熊燃燒的村屋,秋望舒和易君笙睜大了眼睛,那是——族長家的院子!

紅色的火舌映照在兩人臉上,而紅姑也仿若被這焰火驚醒,從舊憶中緩緩抽離。

“你們?該走了。”

劈啪焰聲中,她們?聽見紅姑緩緩地對她們?這麼說。

不知為何,在這一刻,她們?覺得,那熊熊燃燒的火苗不在屋外,而是深深地根植在紅姑的眼中。

越過紅姑,易君笙的眼神緩緩地移到了那柱不知祭拜誰的立香上,香雲嫋嫋而上,易君笙也明白了,為什麼已近半夜,這香卻才燒了一個頭。

是因為言益靈,在她們?之前造訪過。

“紅姑,是言大夫讓您引開我?們?,是麼?”

紅姑看著兩人,她知道?易君笙指的是什麼,但她覺得已經沒有回答的必要了。

“你們?要問的真?相已經問到了。”

吐出了蓄積多年的濁氣,紅姑放鬆了眉頭,打開了屋門:“該走了。”

村民和族長都是愚蠢之輩,竟從來沒想過,分不清“呢”和“了”的蘇鈴喊的,一直是“靈靈”而不是“寧寧”。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當年那把燒死蘇鈴的火重新燃了起來,言益靈的複仇已近開始了,如果她們?想找到言益靈,那現?在就該走了。

盯著兩人的眼睛,紅姑站在一股焦味中,再次重複了一遍:“你們?該走了。”

……

睥睨族中女人的牌位在濃煙中搖搖欲墜,而吞噬一切的火焰卻從祠堂中熊熊騰起。

“爹——!爹——!”

秋望舒和易君笙趕到時,看到的便是嘶吼著想衝入火場的貴祥。

焰火遮蓋了地上的塵土,可是腳下的的觸感卻不像是踩在土路上。

借著麵前樹木的遮掩,秋望舒低頭撚起一捧泥土來。

在泥土的縫隙間,她敏銳地看到了一粒粒的棕色沙粒。

沙粒上有一股淡淡的焦苦味。

這是,言益靈走前曬的最後一把海金沙。

混雜在泥土中的棕色甚至蔓延到了焰火深處,秋望舒猛地想起了言益靈告訴她的那句“海金沙遇火極易燃,所以?你可得小心點。”

原來,從一開始,言益靈就沒打算和她們?一起離開,她是要借著離開這晚,索回所有這個村子欠她,欠小川,欠蘇鈴的東西!

身後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易君笙回頭,看見了身後麵帶驚愕的林恣慕三人。

看到了站在樹後的兩人,林恣慕詫異道?:“怎麼回事?你們?兩個去哪兒?了?”

不等兩人回答,她又?立馬一轉話音:“算了來不及問了,我?得跟你們?說,言大夫不見了!”

“她是該不見了。”

秋望舒的回答出奇得冷靜,甚至還帶著幾分早有預料。

不明白秋望舒的意思,三人張大了嘴:“啊?”

撚去了手上的泥土,秋望舒沉聲道?:“因為王五的死,和這把火,都出自言益靈之手。”

“你,你在說什麼?”

仿佛要附和秋望舒的說法一般,貴祥推開了身邊拉住他的妻母,抱頭大喊道?:“啊——!一定是她,是她!是言益靈!”

“她替那個鬼婆回來找我?了!!”

貴祥的妻子不明白他在說什麼,隻能哽咽著問他:“你到底在說什麼啊貴祥?”

紅姑的女兒?最終還是沒嫁給貴祥。

蘇鈴死後第五年,貴祥不知是不是因為心裡?有鬼,不敢再見和鬼神有關之人,所以?自己上門和英兒?退了親。

這麼烈的火,貴祥見過兩次,一次是那把燒死所有病人和蘇鈴的火,一次,是燒死自己父親的這把火。

“劈啪”聲中,響起了貴祥中邪一般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幾乎背過氣去,嚇得四周的親人都不敢再近身。

直到他笑得快續不上氣了,貴祥才捶著有些悶痛的胸口,恨聲道?:“她說過,要回來剜我?們?的心,讓我?們?生生世?世?都不好?過”

“那她倒是衝我?來啊——!”

踉蹌地繞了一圈,貴祥根本不知道?言益靈在何處,隻能抱頭嘶吼著:“來啊——!言益靈,你出來啊——!”

烈焰蒸騰中,村民們?手忙腳亂地潑出了桶中的水。回答貴祥的,也隻有河水澆滅火焰的聲音。

言益靈以?為燒了這宗祠,燒了他爹,他們?就拿她沒辦法了麼?

彆太得意了,她終究是和蘇鈴一樣,隻是糊了點彩繪的泥菩薩,不可能翻得了身!

抹了一把臉,貴祥抬頭喝問道?:“紅姑那兒?的彩塑呢!”

“我?要讓那個女人看看,到底是誰不得好?死!”

樹後,玉小茶消化?完了貴祥說的話,卻還是消化?不了方才秋望舒說的話。

指著被漸漸撲滅的大火,她遲疑地問道?:“什,什麼意思?”

“你們?,這是說”

眯眼蓋住了些飄到眼前的濃煙,易君笙緩緩解釋了起來:“意思就是,言益靈和她的姐姐,都是蘇鈴的學生,而十二年前,鈴醫仙子也並非死於疫病。”

“是死於這一村人放的一把火。”

在慌亂的救火聲中,易君笙將她們?在紅姑那裡?的了解到的真?相向幾人全盤托出。

然?後便換來了三人更?為驚訝,也更?為複雜的表情。

如果這一切都是仁遠村罪有應得,那她們?下一步,該怎麼做呢?

“……如果”

蘇臨鏡緊緊攥住了劍,皺眉問道?:“如果你們?說的是真?的,那我?們?還要去……阻止她麼?”

蘇臨鏡的話語裡?有茫然?,而四人也同樣因為這句話頓住了腳步。

……

鈴醫仙子的彩塑就擺放在紅姑後院。

彩塑還靜靜地立在桐木台上,可是紅姑卻不見了蹤影。

紅姑的被褥還在床上,但衣櫃裡?的衣服少了一大半。

……她早就和言益靈串通好?了,所以?早就準備好?離開了是吧!

一腳踹翻了紅姑坐過的凳子,貴祥紅著眼從屋子裡?出來:“紅姑呢!”

村裡?村外都被他們?翻遍了,可哪裡?有紅姑的影子。

“找不到紅姑啊,到處都找了,可就是沒看見紅姑啊!”

“是啊,貴祥,紅姑怕是早和那女的串通好?一起跑了!”

這其中甚至還有王趙氏茫然?的聲音,“這是怎麼回事?紅姑怎麼了?”

在七嘴八舌的勸說聲中,貴祥冷笑一聲,固執地衝到後院:“好?啊,紅姑不來,那我?就自己上!”

將提前呈放好?的貢品一把揮下,貴祥癲狂地吼叫道?:“來啊,出來啊!”

咬牙扛起了鈴醫仙子的彩塑,貴祥的憤怒在村民的麵麵相覷中達到了極點。額角的青筋儘數爆出,貴祥像一頭氣昏了頭的野豬一樣肆意破壞著,怒吼著。

“你再不出來,我?把蘇鈴的泥像都給你摔了!”

“我?徹底給她的魂碾碎,讓她永世?不得超生!”

