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輕了腳步,去尋那歌聲的來源,原來是個雜使的小宮人,看著不過七八歲模樣,正一邊低唱,一邊給紫茉莉澆水。
“寶珠姐姐好。”小宮女倒認得她,放下水壺,乖巧地向她行了一禮。
寶珠便也對她笑著點點頭,伸手輕撫過那一株柔嫩的花兒,讚道:“真好聞,是你在照管它?”
小宮女忙不迭地答一個“是”。茉莉花單薄,宮裡原不作觀賞用,不過邊邊角角裡栽幾株,尚不要白色的,圖個夏夜清馨而已。
寶珠問:“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杏兒。”她甜絲絲地答道,渴望得到賞識的神情一覽無餘。
“杏兒。”寶珠喚一聲這個名字,唇齒仿佛湧起酸澀,“你剛剛那支歌也唱得好聽,是誰教給你的?”
“沒有人教我!”杏兒不假思索地說,猶豫片刻,到底說出了實情:“二十九日是賢妃娘娘芳辰,長禧宮的巧兒跟我要好,她練這首歌,要是討娘娘喜歡,就能得賞呢!我聽她唱過兩遍,自己偷偷記下了。”
她確實有一把動聽的好嗓子,又肯勤練,若有機緣,或許真能出人頭地。
寶珠知道,自己此刻最穩妥的做法,便是尋個由頭,將她“引薦”到徐姑姑麵前,叫她再唱一遍方才那支歌,徐姑姑自然知道該如何處置。
歌裡麵一句昭陽,一句長門,幕後主使無論是誰,用心險惡,令人背後生涼。
杏兒,不過是一枚棋子。寶珠心有不忍,不過是因為她是一枚懵懂無知的棋子。
甚或,她並不是唯一一枚棋子。
上一世,白賢妃生辰前後不曾發生什麼事,寶珠思索一瞬,決定賭一回。
她對杏兒道:“趁著日頭還不高,你摘十二個花骨朵下來,彆叫它乾了,午後送到皇後娘娘寢殿去,我屆時可等著你。”
杏兒一聽便知這是個巧宗,卻不想寶珠如此提攜自己,一口答應下來,又連聲道:“多謝姐姐!”
寶珠這才板起了臉:“還有,那隻歌不好,不許再唱。”
杏兒哪裡見過這些大宮女的行事,頓時被唬住了,一聲不敢出,不住點頭表示絕不再唱。
寶珠囑咐完她,折返回去,一麵想:這樣的宮怨之句,認真論起來,其實是多少內眷的切身體會。若是旁人有意所為,必然應當令它最先從鳳儀宮傳出去。
那些資曆淺、心思也淺的小宮人,須得多留心些了。
午後分外地悶熱。皇後也不叫寶珠念書給她聽了——寶珠念得辛苦,她聽得也吵鬨——自己信手翻了兩頁,亦是懶懶的。
“許是快落雨了。”寶珠輕輕為她打著扇,笑說道:“夜裡痛痛快快下回雨,又涼快,茉莉香味又更濃,豈不好睡?”
皇後隨口“嗯”一聲,徐姑姑從屋外進來,招手把寶珠叫到一邊,正要附耳說話,皇後瞧見了,道:“你去吧。”寶珠便把扇子交給徐姑姑,自己暫且告退。
正是杏兒送了茉莉骨朵來。寶珠看過一遍,擇了品相最好的六朵,又取出一套甜白釉茶盞來,讓杏兒端著,跟自己去皇後麵前。
天熱起來,皇後不耐喝熱茶,又知道冷飲多用傷身,總不滿意。眼下見寶珠挽了袖口,隻在杯中斟了熱水,投入茉莉骨朵,淺紫花瓣徐徐在水麵綻開,香氣也像是若有似無。
不禁含了笑,道:“端來我嘗嘗。”
寶珠忙將茶杯奉給她,皇後觀賞片刻,用了一口,評鑒道:“口味沒什麼出奇,看著倒好看,化用了暗香湯的方子,比暗香湯有滋味些。”順手擱在手邊矮幾上。
這就算是留下了。寶珠知道皇後近來多汗,冰飲又都是甜的,容易膩,便在水裡加了極少的雪花洋糖,花骨朵上用了點鹽,亦提了甘甜味。
口裡便道:“早想按這個方子來您跟前賣乖,隻是不知道怎麼料理茉莉骨朵。看見杏兒照管花兒,請教了一句,可算做成了。”
皇後笑看那宮女一眼,對寶珠道:“這孩子是個伶俐模樣。你用得著,平日裡便用吧,彆忘了打賞就是。”
寶珠原不過想讓杏兒在皇後跟前露露臉,若有賞賜就很好了,不想皇後的意思,居然直接把杏兒劃到了她麾下。
彆的先擱在一邊,她拉著杏兒,先向皇後謝恩。
過後明白過來:皇後在教她拉攏人心呢。
大家都是伺候的主子娘娘,雖然各司其職,實則都是一樣的。寶珠曆來沒有想過,要將誰收為己用。
然而有杏兒做臂膀的好處很快顯現出來:賢妃生辰後沒幾天,杏兒便急急忙忙地來找寶珠:“姐姐心裡做好準備,賢妃娘娘要見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