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夜長街,民宅裡漏出的稀疏光影裡,少年緊緊抿著唇,不同聲色地看著她。
路金喆仰起臉,儘量憋出一絲笑意,有點欲蓋彌彰似的喊了一聲:“殿下?”
少年倏地笑了一下,輕輕地道:“也是。”
裴宛抬起手,托著那荷包,伸手遞過去。
路金喆眼睛微微一暗,眨了眨,忙撇下頭,伸出手去接……
裴宛目光輕輕垂下,落在兩人幾乎交疊的手上,卻手一抬,抽身離去。
……
風雪愈大,模糊了路金喆的視野,她沒看清太子殿下的身影如何消失在街巷儘頭,也沒聽清檀瀧急慌慌說了什麼……
長街唯有她一人,路金喆一直抬著手,手心上落了薄薄一層雪,這回可捂不化它們,她後知後覺地縮回手,蜷在袖裡,冰涼的手指頭暖得發麻。
這也不值什麼,家去罷,路金喆抽抽鼻子,卻在回身時不經意一瞥,瞧見雪裡臥著臥著一物,正是那枚她剛交到他手上的玉章——
*
新漆的“路宅”門匾下,有暖黃的燈光暈出來,路金喆抬頭,看見燈下裹著厚毛鬥篷的金蝶,不知站了多久,一張清冷的臉籠在風雪裡,越發恍若神仙妃子。
姊妹倆對上眼睛,金喆拾階而上,金蝶抖開手裡挽著的多餘鬥篷,罩在她身上。
兜帽擋住臉,路金喆腦袋埋在姐姐肩頭。
“他是誰?”
金喆小聲說出一個名號,換來金蝶難得一見的驚訝以及蹙眉,她很快明白了什麼,手撫上妹妹的背,摩挲著。
“喆喆,你受委屈了。”
委屈……路金喆被風雪吹冷的心仿佛忽然重新活了起來,後知後覺地漫上一股痛楚情緒,這痛楚巨大又難以消弭,原來叫委屈。
手裡那枚一直握著的宛宛黃龍硌得人手疼,這是當今太子的私章,必要時可代替青宮之主,卻被主人這樣棄之不顧,是覺得它不重要嚒?
也是,說到底這隻是一枚寶石,對於一國儲君來說,再稀世的珍寶也是俯仰可拾的罷。
……
“殿下!殿下!”
檀瀧牽著馬疾行,追上前方一語不發的少年儲君。
風雪裡,裴宛臉色如霜,揚手打了個呼哨,檀瀧手裡其中一匹渾身如潑墨,一絲雜毛也無的神俊烏金驄立時嘶鳴一聲,掙脫手韁,噠噠地來到他身邊。
裴宛翻身上馬,輕夾馬腹,箭一般離去。
此刻正值城門關閉,守衛一見東宮腰牌,慌忙跪下放行,裴宛提著韁繩,烏金驄速度不減,徑直往北而去。
“殿下,這不是回東宮的路!”檀瀧打馬追上來,頂著風大聲喊道。
少年抿著唇,隔著風雪,瞧不清神情,檀瀧隨侍他多年,瞧這架勢便知太子殿下此刻心情沉鬱。
不多會兒,一伍披掛得丁零當啷的禁軍扈衛斜裡穿過來,大喝道:“什麼人夤夜縱馬?不知道宵禁了嚒!”
說著,提著刀就要前來拿人——
烏金驄嘶鳴一聲,靈巧地躲過躍躍上前的南衙禁軍,檀瀧的白馬擁雪隻離它遠了一步,緊緊跟著不敢鬆懈,他心裡發苦,不知道明兒先來告狀的是九門還是順天府。
……
一路徑直向北,過內宮禁苑而不入,檀瀧心裡已經隱隱有了猜測,果不其然,約莫跑了半個時辰,烏金驄直接拐進禁苑。
此刻風雪甚大,四周山巒草木皆披上白衣。
禁苑裡除了外頭放哨的是禁軍,裡頭看守的全都是老太監,正吃酒耍錢行樂,見太子忽然駕臨,嚇得魂飛四散,忙跪下來迎,裴宛卻不理會,馳入圍獵場,跑了兩圈才意足停下!
……
半夜二更,明德宮燈火通明。
少詹士檀瀧一回來就挨春坊大學士的罵,口沫橫飛之際,就聽東宮寢殿裡小太監慌慌張張叫傳太醫——
檀瀧罵也不聽了,飛奔入內,隻見地上血跡點點,裴宛闔目躺在臥床上!
“點香!”
寢殿裡立時漾起一股馥鬱香氣,這是集香散的味道,裴宛痛苦得睜開眼,撩起袖子,青色血管裡有什麼隱隱鼓動,似乎要破皮而出。
他坐起調息,氣息卻因體內紊亂的經脈捋捋攢不足,檀瀧從旁以內力相助,內力卻如泥牛入海一般,未起絲毫效用。
檀瀧不由急道:“雀丹吃了也沒用嚒?再拿一丸來!”
裴宛輕輕地說:“沒用,拿刀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