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路金喆呆呆地看著自己手指,一股血珠沁出來,剛才冷不丁一晃神,鏨刻刀失了準頭,噌一下劃出個口子。
小燕兒聽著聲忙過來,不免念她:“噯唷我的祖宗,多大了還有含手指這毛病,快吐了!”
她一麵嘮叨,一麵熟練的從櫃上拿出藥箱,因著路金喆慣常在家裡舞弄錘子刻刀這些物什,所以紗布膏藥齊備。
小燕兒細致地把路金喆那手指肚上裹了藥,抬眼,見她神思惘惘,並不像往常一樣受了傷就撒嬌,不免心裡一揪。
“彆熬著了,早點吹燈歇著罷,不然等會兒四個指頭都得遭殃。”
路金喆扯扯嘴角,算是勉強露出個笑模樣,“睡不著,我等等師傅。”
小燕兒替她拔亮蠟燭,往窗外看一眼,發愁地勸:“這都多早晚了,謝娘子不一定過來。”
路金喆豎著她那根纏裹得厚厚的手指,抓過鏨刻刀,繼續一下一下鏨金花。
不大一會兒,就見手作台子上落了點點水跡。
忽的,小刀金花金片子都被一把撲落到地上,路金喆伏在桌案上,肩膀緩緩動著,無聲的哭。
小燕兒悄沒聲把她揮落的一地家夥什撿起,撫著她肩膀:“哭一會兒就好了,可彆一直哭,眼睛腫了就不好看啦……”
很快的,那尚顯稚嫩的肩膀不在動了,隻是偶有抽噎聲。
緩了一會兒,路金喆抬起臉,眼睛紅紅的,睫毛糊在一起,小燕兒絞了塊熱手巾為她擦臉。
“叩叩叩!”
外頭值夜嬤嬤沿著窗縫低聲問:“小燕兒,歇了沒?門外有位女子找來!”
路金喆騰地一下站起來,是謝娘子!
……
謝娘子風風火火地進來,飲了兩杯茶,才算倒出一口氣:
“喆喆,我替你都走一遍了!這回商會裡一百二十多位參議,前兩天幾乎都被拉走問話,可昨日有一大半儘數放回家,剩下的都在州府大牢裡拘著呢……你彆著急,我問了,他們關在牢裡那幾天,隻是提審問話,最多就是吃睡不好,倒沒有挨打!”
路金喆扶著心口,聽見“沒有挨打”,便口裡念佛!
謝娘子又道:“你托我打聽的那位李大人,誰知他根本不在觀察使府,我向門房打聽,說是早連人帶鋪蓋,直接搬進浣州州府衙門裡住去了。那府衙裡的消息我就能難探聽,不過宋會長說,商會這事就是那位李大人主審,聽說他就是前日宮中叛亂的主審官!”
時間自打一進入九月,浣州城就好像忽巴拉倒進泥沼裡一樣,官員下馬的下馬,商人緝拿的緝拿,滿城權貴頭頂都罩著朵烏雲,都在急著問發生了什麼。
大人物們盤根錯節的關係網發揮效力,用了不到三兩日,便將事情起因摸出個輪廓——九月初一那晚,行宮裡發生宮變,千餘名城防趁著雨夜馳入行宮救駕,聽說場麵十分可怖,當夜往化人場拉的屍體就有十幾車!
這確實是天大的事,牽涉其中的人都在想著法子抽身,一時間浣州官商兩界無不夾著尾巴做人。
這場浩劫同樣牽涉到路家,但可怕的是,直到現在,一家子女眷都不知道老爺和麒哥兒到底犯了什麼罪過,連個使勁兒的方向都沒有。
事一出,太太劉氏自然也派了人向外頭打探消息,隻是如今官太太們尚且自顧不暇,並沒有多餘的力氣幫助她。
路金喆人小,又被老太太勒令不能出去,隻好托人找謝娘子幫忙打探,可如今一聽,終究消息有限。
“這回多虧了師傅替我走動!”
路金喆是誠心道謝,她深知外頭這情勢,謝娘子一個女子各處奔走,會遇到的難處以及辛苦。
“這有什麼,喆喆,我跟東家都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就是不用你提,我也樂意為他們奔走!”
