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連說“呸呸呸”,兩人素日井水不犯河水的隔膜倒消了不少,坐下來拿起那棒瘡藥:“這藥說是化瘀生肌,大傷小痛都在治,效果未見得好,若能請禦醫來,對症開方,就恢複得快些了。”
柳葉兒皺眉:“何苦生事?又不是什麼仙丹,總要多用幾日才看得出好壞。”
寶珠不得不承認,她說的確是實情。再用幾日看看吧。
這種無能為力的處境,讓她隱隱感到憤懣,但寶珠亦十分清楚,無能為力,往往是人世常態。
午後杏兒悄悄告訴她,賢妃自個兒懲治了那名在猗蘭所言語輕狂的宮人不算,猶派人帶話給尚儀女官,請她不必礙於自己的情麵而為難。
寶珠因問:“又是芳兒告訴你的?”
杏兒點點頭:“這樣公正嚴明的事跡,長禧宮當然要大加宣揚。”
她的笑意裡帶著些不屑,寶珠覺得,這種神情和她尚顯稚嫩的麵龐並不相稱。
互相利用、互相提防的交情有什麼意思呢?可是,在宮裡頭,又確確實實不能做聾子瞎子。
她低下頭,繼續挑揀燕窩盅裡的細碎絨毛——是為皇後晚膳預備的。
小廚房裡的份例菜還是一如既往,這種耐儲備的食材也不缺,隻不過時鮮的東西少了,例如新筍尖兒、嫩菜芽兒一類,好在皇後於這上頭曆來不在意,呈上什麼,便用什麼。
不過,這未必是出於賢妃的授意:一來,此舉有悖於她的賢名;二來,六尚的人,又不會是個個都能由她籠絡了去的。
或許隻是幾個伺候的人生了怠懶之心,審時度勢,而非故意刁難。
這一月的內訓課結束後,尚儀局看守著鳳儀宮的人都撤了,又新調來個首領太監,姓胡,白肉皮子,略有些矮胖,一張臉倒隨時笑眯眯的,看著是個圓融人兒。
論禮,新總管一來當然要先拜見皇後、行大禮,不過皇後隻命杏兒隔著簾子,朝院中叫了免,連房門也沒讓胡''''總管進。
日子便這麼不溫不火地過著,轉眼間又到了賢妃的生辰,皇帝特許她娘家女眷進宮來陪伴一日。
賢妃自幼失怙恃,跟著叔父一家生活,這回來的除她嬸母外,便是一位堂嫂,帶著小侄女。
三人帶了賀禮拜壽,又還有一件事要求賢妃。
原來五月時巴蜀某縣地動,致使一處山嘴崩塌,堵塞大渡河長達九日,積水回湧,沿江十數村落被淹,百姓流離失所,皇帝念及四川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布政使林文乃是昔日的山匪,受招安封官,賑災上缺乏經驗,又指派了戶部尚書為欽差,領著麾下一乾人等前往四川監察。
而賢妃叔父的次子,便在戶部掛職。
賢妃還記得,前世因阮才人私藏太子手帕被皇帝撞破,皇帝對太子心生猜忌,將遣去蜀地製約林文的東宮嫡係官員罷免,另選了一位右布政使。
不料這位右布政使為官貪酷,在林文麵前又十分倨傲,二人漸漸水火不容,一次酒宴上起了紛爭,林文竟然登時拔劍向其刺去——朝廷來使殞命當場,舊日的匪首心知騎虎難下,索性再度起兵造''''反。
此時,賦閒在家多時的太子自請入蜀平叛,三月後全勝而歸。
太子立了功,固然得到了皇帝的嘉獎,但與此同時,也讓皇帝意識到了自己年華漸老,自己的兒子卻是風華正茂。
若沒有那個叫寶珠的丫頭從中作梗,這一係列變故早在一年前便發生了。
賢妃雖在心裡記了寶珠一筆,卻不急於付諸行動:到如今她才算看明白,除非太子英年早逝,否則皇帝哪怕對太子有再多的不滿,也不會將目光落到自己兒子身上。
她們母子,就像皇帝閒來無事時逗趣解悶的玩意兒,寵愛一時尚可,但從未被當作妻兒嗬護過,她怎能甘心?
趙茂稹覬覦皇後是事實,若他不是閹人,當真不比皇帝差在哪兒,她不過提早說破而已,皇帝信不信無妨,叫他疑心自己的正室中宮根本不在乎自己也是樁快事。
至於太子,她傷不了太子的性命,卻也有法子讓皇帝疑心他,且慢慢來吧。
嬸母和堂嫂見賢妃不置可否,踟躕著還想再求,賢妃不覺微微蹙眉:“嬸子和嫂嫂的意思我明白,我自然也不願堂兄前去那偏遠苦寒之地涉險,我可以勉力向皇爺懇求一句,隻是聖意如何抉擇,卻不敢向你們保證。”
那婆媳二人聞言,已然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向她行禮拜謝。
賢妃隻管拉著小侄女兒的手,清淺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