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衫霧鬢,身形勻停,一雙眼睛比腰間的銀劍還要澄亮上幾分?,這明明是畫上都畫不出的人物?,卻在此時真真切切地朝他行來。
綠裙搖動間,背後露出了?一角墨藍來。當宋遠舟回過神?,慌亂地收起自己呆愣的目光後,他才驀然注意到了?背後另外一位藍衫女子。
那藍衫女子柳眉星眼,高挑英麗,是一位颯爽佳人,但看他的眼神?卻絕對稱不上友好。
“打?擾了?”
對眼神?呆滯的宋遠舟微微頷首後,易君笙的目光便轉向了?蘇臨鏡:“原想著在外麵等?,但又怕再麻煩邊城司一趟,所以就想著進來告訴蘇姑娘,我們?找到客棧了?。”
雖然心中已猜到幾分?,但宋遠舟還是紅著一張臉向蘇臨鏡詢問道:“……這二位是”
想起秋望舒的身份不便與外人說,蘇臨鏡便用她的化名介紹道:“這位是奪下榜首的丘朝丘姑娘。”
說完,又指向易君笙道:“這位是與丘姑娘一同奪魁的告水山莊少莊主易君笙。”
明白?了?兩人的身份後,宋遠舟掩下眼中的起伏,紅著臉對兩人行禮道:“見,見過丘姑娘和易姑娘。”
想起方才易君笙進門時說的話,他抬起頭來,試探性地向兩人問起:“方才聽易姑娘說,你?們?要找住處是麼?”
問是問的幾人,但他一雙眼睛就沒?離開過易君笙身上。
這樣明晃晃的打?量讓秋望舒心裡湧起些不悅,她不喜歡這些男子看易君笙的眼神?,與其說是對她的欣賞,不如說是帶著垂涎的窺探。
抱起了?手臂,秋望舒忍不住向前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眯眼道:“不用麻煩了?,方才不是說過我們?已經找到了?麼?”
秋望舒的拒絕十分?明顯,但宋遠舟卻還是不死心地問道:“那,那住處條件如何,若是不好的話,我們?也能替你?們?再找一家!”
客棧馬馬虎虎,但是抱著不想跟這人多言的想法,秋望舒簡意賅道:“很好!”
聽見“很好”兩字,易君笙有些詫異地看向了?擋在自己麵前的秋望舒。她的語氣很淡,但是看著宋遠舟的臉上又寫滿了?防禦與戒備,就像一隻麵無表情,但是已經默默弓起脊背的……狸花貓,想到了?那個?場景,易君笙忍不住垂下眉眼,悄悄地笑了?笑。
“哦,那,那就好。”
獻殷勤的機會被秋望舒擋了?個?徹底,宋遠舟失望地搓了?搓手,隨即對幾人道:“那我,引幾位姑娘去見見邊城司的其他師兄弟吧,想必他們?也很想見識一下各位的風姿!”
雖然住宿問題自己解決了?,但既然她們?都來到邊城司了?,那就順路見一下其他人吧。點了?點頭,蘇臨鏡客氣道:“那就麻煩了?。”
在弟子舍找到幾位偷閒的師兄後,她們?同樣又經曆了?一遍這十分?“隆重”的歡迎。
終於,在互相客套了?好幾個?來回,客套得太?陽都快落山了?,邊城司的眾人終於意識到她們?還趕著去住店吃飯呢。
浩浩蕩蕩地將幾人送到了?邊城司的牌匾下,邊城司那出身紫雲劍派,年紀稍長的吳主事笑著向幾人邀約道:“明日我們?在醉霄樓設宴,還請幾位姑娘一定?要賞光啊!”
這番話他已經說過好多遍了?,蘇臨鏡也隻能忍住不耐煩再次點頭道:“多謝各位熱情招待,我們?明日會準時赴約的。”
還好蘇臨鏡對著外人時不愛笑,不然她的臉都得笑僵。
“好,好,那我們?就恭候幾位姑娘大駕光臨了?!”
她們?走下樓梯時,秋望舒還從餘光中看見宋遠舟悄悄地看了?易君笙一眼。
不知道那幾個?師兄嬉笑著對他說了?些什麼,他那眼神?雖然不舍,但卻有十足的期待在裡頭。
忍下了?心中的不悅,秋望舒沉著一張臉向眾人催促道:“天要黑了?,快走吧。”
易君笙也不是沒?注意到宋遠舟的異樣,宋遠舟的心思?跟他的眼神?一樣直白?,直白?得讓她都懶得分?一個?眼神?。
她在意的隻是秋望舒那近乎吃味的表情。秋望舒似乎很介意宋遠舟看向自己的眼神?,連這會兒走路都要特意走在自己背後。
一絲甜意從心中冒了?出來,易君笙悄悄放慢了?步伐,幾乎貼著秋望舒的肩膀,她點頭滿意道:“嗯,快走吧。”
第076章 醋海翻波
翌日一早, 她們先去拜訪了棄月城城主。可惜,她們到了城主的住宅外才得?知城主有事?外出,歸期不定, 讓她們過幾天再來問問。
不過這倒也在她們的意料之中。棄月城城主行蹤不定,神秘至極。據武林盟所知,此人雖然表麵?上是掌管這邊城的城主, 可實際上,卻是一個比泊西?老頭還要消息靈通的人。
隻是此人做事?全憑心情,聽有幸見過這位城主的人說,能?不能?從這位嘴裡問到消息, 就看你?合不合人家的眼緣了。
決定過幾天再來拜訪, 幾人帶著沒有見到城主的遺憾,不情不願地去赴了那邊城司的宴。
醉霄樓上熱鬨得?很,幾人被茶博士引著落座了邊城司定下的雅間。
看見易君笙和秋望舒一起進來, 宋遠舟臉上露出了幾分赧然和竊喜。他害羞地替她們拉開了凳子,擺好了碗筷。上菜後, 吳主事?更?是熱心地把?幾樣特色菜推向了幾人。
見幾人動了筷子,吳主事?這才滿足地坐下和蘇臨鏡寒暄道:“蘇姑娘,尊師如今身體可還?好?”
蘇臨鏡點頭道:“一切都好,隻是師父原本就不愛與他人往來,這幾年更?是鮮少與門外走動了。”
樂嗬嗬地笑了笑,吳主事?肯定道:“看來祝掌門還?是老樣子。”
看出蘇臨鏡不是個有架子的人,一個稍顯年輕的紫雲弟子大著膽子向她問起:“那我們丁掌門, 丁盟主呢, 各位姑娘可有見到?”
出身普通卻一步步地走到了掌門, 甚至盟主之位,丁淩泉如今已是不少年輕弟子的驕傲。
想起了丁淩泉和善溫柔的模樣, 蘇臨鏡認真地回道:“見到了,丁盟主風姿如常,還?是那麼親切。臨彆宴上也一直囑托過我們莫要操之過急,拿不到劍冊也沒關係,總之萬事?小心。”
這一聽就是丁淩泉才說得?出來的話,頗為感慨地搖了搖頭,吳主事?回道:“丁盟主還?是那麼平易近人,想當年我來邊城司前,她才剛剛當上盟主,臨彆前也是親自敬了我們幾杯。”
話音一轉,他又像是想到什麼往事?一般感歎道:“不過那會兒……她也真是不容易啊。”
他這句話吸引了眾人的注意,連埋頭苦吃的玉小茶都默默地抬起了頭來。
她們雖在臨彆宴上見到了丁淩泉,但對她的了解也並不算多?,這會兒一聽吳主事?說起丁淩泉當年的事?跡,都紛紛豎起了耳朵。
吳主事?出身紫雲劍派,雖說不是內門弟子,但其?實也算丁淩泉的後輩。他本就十分敬仰丁淩泉的為人,所以這會兒提到當年江湖對丁淩泉的非議也很是氣憤。
“當年丁盟主登上這紫雲劍派掌門之位後,派內和江湖上下對她都頗有微詞!”
吳主事?的神情頗為不平,蘇臨鏡好奇道:“丁盟主為人正直,性情溫和,他們為何會不滿?”