謝娘子是個灑脫的人,說話的功夫吃了金喆一碟子茶點,便指著那空碟子道:“喏,這就是謝禮,我已經收下啦!”
路金喆噗嗤一下笑了,“這哪裡夠?不過先不忙說這些,我打算親自去一趟州府衙門。”
“你好要找李仁卿?”
“嗯。”
金喆沒說,其實她並不是想找李仁卿,但是她沒辦法跟謝娘子細說。
“後半夜就動身,不然等天大亮再走,天黑也到不了衙門口。”
山南村畢竟是在鄉下,距離城裡百餘裡地,就是雇車都要走上一天呢。
小燕兒剛想說天黑山路難走,謝娘子卻撲落撲落手,很乾脆的站起來:“行,喆喆好利索,那咱們先趕緊眯一會子,等四更天就出發。”
……
閒話不表,四更天,天正最黑的時候,路金喆被小燕兒搖醒,換上一身外出衣裳,出門。
臨出門,管家牽了一匹馬正等在門口。
小燕兒給她裝上銀錢,加了一件披風,“總不能讓你腿著下山去!”
金喆認得這匹馬,這是麒哥兒的馬,她摸摸馬兒脖子,勸住要跟著同去的管家,和謝娘子騎著馬下山了。
……
得虧謝娘子擅騎馬,這馬兒也乖馴,識得路,不用怎麼操心,就順順當當下了山,沿著進城的大路噠噠地跑。
天還黑著,風亦有些冷,路金喆在謝娘子懷裡縮了縮脖子。
“喆喆,怕嗎?”
馬兒一進大路便跑得飛快,仿佛要一頭紮進這層層黑暗裡似的,這是路金喆十三年來第二次做這麼出格的事,第一次還是她給皇帝陛下偽造大印。
“不怕!”
路金喆大聲喊著,相比待在家裡憂慮不堪,能親自為父兄做點什麼這件事本身就夠令她心血沸騰,激動不已!
……
天剛蒙蒙亮,她們便趕到城門口,城門大開,第一個進城,等到了州府衙署時,正好是官老爺們上值的時辰。
路金喆看著衙門口官轎排成排,打起萬分勇氣,朝那門房走去,話也是打了一路腹稿的:
“差老爺,向您打聽一下,咱們觀察使李大人身邊有沒有一個姓費的謄錄官,我是他家的小廝,家裡人來信了,勞煩您把他叫出來,小人有話要跟他說呢!”
那門房最近見慣了打著各種名號來求人辦事的,聞言揮揮手:“什麼肝啊肺啊的,李大人身邊壓根沒有這麼一號人,走開走開!”
路金喆轉眼一想,便知哪怕是裴宛的假身份,都輪不到這門房知曉,不由得心裡發急,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元寶,悄悄塞過去:“他身量比我高一個頭,看著極輕,十三四歲的樣子,臉白白的,不怎麼愛說話——您再想想,有沒有這麼個人?”
那門房收了她的銀子,倒是能好生聽她說幾句話,聽完了隻是光搖頭:“真沒這麼個人呢,我唬你作甚!”
路金喆抿唇,不想這麼放棄,索性把準備好的荷包遞過去:“其實家裡人不過是送來個荷包,那麻煩差老爺,把這荷包往李大人身邊遞一下,順便說,是給費慎之的,他聽了自然就幫小人轉交的。”
那門房摸著荷包,正要拆開看,路金喆忙不迭又塞給他一錠銀子:“這裡頭物什不值錢,隻把荷包給李大人就好了,記住千萬要說是‘給費慎之’的!”
“費慎之!”那門房學舌了幾句,終於鬨明白這名號是哪幾個字,忙把銀子一掖,轉身替她辦事去了。
謝娘子在一旁看著,衝她豎大拇指,“不賴!”
路金喆吐出一口氣,心裡不住念佛,裴宛啊裴宛,你千萬要在呀,千萬要收到呀!
正祈禱著,忽然隻聽遠處傳來一句話:“噯,這不是……路金麒的妹子嚒,你怎麼在這兒?”
路金喆忙回身,隻見遠處走來個人,二十來歲,一襲青衫,眉眼很是眼熟,聲音聽著也耳熟。
“你是白……援鹿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