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吹律理喝醉了也認得太宰治,在他懷裡醉呼呼地鬨,親昵地靠著他的胸膛蹭蹭,像是撒嬌一樣可愛。
太宰治不理會其他看向這邊的目光,他的注意力沒從山吹律理身上移開過,抱著她要往外走。
紮在太宰治背後的目光有很多道,不乏一些滿含惡意和嫉恨的視線,他環顧一周記下那些人的臉,餘光瞥見吧台上專注工作的黑白酒保服青年。
那人沒有看他,一直安靜地擦著手上的酒杯。
透明酒杯在昏黃燈光下反射迷離的色澤,太宰治收回視線,在心裡把他畫上重點符。
極其隱蔽的作風,明顯經曆過相當嚴苛的訓練,和山吹律理是熟人,大概率對她懷抱愛慕之心。
是山吹律理的熟人這點不稀奇,博多大把危險分子是她的熟人。殺手退休後改行做酒保更不稀奇,池袋不是老有個穿酒保服舉著自動販賣機毆打情報販子的金發青年嗎?
愛慕之心與嫉恨之心是不同的。
嫉妒,源於比較、競爭、自卑、傲慢等一係列情緒交織的產物,人可能因嫉妒之心傷害到自己原本所愛之人,甚至毀滅一切本不相關的人和事。
愛慕是殉道者。單方麵極致的付出與犧牲,以“為她好”為唯一宗旨,甘心付出自己的一切,對假想敵異常執著和無畏,講不通道理亦不知悔改。
熾熱又可怕的感情。
奇異的,太宰治居然可以理解奈特。
“他不能給她帶來幸福。”
“他出現在她的生命裡是個錯誤,我必須糾正這個錯誤。”
“殺了他,試圖從我身邊奪走她的他。”
麵前飽受酷刑,眼睛中依然燃著火焰的青年,他的每個細胞每個表情都在訴說不甘和懊悔。
他壓根沒有在意過自己遭遇的痛苦和恐怖的下場,哪怕太宰治的刑訊能讓鋼筋鐵骨摔成粉末,也不能使他的意誌有一絲一毫的偏移。
“你很過分啊。”太宰治揪住奈特的頭發向上提,強迫他和自己對視。
“你是律理醬的誰?能替她決定她的戀情?”太宰治嗤笑,“彆開玩笑了,我不適合?換你就合適了?”
“Knight,騎士,守著公主嫁給王子殿下才是你的職責。”太宰治貼著奈特的耳垂低語,“你在妄想什麼?”
“我是……一直陪著她、照顧她的人。”壓抑的沉默後,奈特沙啞地說。
牢房裡隻有他和太宰治兩個人,奈特渾身鮮血淋漓如從血水中淌過,他目光瘮人地盯著太宰治。
“那是一個很冷的冬天,安德烈老大把她帶回來。”因為太宰治率先說出來Mimic和山吹律理的聯係,奈特能說的東西稍微多了些。
“我從基地裡走出來迎接安德烈老大,看見赤腳踩在雪地上的她。”奈特陷入悠久的回憶,“她那年15歲,臉色在寒風中一片蒼白,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裙子,一點兒不怕人地看著帶槍的我。”
“‘你照顧一下律理。’安德烈老大說,‘教教她基礎常識一類的。’”奈特說,“我當時覺得安德烈老大真過分,要我替他帶孩子。他也是個沒常識的人,都不知道給小姑娘披件毛皮大衣。”
“我對她伸出手。”奈特盯著牢房的黑暗角落仿佛看到白雪皚皚的寒冬,“她把手放在我的掌心,又小又軟,漂亮的金色眼睛盯著我看,說:‘安德烈說你們想死,是真的嗎?’”
“很奇怪吧?和第一次見麵的人用這麼沒禮貌的話打招呼。”奈特說著,卻比之前任何時候都真心實意地笑了,“我又驚訝又惱火,她看出我生氣,更不解地問:‘你生氣了?是安德烈對我說謊了嗎?那你們為什麼要雇傭我?’”
