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撚就碎的女孩,用最平常的語氣問抱著她的人是不是到抽血的時間了,好似太宰治對她視若珍寶的動作隻是疼痛來臨前虛無的安慰,不值得沉溺。
夢境之外的那個她,是否也是這樣想的?
遵循公平的原則,你來我往,柔情似蜜,清醒得近乎冷酷。
異樣的衝動讓太宰治很想掙脫夢境和女朋友大吵一架,吵到她的平靜麵具碎裂為止。
理智卻讓他輕描淡寫地轉開話題,引開懷中女孩的注意力。
“抽血如果很痛,你不會反抗嗎?”
“醫生會給我打麻醉。”小律理的注意力轉移得很快,太宰醫生在她眼中也是其他醫生的一員,遲早對她做一樣的事情。
“麻醉氣體、麻-醉-藥、聲波震暈……什麼方法都用過吧,抗性越來越強,希望我能在麻醉徹底失效之前屏蔽痛感。”
不難猜測,成年的山吹律理必然擁有恐怖的抗藥性。
她的每一項能力,都是在這個沒人性的地方鍛煉出來的。
太宰治忘記他從哪裡看來的一段話,大致是說,童年對人一生的影響超乎想象,在童年沒能感受到快樂的人,長大後很可能喪失快樂的能力。
他近乎不切實際地寄希望於這裡曾給年幼的山吹律理帶來過哪怕一丁點兒的快樂。
“律理醬,俄羅斯有什麼好玩的嗎?我不是這個國家的人,很需要一些休假的參考。”
小律理被太宰治抱得妥妥貼貼,冰冷的雙足挨著他的胸膛似乎不那麼冷了。
聞言,她認真思考自己外出任務時去過的地方,數出幾個印象不錯的地名。
“……我最喜歡廣場,聽說聖誕夜有表演和花車遊行。”小律理掰著手指數,“還有一兩個星期就是聖誕節了,我要是能申請到外出任務就好了。”
“——恐怕不行,山吹,你那天有個很重要的體檢。”
一道刺耳的男聲插入了太宰治和小律理的對話。
那聲音說不出的難聽,聲音的主人簡直是太宰治見過最難看最惡心的人,甚至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這種讓人反胃的感覺,連白糊糊的無麵人和他比起來都顯得格外眉清目秀。
鑒於夢境世界的構造來自夢境主人的潛意識,不難得出結論:這個比癩皮青蛙更醜的人是小律理口中的“博士”。
他本人肯定不長這樣,但在太宰治的夢裡唯有這副模樣配得起太宰治對他的厭惡。
夢境源自太宰治的潛意識,並不完全受他控製。比如說他自然希望永遠沒有人打擾他和小律理相處,但對山吹律理真實過往的探究以及對名為博士之人的在意讓這段劇情不得不出現。
太宰治拿不準小律理對博士的反應,乖乖被他抱著的女孩子此時是會驚慌失措地掙脫他跳下來道歉,還是冷漠疏離地對博士點頭問好順帶拉開和他之間的距離呢?
就像人會被噩夢嚇醒一樣,即使是自己的夢,也有許多無能為力和不可預測。
小律理哪個都沒選。
她一直趴在太宰治肩上,和博士處於背對的位置。聽到他的聲音也沒什麼反應,隻敷衍地扭過頭看了他一眼,手裡還抓著太宰治一縷碎發勾在尾指扯著玩。
“體檢?我知道了。”她習以為常地答應一句,側頭扯了扯太宰治的發尾,催促道:“太宰醫生,不走嗎?”
沒了,彆說打招呼,勉勉強強給了個正眼當作敷衍。
再看她和太宰治的親近,對比鮮明。
博士氣歪了嘴。
太宰治知道他為什麼生氣:博士一向自詡為最關心小律理、和她關係最密切的人,今天來給新人醫生下個馬威,誰曾想女孩子半點麵子不給,舒舒服服被男人抱在懷裡,赤足勾著英俊青年的腰,仿佛愜意的貓咪終於擇對了心儀的主人,理也不理旁人。
“太宰醫生?”博士陰陽怪氣,“山吹,你竟然記了他的名字,真是難得。”
太宰治毫不懷疑,山吹律理從來隻用“博士”來稱呼博士是因為她壓根不記得這位老兄的真名。
你做人好失敗哦.jpg
博士狠狠地瞪了一眼太宰治扶在小律理腰上的手,他像是要發火卻不得不強行忍耐,憋得不行,滿眼都是鬱悶。
人性研究大師的自我修養告訴太宰治,這種鬱悶叫做嫉妒。
“律理醬。”太宰治小聲問趴在他肩上的女孩,“你讓博士牽你的手嗎?”