這就要提到當年紫雲劍派的派內風波了。
聽蘇臨鏡問起,另一名主事?立馬來了勁,他似乎比吳主事?還?了解紫雲劍派的內情,激動地抬起酒杯道:“你?們想啊,她上有曾經被譽為七俠之首的師姐秋臻,下有掌門的親兒子,周問行。”
“論?劍術她比不過秋臻,論?出身她比不過師弟,又沒大本事?,又沒好出身,那派內自然就有人不滿了。”
聽見這人對丁淩泉的評價,秋望舒夾菜的手頓了頓,她不清楚這人嘴裡指的“本事?”是什麼,但是以她對丁淩泉的了解,丁淩泉隻是看起來溫柔和順,但卻絕對不是心性不堅,不能?成事?之人。
說到這裡,那人又擠眉弄眼地說起了紫雲劍派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事?情:“更?何況,我聽說當年在秋臻出事?前,掌門最想要的繼承人就是自己的兒子,可惜秋臻太有本事?了,他就是想扶自己的兒子,也沒門啊。”
“所以,在秋臻因為退婚一事?被他老人家逐出師門後,他才敢慢慢地扶持起自己的兒子。”
可惜啊,即便沒了秋臻,掌門的兒子也還?是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
歎了一口氣,那人嘖嘖搖頭道:“那誰料扶到最後,兒子還?先他一步去了,幾個大弟子隻剩二師姐丁淩泉和三師妹素華南了,那素華南畢竟是蓬萊島島主之女,人遲早是要回去的,最後這掌門之位就還?是落到了丁淩泉頭上。”
雖然在講丁淩泉,可是方才這一番話裡,也提到了好幾次秋臻。蘇臨鏡幾人尊重秋望舒,秋望舒不想說,那她們也不會問秋臻的事?情。
這會兒,見不知情的人當著秋望舒的麵?提起秋臻 ,幾人一時也緊張了起來,就生怕這些人說點什麼不好聽的話。
易君笙也悄悄地轉過眼去,觀察著秋望舒麵?上的神情。
注意到易君笙看過來的眼神,秋望舒手指在筷子上點了點,悄悄地示意易君笙她沒關係。
關於秋臻的好事?壞事?她都聽過太多?了,所以,她也隻是在聽到“衝撞掌門”幾個字時,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隨後便權當耳旁風。
吳主事?也聽出了方才那人話裡的意思,他最後一句,不就暗諷丁淩泉走到今天,靠的都是運氣好麼。
沒好氣地放下了酒杯,吳主事?不悅道:“話也不能?這麼說。丁盟主早年下山遊曆時,也儘心儘力地懲奸除惡,甚至還?繼承了秋臻師姐的風範,在秦州挑落了近百名水匪呢!”
怕在飯桌上鬨個不愉快,讓蘇臨鏡幾人看笑話,方才出聲?的人也趕忙妥協道:“是,是,我沒說你?們丁盟主不儘心儘力,我隻是說她運氣好而已。”
“她要是不儘心儘力,又怎會到了這個年紀還?未成家呢?”
說到成家時,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瞬間堆滿了讓人不適的笑容。“丁盟主是讓我等心悅誠服之輩,但要論?颯爽風姿,我還?是更?佩服幾位姑娘。年紀輕輕,便能?在群英賽中拔得?頭籌,實是令我等佩服。”
“隻是,我能?不能?冒昧問一句”
將話頭轉向秋望舒幾人,他輕佻地問出了他好奇了很久的問題:“幾位姑娘,可有婚配?”
在中都時就總有多?嘴之人旁敲側擊,甚至敲到了她師父那裡。蘇臨鏡好不容易借著這次西?行喘了一口氣,結果又在這裡被問起了令人心煩的事?情。
不悅地皺起了眉頭,蘇臨鏡冷聲?道:“並未。”
聞言,這人搖了搖頭,嬉皮笑臉地回了一句“可惜了”。倒不是說他沒聽出蘇臨鏡話中的反感,主要是他想問的人,本來就不是蘇臨鏡。
他這話可不是替自己問的,而是……替他們那連話都不敢搭的宋師弟說的。
昨日秋望舒他們造訪時,邊城司的眾人就注意到了宋遠舟的異樣。易君笙都走出好久了,宋遠舟還?站在門檻邊出神,看他那樣子,是連心都跟著人一起走了。
想著這愣頭青好不容易開一回竅,他這個做前輩的自然得?替他旁敲側擊一下,不然也枉為前輩了不是。
在邊城司眾人揶揄的目光下,這人清了清嗓子,將目光投向了他真正的目標——易君笙。
“那,那易少莊主呢,可有心悅的男子?”
從他突然提起婚配二字時,易君笙便猜到了他會問起自己。
隻不過在聽到“男子”二字時,她還?是忍不住挑起了眉頭,頗為好笑地回了一句:“沒有”
這幾人是個蠢的,隻聽到了“沒有”二字,卻聽不出易君笙語氣中的譏諷。
“哎喲,那,那是太好了!”
一邊拍著掌,那人一邊向宋遠舟使?起了眼色。
“正好……我們這宋師弟,昨天就吵著說有問題要問問少莊主。”
這人顯然是喝上頭了,滿心都是替宋遠舟來搭這紅線,一點都沒意識到憑他們的身份,根本都沒資格同易君笙說這番冒犯的話。
笑著拉起了漲紅了臉的宋遠舟,那人起哄道:“要是沒有的話,那我們這宋師弟可就得?好好問問了。”
宋遠舟才剛因為易君笙的回複而鬆了一口氣,這會兒又被幾個前輩攛掇著去問易君笙那羞人的問題。
在蘇臨鏡幾人看過來的目光中,他不由得?漲紅了一張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可惜他這些前輩立誌是要讓他現這個眼了。
邊城司的人你?一下我一下地吵著,最後竟生生地把?人拽了起來。
在眾人的起哄聲?,宋遠舟終於鼓起了勇氣看向了易君笙。局促不安地握緊了拳頭,宋遠舟磕磕絆絆地問道:“那,那遠舟能?不能?再冒昧問問,易姑娘屬意什麼樣的男子?”
做什麼呢這是?
就算玉小茶再遲鈍,她也看出這一桌人懷的是什麼不乾不淨的心思了。
呸,且不說少莊主人有沒有那個心思,就說宋遠舟和這桌人那個庸俗樣,又憑什麼上趕著給少莊主保媒拉纖?
玉小茶剛打算開口,就被一旁白眼要翻上天的林恣慕搶了個先。不耐地磕了一下水杯,林恣慕再也忍不住地皺眉道:“覺得?冒昧那就不該問。”
被林恣慕這麼一嗆,宋遠舟剛剛鼓起的勇氣又嚇滅了一大半。意識到自己問得?是有些不妥,他漲紅了臉地回道:“哦,是,是抱歉”
可是,他是真心傾慕易君笙,不是什麼登徒子想要拿她開玩笑,輕薄於她。
怕易君笙誤會自己,也怕秋望舒她們覺得?他失禮,於是宋遠舟語無倫次地解釋道:“遠舟並無冒犯之意,是,是因為群英賽時,遠舟便聽到了江湖上下對少莊主的褒獎……”
怕又冒犯了易君笙,他連易姑娘都不敢叫了,也跟主事?一起喊起了少莊主。
“江湖上下都說少莊主天人之恣,風骨獨絕,昨日一見,我才知道少莊主比傳言中更?,更?……”
更?什麼?
更?令人難忘?
捏著筷子抬起眼皮來,秋望舒壓著胸中一股怒氣,緊蹙著眉頭看向了桌上這群男子。
宋遠舟滿臉通紅,旁邊師兄又一個勁地催促著他。
“說呀”“說呀”
筷子幾乎都要被她掰斷了,秋望舒心想,他們要宋遠舟說什麼,說他有多?麼傾慕易君笙,說他有多?麼期望能?攀上易君笙的高?枝。
將嘴唇抿得?失去了血色,秋望舒再也控製不住對宋遠舟的厭惡。
憑什麼,他們憑什麼覺得?易君笙以後會與誰婚配,又憑什麼覺得?宋遠舟這樣的男子,足以與易君笙相?配?
對秋望舒的怒氣毫無察覺,在師兄們的鼓勵下,宋遠舟緊閉起了眼睛,緊張地吐出了剩下的話:“更?具風姿,所以我就想”
說到“想”時,突然,一道凳子拖過地板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宋遠舟的話語。
驚恐地看過去,隻見秋望舒滕然站起,原本清秀的臉上寫?滿了陰沉。她將筷子按在碗邊,像是一個字也聽不下去地說道:“抱歉,我身體不適,先失陪了。”
說完,她也不看其?他人的反應,打開門便朝外走出去了。
門被拍上的聲?音在宋遠舟耳後響起,宋遠舟鬆開了握緊的拳頭,反應不過來似的呐呐道:“哦,哦,好”
不知道是哪一句話惹急了秋望舒,邊城司的男子麵?麵?相?覷了半晌,也想不出來原因。
最後,在吳主事?準備出來打圓場前,易君笙卻驀然張開了口,平靜地回道:“多?謝各位美意。”
她抬起了眼皮,卻沒有看向宋遠舟,而是看向了秋望舒方才丟在桌上的筷子。筷子上那幾道不太平整的指痕,昭示著方才秋望舒遮蓋不住的怒氣。
她是該早些說的,若她早些說清楚,秋望舒也不用這麼生氣,甚至氣到菜都沒吃幾口就憤然離席。
將眼神從那雙筷子上收回,易君笙抬起頭來看向了桌上方才還?在起哄的人。
語氣還?似往常一般平靜,但此時易君笙眼中卻有更?為疏離的寒光:“我並未婚配,不是因為家師不在,無人替我操辦,而是因為”
眼前浮現出秋望舒方才麵?上的慍怒,易君笙一字一頓地繼續道:“我早已有了想要與之同歸,一起去過些尋常日子的”
“人”字還?未說完,剛闔上的門又在“哐當”一聲?再次打開。方才風風火火衝出門的人突然又折返回來。在易君笙詫異的目光中,不由分說地撈起了她的手臂,在眾人反應過來前寒聲?道:“她也不適,也失陪了。”
說著,便將易君笙拉出了雅間。
她走得?極快,還?沒等眾人看清,那門便又一次在“嘭”的一聲?中重重地闔上。他們最後看見的,也隻是易君笙曳過門框的一角綠裙。
雅間外,她們跑了一路,也聽了一路的嘈雜人聲?。繞過了身邊的腳步聲?和兩旁的推杯換盞聲?,秋望舒拽著她,逃也似地跑下了一層層樓梯。
她們跑出醉霄樓時,時間才更?過正午。初冬的暖陽照在她們交疊的手上,而易君笙也就這樣毫不掙紮地任由秋望舒拽著她朝前跑去。
足足跑出了一條街後,秋望舒的腳步才慢了下來。
可能?是她臉色太糟,也有可能?是她拉易君笙拉的太緊,路上陸續有人向她們投來了好奇的目光。可即便被旁人這樣盯著,她也不想鬆手,她總覺得?,如果自己鬆開手,也許她就會鬆開自己好不容易才積蓄起來的勇氣。
她好不容易,才有想握住什麼東西?的勇氣。
悄悄地回握住了秋望舒,易君笙定定地看著秋望舒的側臉,揚起了一個竊喜而滿足的笑容。
即便眼角眉梢都漫上了笑意,可易君笙卻還?裝模作樣地問她:“秋姑娘,我們把?小玉她們獨自留下,是不是不太好?”
