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騰騰的羊肉鍋子咕嘟咕嘟冒著白氣,卻鮮少有人動箸,少女們挨坐在一起,幾番杯空。
“自打浣州一彆,不覺已兩月有餘,喆喆長大了許多。”
薛蠻子抬手,摩挲著路金喆鬢角,笑睇著她。
阿蠻,你過得還好嚒?路金喆提了幾次氣,卻沒一次能問出口,這簡直不需要問。
她臉上藏不住心事,薛蠻子垂頭笑了笑,唏噓:“每日裡都是數著日子煎熬,白雲蒼狗,斯人竟落如此之境矣!”
言罷,飲儘杯中殘酒。
“阿蠻,你醉了。”
往日裡的阿蠻是斷說不出這等妄自菲薄的話來的,路金喆見薛蠻子此刻皓腕支頤,麵頰緋紅,已然是大醉之態,便按了按泛沉的太陽穴,起身添了三碗羹湯。
“果兒,給。”
“……喔。”
白果兒該是她們三個中最耐酒力的,渾然無事,麵色如常,隻有眼睛稍有些迷離,扶著酒瓶兒微微發怔。
薛蠻子忽地道:“我是鳥入樊籠,果兒,你切莫隨我,回浣州去。”
白果兒搖搖頭:“浣州,回不去。”
路金喆吃了一驚,扭頭看向白果兒,上回她那番“但凡他活著都陪他”壯誌豪言猶在耳。
“父兄此次充軍是撫北軍,年前就走,等到了喀拉爾山,天寒得人都能凍成冰坨子,你跟著送命,是好玩的?”薛蠻子沉沉地說道。
白果兒倏地抬頭:“怎會走得如此急?往年大軍開拔不都是等開春嚒?”
連一向對政事不怎麼敏感的路金喆也訝異,是呀,開春天子授將軍虎符,不一向是本朝慣例?
“今年塌它草原雪下得不夠,來年春草不濟,那起子草原人必定擾邊襲民,所以朝廷才預備著命撫北軍提早拔營。”薛蠻子說完,又深深看了她們一眼:“眼下這件事朝廷尚未發明文,還隻是兵部在擬,你們悄悄知道便罷,切勿多說給旁人聽。”
路金喆忙道曉得,她上哪兒說給旁人聽去,一家子都不關心這些,隻是狐疑阿蠻身處後宮,如何知曉前朝這些事?
白果兒卻比路金喆想的深些:“那撫北軍誰帶?大公主還是周子衿?他眼下可還在刑部大牢裡圈著呢!”
薛蠻子沉吟半晌,嗤笑:“等鬣狗咬到嘴邊,大家才會想起頭狼的好來。現如今麒麟宮那幾位閣老勢必要把周子衿圈死在囹圄,什麼籌謀,明眼人瞧得真!”
白果兒略略沉吟,便想明白,看了一眼金喆。
路金喆心裡突地一跳,京師是個龍盤虎踞的地兒,她也耳聞一些傳言,都說當初裴宣在浣州行宮實際上偽造的是廢太子詔書,隻可惜被英明的敬德皇帝提前察覺,演了一出將計就計,最後落得削宗籍黜出玉牒的下場。
但有意要廢太子的,滿朝並非隻有裴宣一人,儲君身體不康健,大雍國祚式微,聽說不少老臣都對此有微詞。
路金喆滿腹心事,悶頭喝了一杯。
“所以說,果兒,你回家去,”薛蠻子又提起這一茬,盯緊了不放。
白果兒一臉平靜地從荷包裡掏出一枚令牌,扣在桌上。
“回不去了,早兩日我就往公主府遞了投名狀,現在我已是撫北軍一名隨軍醫正。”
那牌麵上鐵鉤銀劃著“敕造撫北軍”五個大字。
薛蠻子:“你這又是何苦來?我太太上月就把婚書退還給白老太爺,你不用為我二哥做到這個地步!”
白果兒:“這人的感情要真能退就好了,哪這麼容易……”
路金喆垂下頭,起身斟了兩杯酒,推推白果兒,白果兒拿起來與她碰了個杯,一仰脖乾了。
薛蠻子看金喆模樣,蹙眉:“你還跟著她搗亂?”
路金喆一抹臉,深吸一口氣,半晌道:“麒哥兒攢了個商隊,一路往北,打算去彌臘收地毯。”
忽巴拉提麒哥兒做什麼,白薛二人雖狐疑,但仍舊道:
“這是你們家老本行了,倒是個東山再起的好法子!”
“去彌臘?那不也是要翻過喀拉爾山?那裡已經大雪封山了……”
“所以我們帶著駝隊緩行,正好趕上來年雪化時進山,回來時繞路前往鄴州,渝州,這樣滿打滿算,千裡江山也算看過半數了。”
聽到這她們才算回過味兒來,不禁問道:“你也跟著去?”
路金喆嗯了一聲,“這京師像個大牢籠,無甚意趣,你們不必勸我,我已打定主意。”
白果兒哪裡還敢勸彆人,薛蠻子失笑,罷了,她自己何曾沒有過這般一腔孤勇呢?
“時也命也,老天叫我們在京師相聚,又叫我們在此間分離!”
“人生如是,當浮一大白!”
……
“真的好想浣州啊……”
“我也想,京師太冷了。”
“嫌冷你還往北邊走?北邊更冷!”
“你們還記得那晚敕藍花月夜嚒?”
“記得,那晚月色好美,煙花也盛。”
“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一落千丈,大廈將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