貴祥的怒吼回蕩在後院,他舉著彩塑狼狽地喘著氣。一時間,周圍竟無人敢上前勸他。

就在他以?為再得不到回應時,卻有一道?腳步聲打破了院中的沉默。

“貴祥”

“不必叫那麼大聲,我?這不是來了麼。”

第072章 以血洗血

不顧眾人驚異的目光, 言益靈從院門口緩緩行來。

她的神?色出奇得平靜,完全不像一個剛剛縱過火,殺過人的人。

“你——!”

看貴祥朝自己?撲了過來, 言益靈並?不閃躲,而是站在原地輕輕啟唇道:“你先彆氣”

“你爹他不在那把火裡。”

貴祥的腳步頓在原地,他不敢置信地問:“你說什麼?”

低頭輕笑?了一聲, 言益靈掀起了眼皮,近乎漠然地掃過了麵前所有或熟悉或陌生?的臉孔。“十年前,你們把所有發病的人和我師君一起燒死在了火裡,可我卻不能這麼糊塗。”

“我得一件一件算清楚。”

將目光移向了反應不過來的王趙氏, 言益靈緩緩揚起了唇角, 她的笑?容還是一貫的和善,但是眼中的寒光,卻直直戳向了王趙氏的心口。

“將王五引到河邊, 再將他活活淹死的人,是我。”

頓了一頓, 言益靈冷笑?道: “可是,他王五活該被淹死!”

還沒從她那個笑?容中回過神?來,王趙氏愣了愣,氣急道:“你——!”

王趙氏看起來想?撲過來咬她一口,可她卻冷靜地,講出了那個王趙氏所不知道的事?實:“當年,王順確實是被我師君養的兔子給咬了。”

“可那是治病的兔子, 是王順半夜翻牆偷走了兔子, 才會被咬那一口。”

“他是活該, 可你和王五,卻因為縱容溺愛兒子, 不問青紅皂白害死我的師君!”

一步步地走到了王趙氏麵前,言益靈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逼問道:“王順和王五,本來就?該償他們這兩條賤命,你又有什麼理在這裡叫冤叫屈!”

這句話將王趙氏嚇得跌坐在地。她一直堅信是蘇鈴用邪術害了她的兒子,可現在言益靈卻告訴她,是她的兒子自己?惹來了禍事?,這才害了他們一家子。

王趙氏的耳邊亂哄哄的,但是言益靈的話卻沒有停下?來。

冷冷地看著麵色慘白的王趙氏,言益靈將目光緩緩地移向了又驚又怒的貴祥。

方才還怒火衝天的人,現在卻突然像被人澆了一桶涼水似的,麵色糟糕到了極點。

悶聲笑?了起來,言益靈心想?道,是啊,貴祥是該這個臉色的。畢竟現在,沒人能替他兜底了啊。

言益靈對著王趙氏繼續說著,但是她的眼神?卻緊緊地凝在了貴祥身上。

“但是,你知道你兒子本來不用死麼?”

麵上的驚恐更甚,貴祥強撐著怒吼道:“你……你住口!”

對貴祥的話充耳不聞,言益靈在王趙氏耳邊丟下?最為震驚的一句話:“你可以問問貴祥怎麼回事?。”

“你住口!”

如果說方才言益靈說的話隻?是讓王趙氏心裡亂成了一團,那麼看到了貴祥的神?情,王趙氏心裡就?多了幾分半信半疑。

愣愣地看著貴祥,王趙氏不敢置信地問道:“貴祥,她在說什麼……?”

王趙氏的話還沒說完,貴祥就?像一頭失去了理智的野獸一般,大喊著朝言益靈撲了過去。

看見?了這幅樣子的貴祥,言益靈心裡痛快極了,她一邊閃身躲避,一邊嘴上不停道:“我在說,當年,我師君發現了治愈之法後,讓他把被咬了的王順帶過來。可是貴祥愣是半點都沒跟你們說啊。”

貴祥的神?色已經接近癲狂,他的吼聲越來越大,似乎企圖用這愚蠢的怒吼來阻止言益靈即將到嘴邊的話。

一腳踹開了下?盤虛浮的貴祥,言益靈笑?了起來,笑?聲清脆,笑?容無邪,可嘴邊的話卻越來越冷。

“因為他害怕,被你們知道當年帶著王順去翻牆,害得王順被兔子咬了一口的人,就?是他啊。”

終於,她的話音在眾人耳邊落下?,而貴祥,也在眾人驚異的眼神?中跌倒在地。

這一摔,似乎摔光了貴祥迄今為止所有的傲氣。

他的臉緊緊地埋在地上,身形也一動不動。似乎還像小時候一樣,覺得隻?要躲起來,厄運便?不會降臨在自己?身上。

可是怎麼不會降臨呢,言益靈還有最後一個驚喜要送給他呢。

蹲下?了身子,言益靈靠近了貴祥,用極輕極緩的語調對他說:“貴祥,你也彆氣。”

“雖然你從前總是愛搶我的東西”

“但我現在大了,那些你搶過的,我也都不在意?了。”

彎起了嘴角,言益靈將手湊到唇邊,作出了一副吊人胃口的樣子:“而且,我還要再送你一樣東西。”

看著滿身狼狽的貴祥,她笑?了起來,輕快地說道:“我把你爹還給你。”

聽到“你爹”兩個字,貴祥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

顧不上王趙氏和村民會怎麼想?了,他現在滿腦子都在思考言益靈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什麼意?思……?”

貴祥這幅一點都沒猜到的樣子,倒是叫言益靈疑惑了起來,“很難明白麼?”

幾瞬後,言益靈鬆開了糾結的眉頭,溫聲對貴祥說:“我的意?思是,你那為了替你掩蓋錯事?,害死了我師君的族長爹,現在就?在這裡啊。”

她先是對著貴祥歎了口氣,緊接著,便?像要告訴貴祥一般,將眼神?似有意?無意?地落在了祭台下?擺放著的木箱中。

那是裝祭品的箱子,木箱上刷了黑色塗料,最上頭還掛了一串鎮邪的銅錢。

在祭神?禮當天,那裡麵裝的應該是被他們殺死的黑狗。黑狗的血辟邪,紅姑跳的舞鎮魂,這麼多年來,他們一直都在以祭祀之名?,反複折磨著他們心中蘇鈴的魂魄。

可是這一刻,言益靈的眼神?卻在告訴他,他爹,仁遠村的族長,就?在那裝模作樣的箱子裡。

不知是不是要驗證貴祥的猜想?,那木箱,竟然在眾人的眼皮底下?發出了幾聲碰到箱壁的輕響。

“爹……?”

在他遲疑的喊聲中,木箱中發出了貴祥熟悉到了骨子裡的一聲歎氣。

“爹——!”

在撕心裂肺的吼聲中,貴祥抬起了腿,崩潰地衝向了木箱。

撒開了那把銅錢,貴祥哆嗦著打開了木箱。

木箱開了,可是眾人的麵上卻沒有鬆一口氣的表情,反而卻露出了和十二年前,看見?王順,看見?木叔,看見?所有病人時那種發自內心的驚恐。

“啊啊啊啊啊——!”

“怪物——!十二年前的怪物——!”

木箱中,確實是貴祥的父親,但卻不是眾人心中威嚴莊重的族長。雖然他嘴裡還能發出些微弱的聲音,但他那青白麵色,和渾濁的眼睛,無一不在說明,族長變成了十二年前和咬人的王順一模一樣的走屍!