“嗯?”小律理非常奇怪地看他一眼,“我討厭和人肢體接觸,博士不會想被我折斷胳膊的。”
太宰治懂了。在這個夢境中,他持有的“太宰醫生”的身份級彆遠低於基地大BOSS博士,依照邏輯,博士看他不順眼大可立刻辭了他,絕不會忍氣吞聲隻敢暗戳戳陰陽怪氣。
——是小律理親近他,他才有了獨一無二的特權。
山吹律理沒說謊,她的姓氏“山吹”是棣棠花的意思,而棣棠花的花語是【尊貴】。
即使為她選擇這個姓氏的是博士本人,也必須執行這條規則。
或者說,正因為是他為她選擇了這個姓氏,他才絕無違規的可能。
太宰治不知道的是,博士對他的嫉妒遠沒有驚愕來得駭人。
他太了解小律理了,她是個冷心冷清到不是人的怪物,無論你戴上多麼和善的麵具,暗金色眼眸一掃,血肉赤-裸-裸剝下皮晾在雪地裡,無處遁影。
這些年向小姑娘示好的人成把抓,他們無不細細研究了她的喜惡,和她交談的每一句話每個細節都精心設計準備許久,結果卻是統統铩羽,個彆人甚至丟了一條命。
一個初來駕到不過半天的人,憑什麼?
甚至不是牽手這類最基礎的身體接觸,她居然讓他抱!這不合理!她從前鎖喉砍腿斷手一條龍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好可惡,區彆對待什麼的,想想就心酸落淚。
“把山吹帶回她的房間去,太、宰、醫、生。”博士皮笑肉不笑地下令,“到她的休息時間了。”
小律理打了個嗬欠,在太宰治肩頭蹭蹭,小貓似的呼嚕呼嚕:“直走,右轉最儘頭的房間是我的。”
太宰治輕輕撫了撫小姑娘單薄的後背,越過目光越發不善的博士,頭也不回地離開。
小律理一直背對著博士,等到太宰治越過博士,他立刻轉身想看青年肩頭的小姑娘一眼。
隻對上一雙淡漠的鳶眸。
太宰治微微側身,食指豎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
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寒意鑽入博士的天靈蓋,他打了個寒顫,僵在原地目送兩人遠去。
小律理的房間在相當偏僻的地方,周圍沒有鄰居。她和其他實驗品一樣住在玻璃牆隔斷的房間中,房間內唯有純白一種色彩。
“太宰醫生,你住哪裡?”小姑娘被穩穩放到自己的床上,她攤開四肢在大床上打了個滾,白裙邊緣卷起花朵般的褶皺。
太宰治抬手替她把卷起的裙擺拉回原位,輕快地說:“不知道,我今天把博士得罪慘了,他可能會讓我睡大街。”
“在雪地睡還蠻舒服的,晚上可以看星星。”小律理又打了個滾,“但是太宰醫生看起來好弱,會感冒吧。”
謝謝,不要再提醒他人與人的體質不能一概而論的事實了。
太宰治又一次把小姑娘卷起的裙擺拉回原位。
小律理不打滾了,她雙手托腮,手肘陷入柔軟的床鋪中,小腿抬起在空中悠閒地晃悠,如幼鹿,纖細卻矯健。
“我沒有地方住,好可憐。”太宰治坐在床沿邊,伸手把小姑娘額間的碎發挽到耳後,“律理醬可不可以收留我?”
小律理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她的床擠兩個人綽綽有餘,但枕頭隻有一個。要她把自己的東西分出去,怎麼都得有點好處才行。
“如果我們睡一起,”太宰治小聲對她說,“就可以講悄悄話了。律理醬和彆人說過悄悄話嗎?”
沒有,從來沒有。
小律理立刻被勾起了興趣。
山吹律理對普通人的生活非常好奇,雖然她一直都是個離譜人,但自小有一顆渴望變靠譜的心。她答應太宰治殉情邀約的直接原因有一條正是“體驗普通人的戀愛生活”。
“好啊。”女孩子也很小小聲地說,“那你要和我說什麼悄悄話?”
“還沒到要睡覺的時間。”太宰治很正經地說,“悄悄話是熄燈之後才能說的。律理醬還沒說願不願意收留我。”
“枕頭分你一半。”小律理很大方地說,“被子可以全給你蓋,不要感冒。”
太宰治:謝謝,勿梅開二度。
他悲哀地發現無論是幼年體還是成年體,在山吹律理眼中他身上“柔弱”的標簽根本撕不下來。
除去少數加班狂,實驗室人的作息幾乎一致。小律理困了,熄燈的時間肯定快到了。
隨著“啪”的一聲,全樓熄燈。
小姑娘讓出了半個枕頭,她有心把全部被子讓給柔弱的太宰醫生,卻被他男人的尊嚴堅定拒絕,隻好一人一半,縮在同一個被子裡,靠得極近。
“可以說悄悄話了嗎?”女孩子用氣音問,她蜷著身子,眼睛亮亮如好奇的小狸貓。
“可以哦。”太宰治非常配合,聲音壓得極低,“我們要說一點危險話題,才稱得上是悄悄話。”
“危險話題?”小律理不解,“整個實驗室最危險的人正在你麵前呢。”
過於有自知之明了這位朋友。
“我要談的就是律理醬的話題哦。”太宰治不動聲色地繼續說。
女孩子眨巴眼,好奇地看著他。
“律理醬。”太宰治在黑暗中靠近她,呼出的熱氣縈繞在女孩細軟的發絲間。
“你要不要考慮,和我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