秋望舒沒有回頭,可易君笙卻感覺到自己的手指被人不悅地捏了捏,“那我把?少莊主留在那兒,任由他們起哄就好麼?”
聞言,易君笙眼中的流光更?甚。
如果真是她說的那樣,那她把?自己拽出來就好了,為什麼到現在還?緊握著自己的手不放呢?
如果秋望舒不說清楚的話,自己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向秋望舒走近了一步,易君笙不依不饒地追問道:“他們起哄,是因為看出了宋遠舟的心思,想幫著他來探探我的口風。”
“那秋姑娘生氣是為什麼?”
扣緊了秋望舒的手,易君笙固執地走到了她麵?前,看著她閃躲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道:“是氣他們起哄,還?是氣宋遠舟對我懷的那般心思?”
第077章 並非殊途
聞言, 秋望舒神情一滯。
她這不是都清楚麼?為什麼要明知故問呢?
短暫的愣怔後,秋望舒有些羞惱地反問道:“那少莊主呢?”
“你又為什麼在意我生什麼氣??”
這一次,易君笙的回答十分直接:“因為對我而?言, 秋姑娘是十分重要的人。”
沉默了一瞬,秋望舒悶聲問她:“……比你那日?說?的,你一直等的人, 還要重要麼?”
聽到這句,易君笙先是露出了詫異的表情,隨後便笑了起來。
“秋姑娘就不問問,我說?的到底是誰麼?”
秋望舒含糊地拒絕道:“不問, 總之……是對你而?言十分重要的人。”
盯著?秋望舒垂下的麵龐, 易君笙沉默了幾瞬,緩緩問她:“那為何這人不能是你呢?”
詫異地抬起頭來,秋望舒下意識反駁她:“我什麼時候讓你等過?”
“一直啊, 我一直都在等秋姑娘……”
說?著?,易君笙又朝前走了一步。兩人靠得很近, 近得秋望舒都能從易君笙眼中看見雙唇緊抿的自己。
定定著?秋望舒麵上的神色變化,易君笙輕輕地續上了方才那句:“等你告訴我,你是如何看我,又把我放在你心中的什麼位置?”
什麼位置……秋望舒神色中出現了一瞬的茫然。
她把易君笙當做是什麼人?默契的同伴,勢均力敵的好友?
不……這些都不夠貼切。
船上的曖昧燭影,共枕時的心跳如雷,不會有人對同伴和好友有這些羞於啟齒的反應。
沉思了半晌後, 秋望舒才小心地開口?回答了她:“你我的身份, 天差地彆。”
“我是罪俠之女, 你是肩負重任的少莊主。”
她這般開口?,易君笙幾乎以為她又要回避, 或者要下意識將自己推遠。她甚至都做好了打斷秋望舒的準備,可是她還沒開口?,秋望舒的話鋒就突然一轉。
“但我並不覺得……你我殊途。”
話語間?,秋望舒看向易君笙的目光慢慢變得坦然而?柔和。
在這樣的注視下,易君笙心中的萬千話語,竟突然像被什麼拽住了一樣,隻能隨著?雜亂無章的心跳,被牢牢地按在胸口?。
看著?因她這一句話而?楞在原地的易君笙,秋望舒隻覺得心中有一股不知道從何而?來的衝動,催促著?她說?出所有壓在心底的話。
她想,易君笙對她而?言,是非常特彆的,能與她互相理解的人。
“之前……我問你為什麼幫我時,你的回答是,沒有理由。”
想起了拆孔明鎖時易君笙那近乎執拗的神情,秋望舒輕輕地搖了搖頭:“可我並不覺得是真的沒有理由。”
“就像一開始我來這一趟不隻是為了勝秋風一樣,我也並不覺得你來這一趟,隻是為了給告水山莊正個名?。”
“可是當日?,你不問我拿到勝秋風要做什麼,那現在,我也不會問你,你來一趟到底要做什麼。”
終於理清了兩人的關係,秋望舒話語中也多?了些堅定,“雖然你我對彼此都有所隱瞞,可是很奇怪,我卻覺得你是能理解我的人,所以……我覺得,你我並不殊途。”
並不殊途……
反複琢磨著?這四?個字,易君笙看向秋望舒的眼神越來越複雜。
她說?得這般坦蕩,可為什麼自己還覺得不滿足呢?
明明她都說?了,自己是能理解她的人,可為什麼自己心裡?那不知羞恥的渴慕,不僅沒有半分消退,反而?因為她這番話,愈發躁動了起來。
大概是因為,自己不甘心,隻做她說?的這個,僅僅隻是“理解”和“幫助”她的人。
根本分不清自己這叫固執還是貪婪了,易君笙聽到自己得寸進尺地問道:“既然你我並不殊途”
“那一切結束後,你是否願意,帶著?更星劍,陪我一起去一個地方?”
似乎已經猜到她說?的是什麼地方,秋望舒屏住了呼吸,緩緩地問她:“什麼地方?”
易君笙一字一頓地回道:“告水山莊。”
“轟”的一聲,秋望舒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胸中的鼓噪聲越來越嘈雜,秋望舒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
她記性不算差,所以她清楚地記得易君笙那句“我想在一切結束後,把我一直在等的一個人,帶回告水山莊去,讓她在我身邊過一些……晚上不用做噩夢的日?子。”
她怕她聽錯了易君笙的意思。
可她更怕這話就是她想的那樣,因為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她也許,沒有再細想下去的勇氣?。
避開了易君笙的眼神,秋望舒心中亂成了一團。
正不知如何作答時,背後卻傳來了涼颼颼的一句。
“把我們丟在那兒,你們倆倒是逍遙。”
秋望舒一回頭,就看見臉上寫?滿了“不爽”二字的林恣慕。
兩人離席後,林恣慕她們也坐不住了。瞟了一眼被師兄圍在中間?安慰的宋遠舟,林恣慕乾脆地站起身來,一手?拎起兩頰鼓鼓的玉小茶,另一手?拽住欲言又止的蘇臨鏡,對著?吳主事丟下一句:“多?謝款待,但既然大家都沒空吃了,我們就先行告退了。”
說?完,便拖著?兩人揚長而?去。
出來後,她們找了半天,才找到圍在一起說?膩歪話的兩人。
又沒吃飽,又被飯桌上的人掃了興,玉小茶從林恣慕身後閃出,也有樣學?樣地對兩人埋怨道:“就是,你們走的時候,就不能順手?把我們一起捎上?”
兩人一前一後地抱臂站著?,看著?就跟兩尊金剛在審問秋望舒似的。
想起一開始也是自己提議去邊城司,這才惹來了這桌酒席,蘇臨鏡咳了一聲,打圓場道:“我看大家都沒怎麼動筷,不如我們一起,去哪兒找點小吃吧?”
這句話倒是順了林恣慕和玉小茶的心意,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兩人沒好氣?地看著?秋望舒和易君笙,齊聲道:“應該的,飯錢算她倆的!”
聞言,易君笙笑眯眯地答應道:“好啊,算我的。”
見她答應得如此爽快,林恣慕還楞了一愣,隨後頗為不爽地小聲道:“早知道就說?再找一家酒樓了……”
不帶一絲趁火打劫的愧疚,林恣慕和玉小茶轉過頭去拔腿就朝著?有飯香味的街道行去。
兩人在前麵雄赳赳氣?昂昂地走,秋望舒收拾好複雜的心思,在後麵悄悄地對易君笙耳語道:“待會兒結賬也算我一半……”
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易君笙垂下袖子悄悄蓋住和秋望舒交握的手?,頗為鄭重地對秋望舒點了點頭。
……
翌日?,幾人原本打算今天再去一次棄月城城主的住宅,但等要用早飯時,卻發現少莊主竟一反常態地沒有出門。
敲響了易君笙的門後,看見的卻是半披著?外衫的人影。
“抱歉,我今日?恐怕不能和你們一起去了。”
聽出了她聲音裡?不怎麼有精神,蘇臨鏡關切地詢問:“怎麼了少莊主?”