而貴祥剛才聽到的,也不是他的歎氣,而是他費力喘息的“嗬呃”聲。

十二年的記憶在這一瞬間重現在了眾人眼前,他們已經回想?起了那血肉四濺的場景,可貴祥卻像把當年的事?情忘乾淨了一般,搖著手固執地解釋道:“不是,不是,這,這是我爹!”

“是你們的族長啊!”

貴祥趴在木箱邊費勁地解釋,全然沒有注意?到他爹竟在身後慢慢地支起了身子。一開始,他那渾濁的眼中還有些茫然,可是在聞到貴祥的氣味後,卻緩緩扭過頭來,詭異地張開了嘴。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貴祥無措的慘叫聲中,他那讓他崇敬不已的父親卻毫不留情地咬向了他的脖子。

族長……族長在撕咬自己?的親生?兒子。

貴祥的慘叫響徹了後院,王趙氏也完全僵在了原地,她的全身都在顫抖,可是雙腿卻像灌了鉛似的一動也不能動。

混亂中,她聽到了有人尖叫著跑開的聲音,聽到了有人大喊著“救人啊”的聲音,最後聽到的,是幾個村夫顫抖的問句。

“他也會變的是不是?”

“他,他也會像族長一樣,變成十二年前的怪物是不是?”

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因為貴祥的臉上已經漫起了一股隱隱的青黑之氣。

有人膽子大些,用鐵鍬頂開了不鬆嘴的族長,然後取來了後院中的麻繩,壯著膽子靠近了貴祥。

將麻繩在手上繞了幾圈,方才跟著他過來找紅姑的幾人顫聲道:“……貴祥,你彆怪我們,我們也是怕你會變成你爹那樣。”

在父親的羽翼下?,貴祥在村中橫行?霸道了二十幾年,可是在這一刻,在這疫病麵前,他所有的身份和臉麵全都化為了烏有。

可惜,直到現在他都沒有意?識到這種身份的轉變,還抱著村民會畏懼他的僥幸。

又驚又怕地朝後爬去,貴祥瞪大了眼睛喊道:“你們瘋了是不是!我是下?一任族長啊!”

“你們就?不怕之後在這村裡待不下?去麼!”

在這變故麵前,誰還會顧忌貴祥和族長的身份,在他們的眼中,這兩人已經變成了和當年的蘇鈴,和當年所有染病的人一樣,是攪亂他們平靜生?活的邪祟,是需要除以火刑之人。

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貴祥的妻子也攙扶著他的母親跑了過來,眼見?貴祥被眾人圍在中間,脖子上還不停地有鮮血流出。她驚叫一聲,顧不得村民的勸阻,便?跑來扶住了貴祥。

妻子的手帕堵住了傷口,卻堵不住村民害怕而嫌惡的眼神?。貴祥的雙手已經被綁住,他急促地呼吸著,費勁地向眾人辯解道:“從前是七日才會發作,而且她不是說了當年蘇鈴已經找到治愈之法了麼!”

“我有救,有救啊!”

此?刻,他心中隻?有活下?去的欲望。推開妻子向前爬了兩步,貴祥似乎已經忘記了言益靈對他的仇恨,竟厚顏無恥地朝言益靈磕起頭來。

“言益靈,你,你救救我,你不是大夫麼,你救救我啊!”

“我還有妻子和老母,你救救我,我求求你了,我給你當牛做馬都可以!隻?要彆讓我七日後變成這怪物就?行?!”

“七日?”

聽到這句話,言益靈卻像聽到什麼笑?話一般,咯咯笑?了起來。

“我沒有這麼長的耐心。”貴祥聽見?她這麼回答了自己?。

“什麼意?思……?”

話還沒說完,貴祥卻突然感覺到胸口傳來一陣密集的鈍痛,痛得他幾乎覺得有什麼東西即將撕裂他的胸口,再狠狠地敲開他的腦袋。

意?識也突然混沌了起來,貴祥費勁地向前看去,卻隻?看見?她冷睨著自己?,丟下?了最後一句。

“我的意?思是……永彆了,貴祥。”

說完,她便?後退了一步。

在她後退的這一瞬間,貴祥嘴邊的話語也戛然而止。最後一絲屬於人的絕望被眼中的渾濁吞噬,貴祥的身軀不可抑製地顫動了起來!

“貴祥……貴祥你彆嚇我!”

不敢相信方才還在說話的人變成了這幅模樣,貴祥的媳婦驚恐地退了一步。

可是,她後退的腳跟才剛剛沾到地上,貴祥就?突然轉過了臉,像吃人猛獸一般咬向了她。

“啊啊啊啊啊——!”

就?在貴祥即將咬向他妻子的一瞬間,一陣墨藍閃過眾人的眼前!

更星劍橫抹而過,貴祥的血飛濺在地!

“噗通”一聲,貴祥的頭顱落在了木箱邊。他不甘的聲音徹底消失在了這後院裡,而在停下?了滾動後,他那雙滿是憤恨的眼睛竟絕望地停留在了祭台下?,對上了鈴醫仙子那雙幽暗不定的眼睛。

這是在十二年後的今天,言益靈為他親手送上的懺悔。

第073章 發現圓鎖

枕邊人先是毫不猶豫地咬向了自己, 然後?又在自己麵前被?削掉了腦袋,目睹了如此巨變,貴祥的妻子再也承受不住地暈了過去。

貴祥屍首分離的?瞬間, 蘇臨鏡也偏過頭去,用潛龍鉤斬下了族長的腦袋。

而言益靈的?身前,也出?現了一把如寒冰般的長劍。

輕笑了一聲, 言益靈將目光從驚叢劍上移開,緩緩看向了對麵的?秋望舒,“你?們來的?,比我想得要?晚些。”

甩開了劍上滴下的?血, 秋望舒抬眼, 平靜地對上了言益靈。

沉默間,有幾個村民回過神來,壯著膽子打量起幾人來。他?們方才便注意到了站在不遠處的?秋望舒五人, 他?一直等待著她們出?手,可她們卻隻是站著, 等到了最後?一刻。

捏緊了手上無用的?鐵鎬,那村夫鼓起勇氣問道:“……你?們,你?們方才為什麼不攔她,是和她一路的?是麼?”

如果沒有出?手救貴祥算是和言益靈一路的?話,那便當她們是一路的?吧。

眼中?滿是漠然,秋望舒冷聲回道:“她並未傷及無辜,我為何?要?攔她?”

……可即便如此, 她們又怎能縱容言益靈殺人放火呢?這難道就是她們講的?俠義麼?

扶著貴祥同樣暈過去的?母親, 另一個村民激動?地反駁道:“那, 那你?們就眼睜睜地看著她這樣私相複仇麼,這……也算俠麼?”

秋望舒還沒說?話, 林恣慕就冷嗤一聲,反唇相譏道:“難道任由你?們村子將蘇鈴的?血債一筆勾銷,才能叫你?們想的?俠麼?”

被?林恣慕這一句駁得說?不出?話來,村民漲紅了臉,羞憤地質問道:“你?們既不願出?手阻攔,那現在又要?在這兒做什麼?”

