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辭扇子點著她腦袋,輕聲笑道:“好些年不見了,難為你還記得我。怎麼杵在這曬太陽?要敲鼓啊?”
這說的是衙門口架的那鼓,擊鼓鳴冤用的,路金喆忙搖頭,“不呢,來托人辦點事。”
白辭了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說:“聽說商會裡好些參事都被抓起來審問呢,你哥哥還好嚒?”
“沒有準信,我還在問呢。”
看著白辭溫和的笑眼,路金喆幾乎繃不住想要把他當做救命稻草,但理智讓她不敢輕舉妄動,她今天出門,早就在心裡盤算好了,目的隻有一個,找到裴宛。
“援鹿哥哥,你也要……”她手指著衙門,意有所指。
白辭點點頭,“我去裡頭見一個人。”
說著,便大搖大擺走進府衙,那門房正要攔著,卻見從裡頭匆匆出來一人,把他接進去了。
路金喆呆呆看著,想著自己也要有這本事就好了。
“噯,那誰?”謝娘子撞撞金喆肩膀,問。
“是我們同鄉老白先生的小兒子,白辭,字援鹿,小時候我長住鄉下嚒,有時候去他們家玩,會和他說話。”
謝娘子哦了一聲,“他跟麒哥兒關係不好啊?”
明知麒哥兒被關押,自己也能進府衙,都不多問多說一句,哪怕是敷衍一句也好呢。
“不知道,小時候麒哥兒也挺愛找他玩的,後來倆人就疏遠了,不是我哥的關係啊,你看他朋友遍地,白辭才是從小到大,身邊都沒什麼人親近的,脾氣有點怪。”
背地裡議論人,到底不是正大光明的事,路金喆不願多說。忽然餘光一瞟,隻見衙門裡走出來一人,騰的來了精神,是李仁卿!
“李大人!我來找費慎之大人,他在嚒?”
李仁卿懵頭懵腦的出來,一見衙門外站著的兩人,生麵孔,更懵了!
聽門房把那“費慎之”三個字咬字清晰的說出來,他還以為是東宮來人了,誰承想是個扮作小廝的女孩家!
他心裡有點揶揄那位殿下,麵上卻不顯,肅聲問道:“什麼費慎之,我這裡沒有這個人。”
路金喆做了個揖,“要是沒這個人,大人您做什麼多餘出來見我呢!”
倒是很靈透嚒。
李仁卿嗖嗖嗓子,“那是個什麼模樣的人,你說說,本官替你找找?”
路金喆一見有門,忙不迭將剛才形容給門房的話,又說了一遍,什麼身量瘦高,不怎麼愛說話,是您座下的謄錄官,又怕李仁卿不信,連裴宛不愛吃飯這毛病都說了。
李仁卿上下打量著女子,雪團一樣的臉龐,一說話就露出兩點笑靨,眼睛鹿兒似的,透著股機敏,雖然行動活潑了些,但勝在儀態大方,絲毫不見忸怩之態,該是好人家作養出來的。
他這麼評判一會子,便問:“他有事出門忙去了,你有什麼要緊事找他?”
“啊?”
路金喆一聽裴宛不在,心涼了大半,不由得問得有些急:“他有沒有說他去哪裡了?”
李仁卿蹙眉,沉聲道:“你打聽他的行程做什麼?”
路金喆忙解釋:“我沒打聽,我不打聽,我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找他幫忙,那檀瀧或者劉慶在嗎?”
“你連他倆都認識?”李仁卿再次對這女孩刮目相看,倒是和顏悅色起來:“他去哪兒了我真不知道,不過若可以的話,有什麼事我也能替他幫忙。”
他想著呢,一個女孩兒家能有多大的忙能幫的。
誰知這正中路金喆下懷,欣喜地道:“那正好呢,李大人,這事正該您負責呢!”
還沒等李仁卿應承,她便倒豆子一般訴說起來:
“李大人,小人父親是城西南北雜貨鋪大掌櫃路岐山,哥哥是浣州商會參議路金麒,他們自前日就被官府一紙文書緝拿走了,家裡老太太,太太,難受得跟什麼似的。”
路金喆一麵說,一麵悄悄覷著李仁卿的臉色,見他臉上未見不耐之色,趕緊繼續道:“我們也是知法守法的人家,看著彆的參議都儘數回家了,他們卻久日未歸。所以想著上衙門裡來問問,父兄到底犯了什麼罪過,好讓家裡人心裡有個預備。”
隻有知道犯了什麼罪,才能繼續找轉圜的法子啊……
而李仁卿也總算鬨明白了那日在大牢裡,裴宛為什麼多問了幾句路金麒。
他看著眼前這小姑娘,想她近日一定忐忑極了,滿眼裡都寫著緊張驚惶,她一個女孩兒能找上門來,足見勇氣。
因此,便把各種案情機要藏頭去尾,將能告訴她的都說了:“路金麒與彆個商會參議不一樣,他被牽涉進一件大案中,並且指控他的證據確鑿,也不用想著尋外人幫著翻案,很難的。”
路金喆臉白了幾分,她籌謀半宿,雖然有猜想結果可能不儘人意,但真聽到了,卻恍惚如見驚堂木拍下,案詞判定一樣,滿心苦澀。
“那……那要是回頭判了案,會是什麼刑罰?”
“這案子會報到京裡三司會審,若按大雍律,結果約是籍沒家財,流放。”
最後兩個字入耳時,路金喆眼前幾乎一黑。
謝娘子忙扶住她:“喆喆!”
路金喆隻覺得腳下無力,卻不肯在這觀察使麵前失了體麵,忙撐著站好,低頭躬了身:“謝謝李大人知會。”
李仁卿看她失魂落魄的走了,心裡麵也並不開懷,半晌,才想起了什麼,“那個,姑娘,你的荷包!”
而那叫喆喆的女孩子,壓根沒聽見似的,早已牽著馬走了。
……
*
浣州州府大牢。
重獄。
裴宣這幾日似乎回過味兒來,知道敬德皇帝不會輕易放過自己,因此孝經也不背了,開始梳頭刮臉,恢複體麵。
白辭進來時,正聽他唱一首不知名小調。
“你倒是愜意。”
裴宣大驚,蹙眉看著他,“你現在出入州府衙門這麼隨意?”
白辭挑眉,“我原想著二殿下怎麼的也得過著以淚洗麵,以頭搶地的日子,沒想到……”他上下打量裴宣,聳聳肩。
蓬頭垢麵也是有過,裴宣臉上尷尬,不願多說這些,反倒是問他:“先生,你怎麼還在這兒?那李仁卿正清繳宣黨呢!”
宣黨?
白辭沉吟這兩個字,眼睛眨眨,很好的掩飾住不屑。
他從袖中掏出一物,隨即丟到地上,“明兒是我大喜的日子,我很開心,所以來特地滿足你一個願望。”
那物什落到地上,嗑噠一下,碎了個角,咕嚕咕嚕滾過來,裴宣心口急跳,不用細看,他就知道那是什麼——那是太子的印璽,青宮之主印!
裴宣滿目驚詫的看著白辭,相識時日不短,他好像頭一次這麼認真的看著眼前青年。
白辭笑意不減,伸出手,比了個三,那意思是,這是他們第三次親密無間的合作了——
第一次是八月十五行宮敕藍花月夜,白辭利用妓子散發流言,他則在小樓上露了衣袍一角,坐實敬德皇帝要選女的傳聞;第二次是九月初一日新園,白辭謄寫偽詔,他毒殺親父;第三次就是眼下。
他到底招惹了個什麼樣的人物,佛麵鬼心,果真佛麵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