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十六歲以後該是什麼模樣呢?
那是未知的人生,那是不可掌控的命運,一向天真懵懂的路金喆此刻心裡生出無數枝丫,糾纏萬般,握住薛蠻子的手,把頭埋在她的頸窩。
薛蠻子撫了撫金喆額邊垂落的碎發,喟歎一聲,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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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薛府出來,路金喆同太太回府,換了上回的小廝衣裳,出得門來——這回她出府,太太倒沒得話說,知道她是去銀樓開爐子,隻囑咐按時辰歸家。
車馬絡繹的十字街口,銀樓正坐北朝南,門庭開闊,一麵漆銀匾掛在門楣上,上書三個鐵鉤銀劃的大字:銀笙記。
櫃上客人不算多,門口的學徒正趴在鏨刻板上給一個銀片子刻五福捧壽,這是精細活計,可以給客人展示工藝,因此圍著瞧的看客足有一圈。
後頭倉房裡活計就生猛多了,開鍋熔煉,澆築模子,鐵錘鐵鉗齊上陣,聽那丁零當啷的聲兒跟打鐵也無異。
路金喆挎著個小布包袱,一副長隨打扮,探頭探腦的進來。
掌櫃的定睛一看,正是扮了裝的自家二姑娘,喜笑顏開,忙把她迎進來,親自奉茶。
“前兩日小人送過去的銅絲銅片,姑娘用著可順手?”
路金喆自己家裡自然沒有個熔煉爐子,所以凡做冠的拉絲與片子,都是先告訴櫃上,讓他們預備好了送到府上供她選用,她平常最多做的也就是鏨刻與掐絲。
而且她做冠多是“假活計”,慣常的已銅冒金,拿野雞冒充翠羽,做出來的冠美則美矣,但跟玩意兒似的,騙騙沒見識的鄉下女子還可,在掌櫃的眼裡頂多算是消遣。
路金喆把他敬的茶端在手上,腳下不停往後院倉房走去:“順手,多虧您老人家幫我預備,這不麽,州牧太太點了我的卯,叫我為薛家小姐手做鳳冠,怎麼樣,給咱們銀樓爭光罷?”
掌櫃的腿腳沒她靈便,忙喊來一個活計讓工坊裡的打赤膊的師傅趕緊穿好衣裳,給二姑娘避嫌,一邊笑嗬嗬對她道:“有圖樣子沒?拿出來讓大夥兒開開眼,回頭您做好了也拿櫃上擺兩天,我把它供到頭牌上去!”
路金喆被這熱乎乎的恭維勁兒哄得高興,笑道:“那些都不著急,您老忙去,不用應承我,師父在後頭呢麽?”
她一麵問,一麵掀開工坊簾子,金銀熔點低,這處工坊連著夥計們的食寢住房,倒也真沒有鐵匠鋪那般冒火連天,隻是小熔爐就有十來台,此刻臨近中秋,正是添福添喜的時候,金銀器緊俏的很,爐子整夜不熄。
霎時十來個穿戴齊整的打金師傅紛紛向她問好請安。
路金喆略施了個揖,一步不留,她師傅謝娘子是店裡獨一份的打金師傅,從不做銀子活,在店裡是牌名上的,單占了個小工坊。
謝娘子正端著一鍋金水倒進模具裡灌胚。
在路金喆目前僅十三年的短淺人生裡,謝娘子是教會她最多東西的人,不光是一份花絲鑲嵌的手藝,她的脾氣性格,為人處世之道,甚至她永永遠遠的對待姻緣的那份緘默,都讓路金喆看到了命運投射在一個女子身上不一樣的光影。
路金喆等謝娘子忙完,便往她腰上一環,“師傅,我好想你。”
謝娘子可不吃她這套,悠悠道:“你少來這套,無事不登三寶殿,又瞧上我這裡什麼好東西了?巴巴的給你送過去還不夠,特特的跑來哄我!”
