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關在籠子裡的鳥”,他為什麼要這樣形容她?她分明很自由,全實驗室最自由,不必被關進禁閉室,為了任務天南地北都去過,這難道不符合人類對“自由”的定義嗎?
【“連自我意識都沒有的人,不被籠子關住,也飛不出狹窄的天。”】
男孩的話一遍又一遍回蕩在耳邊,山吹律理咀嚼“自我意識”幾個字,懷疑果戈裡在罵她,又感覺心裡空落落。
她到底,缺失了什麼?
山吹律理接下了比往常更多的任務。是和果戈裡賭氣,也是和她自己賭氣。她滿世界亂跑,任務完成後在城市裡逗留越來越久的時間,踩著死線回到實驗室,像是這樣就能證明她的自由——彆的實驗品哪怕多留了半個小時,博士都會毫不留情地懲罰他們。
隻有她,唯有她,博士甚至會笑著問她玩得開不開心,要不要休息一段時間再去下個任務。
“博士。”有一天,山吹律理忍不住問,“你不擔心我不回來嗎?”
“怎麼會呢?”男人笑著擺擺手,“山吹,小山吹,除了這裡你還能去哪兒?”
被人豢養在籠中的鳥……無論飛了多久多遠……哨聲響起的那刻……又複投入籠中……
“山吹小姐,情報有誤,目標已經撤離了。”耳麥中輔助人員焦躁地說,“請您先回基地,等我們的情報人員處理好後續。”
“我要在這裡呆一會兒。”山吹律理站在空蕩的房屋客廳中,掐滅了耳麥。
換成彆的實驗品忽然任性,輔助人員早就催動實驗品戴在手腕上的手環用電流嚴懲他們。可山吹律理從來不戴這玩意,電流的懲罰對她如毛毛雨般可笑,輔助人員隻能深吸一口氣,先招呼同伴回去。
“沒事,山吹小姐會自己回來的,和她以往一樣。”他在公共頻道說了一聲,帶人撤離這棟主人早已離開的房屋。
山吹律理的任務是暗殺一位攜帶科研資料離開俄羅斯的學者。他隱姓埋名帶著妻子和孩子住在這棟房子裡,直到有人通風報信,成功趕在實驗室來人前帶著全家逃離。
他們走得很匆忙,隻帶了少量必需品,客廳裡家具齊全到能夠拎包入住的程度。
溫馨的、充滿生活氣息的房屋。山吹律理走上二樓,老舊的樓梯在她腳下嘎吱作響,樓梯扶手上殘留著小孩用蠟筆畫出的花朵和太陽。
二樓有三間房,其中一扇門上用稚嫩的筆觸寫著大大的【歡迎來到小豬的夢想鄉】。
字很醜,甚至有拚寫錯誤,可誰都不會計較這個,那股天真浪漫的感覺足以讓鐵石心腸軟化成一團柔水。
山吹律理小心地推開兒童房的門,她踮著腳避免踩到滿地的蠟筆和畫紙,安靜地環視周圍。
這間房裡住了位小小的夢想家,未來的大詩人。
書桌上有一本厚厚的手寫詩集,不押韻,字體歪曲不齊,書頁和餅乾渣黏在一起。
山吹律理翻過夾著書簽的一頁,是那個孩子在離開前寫的最後一首詩。
我養了一隻鳥,它有赤紅的尾羽與尖銳的喙。
我撕碎麵包給它,喂它喝水,掏空枕頭的棉花為它做窩。
我養它很久,不讓它飛。
隔壁的朵納說放飛它吧,如果它愛我,它會再回來找我。
媽媽說放飛它吧,我給它食物,它餓了渴了會回來找我。
我問它,你會回來找我嗎?
它尖銳的喙戳破我的手指,它扯下赤紅的尾羽扔在籠底。
它迫不及待鑽出狹窄的鳥籠,衝入天空電閃雷鳴的烏雲。
我於是明白,即使閃電劈裂它的身體,它也永遠不再回我的籠裡。
滴啪。
驟雨打濕窗沿,窗簾在風中鼓動,從淅淅瀝瀝到瓢潑大雨,這座邊際小城的天氣變幻無常。
早已失去人氣的屋內,站在窗邊的人安靜地合攏手寫的詩集,端正地放回書桌原位。
“我該多讀些詩。”屹立在書桌前的少女喃喃自語,“去書店裡買一些……我有錢嗎?”
