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她吧!”王遙笑著搖搖頭:“陛下都不反對,可不是理應由中宮做主。”
孫錦舟眨了眨眼,說:“陛下怕是正愧對著皇後娘娘呢!”
“你這狗東西!”王遙嗤之以鼻:“男女情"愛之類的說辭,最是虛偽不過,何況是陛下這樣的心性。”陛下二字分明是敬稱,卻能被他念得又堂皇又嘲弄。
“皇後娘娘呢,太率真了些,怎及陛下胸中有丘壑?大好的年華,不圖子嗣,反倒圖些鏡花水月的東西。貴妃娘娘又是尊動不得的大佛——動了也沒什麼益處。咱們底下人啊,很該為陛下選些情投意合的新人兒出來,棋逢對手才有意思嘛。”
孫錦舟會意地笑了笑,又道:“今兒幾位婕妤頭回拜見中宮,乾爹可要去行宮瞧瞧?”
“罷了。”王遙語調不由得沉了幾分:“驃騎將軍的良配,還得咱家費心尋摸呢。”
“立功?我二哥哥那才叫立功呢!”儀貞不以為意,低下頭,索性擺弄起了宮絛的穗子。
為了見這幾位新婕妤,她今日可是著意打扮過的,衣裙頭麵就不說了,單這宮絛,滿宮裡再尋不出第二根來。
用的金玉珠寶自是頂好的,工藝更是頂尖的——彆人不是沒這些個體己,是沒這份尊貴。膽敢賭氣攀比這個,造出來了也隻能縮在被窩裡戴戴、乾過癮,茲要是被檢舉出來,僭越的罪名那可就板上釘釘了。
方才被她垂詢的那位,是安婕妤,四位新人裡頭,屬她出挑:不止模樣好,性情也爽直。四人挨個行過大禮後,安婕妤頭一個開口自報家門,原來是延綏鎮指揮僉事安道廣之女,安僉事平叛有功,前不久被擢升為左軍都督府的都督僉事,入衛京師。
赫赫功耀,儀貞卻頗不以為然——她二哥哥沒從邊塞回來的時候,這些人建了什麼功立了什麼業?
她這麼想了,便這麼說了,底下人無一個敢反駁的。誰叫人家正位中宮呢?何況,亦是實情。
另一位文文弱弱的蘇婕妤出來打圓場:“咱們姊妹豈能與皇後娘娘相提並論?終究要以娘娘為標榜,恰如妾們的父兄,當以娘娘的父兄為標榜,替陛下分憂解難,便是為臣為妾的本分。”
“好一篇酸腐衝天的文章。”儀貞譏諷道:“蘇婕妤進宮當妾妃是屈才了,該上闈場掙功名去。”
蘇婕妤登時滿臉通紅——以容貌論,她確實隻算個端正而已,比起其餘三人甚為遜色,雖說承恩不在貌,妃嬪以德行著稱更是美談,但皇後字字句句,分明就是存心踩她的短處。
這位娘娘,真是要結結實實給她們一個下馬威。
儀貞散夠了德性,特意留心了餘下二人的反應:武婕妤垂著眼,唇邊一絲淺笑剛掩下去——這是個愛作壁上觀的,好在道行不深,連自己都能看出來。
淳婕妤年齡最小,臉上一團孩子氣,這會兒煞有介事地繃出肅穆相來,皺著的眉頭卻暴露了心底的不豫。
怕生?想家?還是根本就不願意進宮來?
究竟是初來乍到,往後鬨幺蛾子的機會還多呢。儀貞不打算久留她們,揚一揚手,讓宮人捧上各人的見麵禮來。
打一巴掌給個棗兒,沒有比這還能羞辱人的了。
但她們能耐她何?唯有屏氣斂息地起身謝恩而已。
小試牛刀一番,儀貞回到自己寢間稍歇,一麵叫人趕緊給她把首飾卸了、衣裳換了,重梳了個輕便的包髻,係一塊兒杏紅地寶藍萬壽緞,簪了兩朵鮮花——冬日裡有鮮花戴,可比什麼金的玉的都高貴。
先前冊封禮辦了大半日,奏樂聲、頌讚聲、鞭炮聲不絕於耳,儀貞原想去看看熱鬨的,奈何要忠於自己嫉恨交織的態度,唯能窩在詠絮閣裡來回踱步,落在其餘人眼裡,倒正合上了困獸猶鬥的處境。
這時候正經事兒告一段落了,她優哉遊哉地吃了兩個乳酪細沙卷兒,小飲幾口從皇帝那裡賺來的好茶,準備往湯泉邊上賞花兒去。
秋海棠又開了一茬,隻是畢竟已在隆冬窮陰,瓣上色澤不如前幾回鮮妍穠麗,片片杏黃,頂尖才有一抹退紅。
大概是望帝悲啼的最後一腔血了吧。
她回身喚慧慧,將金剪收起來,不欲采摘,卻聽不遠處宮人行禮道萬福:皇帝來了。
儀貞慧慧珊珊也連忙屈膝相迎,皇帝走到跟前,目光先掃過儀貞頭上簪花,生怕她糟蹋了自己這片花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