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宛也看清了,此刻臉色沉的要結冰。
這個殺才!檀瀧心裡暗罵一句,不慎弄響腳下瓦片,嗑噠一聲——他慌忙去看屋裡情形,這聲兒大約實在是小,滿屋武夫耳力都不太行,唯有周子衿趁著飲茶的間隙,若有似無的抬頭往上一瞟。
裴宛倏地將瓦片放回原處,拍拍檀瀧肩膀,兩人齊齊施力,從房簷上輕巧的翻身下來。
這回檀瀧屏息凝神,再無弄出什麼響動。
……
“主子,他竟然敢私自來浣州!難道是劉長生……”
後院廚房裡,兩人一進來便關好門窗,見四下裡無人,檀瀧忙開口,被裴宛搖手製止。
劉長生曾寫過一封密呈給閣老萬平,呈言祈求派撫北軍入浣剿匪,隻是這封密呈最後到了裴宛手上。
他們一開始誰都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想著不過是劉長生心生異心的由頭,沒想到事情態勢變化莫測,這周子衿果真來了浣州,而且,他不僅大搖大擺的來了,還直接住進土匪窩了!
裴宛踱步,將南下期間所有事樁樁件件從頭捋了一遍,商會裡浣商獻計籌銀,通判府撞見藩軍夾帶撫北倌軍,詩社裡藏著個匪頭,裴宣在日新園發動宮變,如果最開始隻是父皇將計就計,考驗兩位皇子,那麼後麵則藏著連父皇也未察覺的勢力,有另一撥人在籌謀著什麼……
他果然是沒有料錯!
裴宛將目光投向遠處山寨大堂,久久不語。
“我們得走了,”此刻的裴宛相當冷靜,他不可能現在就跟周子衿對峙,哪怕周子衿有自己實際的打算。
“對,跟他碰上,您的身份就得泄露,這地方著實凶險,咱們回去從長計議,調兵來!”
裴宛沒檀瀧想的那麼樂觀,大雍名將之首在這裡,調什麼兵能抵得過?
廚房門忽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兩個人不禁嚇了一跳。
“兩位小哥兒,真是懶怠,叫你們打水,水呢?”
喬嬤嬤推門進來,衝廚房裡空著手晃蕩的少年公子瞪眼睛。
裴宛隨即做了個忘了的懊惱表情,檀瀧則飛快閃身到喬嬤嬤身後,在她身上點了兩下,隨即張著手,把暈迷的喬嬤嬤接住,拖到廚房角落。
正待兩人想要走時,隻聽外頭有人輕笑道:
“我聽大門上說,家裡新來了兩位客人,在哪兒呢,叫我瞧瞧看……”
是白辭!
檀瀧耳朵動動,聽出起碼有不下五十人在此包圍,步子一邁,擋在裴宛身前——
*
廚房門洞開,為首的隻有白辭,並沒有周子衿。
一看到竟然是他們,白辭倒嘶了一聲,笑道:“這真的是大水衝了龍王廟,這不是慎之小友嚒,怎麼,小友來,沒有報在下的名號嚒?”
裴宛也笑了一下:“這裡同碧山詩社好像不是一個地方,我又怎該未卜先知,報小白先生的大名能免此一劫呢?”
白辭紙扇一合,噯唷一聲,“瞧我,待久了就忘記這茬了,相逢即是有緣,既然來了此間,正好喝一下我私藏的好茶。”
檀瀧在旁道:“不勞煩了,天色已晚,我家公子也該下山回去,遲了家裡人要找的。”
“也是,天色著實不早了,可在下有一肚子話想跟小友敘談呢,哪怕談談詩詞也好,”白辭慢慢踱步到裴宛麵前,輕輕說:“畢竟在下十分想知道,像慎之小友這般年輕的公子哥兒,如何能做出‘半生無疾苦,十年抵做奴’這樣的詩來呢?”
言畢,他目光極為真率的看著裴宛,裴宛亦抬眸,不閃不避。
白辭離裴宛太近了,檀瀧霎時發難,一肘擊開他:“退下!”
白辭踉蹌退了兩步,再次衝他們意味深長地笑了,做了個手勢。
一時間,所有山匪呈合圍之勢攻上來,檀瀧率先出擊,長腿一掃撂倒一片,接著擄下兩把砍刀,與裴宛一人一把,拉開架勢突圍開來。
檀瀧從小受大雍皇家侍衛訓練,內家功夫雖不若柳兒,但氣息綿長,力量雄厚,這些莽漢武夫原本壓根不是他的對手,但怎奈人著實太多,他又惦記太子殿下的身體,行動間都帶著點速戰速決的狠勁兒。
不可久戰,連裴宛也意識到這點,但奈何倒下一批,則會又趕來一批,亂戰了足有一刻鐘,兩人仍舊無法脫身,漸漸應付得力有不逮,餘光一瞟之際,隻見一柄闊刀衝著裴宛後頸襲來,檀瀧想都沒想,當即提步迎了上去——
“呃!”
“檀瀧!”
裴宛忙接住他,那把刀被檀瀧踢翻,卻不慎被彆人一劍刺穿肋下,血水湧泉似的流出來,裴宛立刻撕了衣襟下擺去堵。
山匪們左右看著,俱停了手,等白辭的示下。
白辭看著一身血汙的裴宛,扇子揮揮:“帶到地牢裡。”
……
山寨地牢。
如果有人有幸能夠來此間一遊,那麼必然不會有把這裡錯認成農莊的事發生。
這間地牢,可比外頭有土匪窩子的作風了,牆上地上,擺滿了各種給人剝皮斷脊的器具。
白辭不愛沾血腥,把事情吩咐給屬下去做,不一會兒,便聽人來報:
“小白先生,按您吩咐,那香已經點上了。”
“東西呢,搜出什麼了沒?”
“都在這裡呢!”
那山匪把一個托盤呈上來,裡頭放著的是裴宛隨身帶著的物什,一個藥葫蘆,一把小刀,一枚玉章,一枚玉印,幾粒碎銀,一把金瓜子。
白辭隨手扒拉翻揀,略過金銀,拿起那枚玉章,上麵刻著反字篆文,“宛宛黃龍”,他想了想,這該是那位的私章,沒什麼用。
又拿起那枚玉印,捧在手裡掂了掂,眉開眼笑:“就是它了,青宮之主!”
東宮的大印。
他隻把大印握在手裡,其餘東西看也不看一眼,隨口道:“把這些零碎都給喬嬤嬤送去,她白挨了一下,嚇得不輕,就當是賠禮了。”
“是!”
……
地牢大門吱呀一聲開了,昏暗潮濕,有一股死老鼠的味兒。
白辭堵住鼻子,蹲下身,把那香爐捧到裴宛麵前,輕輕地道:“殿下,這裡委實醃臢不堪,不知這香,能不能驅散些晦氣?”
裴宛剛經曆了一場十分耗儘心神的打鬥,正屏息調理經脈,亟待凝神之際,誰想那白辭將香爐往他身前這麼一放,香火氣勾著血液裡的饞蟲,心上痛得他打冷戰,一口心頭血“噗”的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