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1 / 2)

六醜 青城山黛瑪 5532 字 10個月前

儀貞極識抬舉,從善如流地便謝了恩,得以坐在皇帝下首搭桌。

沐昭昭見狀,走上前來,替他二人布菜。

她對儀貞的戒備心很重,甚至不加遮掩。神情肅穆地立在二人之間,一雙妙目專注在手中銀頭箸上,左右張羅得密不透風。

儀貞覺得這樣忙活有些為難了她,有心開口再傳一個內侍進來,細想想,又作罷了。

目光無意識地投向皇帝,他卻像是誤會了她的意思,將正要送進口中的如意涼糕轉手挾給了她。

儀貞低頭,瞪著碟中的點心沒法兒吱聲。

幸而皇帝並未留意到她的異樣,好整以暇地握著銀箸,沐昭昭為他挾取什麼,他便吃什麼,樣樣淺嘗輒止,讓人猜不出喜惡。

這可以說是他們二人青梅竹馬的默契,也可以說是源於刻在皇室骨子裡的教養。

皇帝畢竟是自幼嚴於律己的人,哪怕而今再高居深拱、縱情音律,放誕不羈的作派之下,猶有惹人窺探的似是而非。

怪道王遙始終提防著他,哪怕先帝崩逝之初,因為留有命他輔佐新君的遺旨,李鴻甚至將他喚為亞父。

儀貞沒有彆的本領,在以夫為綱上頭倒當得起一句率先垂範。

“皇後?”儀貞回過神來,撞進皇帝關切的注視裡:“怎麼,是不合胃口嗎?”

她在他深不見底的溫柔目光裡戰栗,她其實一直都儘可能地避免與他四目相對,總會有個人先移開目光,她不想捕捉到他假意和煦背後的極度憎惡。

她當然明白,他是在任由她覺察。這是更高明一重的折磨,他表現得無可指摘,又昭然若揭。

但她到底已不是那個被誘哄帶脅迫的小姑娘了。她可以強作無妨地一笑而過,感激涕零地將碟中點心吃下去,或者——

她睇了他一眼,溫馴而清晰地答道:“陛下,我若吃了芝麻,身上要起疹子的。”

他雲淡風清地一揚眉:“朕忘了,是朕不好。”

“妾不敢。”儀貞欠了欠身:“多謝陛下賜飯。”

她引著一方絲帕,側身拭了拭嘴角,又抬起眼來,瞧著親自收拾膳桌的沐昭昭。

從前儀貞也想過,為何皇帝不正經給青梅一個名分,至少叫她不必再做服侍人的事,而是受人服侍。但隨即就明白過來,受了冊封進了後宮,無疑就要落入所謂皇後的魔爪之下了,這皇後又對王遙幾近馬首是瞻。

還是留在他身邊最穩妥,外人來煩擾的次數總不會太多,單留他與她朝夕相對,添香添墨都是種情致。

“你先下去吧。”今日真是奇了,皇帝接連誤解儀貞的意圖,竟開口讓沐昭昭回避。

沐昭昭雖心有不甘,但僅是脈脈地望了他一眼,依言卻行離去。

皇帝轉向儀貞:“皇後要對朕說什麼?”

這樣鄭重其事,儀貞也不敢輕忽,起身再拜,說:“母後近來鳳體違和,十分思念陛下,妾有一不情之請,陛下若可撥冗前往探視,母後必將不藥而愈。”

“皇後果真純孝。”皇帝輕笑了一聲,口吻裡飽含的讚許也因此顯得不大真誠。接著他點了點頭:“朕會去的。”

儀貞心裡不由得鬆了口氣:皇帝雖然令人難以捉摸,但答應了的事,從來沒有食言過。

她自覺功德圓滿,就想開口告退,皇帝卻沒放過她:“且再坐坐。”

儀貞本欲推辭,怎奈實在找不出正當的由頭——批紅權從前由先帝放給司禮監,至今收不回來,皇帝賭氣連奏疏都不再看,經筵進講也由太''''''''祖定下的一日一進改作一旬一進,真真切切是無事可忙。

心血來潮留下了她,他又吩咐人取來一隻玉笛,拿在手裡把玩一陣,徐徐吹奏起來。

他沒有吹那些世人耳熟能詳的曲子,更像是恣意而作。儀貞當初在薔薇館時,跟著陳嬤嬤學過鑒賞音律,論技何如,論情何如,林林總總,不一而足,在他這裡,卻通通派不上用場。

和合窗依舊半支著,疏漏的日光帶著涼意,有微微的風,送了蹁躚的杏花進來,依偎在李鴻的衣角。儀貞不禁想,若沒有生在帝王家,他仍如這般散發弄笛,雪月風花,或許會有更無羈的安閒落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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