攏了攏肩上的外衫,易君笙答道:“可能是昨夜沒睡好,現在頭有些暈。”
一聽都頭暈了,玉小茶趕忙勸道:“啊,那你快躺下再睡會兒!”
“嗯,我會的,你們快去吧,不用擔心。”
雖然易君笙說?著?不用擔心,但秋望舒不可能真的丟下她就這麼出去。
皺起了眉頭,秋望舒對幾人道:“你們先去吧,我陪她去趟醫館。”
知道秋望舒是擔心自己,但自己隻是沒休息好,不是喘疾發作,沒有必要去一趟醫館。對秋望舒笑了笑,易君笙無奈地推辭道:“秋姑娘,真的不用。隻是小問題,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見秋望舒還不放心,易君笙連忙保證道:“我不會勉強自己的,要是明日?還這樣,我再來麻煩你就是了。”
趁易君笙說?話的時間?,秋望舒撈起她的手?便探了探她的脈搏,見脈搏與往日?無異,這才相信了她的話。
“那你要好好休息。”
交代完這句,看著?易君笙躺回了床上,秋望舒才替她關上了門,一步三回頭地跟著?幾人朝樓下去。
可等她邁下一截木梯,擔憂地朝易君笙門口?看去時,卻看見了一點模糊的綠影,在走廊儘頭閃過。
若是旁人看見了,肯定懷疑自己的是不是眼睛出了問題。
可秋望舒的眼神從來不會出錯,她清楚的知道,即便再模糊,那閃過的也應該是一個習武之人。
害怕這是在仁遠村時,滅了言益靈口?的宵小之輩。秋望舒緊張地追了過去,可是她檢查了幾遍,走廊儘頭除了一扇緊閉的木窗外,什麼都沒有。
不死心地推開木窗,可這一次,展現在她眼前的,除了溫暖的日?光外,仍然沒有任何可疑的人影。
深綠的衣衫……
回想著?方才那人一閃而?過的身影,秋望舒心中突然有了一個猜想,這在她們離開後才閃過的人,會不會與突然決定不出門的易君笙有關。
心中的擔憂漸漸濃烈,秋望舒遲疑地走到了易君笙門邊,猶豫地抬起了手?。
猶豫再三後,她還是敲開了易君笙的門。
看見折返回來的秋望舒,易君笙詫異地問道;“怎麼了?”
偷偷地掃過易君笙房中,見房中無外人的痕跡,她的驚叢劍也好好地放在枕邊,秋望舒這才鬆了一口?氣?,默默地扯謊道:“你……真的不用我留下陪你麼?”
看她頗為不自在地問出這一句,易君笙攏住了外衫,也裝作苦惱地樣子回道:“秋姑娘這樣,我倒是真的舍不得你出去了。”
那,那要不自己就不去了?
一方麵是擔心那衝自己來的人會暗害易君笙,另一方麵也是擔心易君笙沒人照顧。猶豫不決間?,樓下卻突然傳來了玉小茶中氣?十足的一聲催促:“阿望——!”
聽到了這聲催促,秋望舒為難地看向了易君笙,可這一看,卻驀然觸到了易君笙笑意之下的揣摩。
雖然嘴上說?著?舍不得,可是易君笙也並沒有向往常一樣請自己進去。
定定地看著?易君笙眼中不夠純粹的笑意,秋望舒突然反應了過來,易君笙清楚自己折返的目的不是真的來問她自己一人有沒有問題。
秋望舒愣愣地想,她是清楚眼前這個人的,若她打定主意要瞞我什麼,我肯定是什麼問不出來的。
……隻要她沒事就行,至於她想要隱瞞自己的事,自己都不會多?過問。
看易君笙神色如常,秋望舒於是將眼神從人背後收回,“那我走了。”
“嗯,秋姑娘放心去吧,我就在客棧裡?等你,哪兒也不去。”
得了她這句允準,秋望舒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這才半信半疑地離開了易君笙門前。
這次,在秋望舒的腳步聲徹底離開後,易君笙的窗外才跳下一個深綠的身影來。
謹慎地拉下了麵巾,這人露出一雙滿是銳勁的眼睛,低頭對易君笙道:“抱歉,少莊主。屬下一時大意,差點被人發現。”
不是差點,是已經被發現了。
“無事”
斂去麵對秋望舒時的溫柔,易君笙轉過頭來,看著?她手?上的信封問道:“是有消息了麼?”
“是,少莊主,我們找到赤麵鬼醫了。”
赤麵鬼醫,江湖上真正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醫。
有許多?人都在找赤麵鬼醫的蹤跡,可是易君笙卻絕對不能讓有心之人知道,找尋赤麵鬼醫的人中,也有她自己。
掃過信上的內容後,易君笙折起了信紙,淡淡地回道:“既然找到了,就把人帶過來吧。”
話語間?,她點燃了燭燈,將信紙置於燭燈之上。
淡淡的焦味從燭焰中傳來,易君笙鬆開最?後一角信紙,神色不明地看向了對麵的人:“辛苦你再跑一趟了,司遙。”
原來,此人正是當年在濮州暗巷中,和雲照雪一起接走易君笙的人。
點了點頭,司遙恭敬地回了一聲:“是”。
第078章 西疆舊事
這一次, 幾人?雖然還是沒見到城主,但卻得到了門主會於辜月節前兩天回到棄月城的消息。
也就是說,再?過兩天, 她們就能見到城主了。
抱著有些期待的心情,幾人?坐在茶棚中,商量著?要不偷個閒, 過完辜月節再?走?。
說是商量,其實就是等蘇臨鏡同?意,蘇臨鏡拍了?這個板,那她們也就能在這兒賞賞花, 過個節。
想著?也就耽誤個一兩天, 於是蘇臨鏡點了?點頭,默默地同?意了?。
於是這會兒,幾人?便打算現在茶棚中休息一會兒, 然後將這個消息和餐點一起打包回去?給?易君笙。
她們剛喝下幾口茶,茶棚裡?卻突然熱鬨了?起來。
不明所以?地轉過頭去?, 玉小茶隻看見一個年過半百的男子在幾個茶客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他身著?一身鬆垮垮的長袍,蓄著?白?胡,倒有些仙風道骨的意思?。
玉小茶本以?為他會掏出個拂塵或者法器來,結果在她好奇的目光中,這老者卻從懷中掏出了?一把折扇和木條來來。
斜了?一眼老者桌上的醒木,林恣慕放下了?茶杯,悠悠道:“說書人?啊。”
玉小茶隻聽她姐跟她說過中原有人?能把故事講得比話本還好聽, 結果沒想到, 今天還能親眼見著?。
小二欣喜地給?這說書先生上了?一盞茶, 剛剛起哄的茶客們也頗有興致地落了?座。看聽眾都瞪直了?眼睛,老人?也就不打算讓人?多等了?。慢悠悠地捋了?一把無比順滑的胡子, 說書先生眼睛一眯,醒木一拍,朗聲開場:“上回書說到那鈺龍神教?教?主呼延灼攜十二護法,在一夜間滅了?青臨門滿門。”
此話一出,方才還叫好的茶客立馬拉下了?臉不悅道:“聽過好多遍了?,來點新的!”
“咳咳咳……”
剛剛還恭恭敬敬的,這會兒一聽講青臨門就不給?人?麵子了?。
不過上回這些茶客就嚷嚷著?要聽點彆的了?,說哪怕講七俠那老掉牙的故事也好過這無趣的正邪之戰。
無奈地咳了?幾聲,說書先生妥協道:“行行行,那這回啊,咱們就講點中都武林的風月趣事。”
聞言,玉小茶瞪大了?眼睛,嘖嘖稱奇道:“還有這回事呢?”
蘇臨鏡也不知道他要講什麼,不過……要說武林中與風月事沾邊的俠客,她倒是想到了?七俠中的一位。
在大家?期待的眼神中,老者開了?扇,揭曉了?謎底:“講講你們最?好奇的,告水山莊前任莊主,七俠之中位列第三的雲照雪,和那鈺龍神教?妖女阿曼蘇的故事。”
聽了?這幾個字,除了?秋望舒幾人?外,在座眾人?都興奮得坐不住了?。
“告水山莊前任莊主”
磕磕絆絆地複述了?一遍,玉小茶目瞪口呆道:“這,這是,少莊主的”
看玉小茶驚得舌頭都捋不直了?,林恣慕“好心”回答道:“是她師君。”
“少莊主的師君,和魔教?妖女?”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玉小茶震驚道:“這,這”
“這,這如果是真?的話……”
驚呆的神色慢慢變為興奮和好奇,玉小茶壓低了?聲音道:“那,也太?刺激了?吧!”
