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塔一共九層，是四方樓閣式磚塔，每層約三丈高。
也是李承乾腿腳不便，上上這九層塔，也是花費了好一番功夫。
因為三藏法師端坐第九層的緣故，寶塔之巔還有佛祖舍利，故而在這大雁塔之中，除非是修為超絕之輩，是很難調動自身的法力的。
更彆說李承乾這個才拜入李淳風門下的“普通人”。
好不容易爬上了第九層，在進入閣樓之前，他還稍微拉住了麵不改色的悟淨，氣喘籲籲道：“呼...呼...還請長老...呼哧...稍等片刻。”
等他稍微緩緩，總不能就這個樣子進去見人吧？
悟淨自然不會催促，而是等李承乾的氣息緩和之後，二人這才一同走入房間之內。
在李承乾向皇叔三藏法師行禮的時候，悟淨也同時走到了師父的身邊，將食盒中的一碗稀粥取出來，放在師父麵前。
“無需多禮。”法海先是對著李承乾微微一笑，然後指了指一旁的蒲團，“坐下說話。”
“多謝皇叔。”
李承乾道謝之後，這才畢恭畢敬的坐在了蒲團之上。
“可吃過晚飯了麼？”
李承乾搖搖頭，何止是晚飯...他這一白天都沒吃過什麼東西，此番又跟著悟淨爬了十層樓...雖說不是饑渴難耐，但口乾舌燥也是難免的。
這會兒聽皇叔此問，下意識就把目光探向了皇叔麵前的那一碗稀粥上，咕嘟——，還忍不住乾咽了一口。
“看來是沒有。”法海將自己麵前這一碗稀粥推到他麵前，“這一碗你先喝了墊墊。”
“悟淨。”
悟淨稍稍躬身：“師父。”
“吩咐廚房留些齋飯。”
“是。”
李承乾還有些猶豫，不知道自己喝了皇叔的粥，是否合適...
“無妨。”
他的心思自然瞞不過法海，“貧僧這等修為，早就辟穀了，之所以每晚還要喝一些稀粥...也是多年養成的習慣，且以此告誡自己，自己始終是一個人。”
“怎麼...難道這粥太素，不合你的胃口？”法海見李承乾稍有愣神，便笑問了一句。
“小侄怎敢！”李承乾連忙起身，神情還難免有些惶恐，連忙向皇叔解釋了道，“小侄雖是皇子，但以前在東宮過的也都是清貧日子，那時候也不過是清湯鹹菜....隻是恍惚想到我還是太子時，曾經見過一些奏折上所言，說我大唐境內的一些偏遠貧苦之地的百姓，晚上都喝不上這樣一碗粥...而如今我大唐國力之強盛，不說家家富裕，但也總是能讓百姓們穿暖吃飽，故而一時有些感慨。”
皇叔的修為如何，李承乾心中是有數的，他自然不敢在皇叔的麵前撒謊...貞觀前幾年時，彆說是他的東宮，就算是他的老子李世民，過得也不咋樣。
這樣就是後來國力強盛之後，這日子才漸漸好過了許多...但李承乾在長安城中轉悠了時日之後才發覺，即便是現在國家富足了，但相對於那些世家門閥來說，他們皇家的日子，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
除了世家門閥之外，還有那些朝廷的勳貴...小日子過的比他是要滋潤十倍百倍的。
越想，他的心裡便越不是滋味。
憑什麼？
憑什麼我們老李家當皇帝，反而是你們一個個的那麼享受？
知道我父皇每天批閱奏章要到幾點麼？
知道我父皇為了國庫還有戶部裡的幾兩銀子，要發愁到什麼地步麼？
知道我父皇為了跟朝廷上的他們老狐狸們勾心鬥角，花費多少心力麼？
嗯...
這樣一想，李承乾反而輕鬆了許多，當皇帝什麼的...似乎也沒什麼好的，尤其是當一個明君，那也太累了些。
還好，往後的這些煩心事，就都要交給稚奴這個小子了，孤還是老老實實的跟著師父修行，往後成仙了道，做個逍遙神仙，豈不快哉？
眼看著眼前的李承乾神情變化，而後一口將麵前的稀粥痛快飲下，法海笑道：“看來殿下心中還想通了一些事情。”
李承乾雙手合十，老老實實回答道：“也不算是想通了，隻能說是暫時放下了，或許將來還有翻念的一天，但未來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準呢？”
也就是在三藏法師麵前，若是當著他老子李世民的麵兒，還不知道要說什麼過分的話來。
或許：聽聞父皇想要長生？不好意思，孩兒已經先一步得償所願了。
又或者：這皇位您願意傳給誰，就傳給誰，孩兒證道長生去也！
等等。
總之，他們父子兩個的關係，已經陷入了一個相對畸形的狀況之中。
而且在法海看來，造成他們父子如今這般狀況的原因，跟李世民本人也脫不了乾係...因為李承乾跛足的緣故想要廢他的太子，但不好明說就“暗示”魏王李泰爭權...而最後的結果卻是李承乾與李泰兩敗俱傷，反而是李治後來居上。
人家兩個人心中沒有怨念，那才是假的。
尤其是對於李承乾來說，因為這樣的事情，就失去了太子之位，對於前半生矜矜業業，努力要做好這個大唐儲君的年青人來說，那又是何等的不公？
誠然，站在大唐的角度上，或許有一百種說辭可以給出解釋...但當李世民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他們父子之間的裂痕，就很難彌補縫合了。
這或許就是民間常說的“天家無父子”吧，也是為什麼皇帝們一個個都是稱孤道寡，看似高高在上，其實到了最後，難免成為孤家寡人。
李承乾如今已經從這個漩渦之中徹底掙脫出來了，感受到了生命的自由，再讓他回到那座困人的牢籠裡，恐怕是沒什麼可能了。
悟淨收了碗勺，向師父告辭一句，就提著食盒下了塔。
法海這才向李承乾詢問道：“還不知殿下此來大慈恩寺，可是有什麼事情？”
“小侄這就要去雲遊了。”李承乾也不敢隱瞞，直接向皇叔道明來意，“臨出長安之前，想著來拜見皇叔，或許能得到一二指點。”
“嗬嗬嗬嗬。”法海雙手合十，笑道：“貧僧也實無可指點之處，唯有一言相贈——秉心守性，方成正道。”
李承乾連忙拜謝。
“你可尋悟淨，取一些你感興趣的醫經副本隨身攜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