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夏至,天空蔚藍如洗,滿園山吹花嫩黃似星,淡綠色的鮮活生機隨風為天地塗滿顏料,放眼皆是繽紛色彩。
一聲槍響驚飛了樹枝間的鳥雀。
在生日即將畫下句點的時候,美好被活生生打碎在山吹律理眼前,宣告一段時光的終結。
玻璃碎裂的清脆聲回蕩在腦海,山吹律理的眼前如被蒙上一層霧茫茫的濾鏡。
她遲疑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山吹花……是灰色的嗎?”她低頭看自己的手,“我也是灰色的嗎?”
灰色、黑色、慘白色,三種色彩占據了她的視野,嫩黃的山吹花褪色至白灰,碧藍天空蒙上厚厚鉛影。
一瞬之間,顏色從山吹律理的視野中消失了。
山吹律理閉上眼再睜開,曾經繽紛的色澤似乎不再眷顧她的瞳眸。
她低下頭,刺目的紅仿若黃昏天盛大的火燒雲,成為她唯一可以看見的顏色。
血紅和慘白共同彙成太宰治的顏色。
掉在血泊中的戒指也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山吹律理知道它是漂亮的鳶色,隨便哪個誰都能看到它的顏色,隻是她看不到。
因為與它相似的眼睛閉上了。
山吹律理拾起戒指,想要把它收進口袋的動作頓了頓,轉了個方向,把戒指放回太宰治的白色西裝口袋裡。
她現在出奇的冷靜。
仿佛靈魂從身體中抽離,高高在上俯視著機械行動的自己。
山吹律理看著自己拿出手機通知港口Mafia的人,讓醫療部全體待命,讓芥川龍之介領一支小隊來把太宰治帶回總部。
她看著自己檢查太宰治的傷口,為他止血,繃帶摻了一層又一層血仍無止儘地往外滲。
“不是致命傷……”等到一切能做的全部做完,山吹律理握著太宰治的手腕,在微弱跳動的脈搏中喃喃自語。
視野中的色彩一點點回暖,她逐漸勉強能看到嫩黃的山吹花和天藍的晴空,看到急切奔向這邊的芥川龍之介。
“需要輸血和再次包紮。”山吹律理扶著閉著眼沉睡的太宰治交給芥川龍之介,“打麻醉,太宰很怕疼。”
“好的,請您安心,在下一定會將太宰先生安全送回去!”芥川龍之介一刻也沒有猶豫,帶著人轉身便走。
人嘩啦啦的來嘩啦啦的走,短暫的喧嘩過後周圍安靜得駭人。
山吹律理一個人站在血泊邊,凝視自己乾淨的指根。
“不該去拿戒指的。”她低聲說,“該讓他給我戴上。”
山吹律理仰起頭,橫濱高樓反射陽光顆顆閃耀如鑽,於碧空下令她目眩神迷。
亮如北極星的那顆鑽石熄滅了,它的生命短促如刹那,隻為應和那聲槍響。
“是瞄準鏡的反光啊。”山吹律理抬起手,指尖一點一點地數著,“在那裡。”
人恐怕早就逃走了,一擊即中,極遠距離的狙.擊,動手的人恐怕並非無名之輩。
“沒關係。”山吹律理輕輕地說,“你能逃到哪裡去?”