掃了?一眼皺眉的秋望舒,林恣慕沒好氣地在心中道,如果玉小茶這雙眼睛好使一點,她就能發現,還有更刺激的在自己身邊。
見這老人?說出的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名字,蘇臨鏡認真?地對玉小茶解釋道:“當年我確實見過各派掌門審問雲師君,但……兩人?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說到底,也隻有雲師君和阿曼蘇清楚。”
也是,萬一是些人?胡編亂造的呢?
點了?點頭,玉小茶正襟危坐道:“也是,那我好好聽聽,可不能讓這人?隨意抹黑人?雲師君。”
座中的興奮聲漸漸弱了?下來,說書先生按住了?醒木,先講起了?雲照雪之所以?和阿曼蘇相遇的原因。
“且說這二十年前,告水山莊莊主易聞英在誕下一女後,撒手人?寰,將告水山莊和自己的女兒一並托付給?了?師妹雲照雪。”
“由於早產,這易聞英之女身體孱弱,年至五歲還纏綿病榻,無力拿起母親的驚叢劍。”
“當時有郎中預言,此女身負怪病,甚至可能活不過十歲。”
被“怪病”二字吸引了?注意,回想起在百影門洞底時易君笙那探不到一絲內力的脈息,秋望舒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原以?為這不過是知道些傳言的說書人?,可現在看來,這說書人?說不定知道的都比自己多。
花裡?胡哨地搖著?扇子,說書先生眯眼繼續道:“為了?不辜負師姐的囑托,雲照雪是四海求醫,到處問藥,最?終便問到了?,在距離這棄月城百裡?外的鈺龍神教?內,有一味隻有那妖女阿曼蘇才能製的,專治這怪病的神藥。”
“眼見徒兒已經接近那預言中的十歲,但病情卻沒有半分的好轉,這雲照雪隻能下定,隻身前往那堪稱龍潭虎穴的鈺龍神教?。”
“潛入鈺龍神教?後,雲照雪扮作侍女,溜進了?阿曼蘇的臥房裡?。俗話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雲照雪打開屋門的一瞬間,便撞見了?一個睡眼朦朧的異族美人?!
將扇子在手邊一碰,老者揚起眉毛道:“這美人?不是彆人?,正是在房中午憩的阿曼蘇!”
聽到阿曼蘇終於出場了?,周圍茶客露出了?垂涎的表情,“那,那阿曼蘇到底長什麼樣!”
這美人?的模樣麼,自然是要細細講與座下眾人?聽的。
喝下一口茶,老人?得意地開口繼續,“雲照雪已是武林出了?名的仙人?之姿了?,可那阿曼蘇長得更是……天姿國色。”
故意頓了?頓,老人?看著?被吊足了?胃口的茶客,搖頭感?歎道:“發凝雪,桃李麵,眉下一雙琉璃眼。傳說阿曼蘇是紅石崖的銀狐所化,所以?常人?隻消看她一眼,便能被那雙綠眸勾得三魂都去?了?兩魄。”
聽了?這幾句,在場眾人?都恨不得能回到當年去?一睹美人?玉顏。可惜了?,鈺龍神教?早已覆滅,阿曼蘇也早沒了?蹤跡,他們就是想看,也沒這機會了?。
失望地歎了?一口,眾人?托著?腮繼續聽老人?說這故事:“接近阿曼蘇後,雲照雪卻發現,這阿曼蘇和傳聞中心狠手辣的妖女大有不同?。”
“傳聞中阿曼蘇利用邪蠱殺人?,可實際上啊雲照雪發現阿曼蘇不過是個身世淒慘,為鈺龍神教?教?主掌控的孤女。”
“知道了?她的身世後,雲照雪先是動了?惻隱之心,漸漸地,又對這柔弱的妖女動了?真?心。”
“一個是凜若冰霜的正道俠女,一個是看似妖冶實則天真?嬌媚的妖女。”
“這樣原本水火不相容的兩人?,卻在那阿曼蘇那小小的院子裡?,生出了?綿綿情意。”
“於是,在那些護法再?次要阿曼蘇殺人?時,雲照雪拔出了?追雪劍,帶著?阿曼蘇逃出了?鈺龍神教?,過了?一段尋常甜蜜的鄉野生活。”
講著?講著?,老人?好似自己都入了?境,竟望著?茶棚出了?神,“那時,正逢新春,白?日?裡?,兩人?悄悄去?山下買阿曼蘇愛吃的東西和年貨,到了?夜裡?兩人?共倚窗下,看山下的萬家?燈火,賞窗外的百裡?寒梅。”
“……他怎麼知道?”
玉小茶原本聽得津津有味,可聽到這句時卻嘟噥著?對蘇臨鏡耳語道:“講得跟他在場似的……”
蘇臨鏡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呢,就聽這老人?話音一轉,講起了?分彆:“可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鈺龍神教?的教?主便練成了?血蠱神功,意圖攻進中原武林,搶奪《息緣劍法》。”
“收到鈺龍神教?教?主下的戰帖後,中原武林大為緊張,急召各派掌門入中都,商量退敵之術。”
“中原的急召加上徒兒的病情,雲照雪這才不得不離開阿曼蘇,回到了?告水山莊中。”
說到這兒,老人?合起了?扇子,搖頭正色道:“可這一回去?她才發現,阿曼蘇原來一直都在騙她。”
茶客一口茶水差點驚得噴出來,紛紛出聲問道;“啊?”
“這,這是怎麼回事,怎麼發現的!”
“雲照雪如約前往中都與各派抗敵,雖然過程多有艱辛,但最?後還是將鈺龍神教?的教?主和護法打回了?西疆。”
“可是,就在中都武林整裝齊發,準備前往西疆剿滅鈺龍神教?時,他們卻發現,鈺龍神教?竟然提前得知了?這一消息,並且還企圖綁走?青臨門掌門獨女作人?質。”
“雖然鈺龍神教?沒能得逞,但青臨門的探子,卻在這一夜截獲了?雲照雪寫給?阿曼蘇的書信。”
“拆開一看,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雲照雪其實一直在向阿曼蘇泄露各派的動向。”
“大驚之下,幾位掌門聯手將雲照雪帶來驚瀾台上問審。”
“這不審不知道,一審呐才發現,雲照雪印堂發黑,神色怪異。他們這才反應過來,雲照雪原來中了?阿曼蘇的蠱,而且啊,還不是普通的蠱!”
“阿曼蘇貴為掌管教?眾的司儺,從來不是什麼柔弱的孤苦女子,而是真?正掌控這鈺龍神教?的人?!”
“她不僅用蠱控製住了?教?主和教?眾,還在看到雲照雪的一開始,就給?雲照雪下了?一味……情蠱。”
聽到這驚人?的轉折,茶客們一拍腦袋,紛紛驚奇道:“啊,怪不得雲照雪會愛上她!”
閉眼點了?點頭,老人?手撫折扇,聲音中有不忍。
“在她和雲照雪相處的日?子裡?,她不僅利用雲照雪對付沒被自己掌控的護法,還在雲照雪情蠱發作後,利用她的真?心盜取中原各派的消息!”
“悲痛萬分之下,雲照雪竟走?火入魔,打傷了?在場的各派俠士,提起劍便匆匆趕往鈺龍神教?。”
講到故事高/潮,老人?抖動起了?手上的扇子,激動地繼續道:“一路上她跑死了?兩匹馬,就是為了?親手用追雪劍與阿曼蘇做個了?斷!”
“然後呢,然後呢!”
在眾人?激動的追問中,老人?卻吐出了?一口氣,撫平了?激動地心緒,老人?睜開眼睛,麵色沉重地吐出了?一句:“……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好不容易說到這兒,他卻說下回分解,茶客紛紛掏出了?自己手邊的瓜子殼和果皮,抗議道:“分解個屁,你趕緊說完啊,雲照雪最?後到底殺沒殺阿曼蘇!”
心虛地擋住了?臉,害怕真?被這些茶客圍攻,老人?隻能清了?清嗓子,硬著?頭皮繼續講下去?:“咳,其實這二人?的結局有不少說法。”
“有人?說雲照雪一劍殺死阿曼蘇後,帶著?阿曼蘇的屍身一起墜下了?山崖。”
“但也有人?說,最?後雲照雪也沒舍得殺阿曼蘇,她隻是挑斷了?阿曼蘇的手腳筋,將她帶回了?她們當年住過的山間小屋中,從此再?也不問世事。”
怎麼這結尾還不確定呢,瞪圓了?眼睛,幾個茶客喝問道:“這,說來說去?,敢情你也不知道最?後的結局啊!”
“咳咳,並非如此”
老人?被這句嗆得咳了?幾聲,隨即心虛地解釋道:“隻是與鈺龍神教?一戰後,就再?無人?見過這兩人?。”
“所以?,說是殉情或者隱居山林都行麼!”
