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2 / 2)

六醜 青城山黛瑪 5532 字 10個月前

但是無上的權力啊,誰又當真能舍下呢?

又憑什麼舍下?

一曲將終,按在音孔上的指尖忽然來回滑動,逸出一段短促而詭魅的樂聲——皇帝分明不滿她的走神。

但他什麼也沒說,喜怒難辨地看了儀貞一會兒,正逢沐昭昭提了隻小巧的食盒進來,他略揮一揮手,叫儀貞接著:

“這次沒有裹芝麻。”

他是一定要她吃那如意糕了。儀貞直至回到猗蘭殿,仍不明白他這點執念從何而起。

她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對糕點也談不上偏好。做皇後這幾年,唯一主動要求過的,就隻有荔枝酒。

她托著腮,對著那一碟子如意糕沉吟了會兒,對慧慧和珊珊說:“去問問上次送去補色的兩套皮影兒補好了沒,好了就拿回來,沒有就催著些。”二人答應著去了。

她平日不用人伺候的時候,不喜屋裡白站著一堆人,打發了兩個大宮女,獨剩下她自個兒。便兩手將點心端起來,仔細檢查了碟底,又在食盒內內外外摸索了一通。

自然什麼也沒有。儀貞兩肩沉下來,又衝著糕點發起怔:澄透的糯米皮兒夾著棗泥裹著豆粉,拗出一個個玲瓏如意形狀,一望即知藏不住秘辛。

這方是合情合理的。皇帝從不曾視她為可托之人,哪會交付她任何密語。

她重新坐下,取出食盒裡備好的牙筷,夾起一塊如意糕慢慢吃了,而後把皇帝的賞賜分給了眾人。

少時慧慧珊珊回來,皮影兒已經補好顏色了,儀貞因讓傳兩個皮影藝人午後過猗蘭殿來,隨意演上幾出。

據說宮外近幾年時興起皮影戲來,而王遙趕在這股風尚大盛之前,就從荊楚一帶挑了兩個好苗子,獻進宮來給她解悶兒。

那是親兄弟兩個,大的有十七八的模樣,小的還不滿十歲,進內苑來娛樂貴人,自然要先淨身。

儀貞一度堅信,王遙是借這兩個人暗中警告她,為此寢食難安了不短的日子,才總算後知後覺,對呼風喚雨的九千歲而言,讓兩個窮鄉僻壤的田舍奴用分文不值的身軀換得榮華富貴,根本恩同再造。

至於是什麼契機點醒了她,仿佛是誰無意間的一句話,她卻記不清了。

午後小憩醒來,猗蘭殿裡一片寂靜,春期將逝,也無風雨也無晴,像是被造化遺棄的一方天地。

儀貞屏住心中沒緣法的慌亂,如常坐在東麵的長榻上,侍立一旁的慧慧便打了個手勢,命人將等候多時的皮影藝人召進來。

兄弟倆隔著亮子1向儀貞行禮問安,做哥哥的聲音醇厚些,扮少年公子或者武將老叟都來得,弟弟因為淨身時的年紀太小,嗓子細嫩,通常擔任女郎及童子的角色。

儀貞一向不點戲,隻叫他們照好的新的演,兄弟二兩個揣摩其意,專揀些諸如水漫金山、鵲橋相會一類的熱鬨花哨戲,每每演得蕩氣回腸、引人入勝。

今日則是一出新的火燒赤壁。也不知這二人使了何種機關,那周公瑾立於岸邊,偶一揮袖便見薄白幕布上火光衝天、婉若遊龍而又氣吞山河,頃刻之間,牆櫓灰飛煙滅。

分明毫不相乾,儀貞卻忽然為皇帝那一段詭魅的笛音作出了注腳: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她一反常態地叫停了本該令人稱奇的表演,收斂了心神,說:“我乏了,得了空再看吧。”

慧慧如常給兩兄弟放了賞錢,二人行禮後收拾好家夥什,識趣地告退出去。

珊珊又將南向的菱花窗開了一扇,說:“奴婢少往爐子裡添些香吧?如今天兒暖和了,香熏得重了反倒整日昏昏沉沉的。”

儀貞“嗯”了一聲。一年之中,這時節確乎最難將息,自含象殿求見回來,接連又過了五六日,仍未聽說皇帝前往西苑侍疾的消息,而趙太後的風寒,也始終沒有痊愈。

藥石不見效,看來老天爺是有意要考量做兒女的孝心了。儀貞因對慧慧珊珊說:“古籍中常有以血肉為引,或可藥到病除,如今不妨由我一試。”

慧慧聞言臉上驚疑不定,一時說不出話來,珊珊思索片刻,方道:“娘娘孝心可嘉,然而皇爺……”

“陛下乃是萬金之軀,怎可受此損傷?”儀貞目光一轉:“自該由身邊親近之人代勞——縱使我不成,還有彆的人選。”

她對沐昭昭向來頗有微詞,伺候的人多多少少都看在眼裡。但乍然聽到這樣的提議,還是駭住了,你一言我一語地勸她三思,不可輕舉妄動。

儀貞暫且隻能作罷。稍晚時分,馮嬤嬤傳了前朝的消息來:今日進講時,太傅陳江陵以漢文帝親嘗湯藥之典,直諫皇帝當為天下表率。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