這倒是問到秋望舒出?劍的?目的?了,雖然話是回答村民的?,可是秋望舒的?眼神卻牢牢地盯著言益靈。

“我來這兒,是為了把該問的?問個清楚。”

聞言,言益靈又笑了起來,怕秋望舒會問出?些諸如“為什麼騙我們”等天真的?問題,她笑著問道:“秋姑娘該不會是要?問我,為什麼騙你?說?我不知道飼魂草吧?”

搖了搖頭,秋望舒回道:“不,我想問的?是”

“當年蘇鈴也並不清楚走屍之症源於飼魂草,你?是……如何?查清的??”

秋望舒的?目光中?有比探究更進一步的?東西,與其說?是對真相的?渴望,不如說?是一種對她的?懷疑,像是……在懷疑她的?複仇背後?還有人在做局。

嗤笑了一聲,言益靈心?想道,若是她們背後?當真有人這般神通廣大,那她們當年也不會是那樣的?下場。

“怎麼?”

“你?以為我背後?還有什麼人?”

西疆深處那無垠的?沙暴和日曬仿佛還在灼燙著她的?後?背,言益靈攥緊了手指,一字一句道:“不是,那是我一步步地找,一步步地問,問了將近十年,才從西疆紅石崖中?,找到了這害人發狂的?飼魂草。”

言益靈的?回答中?有不再掩蓋的?恨意,而秋望舒在幾瞬的?愣怔後?卻默默地鬆了一口氣。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鬆一口氣,也許因為,即便隻有短暫的?相處,可她還是希望言益靈和當年的?事?情沒有關?係。

“所以……半月前,水匪劫船時,船上的?人是你?”

“把茴香酒放在王問九門口的?人是你?”

頓了一頓,秋望舒繼續道:“察覺到我們可能在船上遇到走屍,害怕我們攪局,最終決定收留我們的?人,也是你?。”

這些問題的?答案,幾人都心?知肚明。言益靈也並不反駁,她隻是歎了一口氣,將目光移向了其餘的?村民:“你?說?得都對,隻有一句話說?錯了。”

“什麼?”

秋望舒說?的?這幾句,根本沒有回答的?必要?。而她想回答的?,也隻是秋望舒在說?起這些之前的?一句。

“你?之前說?,我沒有傷及無辜之人。”

環視過一圈後?,言益靈好笑道:“你?是以為,這些剩下的?村民很無辜麼?”

十二年前,即便她們落入水中?被?衝出?一裡之遠,她也還是能看見村中?升起的?濃煙。那是在這些人的?注視之下,掠奪了蘇鈴性命的?濃煙!

“當年,他?們誰沒有白受過我師君的?恩惠,可最後?,我師君被?燒死的?那日,誰又曾為她說?過一句話!”

手指指過一個個麵色複雜的?村民,言益靈淒聲喊出?了一句:“你?們不都看得很起勁麼!”

即便言益靈恨極了這村中?冷漠愚蠢的?村民,可她卻也確實放過了一個人。

看著眼中?恨意起伏的?言益靈,易君笙兀然出?聲:“可你?為什麼放走了紅姑?”

短暫的?愣怔過後?,言益靈回頭揚起了一個諷刺的?微笑:“你?怎麼知道她不是被?我殺了而是放走了?”

這一次回答她的?,是易君笙篤定的?三個字。

“你?沒有。”

若是她存心?要?殺死紅姑,那她們今晚就根本沒可能聽到十二年前的?故事?。

而在她篤定的?神色下,言益靈也緩緩地收起了諷刺的?神色。

“當日,師君用劉婆婆送飯時塞過來的?小刀割斷了我和姐姐的?繩子,讓我們跳下了木台。最後?那個趁亂把我們推下水,給了我們一條活路的?,就是她紅姑。”

在她提到的?“我們”裡,還有另一個讓她們十分在意的?人。

不知道言益靈來仁遠村的?背後?有沒有另一人的?助力,玉小茶開了口,呐呐地問道:“那你?的?姐姐呢?”

今晚,對於她們姐妹來說?是雪恨的?一晚,可是為什麼獨獨隻見言益靈一人呢?

聽見了“姐姐”二字,言益靈的?身形有一瞬間的?僵硬。她沉默了好半天後?,才講起了秋望舒她們所沒聽到的?後?續。

“我們雖然在河中?偷得了一命,但卻遇到了凶險水渦”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

即便她一直心?安理得地依賴著姐姐,但她一直都知道姐姐把自己當成?一個軟弱無能的?累贅。

她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在生死麵前,姐姐竟然選擇了把生的?機會留給自己這個累贅。

用手掌蓋住眼睛,言益靈悶聲講完了下半句:“在我反應過來時,她就已經?把我推出?了好遠,遠得我最後?都沒看清,她到底被?卷到了哪裡。”

所以,在談及她的?姐姐小川時,她才說?小川大概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做著神醫。

拿開了蓋在臉上的?手,言益靈壓下了眼中?的?苦澀,恨聲看向了早已屍首分離的?族長和貴祥。

她原本以為他?們不知自己做下了多大的?錯事?,可是在五年前,她回到曾經?的?仁遠村時,卻發現那裡空無一人,隻剩一隻兔子還守在她們當年住過的?院子。

“在我苦苦尋找飼魂草,尋找姐姐的?下落時,他?們卻遷了村子,昧著良心?過上了安居一方的?日子。”

“你?說?,我不該恨這些人麼?”

說?著,言益靈從懷中?飛快地取出?了一個瓷瓶!見狀,秋望舒不由地傾身邁了一步,“你?……”

看見了秋望舒的?動?作,言益靈紅著眼嘶吼道:“彆過來!”

舉高了手中?的?瓷瓶,言益靈威脅眾人:“你?們若是過來,我現在就打開這個瓶子!”

除了飼魂草,她們想不到這個瓶子裡還有可能是什麼彆的?東西。

眼見言益靈的?手已經?搭上了瓶口的?木塞,蘇臨鏡趕忙上前製止道:“言大夫!你?先冷靜一下!”

趁著蘇臨鏡吸引了言益靈的?注意,易君笙出?手製住了她的?動?作。

易君笙一邊示意眾人退後?,一邊出?聲安撫言益靈道:“言大夫,你?還沒有找到你?的?姐姐不是麼?”

盯著言益靈有些動?搖的?眼睛,易君笙搖頭勸道:“沒有必要?把自己也搭進去,我們可以用彆的?方式叫這仁遠村付出?代價。”

一瞬的?動?搖又怎敵得過十二年的?恨意,洶湧的?恨意漸漸淹沒了理智,言益靈看著神色緊張的?幾人,恨聲道:“你?們方才不是說?不攔我麼?”

“怎麼,說?一套做一套麼!”

話音落下,她猛地鬆開了手,借著易君笙緊握住她手臂的?力,準備扔出?瓷瓶。而這一次,回答她的?人是緊緊捏住她雙手的?秋望舒。

對上了言益靈盛滿憤怒的?眼睛,秋望舒搖了搖頭,一字一頓地回答了她:“不一樣”

“你?就算要?用刀,用火殺死所有害過蘇鈴的?人,我都不會攔你?。”

“但飼魂草不一樣!”

她以血洗血,有什麼不一樣的?!說?到底,這群人還是想叫她放過所有冷眼旁觀的?人。

“不一樣?真是好慷慨的?話!”

手上掙紮的?力氣越來越狠,言益靈咬緊了牙關?,恨恨地質問起了阻攔她的?秋望舒:“你?有親眼見過至親至愛死在你?麵前麼,你?有體會過十二年間無一日安眠的?感?覺麼!”