行了?,就是這說書人?自己也不知道罷了?。
掃興地擺了?擺手,茶客紛紛不屑道:“哎呀,散了?散了?,他就是自己不知道,還想糊弄我們!”
茶客散的差不多後,那說書先生也拿著?自己的東西心虛地朝外走?了?。
看著?說書先生的背影,玉小茶呐呐道:“那,那這要是真?的話”
“那少莊主豈不是很早就沒了?師君?”
“身體又不好,又,又要操勞”
看了?看一言不發的秋望舒,玉小茶遲疑地問道:“那她是不是……很辛苦啊?”
說完,卻見麵前的人?突然站起,朝外走?去?。
詫異地看著?追著?說書先生去?的秋望舒,玉小茶著?急道:“誒,阿望,你往哪兒去??”
在茶棚拐角被秋望舒攔住時,說書先生擋住頭討饒道:“不是,不是,我真?不知道結局啊。”
蘇臨鏡腳程快,幾步追上來攔住了?麵色不虞的秋望舒,替她開口問道:“這位老先生,我想問問,你是如何得知這故事的?”
聽她們要問著?故事來源,說書先生放下了?手,神色閃躲地回答道:“從一位友人?那兒聽到的。”
友人??那這友人?夠神通廣大的。
蘇臨鏡疑惑道:“什麼友人?既知道鈺龍神教?的內情,又知道武林盟當年隻有掌門參與的審訊?”
說書先生雖然挺起了?腰板,可嘴上卻仍舊含糊其辭:“這友人?也算半個武林中人?,往來於西疆和中都之間,知道點武林內情也不奇怪。”
“是麼?”
盯著?說書先生慌張的神色,秋望舒逼問道:“這內情也包括隻有雲照雪才清楚的,她徒兒的病情麼?”
江湖上下都說告水山莊少莊主身體孱弱,但從來沒人?準確地說出這到底是是什麼病。可是今天是這老頭張口就能說出“怪病”二字。
即便是瞎說,這老頭也一定有如此瞎編的依據。
額上流下汗來,怕她們知道實情後到處亂講敗壞自己的名聲,說書先生大著?膽子朝旁邊溜去?。
見他要逃,秋望舒拔出了?劍,便用劍鞘攔住了?他。沉下了?臉來,秋望舒逼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又是從何人?那裡?聽說的這些事情?”
看見了?秋望舒的劍,說書先生驚恐地求饒道:“女俠饒命!”
這下,他識時務地說出了?實情:“我,我是從五年前遇到的一個女子那兒聽到的這個故事。”
“她,她說她身無分文,我就請她,喝了?一壺茶。”
五年前遇到女子?
皺起了?眉頭,秋望舒問道:“她長什麼模樣?”
“她……她當時以?麵紗遮麵,但是喝茶時,我卻看見,她,她”
想起了?當時的場景,老人?磕磕絆絆地講起:“發凝霜,桃花麵,一雙琉璃眼……她,她告訴我她和阿曼蘇有九分相像。”
聽清了?這句話,幾人?心中一驚。
五年前遇到的女子,和阿曼蘇有九分相似的長相……結合老人?方才說起的結局,這看起來,簡直就是阿曼蘇本人?。
可這要是阿曼蘇本人?,怎麼會不知道故事的結尾呢。狐疑地看著?老人?,林恣慕追問道:“那她,難道沒告訴你結局麼?”
想到這裡?,老人?心裡?就一陣唏噓,“她隻說謝謝我的茶,她要回去?了?。等我再?想起來追問時,她人?就已經不見了?。”
琢磨著?他話中的真?假,秋望舒問起了?自己最?關心的一件事情:“那她可有告訴你,雲照雪要求的藥,究竟治的是什麼病?”
第079章 香雪花結
回去的路上, 想著那說書先生最後的話,秋望舒心事重重地低著頭。
回頭看了好幾次秋望舒,蘇臨鏡最終還是默默地走到她身?邊道:“秋姑娘, 如果擔心的話,就去問問少莊主吧。”
……可她應該不希望自己知道這件事吧。
喘疾發作時,易君笙的反應就是下意識去遮掩, 不希望自己看見她狼狽的樣子。
那現在,應該更不希望自己知道喘疾以外的事情。
欲言又止地抬起了頭,秋望舒的話頭卻突然被旁邊的商販打斷。
一個笑眼彎彎的攤主湊到秋望舒旁邊,看見四個姑娘聚在一起, 攤主開心地對秋望舒說道:“姑娘, 買一個花結吧,辜月節上能派上用場呢!”
那花結是用白色的香雪草編成?的,繩結是柔嫩的綠色, 上麵綴著素白的花瓣,看著像是辜月節上戴著應景的飾物。
覺得自己用不著, 秋望舒回絕道:“不用,我不戴飾物。”
看秋望舒回得這麼乾脆,攤主就知道她肯定不知道這花結的用處。
“誒,這不是買給自己的。”
攤主笑著解釋道:“辜月節的傳統,是在萬千盞祈願燈升空時,將這香雪草編成?的花結,戴在心愛之人的手上。”
眼神轉到秋望舒身?旁的三人身?上, 攤主揶揄道:“幾位姑娘生得這般好, 難道沒?有?想贈與的心上人麼?”
心, 心上人……
她說起這幾個字時,秋望舒的心底好像被輕輕抓了一把似的, 竟鬼使神差地描繪起攤主說的那幅畫麵。
花色柔白,花環不摻一絲雜色,她也隻能想到這串花結,出現在一個人的手上。
當花結垂到青綠色的袖邊時,那人應該用一雙纖長的手托起了祈願燈,然後,用那輕得攏在霧氣?中的聲音說:“我等?你很久了。”
這幻影真實得讓她心慌不已,秋望舒的手輕輕地一顫,那串花結竟然就這麼被她的指尖勾了下來。
反應過來後,攤主莞爾一笑,“看來姑娘心裡已經?有?主意了。”
“那就把這花結帶走吧。”
……
關於這花結要送給誰,玉小茶問了秋望舒一路,但她都愣是金口緊閉一字未露,玉小茶也隻能遺憾地放過了她。
距離客棧不遠的轉角處,蘇臨鏡回頭,頗為疑惑地問十步外的秋望舒:“秋姑娘,是不舒服麼,怎麼走得那麼慢?”
回頭看了一眼,林恣慕也忍不住揶揄道:“你再?說幾句,她連客棧門都不敢進了。”
啊?這是為什麼?
睜著一雙天?真的眼睛,玉小茶認真發問:“為什麼?她要送的人難道在咱們客棧裡?”
“咳咳咳咳咳咳”
秋望舒本來要開口解釋的,結果聽了玉小茶這一句,愣是嗆到了自己。
好不容易喘順了氣?,秋望舒抬著一張咳紅的臉辯解道:“是因為攤主盛情難卻,我才?會買的。”
滿臉都是“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林恣慕擺了擺手,放過了秋望舒,“行了,都到客棧門口了,就彆磨蹭了。”
說著,就大步朝客棧走去。
幾步邁上了台階,林恣慕剛要抬腳,卻像看見了什麼人似的,停在了門檻邊。
玉小茶還圍著秋望舒問呢,見林恣慕停在了客堂門口,她趕忙湊上前去。
“做什麼?”
好奇地往前伸了個腦袋,等?玉小茶看清林恣慕客堂中的人時,臉上的好奇卻變成?了嫌棄。
“宋遠舟?”
一張臉都皺了起來,玉小茶煩躁道:“他來乾嘛?”
宋遠舟來這還能乾什麼?林恣慕嫌棄地回道:“來死纏爛打的。”
注意到了門口的幾人,宋遠舟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緩緩地走了過來。也許是顧及著之前酒席上鬨得不愉快,他十分?拘謹地向幾人行了禮。
“幾位姑娘好”
猜到了他來這兒是為了什麼事情,蘇臨鏡繞到幾人麵前皺眉道:“宋師弟有?什麼事麼?”
幾人話語中有?明晃晃的不悅,宋遠舟捏著手裡的東西,一時不知道該不該開這個口。
雖然那日易君笙早已表明自己心有?所屬,可是,如果他不開口,手裡的東西,可能就永遠送不出去了。
“我……我”
糾結了半天?,他還是硬著頭皮說道:“幾日後,便是辜月節了,我,我不知道你們是否還會待到辜月節,所以就先買了這個東西。”
紅著一張臉,宋遠舟緊張地攤開了手心,讓眾人看見了自己手中的東西。
……花結?
雖然顏色不一樣,但確實和秋望舒剛剛買下的,是一樣的花結。
看見瞠目結舌的幾人,宋遠舟也知道他不用再?和幾人解釋這花結的用途了。
渾身?緊繃地將花結遞了出去,宋遠舟磕磕絆絆道:“我想,能不能麻煩你們替我將這花結,轉交給易姑娘……”
眼看林恣慕嘴裡已經?要蹦出一個“不”字,他又連忙解釋道:“不需要告訴她這是我送的,也不需要替我轉交什麼話。我,我知道我配不上易姑娘,我隻是想送她這個花結而已……”
想到秋望舒應該和易君笙最為親近。宋遠舟呐呐地伸出手,“不知秋姑娘能不能……替我代為轉交?”