從電梯通往天台會留下監控影像,從樓梯一步步上行會驚擾塵封許久的樓道間的灰塵。人隻要存在過,風總會捕捉到他的痕跡。
山吹律理順著凶手走過的路,一步步走到天台頂端。
今日的風尤其大,陽光肆意傾灑炎熱,捏扁的空啤酒罐堆積在角落,空調風箱悶悶地響。
再過一個拐角,應該就是狙.擊.手伏擊的位置。
拐角的牆皮有輕微脫落的痕跡。
像有人在掙紮間握住堅硬的牆角,指甲摳下牆灰的跡象。
地麵上一枚腳印也無,山吹律理站在拐角許久沒有邁出下一步,啤酒罐被風刮著在地麵滾過,空寥的響聲回蕩在天台。
“一個,兩個,三個……”她半蹲在地,五指張開撐在地麵上,她的聲音輕得仿佛下一秒就被風吹散,“有正好與港口Mafia一支小隊數量相同的人走過這裡。”
人類肉眼幾乎無法捕捉到的痕跡清晰映在山吹律理眼中,她“看到”一支訓練有素等待許久的隊伍衝過拐角,“看到”片刻他們拖著一個極力掙紮的人離開,“看到”他們掐住他的舌頭以防他自殺,“看到”那個人竭力抓住牆角,指甲冒血地死死摳出幾道淺淺的痕跡……
山吹律理站起身,眼下出現輕微的重影。
陽光太熱了,走向天壇圍牆的路像怎麼也走不完。
終於,山吹律理站在狙.擊.槍放過的位置,在風中搖搖欲墜往高樓下看。
扛著狙.擊.槍的人把槍口架在圍牆上,拖走他的人仔細檢查過周圍,卻沒想到要站在圍牆上看一看。
可能是因為圍牆是天台最後一道安全防線,站在上麵隻稍稍出些差池便要從十幾層高樓墜空,人潛意識裡的恐懼排除了這裡。
所以那個人把記號留在了圍牆背麵。
他篤定隻有一個人會無懼無畏地站在墜落邊緣,俯視高空下的大地。
咬破了的手指血,在臟兮兮的牆壁上留下了一枚潦草的記號。
【“你要記住這個符號。”安德烈·紀德握著筆,“它的意思是——”】
“它的意思是……”山吹律理閉了閉眼。
“我即將死去,後來的朋友,請為我祝福。”
是以死亡為夙願活在世上的幽靈們,為自己曾存在過留下的最後一絲痕跡。
熱風拂過臉頰,夏日盛大的陽光驅不散蔓延至天靈蓋的冷意。
山吹律理徹底明白了一切。
……
“滴答。”
死寂的房間內水聲滴答,像一隻沒有擰緊的水龍頭在響。
半吊在空中受刑的人低著頭,看見一雙鋥亮的黑色皮鞋停在他麵前。
失血過多的眩暈感讓他耳鳴胸悶,心口隱隱發脹,鼻尖幾乎嗅不出鮮血的味道。
即便如此,低著頭的人也竭力扯出僵直的笑容,一點一點仰起頭。
“你沒死啊。”奈特真心實意地感到遺憾,“真可惜。”
“托你的福,傷口還在痛。”太宰治歪著頭,指了指掩蓋在襯衫下的繃帶。
本該躺在病床上戴呼吸機的人,重新換上港口Mafia乾部的衣服站在審訊室中。
“我們好像不是第一次見麵。”太宰治端詳眼前被血汙染紅的臉,“你的臉和你令人吃驚的狙.擊技術都讓我非常眼熟呢。”
奈特不帶感情地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跟蹤我的人也是你派來的。”太宰治不在意他的反應,自顧自往下說,“看上去,你手中的權力不小,甚至可以讓人瞞著律理醬辦事——她在Mimic的等級比你低?開玩笑的吧?”
太宰治至今無法確定山吹律理在Mimic的具體地位。但從她在港口Mafia一直保持著遊離邊緣自娛自樂的情況分析,她有可能在Mimic也維持著編外人員的地位,接到命令殺人,不接命令待機,遠離核心管理圈。
“律理醬?”奈特重複了一遍太宰治的稱呼,親昵的、帶點兒玩笑意味的稱呼。
簡直像是迫不及待向所有人展示他們的關係有多好似的。
好礙眼,無論怎麼想都好礙眼,好想殺了他——殺了他——
麻煩了啊,太宰治看著陷入自己思緒的受刑者。
他最討厭這種人了,酷刑不能使他們鬆口,威逼利誘也不能,他們隻會抓自己關注的重點,執拗地陷入不可理喻的瘋狂。
這家夥明明看起來沒有這麼瘋。
太宰治記得奈特的臉。
那天山吹律理喝醉了,醉醺醺地倚在吧台上對著人笑,她眼底的笑意甜如淌蜜的柑橘滾燙著湧出,呼吸間彌漫令人迷醉的香氣。
太宰治推開酒吧的門時正看見這一幕,他脫下外套劈頭蓋臉罩住不清醒的女朋友,把她從座位上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