“你?憑什麼說?出?這三個字,你?憑什麼!”

言益靈的?另一隻手,幾乎摳破了秋望舒的?皮肉,可是她卻毫無察覺般地捏住了瓷瓶。

“我有!”

沒有一絲猶豫地回答了言益靈,秋望舒壓住胸中?洶湧的?情緒,急聲回道:“我心?中?的?恨意,千山萬水所不及!”

這十年來,除了切骨之恨,她根本握不住彆的?東西,她怎麼可能不懂言益靈的?感?受!

“但是,你?我都清楚,飼魂草不可以!”

今日,若是她當真灑出?了飼魂草磨成?的?藥粉,那這就不是讓這仁遠村一報還一報的?事?情了。

聽見秋望舒的?這番話,林恣慕驚詫地望向了她。

林恣慕並不想阻攔言益靈,甚至可以說?,如果換做是她,她大概也會做出?同樣的?事?情。

她原以為秋望舒和自己是一類人,可她不懂為什麼秋望舒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秋望舒的?話語讓言益靈竟有幾瞬忘記了掙紮,可是很快,她又咬緊牙關?,怒喝一了一句:“鬆手——!”

言益靈掙紮得比方才更加用力,甚至用力到懷裡的?東西都悄悄地露出?了一個角來。

言益靈已失去理智,再糾纏下去,她們幾人怕都會吸入這瓶中?的?東西,落入和船上走屍一般的?境地。

事?已至此,易君笙也並不打算再與言益靈多言,她抬起了手掌,便準備用力劈向言益靈。

劈向言益靈後?頸的?掌風已至耳邊,可是在言益靈近乎絕望的?掙紮間,秋望舒卻突然聽見了什麼東西掉落在地的?聲音。

糾纏間,她用餘光瞥見了那個從言益靈懷中?悄悄掉到地上的?東西。在翻滾了幾圈後?,那個圓形物件輕輕磕在了秋望舒的?腳邊。

而她也終於看清了那是一隻,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的?,木製孔明鎖。

“這是……!”

雙腿幾乎被?釘在了原地,秋望舒張著嘴,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言益靈。

……不可能,言益靈不像,根本不像!

十年前,言益靈不過還是個和她一般大的?孩子,她怎麼可能出?現在伏春山上!

可是,這世上哪有這麼多巧合,如果不是言益靈,那這一模一樣的?孔明鎖又該如何?解釋!

孔明鎖上穿著一個和當年秋臻給她的?紅結極其相似的?紅繩,腦中?有靈光閃過,秋望舒驚訝地想,如果不是言益靈,那這個人……會不會是言益靈那消失了十二年的?姐姐。

突然間,她聽見了耳邊傳來一陣極其突兀的?風聲!

還沒來得及偏頭去看,秋望舒的?眼前便閃過了一片陰影,她感?覺到易君笙將她撲倒在地!

等她扶著易君笙轉頭時,看見的?,便是一支利箭,毫無挽回餘地地刺穿了言益靈的?胸膛。

言益靈的?身體隨之倒下,衣袂翻飛間,秋望舒竟恍惚看見了一隻熟悉的?藍羽雀,悠悠地振翅飛起。

第074章 尋得其名

箭身沒入言益靈的?血肉, 可射箭之人卻不是麵色驚詫的?林恣慕,而是?遠處屋頂上,一個遮麵的?架箭之人。

來不及細想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林恣慕轉身拉開了破山骨,以電光所不及之速射向了跳上另一邊屋頂的?人。

“射中了!”

聽到了箭尖撕開皮肉的聲音,林恣慕放下了長弩, 蘇臨鏡和玉小茶也飛奔而出。

前麵的人在低矮的簷上飛速穿梭,即便腿上已經中了一箭,但他?的?動作也絲毫不敢放慢。

瞄準了他?忍痛跳向另一個屋簷的?時機,蘇臨鏡幾步躍上, 從前方擋住了他?的?去路!

而在他?打算後退時, 後麵的?玉小茶也踏上了簷上的?瓦片。

這下是?徹底無路可逃了,意識到自己?大概逃不脫被抓捕的?命運,這人迅速閉上眼睛, 深吸了一口氣。

不好——這是?個死士!

意識到他?要咬舌自儘,蘇臨鏡拾起?簷上的?瓦片擲向了他?的?下半張臉。

“唔——”

蘇臨鏡聽見了一聲吃痛的?悶哼。

可是?, 還是?慢了一步。

即便沒有?咬舌自儘,可是?在林恣慕的?箭射中他?的?那一瞬間,這死士便已咬開了舌下藏著的?毒藥。

蘇臨鏡拉下他?的?麵巾時,看見的?便是?一張早已麵目全非的?臉,和唇邊即將?湧出的?鮮血。

想起?了船上蘇臨鏡昏倒的?場景,玉小茶驚呼一聲,死死地捂住了蘇臨鏡的?眼睛, 單手抖出了懷中帶著的?解毒丸。

但是?這毒藥顯然超出了玉小茶的?想象, 就在玉小茶將?藥丸塞到他?嘴邊的?瞬間, 他?便已經瞪大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顫顫地鬆開了藥丸, 玉小茶白著一張臉告訴蘇臨鏡:“……阿臨,他?,他?好像已經斷氣了。”

另一邊,在林恣慕拉開破山骨後,秋望舒趕忙爬了起?來,顫著手封住了言益靈的?幾處大穴!

而易君笙也運起?內力來企圖護住言益靈的?心脈。

在她注意到秋望舒看向那孔明鎖的?眼神時,她便已猜到了事情的?大致脈絡。此時,她不敢有?一刻耽擱,抵住言益靈的?後心,為她續上了幾口氣。

白著一張臉撿起?了地上的?孔明鎖,秋望舒一邊撕下裙子為她包紮,一邊顫聲問她:“言益靈,你告訴我,這是?你姐姐給你的?,是?麼?”

即便易君笙用內力幫她梳理著經絡,可她還是?覺得內府裡被這一支箭攪了個稀碎。吐出了幾口血來,言益靈費力地看向秋望舒:“怎麼……你也要找她麼?”

“你這樣看著我,那我得猜一猜……是?你欠了她什麼東西,還是?她害了你什麼人……”

秋望舒的?眼中滿是?令人覺得可怖的?執著,執著得甚至都有?些癲狂。她這個樣子,言益靈怎麼可能還不明白呢?

啞笑了一聲,這一笑扯得她渾身上下都疼,尤其是?傷口處,疼得幾乎把?她這一口氣撕得支離破碎。

“啊,我知道了,原來是?害了你……”

將?手中的?圓鎖捏得“咯吱”作響,在這一刻,對那人名字的?渴望蓋過了她心中的?恨意,秋望舒渾身都顫抖了起?來,“你告訴我,她叫什麼名字!”

“我就算再不成器,也不可能告訴你啊……”

不……她一定得知道!

用雙手堵住言益靈心口的?鮮血,秋望舒紅著一雙眼,近乎祈求地說道:“不告訴我她在哪裡也沒關?係,我隻?要一個名字!”

