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裡,路金喆便徑直去祖母房裡,此刻即將要到晚飯時牌,府裡各處都忙得很。
老太太吃了路金喆一路捧回的菱角,心滿意足的很,瞧她一副小子打扮,啼笑皆非:“你剛一進來,倒唬我一跳,我還以為哪家的甥侄兒過府來。我想著,我上哪兒來一個這麼俊秀的後輩去,還納悶呢。”
路金喆賴皮猴似的伏在老太太肩頭:“我跟著麒哥兒出去玩,這身行頭便宜行事。”
老太太任她依靠著,隨著孫女的動作一晃一晃:“我年輕的時候,也和你似的,愛扮作小子出去跟著哥子玩兒。不過我比你會打扮,我扮的更俊,你麽……”
路金喆睜大眼睛,“我怎麼?”
老太太笑話她:“仍舊是一團孩氣!”
路金喆不樂意了,“這都怪我姨娘,生麒哥兒是個長臉,生我就是個圓臉!”
老太太點著她額頭,“你這個孩子,不好這麼編排姨娘,我瞧她那個圓圓臉就蠻好的,你麽,現在還小,沒長開呢,等往後再長長個子,就成了!”
路金喆摸摸自己臉頰上的肉肉,懷疑老太太就是在唬她。
老太太打量著金喆,姑娘大了,知道愛美了,說一句沒影兒的話就夠她愁一宿的,忙道:“這會子馬上就吃飯了,你還不趕緊回去換身衣裳去,仔細太太又規訓你。”
路金喆搖搖頭,鑽在老太太懷裡撒嬌:“我在外頭吃過啦,這會子吃不下。”
“偏你會在我這裡賣乖!”老太太還不了解她,摩挲著她的頭發:“誰知道在外頭胡亂吃了什麼,你還長身體呢,饌食上可不許馬虎,就是應景也得坐下來吃點!”
路金喆哼哼唧唧,賴在老太太懷裡。
“噯唷,快鬆手,這把老骨頭遲早散在你手上……”
祖孫兩個嬉鬨一通,路金喆到底回屋換了身衣裳,等正經到了晚飯時牌,和姐姐攜手一起去飯廳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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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對她白日出門的事還有些計較,雖說沒有明顯的落下臉,但確實沒個笑模樣。
“姑娘大了,也該注意些兒。後晌薛府打發人來請你過府一會,你人不在家,我好不容易圓融過去了,你幾時有空,也該給我個準時候,不好教人家久等。”
金喆笑了一聲:“一準是鳳冠霞帔的事情有了眉目,勞煩太太替我周旋了,我就是個閒人,就看太太什麼時候得閒,還得托您領我去薛府,我輩兒小,可應酬不來薛夫人。”
劉氏板著的臉這才緩和了些,她是極愛交際的,隻是那些權貴人家眼睛長在頭頂,平常目下無塵,根本瞧不上她,有金喆這層關係,跟州牧太太搭上關係,正投她心意。
“二姑娘既這麼說,那我就受累領你走一遭,不若就明日罷。”
金喆點點頭,應下了。
……
一夜無話,第二日路金喆隨太太劉氏前往薛府。
果不其然,薛夫人招她們過府,議的便是薛蠻子出嫁行頭一事。
薛夫人:“既是給姑娘做的鳳冠,斷沒有用外頭金子的道理,這裡一匣子共十兩黃金,一匣子共十二顆玉髓珍珠,我是照著二姑娘那鳳冠模子上的製式預備的,不知道夠不夠?再有旁的寶石,就得二姑娘費心蟄磨去了,回頭列個單子,算上手藝工費,我一齊算給她。”
劉氏笑道:“打金這門手藝,金喆從小就學,她彆的倒沒什麼,就一個‘心細’在櫃上數一數二,回頭金子用了多少,剩餘多少,都叫她寫明細。”
路金喆點頭應允:“按我的估計,預備十兩儘夠了,阿蠻也不想做的很笨重,若有餘富的必定如數歸還府上,不夠的我另添補上。寶石呢,鋪子裡倒有些上好的的寶石料子,回頭等鑲嵌好了給太太過目,這都是可以換的。”
說完,向劉氏遞了個眼神,劉氏便笑道:“手藝錢就算了,原本是她們閨閣裡的情誼,沒得鬨夾生了。”
薛太太很滿意,如今她事情很多,也不想為這個費心,鳳冠霞帔一事交給路府,想來她們沒有不儘心的,因此很是放心。
便對金喆道:“我知道你們小姐妹隔兩日不見就怪想的,阿蠻一大早就等你來,你就過去陪陪她。”
路金喆知道太太們也要說點私房話,很有眼力見的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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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蠻子院子的花園裡,有一個鐵線蓮花棚,底下栽著玉簪花,開的正盛。
薛蠻子屏退左右,和金喆兩人躺在花棚底下的貴妃椅上躲太陽。
路金喆從匣子裡拿出一枚金塊,放在手裡仔細掂量掂量,薛蠻子看她那副模樣,嗤笑:“你怎麼不拿牙齒咬一下?我們家還糊弄你不成?”
路金喆翹著二郎腿,哼了一聲:“你懂什麼,這是我們的行規。”
薛蠻子笑話她:“哄我不懂,要不要我拿個火兒來衝衝!”
“那倒不至於!”
路金喆把兩個匣子放到腦後枕著,道:“趕明兒我再把霞帔樣圖畫了給你送來。或者你自己喜歡什麼紋樣,可以畫給我。除了雲龍紋雲鳳紋逾製不能用外,其他什麼吉祥花呀,瑞草呀,都能用,看你愛什麼。”
薛蠻子隨手指指地上:“這玉簪花就挺好的,你就畫它罷。”
路金喆便扮起小燕兒的口氣來:“姑娘,你可經點心!”
薛蠻子笑了一下,看著頭頂花棚,愣愣的出神。
“喆喆,我這心裡最近老是咚咚跳,不寧的很。”
路金喆一模她額頭,挺溫涼的,“我聽說待嫁的姑娘每天坐臥不寧,想著日後侍奉姑婆,相夫教子……你呀,八成是恨嫁了。”
“我瞧著你才是真恨嫁!一個小孩子,這上頭的事兒怎麼門清?”
“我馬上就要十四歲了,再過一年及笄,才不是小孩呢!”
“把你這個嗷嗷待哺的奶娃娃音改了,再來於我掰扯不遲。”
路金喆一記重拳打過去:“嚶!”
兩人不免笑鬨一通,末了,薛蠻子躺在椅子上,沉沉的說:“喆喆,我同你說句透底的實話罷……這勞什子親,我沒有一點想法。什麼待嫁,什麼憧憬,全然沒有——好好地,怎麼就十六歲了呢?”
最後這一句,原本隻是嘟囔低歎,路金喆離她耳朵近,卻聽得真真的,心裡一下子就堵住了,眼睛也酸澀起來:“阿蠻你彆這樣想,我心裡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