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往哪兒走啊?”
沉靜的冬夜裡,冷風卷著衣衫,抬起頭,月亮濛濛地掛在天上,瞧不甚清,今天是個陰天。街道靜謐,偶爾有一兩聲孩童夜啼,看門狗嘯叫之聲。
“往回走。”
京師的街道建製四四方方,他們穿街走巷,裴宛一條路一條路指認給路金喆看,並告訴她倘若迷了路,該如何找回去。
忽的,路金喆隻覺得臉頰上一涼,她停住腳,猶疑不定的伸出手:“是下雪了嚒?”
話音一落,正好一片六瓣雪花落在她手心,幾乎感覺不到涼意,隻是眨眼間,在她手心裡化成一滴水。
裴宛牽看看天色,不免著急:“今年頭一場雪,瞧這樣子等會兒就該下大了,前頭就是兆尹胡同,快回家去!”
路金喆卻搖了搖頭:“走慢些罷,我還沒見過這麼大朵的雪花呢!”
她又伸出手,此刻風大了些,簌簌雪花亦紛紛揚揚下了起來。
下雪不冷,隻是風緊,路金喆裹緊了剛買的話本,漫步徜徉在風雪裡。
裴宛轉過身,倒著走,正好對著她。
路金喆看著少年亮晶晶的眼睛,臉上一冰。
裴宛看她抹了把臉,疑心她哭了,忙走過來,路金喆胡嚕一把臉,幾乎是喊道:“雪落在臉上好涼啊!”
她話音一落,狗吠聲四起,路金喆忙不迭合手作揖。
“跑!”
兩人對視一眼,立即提步便跑,出了幾條街,眼看著兆尹胡同就在跟前,路金喆恍惚看見檀瀧侍立的身影。
漸漸停下,路金喆喘著氣,感覺渾身都熱乎了,她偷眼看著裴宛神色,雖不至於像自己這般氣喘籲籲,卻也是臉色一白,帶著股不易察覺的病氣,不禁問道:“你還好嚒?”
裴宛笑笑,示意無礙,他瞧瞧天色,雪越發大了,明兒估計又得歇朝……
“殿下——”
路金喆忽然叫了他一聲。
裴宛回神,看著她在風雪中揚起的笑臉,不知何故,忽然生起不太好的預感。
路金喆從腰間荷包裡倒出一物,捧在手上遞過去。
裴宛低頭一看,正是在浣州遇難那日,他交給她的那枚“宛宛黃龍,興德而升”玉章。
他沒有去接,反而目光定定地看著路金喆。
路金喆繼續往前遞,手一晃也不晃,很是堅定的模樣。
“當日您遇難駕臨小樓,我還喂您吃蒙汗藥來呢,要不是憑這枚玉章認出了您的身份,我差點釀成大禍。”
路金喆抽了抽鼻子,一雙眸子仿佛在認真描摹眼前少年的麵龐,分辨他的神情,隻是竟看不出什麼情緒。
她鼓足一股勁兒,繼而道:“因緣際會得識殿下,是民女以及家人的造化。父兄遇難,幸得殿下照拂,民女感佩在心無以為報。殿下貴為青宮之主,民女一介罪人之女,實在拿不出什麼上得台盤的謝禮,前日在護國寺裡求了一盞長明燈,民女發願往後餘生日日照料,為殿下磕頭祈福……”
她說不下去了,因為裴宛的臉色陡然變得難看起來,幾乎算得上是陰沉,烏潼潼的眼睛釘子一樣看著她,路金喆從未在他身上體會到過這種情緒,幾乎呆住。
“……殿下?”
裴宛凝視著她,麵色如常,唬的路金喆以為剛剛是瞧花眼了。
“我不缺人跪安磕頭,”裴宛幾乎是啞著聲說道:“喆喆,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麒哥兒也問:“你懂不懂你若果真那樣做,那是什麼意思,你會怎麼樣?”
她想,我知道,我都懂的。
“殿下彆這樣叫人,”路金喆往前走了一步,拉起裴宛的小臂,把那枚太子私章放進他手裡,“物歸原主,還請殿下不要介懷。”
裴宛手裡鬆鬆握著那枚玉章,還帶著點溫熱意。
“什麼意思?”他仍然在重複著問這一句,好像就清清楚楚聽明白一樣。
路金喆不自覺咽了一下嗓子,說道:“意思是兩清了,在浣州時我有幸救過殿下,殿下也數次施恩與我,咱們到此為止罷,往後還是彆見麵的好。”
裴宛從懷裡掏出一物,放在路金喆眼前:“那它是不是也要還給你?”
路金喆一愣,這是當日她去李仁卿那裡找費慎之時遞出去的荷包,繡麵是仕女撲流螢,針法蹩腳粗糙,是誰的手筆不言而喻。
那裡頭該是一枚敕造壓勝錢,在他這裡,是李仁卿給的嚒?
是與不是,好像也不該問,也不重要了。
“往後不見麵?”
“嗯。”
“那遇見呢?”
“殿下貴為元良儲嗣,民女與您身份有彆,該是再遇不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