聞言,言益靈低笑了一陣,她笑得像是?生了鏽的?鐵剪一般,刺耳又沙啞。

怎麼可能告訴秋望舒啊,告訴了她,她就一定會找到姐姐的?。

用儘最後的?力氣,言益靈推開了給她護住心脈的?易君笙。

“……也好,死前還有?人能告訴我,我的?姐姐,沒死在當年的?河裡。”

可能是?因為熏過煙火,今夜的?夜空霧蒙蒙的?,讓她想起?了那個她在河灘邊醒過來的?夜晚。

也是?一樣的?夜空,自己?也是?一樣的?滿身狼狽,隻?不過不同的?是?,今日的?自己?終於憑自己?的?力氣,完成了一場對仁遠村的?討伐。

言益靈的?體溫在漸漸流失,甚至連開口都隻?剩下氣聲,可她卻動了動眼珠,看向了秋望舒手中的?孔明鎖。

她已經不會再哭了,也不再是?姐姐和師君的?累贅了,即便下了黃泉,她也敢坦然地去見等?在前麵的?師君了。

彎起?了眼睛,言益靈的?笑容裡有?從未有?過的?輕鬆。

“……真是?好極了,我替她回來報了仇。”

“她替我在不知道什麼地方活著。”

隻?是?可惜了,她的?仇了了,但秋望舒的?仇,她卻不能幫忙了去。

悄悄地牽上了孔明鎖上的?紅繩,言益靈喘出了最後一口氣,“秋姑娘……抱歉了”

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言益靈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留下了輕不可聞的?一句:“但也,謝謝你……”

即便秋望舒會恨她,可她也得厚顏無恥地謝謝秋望舒,在她生命的?最後,讓她知道了姐姐還活在某一個她不知道的?角落。

話音落下,村中再不聞任何一聲鈴響,而言益靈攥在紅繩上的?手也輕輕地滑了下來。

“言益靈……?”

她還什麼都不知道,麵前唯一知道些線索的?人就閉上了眼睛。

不敢置信地將?手探去言益靈鼻下,秋望舒顫抖著睜大了眼睛。

指尖隻?有?夜風吹過,十二年前那個死裡逃生的?小姑娘,在了卻了血仇後,終究還是?死在了這個始料未及的?夜晚。

……

天亮了,言益靈的?屍體靜靜地躺在了她的?屋中。

大門敞開著,能看見天邊如裂緋般的?火紅。

從祠堂騰起?的?火也早已被撲滅,而秋望舒卻在她們六人平常會談天和吃飯的?屋門前,枯坐了一夜。

“……他?咬舌前就服了毒,抱歉,我們沒攔下來。”

蘇臨鏡愧疚的?話音還在耳邊,秋望舒茫然地低下了頭,緩緩看向手中的?更?星劍。

為什麼要說抱歉呢,明明是?自己?又一次自以為是?地被局中人給愚弄了。

自己?早已高過秋臻甚至師君半個頭,更?星劍也早已輕得像是?一片竹葉,可是?這一刻,她卻好像又被不知何處而來的?晨風吹得抬不起?頭。

那個死士是?衝自己?來的?,秋望舒心中十分清楚。

言益靈本來也不用死的?,是?因為自己?看見了那個孔明鎖,問起?了當年,她才在自己?麵前被徹底封了口。

究竟是?什麼人,竟然能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一路跟自己?跟到這裡……

用冰冷的?雙手蓋住臉龐,此刻,秋望舒仿佛看見了當年法定寺中那人最後望向她的?一眼,聽到了那幕後的?神秘人又再一次嘲笑了她的?無能。

逃避似地將?頭埋進?臂彎間,秋望舒咧開嘴角,自嘲地笑了一聲。

疲倦在這一刻席卷了她的?全身,她累得連手都抬不起?來,可是?腦子裡,所有?嘲笑自己?的?聲音卻那麼清晰。

突然,有?一陣腳步聲打亂了她的?思緒。

秋望舒是?累得抬不起?頭來了,可她還是?敏銳地聞見了風中一股熟悉的?竹瀝冷香。

“不冷麼?”

秋望舒聽見來人這麼問自己?。

冷麼?

冷吧。

但冷一點,人才清醒。

點了點頭,秋望舒毫無情緒地回了一句:“冷。”

聽到她這句回話後,易君笙卻並?沒有?說什麼。

易君笙在她麵前站了很久,久到秋望舒都快忘了她的?存在時,易君笙才走到了她麵前,蹲了下來。

秋望舒聽到了她抬手間窸窸窣窣的?聲音,聽見了她發出的?一聲輕歎,緊接著,便感覺自己?的?手被一雙溫熱的?手握在了手心裡。

在短暫的?愣怔過後,秋望舒沒有?動作,沉默地任由易君笙握住了她的?雙手。

暖意從易君笙的?手心中傳來,短暫地驅散了她手中的?寒意。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暖和幾下,手心中便傳來了除了體溫以外的?東西。

一個圓形的?,邊緣有?些粗糙的?東西。

意識到這是?那個自己?丟在院中的?圓鎖,秋望舒抬起?頭來,有?些抗拒地縮起?了手。

可這次,易君笙卻不允許她有?任何退縮。

近乎固執地掰開秋望舒的?手指,易君笙蹲在她麵前,把?著她的?手一根根地拆解起?這圓鎖來。

圓鎖的?邊角再粗糙,也粗糙不過她手中的?薄繭,可是?當易君笙帶著她快拆到中間時,秋望舒的?眼中泛起?了毫無由來的?抗拒,她咽下了一口氣,壓著眼中熱意掙紮了起?來。

“我不拆,你鬆手!”

她這幅樣子,易君笙的?幾乎想馬上扔開這個礙事的?圓鎖,替她擦掉眼中所有?的?委屈。

可她知道不行,秋望舒最需要的?不是?自己?的?心疼,而是?一個她渴求了十年,幾乎近在咫尺的?答案。

按捺住心中的?不忍,易君笙手下動作不停,可是?力道卻極其小心。木條悉數掉落在腳邊,終於,隻?剩下最中間的?一根。

這是?與其他?木條都不同的?一根,雖然已有?些泛黃,可因為藏在最裡邊,那上麵寫著的?字卻仍然清晰可見。

“你看。”

易君笙鬆開手站了起?來,將?木條放到了秋望舒手中。

木條正麵寫著的?,是?用黑墨寫下的?言益靈三個字,而翻過來後,背麵寫著的?卻是?讓她渾身一震的?兩行字。

第一行,“言靜川”三個字筆鋒犀利,甚至能讓人猜到這字跡的?主人是?什麼樣的?性格。

而在那名字的?下麵,還有?小小的?一行“誰偷我找誰”。

原來……紅姑故事裡,言益靈的?姐姐“小川”,是?這麼一個名字。

原來她要找的?人,竟然是?一個在十年後,才與她有?了這麼一點細微交集的?人。

紅著眼抬起?頭來,秋望舒遲疑地看向了眼前站起?的?人。

她背對著自己?站在門邊,卻絲毫都沒有?擋住落到自己?麵前的?光,甚至用背影替她隔開了日出最刺目的?燒灼。

她討厭漫漫長夜,也討厭提醒自己?一次又一次輾轉難眠的?日出,可這一瞬,秋望舒眼前卻看不見絲毫亮光,能看見的?隻?有?那片輕碰在自己?手邊的?青綠。不知為何,她手心中突然冒起?一股熱意來,鼓動著秋望舒留住這觸手可及的?衣角。

也許是?晨風牽動了秋望舒的?手指,她也就順從著這份讓自己?軟弱的?無助,伸手拉住了易君笙的?裙角:“為什麼……你這麼幫我?”