“我後來才知道,安德烈老大是用‘我們Mimic是一群想死的人,正在尋找能殺死我們的對象。我看少女你骨骼清奇必然是能實現我們心願的人,不如你和我回Mimic,吃住都算在雇傭費裡,什麼時候結清你什麼時候動手’的理由把人拐回來的。”
“很單純吧。”奈特笑道,“現在的她可不會信安德烈老大的鬼話。”
“我被派去照顧她,教導一些基礎常識,逐漸和她熟悉起來。”奈特的聲音越來越溫和,“她親口對我說,除了安德烈老大第二喜歡我,等雇傭費結清也會先完成我的委托——多過分,報答彆人的方式是殺了他,我哭笑不得。”
“除了我們,除了從她15歲起一直一直和她在一起的我們,沒有人適合和她在一起。”所有的溫和笑意都留給了他回憶裡的山吹律理,奈特的聲音由熱轉冷:
“她缺乏常識,她不通人情,她不懂如何循序漸進維護一段關係,她不會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樣談一場普通的戀愛。”
“你照顧不好特殊的她。”奈特死死盯著太宰治,“你必須離開她。”
“啪啪。”
太宰治不緊不慢地鼓了幾下掌。
“真是標準的騎士發言。”他懶懶地說,“我都快被你的自我感動給感動了。”
“什麼?”奈特仿佛被侮辱般皺緊了眉頭。
“說我不適合,我看你們才是最不適合呆在律理醬身邊的人。”太宰治無趣地說,“我還以為你有多偉大的理由,不過是瞎子聾子的妄想發言。”
“自顧自把她釘死在15歲的人是你吧?”太宰治聳肩,“姐姐可不是需要人照顧的小女孩,她是擁有自由思想與自我行動力的成年女性,喜歡什麼、看中什麼會主動說出口,事情不如她的意會主動去糾正,她不需要任何人照顧,尤其是……”
“尤其是打也打不過她、長相也不格外得她偏愛的——你。”
迎著奈特可怕的眼神,太宰治攤了攤手:“接受事實有那麼難嗎?留在橫濱、留在我身邊是她自己做下的決定。將近兩年的時間沒有你照顧,她不是過得很好麼?不,比之前更好吧?我很能討律理醬高興的,她一天都不想離開我呢。”
“她會在早餐時候把她鐘意的橘子醬讓給我,在港口Mafia辦公室打遊戲陪我上班,吃外賣的時候分給我蟹肉,晚上和我一起散步回家。”
“還有很多,你想聽嗎?”太宰治惡意滿滿地說,“比如在我發燒的時候哄睡,在情人節給我做巧克力,和我一起從萬米高空跳海……不能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樣談一場普通的戀愛?那就談一場不普通的好了。”
“說到底,你隻是嫉妒我而已。”太宰治撫摸下唇,“嗯……嫉妒我嫉妒到要殺了我的人還蠻多的,好像也沒必要和你浪費口舌。”
“我有點厭倦了。”太宰治無趣地說,“快點結束工作吧,然後我就要乖乖地躺在病床上看律理醬給我削兔子蘋果了。”
“你都沒有女朋友,大概也理解不了我的話。”太宰治故作驚訝地說,“抱歉哦,我沒有炫耀的意思。”
奈特看進太宰治不帶笑意的眼底,他渾身痛得想死,太宰治的話像一把鋸子滋滋鋸開他的腦殼,把從前不願細想的細節一個個翻出來逼他回味。
似乎是這樣呢……他眼中的山吹律理一直是15歲的模樣,如幼鳥般需要他手把手的照顧,縱使她一隻手能打十個他,也是需要依賴他的——他一直這麼想。
其實不是啊,她是能隻身一人橫跨雪原的飛鳥,無論丟在哪個環境都能迅速找到適合自己的生存方式。與人群格格不入又有什麼關係?強大的實力使失禮的行為也變得個性十足,充滿令人心折的個人魅力。
她一直是以強勢者的姿態活在世上的,她是他們的首領、他們的旗幟、他們的意誌。
……不是被他一廂情願護在手心裡的雛鳥。
“從一開始,不是Mimic收留了她,是她接受了我們的委托才來到這裡……安德烈老大的話,我差不多可以理解了。”
或許山吹律理根本不需要Knight,不需要奈特,她隻是滿足了他的願望,允許他留在她身邊。
“我搞砸了很多事。”奈特突然出聲,綁住他的鎖鏈簌簌作響,“我讓她不高興了,是我的錯。”
“但我不後悔對你開槍。”受刑的青年抬起頭,他是備受山吹律理重用的下屬,擁有傑出的戰鬥能力和極佳的邏輯素養,不會忽略任何細節。
“你是故意的。”奈特語速極快地說,“透露準備戒指的消息、選擇適合狙.擊的空曠公園求婚、讓我在開槍後立刻被抓——你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你想讓她斷開和Mimic的聯係選擇你,為此不惜用自己的命演一場苦肉計!”
“很聰明。”太宰治淡淡地說,“但這些情報對我沒有意義,想要解脫就再說點新東西出來。”
“哈。”奈特反而笑了,“什麼啊,你之前說的信誓旦旦恨不得把我貶進地底,結果不是完全沒信心被她選擇嗎?”
“你開槍之後就有了。”太宰治沒被激怒,“我可是真的差一點就死了哦。”
苦肉計對山吹律理有沒有效果奈特不知道,他苦澀地意識到自己還沒敵人了解他的首領。
不過沒關係,雖然他做錯了許多事情,也幾次落進太宰治的陷阱。但至少,有一件事他辦到了。
“安德烈老大說過,記號是每個人一輩子隻可以畫一次的重要標識,要懷抱絕不後悔的決心和意誌,以夙願即將完成的欣慰姿態畫出標記。後來的朋友將為我祝福,也將絕不步我的後塵。”
“我們約定過,那是祈求祝福的信號,也是離開的信號。”
她不會守在裝乖的你的病床前給你削兔子蘋果,你的苦肉計唱得再響也沒人來聽。
她要走了,因對他的生命獻上敬意的緣由遵守記號的約定,從今天開始,徹徹底底消失在你的生命中。
當她回過神來,知道你的求婚和他的死亡都是你的算計時,她還會喜歡你嗎?
他不能左右山吹律理的意誌,誰都不能左右她的意誌,你可以嗎?
奈特暢快地笑出了聲。
大口的汙濁的血從他口中吐出,摻雜黑色的血塊與濃重的藥味。
審訊室的人經驗豐富,早早檢查了他的牙齒,怕他藏藥自儘。
真正的毒.藥其實早就被奈特吞進胃裡,外麵裹了一層可降解的膜,等時間到了,藥效自己會發動。
擅自違背命令槍殺太宰治,本也該以死謝罪,他早就計劃得好好的。
奈特不斷地咳血,神經痛到發麻,一雙亮得驚人眸子直勾勾盯著太宰治的眼睛。
“沒什麼特彆的啊……她怎麼就那麼喜歡呢……”他用太宰治聽不懂的偏門語言喃喃,“就是這雙眼睛……”
“就是這雙眼睛,蠱惑了我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