“瞧您說的,倒像是我成天介的饒您什麼好玩意似的,您瞧瞧這個!”路金喆把兩隻木匣子奉上,並把薛府所托一事說了。
謝娘子上手一拎,便知裡麵有財寶,眉開眼笑,把那金子放火上衝了衝,看成色。
“剪子。”
路金喆忙遞上剪子,謝娘子剪開金條一角,露出金塊內層,滿意的點頭:“赤足金,成色不錯。”
路金喆嘻嘻一笑:“我來的時候驗過了。”
謝娘子讚歎的說道:“就是要這樣,哪怕是你老子,給的金子也要當堂驗一驗,不然回頭進了爐子裡,是不是真金白銀可就都露了相。”
她是個利落的人,說話也像打金,一榔頭一個準,聽得教人心裡十分舒坦。
謝娘子上上下下打量自家小徒弟,嗯,不錯,跟上回看,長高了那麼一點,半大小丫頭,隔陣子不見就大變樣了。
路金喆也知道師傅在端詳她,抻抻胳膊伸伸腿,給師傅好好轉了個圈。
謝娘子點著她額頭笑:“我還以為你要給娘娘做鳳冠呢,瞧你這尾巴翹的——拿出來罷,你這冠,打算做成什麼模樣?”
路金喆便把包袱裡的手稿拿給謝娘子,謝娘子翻看她手稿,嘖嘖稱奇:“小丫頭天分在這上頭,真該叫外頭那些爺們瞧瞧,這才是下過功夫的巧思,整天做些老樣子,寒磣不寒磣?”
路金喆要真有尾巴,現在一準兒已經翹上天,笑嘻嘻道:“阿蠻這個冠,前期熔金灌胚,拉絲拍葉,我都交給您了,旁人我不放心。剩下鏨刻掐絲都是我來做。”
謝娘子眼珠轉了一轉:“都交給我?可我瞧著您並不想走的樣子,怎麼的,想當監工哇?”
路金喆從小跟她廝混長大的,聽了這話佯怒道:“監工多生分,我就不能是為了偷師?”
謝娘子笑了一聲,把金喆有些亂的鬢邊頭發捋捋:“可得了吧,光打金箔就要揮重錘三萬下,你有那個力氣?好歹也是大戶人家的姑娘,一樣富貴窩裡長大的,瞧瞧大姑娘,橫針不拿豎線不挑,再瞅瞅你——就不能有個高點兒的誌氣?”
路金喆耍賴撒嬌,“大師傅,您訓我就訓我,何苦埋汰自己?當打金師傅怎麼就不算高誌氣?再說了,我這樣不也全賴您麽,誰叫小時候哄我替您數金線呢,這一數就撒不開手了,可是什麼?是命裡就有的緣分。”
謝娘子是說不過她,一肚子歪理,告了個饒,給她開了爐子。
謝娘子問她:“這冠也是個細致功夫活,且得做一陣子,你有章程沒?先做什麼?”
路金喆想了想:“拉一張金片子,把零碎綴飾打了——就先鏨小金花罷,我找找手感。”
“成,那倒用不了多少金子,剪一角子就行。”
打金都是力氣活,從熔煉到灌胚再到打成金葉,何止千錘百煉,謝娘子挽起手臂,忙活一晌午,路金圍著她身邊滴滴轉打支應,腳不沾地,累出一鼻子細汗。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讀者“逆天乖”投喂營養液+5,投喂地雷+2,mua!
後麵會有一個大的劇情,聖駕要來了,這幾章都是過渡,嘮嘮(覺得作話囉嗦的可以關掉的哦~)
其實老裴不太愛解釋主角人物的性格以及行為邏輯,我喜歡大家自己看文,自己品咂。
嗯,想必大家能看出來,目前金喆還真的隻是一個小姑娘呢,她才13歲,不僅身體剛抽條,感情什麼的,亦還在懵懂階段。她的行為在古言設定裡是有點出挑的,比如並不愛讀書,喜歡戴丁零當啷的首飾,還有一點小冒險,小反叛精神。
她不是穿越女,沒有“人人生來平等”的認知,可她打心裡對很多家規教條是不忿的,糊弄學大師,也有點為姐姐藏拙的意思。
嚴格來說路金喆是老裴塑造的第一個女主,琢磨了將近有一年,竟然還不能完全的概括她性格。不過真的好喜歡她啊!(沒有說不喜歡穗穗的意思!穗穗是老裴首發現言《你嗑的CP是真的[娛樂圈]》女主,喜歡現言的可以去看看呢~自賣自誇一下,現言老裴也寫的可好了,文風不古韻,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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