感覺到自己?被拉住的?裙角,易君笙頓住了腳步,卻沒有?轉過身來。秋望舒看不見她麵上的?表情,隻?能聽到她答非所問的?一句:“那你當時為什麼要救我?”

當時?

秋望舒悶聲問道:“你是?說機關?陣中”

可她的?話卻被打斷了,“不是?機關?陣中。”

晨曦爬到了屋簷上,在麵前投下一小片灼眼光影。而易君笙又蹲下了身來,溫柔地平視著秋望舒的?眼睛。

易君笙問的?不是?百影門機關?陣,她想問的?也從來不是?百影門機關?陣。

十年前在伏春城渡口邊,明明是?二人素不相識的?第一麵,可秋望舒卻衝了過來,毫無理由地救了自己?。

那麼此刻的?她也一樣,隻?是?想毫無理由地幫一個人,一個對她而言,絕不能放下的?人。

隻?不過,她也下定了決心,不管秋望舒要麵對的?是?誰,她都絕對不會讓秋望舒走到言益靈這一步。

於是?,看著秋望舒微怔的?神色,易君笙輕輕地笑了:“秋望舒,我沒有?什麼理由,隻?是?因為我想這麼做。”

這是?她第一次,從易君笙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

不是?好似隔著一層東西的?秋姑娘,而是?帶著鄭重喊出的?秋望舒。

胸中的?鼓噪代替了耳邊的?風聲,秋望舒心緒難平地扣緊了手中的?木條。

這十年來,她除了師君以外,從來沒有?信任過任何一個人。而此刻,在這過分溫柔的?晨風中,她竟有?一瞬間覺得,也許眼前這個人不一樣。她不會擋住自己?的?去路,也不會勉強自己?敞開心扉。

也許……她可以試著去相信眼前這個人。

第075章 抵達棄月城

三天後, 她們?找到了?借住鎮上的紅姑,並將由紅姑和言益靈所寫的仁遠村罪狀交給了?官府。

然後,她們為言益靈在小鎮旁的山上, 挑了?一處埋骨之地。

知道言益靈不願意葬在仁遠村附近,她們?特地挑了一個看不見仁遠村的山頭。

埋葬了?言益靈後,五人騎上馬, 駛往了棄月城的方向。

今日,已經是風餐露宿的第十日。在林恣慕不厚道的嘲笑聲中,玉小茶的眼皮已經被蚊蟲咬得腫了?又消,消了?又腫, 但萬幸再過上個?三四天, 等?她的“紅包”消下去了?,她們?便能抵達藏有白?虎一卷的棄月城。

坐在火堆旁,玉小茶的眼皮癢得不行, 而這一路的艱難也在此刻達到了?頂峰。硬扛過一陣麻癢後,玉小茶哀聲抱怨道:“怎麼這一路上, 凡是我們?到的地方,都這麼不順啊!”

要說最不順的人,那還得是坐在她旁邊幸災樂禍趕蚊子的林恣慕。

一聽玉小茶的話,林恣慕的臉“唰”的一下就黑成了?鍋底一般的顏色。

驚瀾台上沒?得到勝秋風,還失去了?百影門中的親人和師友。

也還好是林恣慕已經習慣玉小茶的性格了?,不然這會兒兩人又免不得得吵上一架。

吃了?林恣慕一記白?眼,玉小茶繼續唉聲歎氣道:“原以為我能見到的江湖啊, 就跟戲文裡說的一樣, 什麼快意恩仇, 好友好酒,結果這一路上過來, 就根本沒?感受過什麼叫快意啊!”

貼心地用指風彈飛了?一隻又衝向玉小茶的飛蚊,蘇臨鏡溫聲道:“江湖本就如此吧”

話音一轉,她看著幾人,十分?認真地說道:“但我覺得,能和大家一起闖陣法,斬走屍,就已經稱得上快意了?。”

這一番話說得幾人還有些不好意思?,林恣慕偏過頭去咳了?一聲,秋望舒默默地捂著半張臉低下頭去,隻有易君笙看著蘇臨鏡認同地笑了?一笑。

“阿臨……我就知道”

抬著一包被感動到的眼淚,玉小茶癟著嘴一把抱住了?蘇臨鏡。

一路相攜至此,毫無疑問的是在玉小茶心裡,她已將這幾人視作她最重要的朋友了?。想到等?年關?回到中都後,幾人就要麵臨分?彆,玉小茶心裡頓時便湧上了?濃濃的不舍。

朝用趕蚊子掩飾臉紅的林恣慕努了?努嘴,玉小茶突然問起:“哎,那等?我們?回到中都交完差,了?完這事,你?們?想要做什麼啊?”

林恣慕的回答一如既往的不給麵子。

“我想找個?不用聽你?嘮叨的地方好好歇上一段日子。”

不悅地“嘖”了?一聲,玉小茶轉過臉去懶得看林恣慕。

“我就不該問你?!”

說完,她便帶著滿臉熱切看向被她抱著手臂的蘇臨鏡。

輕咳了?一聲後,蘇臨鏡有些害羞地說起了?自己的打?算:“我想回去好好磨練劍術,也磨煉心性”

“自群英賽後,我一直覺得無論我的劍術也好,心性也好,都不如我想象的堅定?。所以回去第一件事,大概是閉關?練劍吧。”

蘇臨鏡說得十分?真誠,可卻不是玉小茶想聽的答案。

撇了?撇嘴,玉小茶悶悶不樂地撒開了?手:“怎麼都沒?人想過在中都挽留一下我啊!”

看玉小茶滿臉失落,易君笙笑了?笑,溫聲道:“我們?可以來南蘭章找你?啊。”

這一句話說得玉小茶又揚起了?眉頭,“那好啊,等?開了?春,我一定?用最好的酒和最甜的三月李來招待你?們?!”

想到幾人一起在南蘭章踏春的場景,玉小茶“嘿嘿”笑了?一聲,隨即在林恣慕嫌棄的目光下看向了?沒?出聲的秋望舒。

“阿望呢?”

突然被點到名字,秋望舒愣了?一愣道:“我?”

她似乎被這個?問題給難倒了?,怔了?許久,才默默回道:“我沒?有想過”

“我隻想要用這把劍替我娘報仇,至於那之後的事,我從來沒?有想過。”

意識到自己似乎問錯了?人,玉小茶臉上露出些愧疚來。

而在玉小茶出聲前,易君笙卻接上了?秋望舒的尾音。

“我倒是想過很久”

平視著眼前的篝火,易君笙緩緩說道:“我想在一切結束後,把我一直在等?的一個?人,帶回告水山莊去,讓她在我身邊過一些……晚上不用做噩夢的日子。”

火堆的劈啪聲中,有火星飛起。秋望舒清楚地聽見她說:“若是她不知道在那之後要做什麼,那就慢慢想,哪怕消磨一輩子也好,我陪著她一起想。”

秋望舒的眼中是晃動的焰火,可是心中卻是鼓噪的跳動。

自始至終,易君笙都沒?有看向誰,或者講出誰的名字。可是秋望舒心裡卻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看著易君笙被火光映襯得更為柔和的側麵,秋望舒止不住地想,她在說的人,會不會是我。

麵無表情地看了?看十分?坦蕩的易君笙,又看了?看盯著人發楞的秋望舒,林恣慕心想……好啊,她看少莊主就差指名道姓了?吧?