或許是鼓起的勇氣?已經?見底,或許是秋望舒的麵色不像是會答應他的樣子,宋遠舟將花結往秋望舒手中一推,留下一句“拜托了”,便像一陣風似的奔出了客棧。
聽著宋遠舟漸漸跑遠的腳步聲,秋望舒僵硬地伸著手,臉色越來越沉。
宋遠舟走後,蘇臨鏡和玉小茶先上去看易君笙好些了沒?,所以這會兒留下的,就隻有?看戲的林恣慕了。
看了一眼還好生生落在秋望舒掌心中的花結,林恣慕嗤笑了一聲,乾脆道:“丟了吧。”
好啊,丟吧,可是要丟哪兒?能不能直接燒了?
想著想著,秋望舒突然反應過來,不對,自己是易君笙的什麼人,憑什麼替易君笙決定這花結的去留。
看著臉色越來越複雜的秋望舒,林恣慕忍不住笑出了聲,笑過了,還要假裝詫異道:“你真要把著花結轉交給易君笙啊?”
“你可千萬彆說你看不出這宋什麼舟對人什麼心思啊。”
“我看得出。”
秋望舒自然清楚宋遠舟存的是什麼心思,就算攀不上易君笙,也要在她心裡留下一個印象。
既然看得出宋遠舟什麼心思,卻還在這兒猶豫,那看來看不清的,就是自己的心思了。
定定地看了秋望舒半晌,林恣慕緩緩地挑起了眉頭,拖長了聲音道:“所以,你看不清的……就是你自己對她的心思了。”
這一句叫秋望舒的眸光一震。
沒?想到這話會被林恣慕先挑破,秋望舒呐呐地抬起了頭,反應不過來似地問道:“你說什麼?”
看秋望舒這樣,林恣慕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意義不明地笑了一聲,她直視著秋望舒:“你要是真不清楚我在說什麼的話”
氣?定神閒地背起手來,林恣慕邊往堂中走,邊下結論:“那你的眼睛就比玉小茶的還不好使了。”
說完,林恣慕沒?有?絲毫停留地邁上了台階,很快,她的腳步聲就消失在了秋望舒耳邊。
沒?有?林恣慕說的那些話,秋望舒心中其?實也已經?有?了模糊的定論。可這些定論對於她來說,實在是太陌生,也太令她驚慌了。
驚慌到她寧可停在一個模棱兩可的境地,也不敢讓自己越過那層模糊的窗紙。
可是,掂著手中那讓自己都不想細看的花結。
秋望舒感覺她好像在這一瞬,踉蹌地跌進了一個清晰得讓她害怕的處境。
林恣慕說得對,自己是想扔掉這個花結的。
想扔得遠遠的,一點都不想讓易君笙知道這個花結的存在,也一點都不想讓她知道宋遠舟心中那令人火起的期待。
手心漸漸收緊,秋望舒想,她終於明白自己對宋遠舟的厭惡來自何處了。
原來是因為自己起了私心,才?會厭惡旁人那喧賓奪主的覬覦。
心神不寧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後,秋望舒並?沒?有?和其?他人一起去敲易君笙的門。反而是呆呆地坐到了床邊,對著兩個花結發起了呆。
攤主說的是對的,自己心裡是有?一個人。
可是,挑破了自己的心思之後呢?
自己該放任這份心意麼?該送出這個花結麼?
“情”之一字,於她而言是重得拿不起的東西。
她的心力?有?限,既已承著這無邊無儘的仇,就不能再?毫無顧忌地去碰那讓她心慌意急的情。
可是,若是自己也像宋遠舟那樣,除了送出這個花結以外彆無所求。
那是不是,自己也能心安理得地,不用顧忌前路地守著這份心意了。
太陽漸漸西沉,呆坐了一下午的人還是站了起來,默默地敲響了易君笙的房門。
而易君笙的房門,也像之前一樣,沒?有?一絲猶豫地朝自己打開了。
“怎麼了?”
將這有?些魂不守舍的人請進了門內,易君笙好奇地問出了聲。
房門在背後關上了,房內隻剩兩個人的腳步聲,可是秋望舒的耳邊卻有?很多嘈雜的聲音。
有?中午攤主的那句“看來姑娘心裡已經?有?主意了”,也有?方才?林恣慕的那句“那看來,你看不清的……是你自己,和她的心意了”,但是想來想去,最後,她想問的,還是易君笙對自己避而不談的病。
即便心裡壓了許多事,可她還是清楚地記得說書先生最後告訴她的那句“那不是病,是蠱……是以自己的血,供養他人的同心蠱。”
秋望舒想問她,她已是告水山莊的少莊主,她是被迫,還是自願種下的這蠱?而她要供養的人,又是誰?
可是,被易君笙關切的眼睛看著,她最後,又還是沒?能問出口。
既然易君笙希望她在自己心中是個從容齊整的模樣,那自己先就不揭破吧。
壓下了詢問的衝動,秋望舒若無其?事地說道:“沒?事”
“隻想看看,你是不是喘疾發作但又不告訴我。”
知道秋望舒在關心自己,易君笙的聲音又軟下了幾分?,“沒?有?,我很好。如果真的有?哪裡不好,我會如實告訴你的。”
感覺到秋望舒今天?似乎還有?彆的話想跟自己說,於是溫聲引導起她來:“你們今天?出去,有?遇到什麼有?趣的東西麼?”
“沒?有?”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後,易君笙卻不在意地笑了笑:“但我倒是聽說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我聽老板娘說,在辜月節上,人們會給自己心儀之人戴上用香雪草編成?的花結。”
聽到她提起花結,秋望舒身?形一滯,慌張地抬起了頭,卻恰巧在這一瞬,撞進了易君笙看著自己的眼睛。
眼中汪著脈脈燭影,易君笙專注地看著自己,仿佛是故意要說給自己聽一般,一字一頓地繼續:“如果兩人都能給彼此戴上,就能算得上是,結作同心。”
以為是宋遠舟來送花結的事情被她察覺,秋望舒緊張地握住了手心:“你為何突然提起這個?”
察覺到秋望舒額緊張,易君笙眸光一閃,若有?所思地說道:“因為……碰巧我的鼻子很靈,又碰巧我在秋姑娘身?上聞見了香雪草的味道。”
“不知,秋姑娘是收到了哪個登徒浪子貿然送來的花結,還是買下了要送給哪個有?福之人的花結呢?”
第080章 柳葉銜露
下?意識攥緊了手指, 秋望舒目光躲閃地回道:“今天街上全都是賣這花結的攤子,我……走了一路,就沾了一路。”
“真的麼?”
故意拖長了尾音, 易君笙伸手指向秋望舒懷中不知何時露出一角的花葉,問道:“那……這個是什麼?”
低頭看見那還在往外掉的花結,秋望舒心?中一驚, 立馬出手將花結轉移到自己背後。
她都這麼“此地無銀三百兩”了,易君笙又怎麼甘心?看著三百兩從?自己眼前?飛走呢?於是,在秋望舒出手的一瞬間,易君笙也欺身而上, 伸出二指便欲奪下她手心裡的東西。
綠袖橫於身前?, 秋望舒趕忙轉身,右手藏著花結,左手出掌, 按下?易君笙朝她背後探去的手腕!
見硬奪無望,易君笙眼睛一轉, 伸手抽走了衣架上的外衫。轉眼間,那外衫就出現在了秋望舒的手腕上。
眼見花結就要落入易君笙手心?,秋望舒心?一橫,借著外衫收緊的力度猛然卸力,在易君笙的手探向自己背後的瞬間,反手用外衫捆住了易君笙的雙手!
兩人互不?相讓,房中好一陣“叮鈴桄榔”, 竟比驚瀾台上還驚險幾分。
萬萬沒想到這外衫最後捆在了自己手上, 易君笙好笑又無奈地看著神色緊張的秋望舒:“秋姑娘, 驚瀾台上你都比現在手下?留情吧?”
仔細地收好了手中的花結,秋望舒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好像是反應過度了, 秋望舒輕咳了一聲?道:“我給你解開。”
解是在解了,就是自己不?知怎的力氣?使過了,把少莊主捆得太過嚴實了,以至於為了順利解開,她不?得不?又湊近了些。
好不?容易解開了那個結,秋望舒忘了兩人靠得太近,驟然抬頭,差一點就碰上了易君笙的鼻尖。
四目相對,連鼻息都快相聞的時候,門?外傳來了蘇臨鏡和?玉小?茶的對話。似乎是玉小?茶準備去客堂點菜了,蘇臨鏡打開了門?,問道:“小?玉,你要下?樓點菜麼?”
“嗯,一起麼!”
“要不?要叫秋姑娘她們一起?”
“哦,我問問!”
聽到這句時,秋望舒趕忙轉過了身,從?門?縫中緊張地向外看去。
很快,秋望舒便看見玉小?茶敲響了自己的房門?,嘴裡不?斷地喊著“阿望”。
背後傳來一聲?輕笑,緊接著,便是揶揄的一句:“若是我現在出聲?,告訴小?玉姑娘,阿望在這裡。”
“……會怎麼樣呢?”