好像沒有,給實驗室乾活是純粹的打白工。
她從前到底是為什麼會認為那樣的生活毫無問題?像個小傻子一樣被人蒙蔽。
“虧大了。”山吹律理將碎發挽在耳後,耳麥落地,被碾成細細的粉末。
她拉開窗戶,狂風吹起黑發,少女躍入暴雨之中。
電閃雷鳴之間,她趕去清算風雪下的罪孽。
“我欠果戈裡一個人情。”
山吹律理對太宰治說:“魔人費奧多爾是果戈裡的朋友,這是我放過他的全部理由。”
不出山吹律理的意料,她二進貓咖的事情果不其然被男朋友發現了,小氣宰咪當場氣成河豚。
“我不是為了擼貓才去貓咖的,也絕對沒有野貓比你好擼的意思。”山吹律理舉手投降,“被告申請十分鐘辯護時間。”
法官氣哼哼地點了點腦袋,一副我看你能找什麼借口的表情。
“我在貓咖遇見了費奧多爾。”山吹律理頓了頓,“本來,我本來是想拎他的人頭哄你開心的。”
“本來?”太宰治抿著唇,不悅地說,“結果是律理醬放跑了他,然後坐在貓咖玩了一下午貓,還試圖在我麵前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可惡,隻要和魔人扯上關係準沒好事!他選在貓咖見麵絕對是故意膈應他!
一隻老鼠混在貓咖裡也不怕被咬掉頭,太宰治惡毒地想。
“我以為自己清理的很乾淨。”山吹律理納悶,低頭拍拍裙角,“真的還能找到貓毛嗎?哪隻貓貓這麼能掉毛?”
不是毛的問題,是氣味。
太宰治對山吹律理身上的味道出乎意料的敏感,但凡摻雜了一絲不妥,直覺都讓他警惕。
他在自己女朋友身上嗅到了一種令他極其不悅的味道,又陰又冷又虛偽,活像一隻不懷好意的老鼠留下的氣味。
“律理醬為什麼會放過他?”太宰治問。
他心裡有很多答案。費奧多爾非常非常狡猾,假如是他主動在山吹律理麵前現身,必定是找到了能讓自己全身而退的方法,太宰治從一開始就不指望有人能殺了費奧多爾。
他好奇的是山吹律理放過費奧多爾的理由,以及這隻狡猾的老鼠對她說了些什麼。
太宰治非常清楚地記得,山吹律理說過,她的理想型是“纖細柔弱性格憂鬱的美少年”。
不巧,費奧多爾與這個標準也挺符合。
太宰治和他彼此相看兩厭未免沒有撞人設的緣故。
奪妻者,此仇不共戴天。
太宰治的腦洞一路開到山吹律理無法觸及的領域,她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一向不憚以最大惡意揣測費奧多爾,更不知道費奧多爾這朵茶裡茶氣的柔弱小白花也是一位小白臉種子選手。
兩個男人險惡的交鋒,鋼鐵直女無知無覺。
“為什麼會放過他……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山吹律理斟酌地說,“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在俄羅斯有個關係不一般的朋友。”
“……沒有呢。”太宰治微笑,“我好好奇,姐姐快和我說說吧。”
關係不一般的朋友,誰啊?
拔刀.jpg
迎著太宰治笑裡藏刀的精彩表情,山吹律理大致講了講她和果戈裡相識的過往。
太宰治萬萬沒有想到,在這個三人行的故事裡,居然還有第四個人!
還是一個可能大概也許拿著白月光劇本的人!
“果戈裡是挺白的,但白月光是什麼?”山吹律理疑惑,“是我又沒有跟上時代嗎?”
等下,她好像在戀愛教科書中看到過這個名詞,白月光是指……
“白月光是初戀情人,是可望不可及如心中明月的那個人。”
太宰治不認識果戈裡,但這不妨礙他腦內瘋狂預警將這個名字寫到通緝榜的最上方,加粗標紅,狠狠畫上兩條黑杠。
“是這樣嗎?”山吹律理若有所思地點頭,和太宰治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能學到新知識,談戀愛使人博學多聞。
“那就是說……”山吹律理恍然大悟,“太宰是我的白月光——唔,也對,你很白,很月光。”
月末錢包光光的小白臉,簡稱白月光。
“……什麼?”太宰治腦內將果戈裡五花大綁下油鍋煎炒煮炸的小劇場後知後覺按下暫停鍵。
他眨了眨眼,像是不懂:“律理醬說什麼?”
“我的初戀情人,除了你還能是誰?”
山吹律理勾了勾太宰治的下巴:“腦子裡都在想什麼?我和果戈裡有三年沒見了。”
果戈裡是一個將生命獻給小醜魔術的藝術家,談戀愛隻會耽誤他表演馬戲。
“三年沒見不是他沒有威脅的理由。”太宰治非常有危機感地說。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天降惜敗於竹馬——不對,如果他現在出現也算是天降。天降加竹馬,就是傳說中無敵的‘天馬’,秒殺所有備胎男配的頂級男一號配置。”
太宰治振振有詞:“律理醬都沒有看過少女漫的嗎?像這樣的人不是最終男主就是超級BOSS,必須早早扼殺在萌芽裡,永訣後患。”
他懂的好多,全是山吹律理的知識盲區。
資深少女漫研究學者,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