結果還是有人半點都沒?看出來。

雖然聽得入了?迷,但是玉小茶還是頂著懵懂的眼睛,好奇地向易君笙詢問道:“你?說的這人是誰啊?”

見易君笙從容地抬頭看向玉小茶,生怕她真說出點什麼,林恣慕打?了?個?寒顫,轉頭嚴肅地對玉小茶說:“玉小茶”

“再加點柴火吧,我這邊冷。”

“哦哦”

疑惑地丟了?幾塊乾柴,玉小茶不解道,加柴火就加柴火嘛,這麼嚴肅,不知道的還以為出什麼大事了?呢。

四天後,幾人終於到達了?她們?這來路坎坷的目的地——棄月城。

雖然來前她們?就清楚,作為中原與西?疆商客來往的邊城,棄月城的熱鬨不輸中原。

但等?真的見識到了?穿著各色衣袍,梳著不同發飾,擠滿茶鋪和街道的人群後,她們?才意識到棄月城竟比她們?想象的還要熱鬨上十倍。

此刻,幾人好不容易從街上擠出來,可卻又在客棧門口犯了?難。

這已經是她們?問的第六家客棧了?,可是穿著西?疆服飾的老板還是拒絕了?她們?:“誒唷我說姑奶奶,不是我不讓你?們?住,是這實在沒?有空處給你?們?住了?!”

“你?們?也看見了?,這辜月節一到啊,滿大街都是旅客,找不到住處的也不隻你?們?啊。”

初冬的西?疆,即便寒風吹遍,可是城內城外卻開滿了?勝過白?雪的香雪草。棄月城的居民愛惜這開在寒冬中的花,所以在初冬時,便用載歌載舞的“辜月節”來迎接盛開的香雪草。

時間一長,這遍地雪白?的盛景便也吸引了?不少中原的旅客,以至於每到辜月節便有數不清的旅客不遠千裡前來赴這“雪海宴”。

秋望舒她們?剛好就趕在了?辜月節前三天來,這會兒來,肯定?是難找客棧了?。

為難地朝河邊指了?指,老板無奈道:“要不,你?們?再去城邊問問,看還能不能騰出幾間客房來給你?們?。”

從客棧出來後,幾人麵麵相覷了?半晌,都在思?考下一步該去哪兒找住處。

要是這有什麼門派就好了?,默默地打?量著四周,蘇臨鏡心想,要是這樣她們?便可厚著臉皮借宿在人門派中。

等?等?……門派?

雖然棄月城附近沒?有任何宗門,可是……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應該有當年與鈺龍神?教一戰後留下的,在西?疆探尋消息的邊署。

猛然抬起頭來,蘇臨鏡臉上露出了?些驚喜的表情:“武林盟在此處設有邊城司,我們?可以去問問邊城司能不能幫忙找一個?住處。”

聽起來此事似乎有眉目,眼見天色漸晚,為了?省下時間,易君笙也提議道:“那不如我們?分?兩路去問吧,蘇姑娘你?們?去邊城司,我和秋姑娘去城邊的客棧。”

“我們?問完,來邊城司與你?們?彙合。”

這可以,好歹總有一邊能問到。

激動地點了?點頭,玉小茶做主道:“好,那就這麼定?了?。”

……

邊城司外,門可羅雀,甚至沒?見到一個?來應門的人。

在敲了?十遍都沒?人應後,蘇臨鏡默默抬手,試探性底推了?推門。

果然如她所料,根本沒?人在管著大門,這門一推就開了?。

徑直走到正廳外,蘇臨鏡和兩人對視了?一眼,隨即敲了?敲門,試探著朝裡問道:“請問,這是邊城司麼?”

話音落下後,又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見狀,玉小茶不悅地拔高了?音調,“有人麼——!”

這一聲倒是,彆說屋內了?,門外的鳥聽了?都聒噪地叫了?起來。

“有,有,有——!”

在這一連串的應聲中,一個?白?衣弟子慌張地衝了?出來。

他似乎才剛睡醒,邊跑邊懵懂地擦了?擦嘴角,結果等?他站定?到三人麵前,看清為首的蘇臨鏡時,卻張大了?嘴愣在了?原地。

“蘇,蘇,蘇……”

他著實不敢相信,在這離中都山遙水遠的地方,竟還真能遇到潛龍門首徒這等?人物?!

看他漲紅了?一張臉,蘇臨鏡卻毫不介意地行了?禮道:“打?擾了?,在下潛龍門蘇臨鏡。”

他之前隻是聽說蘇臨鏡一行人會來棄月城,可他也沒?想到作為一介被下放到邊陲的外門弟子,還能有幸見到蘇臨鏡真人。

他哪受得起未來掌門這一禮,手忙腳亂地鞠了?一躬,他結結巴巴道:“在,在下潛龍門外門弟子宋遠舟,久,久仰大名了?,蘇,蘇師姐。”

自從蘇臨鏡當上首徒後,不管是潛龍門還是其他門派的弟子都會尊她一聲“蘇師姐”,不過即便被人叫了?這麼多年,她也還是不太?習慣這個?稱呼。

微微蹙了?蹙眉,蘇臨鏡搖頭道:“我不過走運些拜入了?掌門名下,當不上這一聲師姐。”

蘇臨鏡這是謙虛,可宋遠舟卻不敢順著她的話說,隻能焦急地擺手道:“當得上,當得上。”

說著,他不敢有絲毫怠慢,趕忙撩起門簾,將三人迎進了?正廳。

動作間,宋遠舟注意到了?與蘇臨鏡一同落座的兩個?人。雖然不認識林恣慕,但他記得傳聞中那個?用一把鳳凰傘奪得了?朝光榜第四的異族少女。

沒?想到一天之內能見到這麼多江湖英才,生怕怠慢了?身後的兩位,宋遠舟恭敬地問道:“既然蘇師姐在這兒,那想必其他兩位,一定?是朝光榜上與你?同行之人。”

點了?點頭,蘇臨鏡耐心地介紹起了?兩人。

看向了?精神?抖擻的玉小茶,蘇臨鏡一轉嚴肅的表情,笑著說道:“這位是自南蘭章而來的玉姑娘,玉小茶,這位是”

等?介紹到林恣慕時,蘇臨鏡卻收到了?林恣慕眼中的不樂意。

林恣慕不喜與外人多言,那她應該也不願意讓自己講出她的身份吧。

在林恣慕的眼神?示意下,蘇臨鏡沒?有講明她的來路,隻是含糊道:“是後來與我們?結伴的林姑娘,林恣慕。”

好奇地看了?看林恣慕身後的長弩,宋遠舟迷迷糊糊地行禮道:“遠舟見過玉姑娘,林姑娘!”

玉小茶和蘇臨鏡在這兒了?,那另外兩位共同奪魁的人,應該也在棄月城中了?。

抱著一絲能見到榜首的希望,宋遠舟撓了?撓頭,十分?害羞地問道:“那應該還有兩位吧,怎麼沒?見到她”

“們?”字還沒?說完,邊聽到門簾後傳來了?兩聲叩門聲。

門簾外被風送來一股淡香,宋遠舟看見有人輕輕撩起了?門簾,探進了?身來。

門簾後的光在眼前灑開,轉瞬間,宋遠舟的麵前便出現了?一位令他心神?一滯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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