“阿望”二字被她在舌尖咬得極重,像是過分親昵的狎弄。
“那你就彆出聲?……”
帶著些薄怒轉過頭去,可是轉頭的瞬間,秋望舒的唇邊卻猝不?及防地觸到了一片溫熱!
兩瓣唇驀然逼近,秋望舒徹底亂了方寸。她慌張地抬起眼來,四周是一片的白,可是眼前?卻是一雙攫取了她所有分寸的眼。
還是那雙氤氳著霧氣?的柳葉眼,可是此時,眼中的霧氣?卻像被燭光揉化了一般,絲絲縷縷地落到眼尾,繪成了眼尾那攝人心?魄的一點豔色。
她聞見了易君笙從?頸間漫開的冷香,嘗到了那唇齒間不?再端方的茶香,四麵八方都是易君笙的氣?息,這一切於她而言實在太過陌生,陌生得她都忘了推開易君笙。
外麵還在持續的敲門?聲?,喚回了秋望舒一瞬的清明,她偏頭想要撤開時,易君笙卻從?她唇邊竊得了一口?氣?,然後再次吻上了她的唇。
鼻息徹底被易君笙碰亂,這一回不?再是摩挲著唇角的淺嘗輒止,而是濡濕她唇瓣的得寸進尺。
溫熱的觸覺像綾羅綢緞一般柔柔地裹住了秋望舒,引誘著她舒展開身軀,心?甘情願地投入其中。
我要推開她麼?
在鋪天蓋地的淡香中,秋望舒這樣問自己。
如果我推開她,她會怎麼樣呢?
是會繼續纏著自己,還是作出那泫然欲泣的樣子,故意騙自己再次靠近她呢?
帶著無人可解的疑惑,秋望舒迷亂地抬起眼皮,望向了易君笙被眼睫所蓋的眼睛。
在易君笙的眼中,她看不?清自己,卻能讀到和?她同樣含情的沉迷。
秋望舒眸光一顫,緩緩地放鬆了搭在她肩上的手。
於情於欲,她一竅不?通,她隻清楚此刻她胸間有一個聲?音在鼓動著自己,呐喊著,這燭光暗得剛剛好,她可以大膽些,去嘗嘗這讓她方寸大亂,卻不?知到底為何?物?的東西。
翕動著垂下?了眼睫,秋望舒放任自己沉溺在這不?知名的渴望中。心?裡有一團熾熱灼燒著她的羞惱,她也焦急地撫上了易君笙的手臂。
呼吸亂了章法?她也不?管,她就這樣遵循著本能從?易君笙的肩膀滑到了腰側,一開始隻是無意識的摩挲,可漸漸地卻失神般地將她壓向了自己。
兩人之間的吮吻,像花瓣銜露一般輕柔而細密,卻解不?了秋望舒心?中到處衝撞的焦躁。此時,玉小?茶的腳步聲?早已走遠,而她們也躲在了連燭火都照不?亮的地方。
……既然誰都看不?見,那她為什麼不?可以再大膽些,再急迫些呢?
這樣想著,秋望舒緩緩地將手挪到了易君笙的臉側。
這雙眼中,有濃得抹不?開的失神,還有眼角眉梢都沾染了欲/色的自己。
她就這樣靜靜地看了很久,久到易君笙漸漸從?失神中恢複過來。當她帶著疑惑抬起眼時,秋望舒手上卻猛然使力,不?顧一切地吮上了眼前?沾染了水色的唇瓣。
她吻得又深又急,像是急於在易君笙唇舌間尋到一個能紓解她焦躁的方法?,不?管不?顧地攫取了易君笙唇齒間所有的氣?息。
沒有想到秋望舒動情後會是這幅樣子,易君笙眼中雖有驚訝,但也沒做任何?抵抗,隻是軟下?身來任她撬開了自己的唇齒。
她喜歡秋望舒渴望自己的樣子。
這仿佛在告訴自己,秋望舒也對自己懷著同樣的心?思。
一下?又一下?地回吻著,易君笙放任自己閉上眼睛,沉溺在秋望舒的氣?息中。
可是,秋望舒太急了,她就像隻懵懂的貓兒一般不?知輕重地啃咬著自己,甚至差點咬破了她的下?唇。
太凶了,易君笙心?想。
凶得自己快要招架不?住了。
眼尾豔色漸濃,頰邊蒸出了細汗來,易君笙仰頭躲開秋望舒,撒嬌一般地細細地喘氣?道:“……秋姑娘好凶啊。”
……凶麼?
抬著一雙迷離的眼,秋望舒用僅剩不?多的理智思考了起來。
她不?覺得,她隻覺得這人好可惡,勾得她欲壑難填,卻又得意地躲開了她。
帶著一股懵懂而急切的埋怨,秋望舒張開嘴,泄憤般地輕輕地咬上了易君笙的下?巴。
與其說是咬,不?如說是叼住那薄薄的皮膚,用牙齒輕輕地磨了一磨。
“疼……”
似乎是被她咬疼了,易君笙難耐地抓住了她的手指,泄出了一絲輕哼。
這一聲?輕嗬輕不?可聞,卻清晰地鑽進了秋望舒一片混沌的識海,也奇異地喚回了秋望舒早已拋到腦後的理智。
……我咬疼她了麼?
鬆開了口?,秋望舒睜開了眼睛,漸漸看清了易君笙現在的模樣。
她的眼尾是被熱氣?蒸騰起的緋紅,唇邊儘是昭示著自己做了什麼的水痕。
到這一刻,秋望舒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她就算再遲鈍,再懵懂,也明白她們方才到底做了什麼。
兩唇相接,耳鬢廝磨。
她們在彆人看不?見的地方,悄悄做了那戲文裡,有情人兩情相悅時才會做的事?。
眼中的迷蒙乍然消失,秋望舒猛然推開了麵前?的人。顧不?得唇邊曖昧的水色,秋望舒轉頭就想開門?往外跑。
可她的手剛推上房門?時,就被易君笙固執地握在了身前?。
“這算什麼?”
將手指扣進秋望舒指縫中,易君笙將她的手抵到兩人的胸前?。她的語氣?還是很溫柔,但是手上的力度卻絲毫不?讓。
“你要是不?說清楚就想跑,就算是……輕薄了我。”
聽到“輕薄”二字,秋望舒輕輕一顫,垂下?了眼睛,將這句話又拋回給了她:“……你覺得,這應該算什麼?”
這話,更應該易君笙來說吧。
每一次都是她顧自靠近了自己,可偏偏卻總要問她這可惡的問題。
直勾勾地盯著秋望舒,易君笙的態度仍然沒有絲毫退讓:“我不?知道,所以得由你告訴我。”
她不?想再要模棱兩可的回複,她想要秋望舒給她一個明確的回答。
秋望舒屏住呼吸,即便心?中有個聲?音告訴自己,不?可如此放肆,可她卻忍不?住想將那句由衷之言親口?告訴她。
已經分不?清到底胸前?鼓噪的是誰的心?跳了,秋望舒再也壓不?住胸口?那洶湧的情緒,顫聲?吐出了一句:“如果我說,這算我,情不?自禁呢?”
不?是鬼迷心?竅,不?是事?出突然她措手不?及,而是一句清清楚楚,不?帶半分含糊的情不?自禁。
易君笙的瞳眸驟然緊縮,在兩人交握的指間也傳來一陣輕顫,這一陣輕顫仿佛並不?來自於她的手心?,而是來自於她心?底帶著期待與不?安的嘩然。
她害怕自己聽錯了,可是即便是聽錯了,這賬也要賴到秋望舒身上。
易君笙還沒開口?,突然,外麵卻傳來了玉小?茶從?樓梯往上喊的聲?音,“菜好了,可是還是找不?到阿望啊!”
方才的衝動全部退去,秋望舒回過神來,有些羞惱地捏了一下?易君笙的手,“小?玉在等我們下?去。”
聽見這一句,易君笙眼中冒出些被打擾的不?悅,她垂頭埋到秋望舒肩窩裡,悶聲?道:“可你還沒說清楚,是什麼樣的情。”
都親近到這般地步了,還能是什麼樣的情?
即便更過分的都做了,可秋望舒還不?適應她這撒嬌一般的動作。聞著她身上的淡香,秋望舒硬著頭皮回道:“……辜月節”
“辜月節上,我定會與你說清,行不?行?”
聽到這一句,易君笙頓時睜大了眼睛。
辜月節,是有情人互道愛意的節日。而秋望舒說,會在那一天,和?自己說清楚。
心?跳聲?越來越響,她抬頭盯著秋望舒
“你說的。”
點了點頭,秋望舒小?聲?道:“嗯,我說的。”
眼底的驚喜就快壓不?住,易君笙終於鬆開了秋望舒的手:“那我就等著。”
看著易君笙滿足的神情,秋望舒抿了抿唇,也露出了一個舒展的微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