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在彌臘?
裴宛腦子都不夠使了,立刻想到最壞的一層:“剛才她和虞然郡主一起跳舞?”
小燕兒聽得糊塗,“啊?虞然郡主今兒告假沒來,是姑娘頂了她的缺……”
這要更糟糕……
“屠臣!”裴宛立即喊道:“務必攔住他們,快!”
周子衿還在納悶裴宛怎麼忽巴拉當街拽住了一個小丫頭搭話,卻見太子殿下臉色發沉,掐了一聲口哨,等在遠處的烏金驄聞聲而來,他手一搭,飛身上馬,眨眼之間連人帶馬已經消失在長街儘頭!
“嘿,不是說好了不打草驚蛇嚒!”
檀瀧在浣州時與小燕兒有過一麵之緣,當時他和太子遇險,還是這位小燕兒姑娘去城裡找的劉慶接走他們。檀瀧衝小燕兒施了一禮,立刻扯著周子衿疾奔而去。
……
“叩叩叩!”蠻壯的漢子敲了敲車廂,無聲地“請”她們下車。
金喆避開他,小心扶著君辭下車,偷眼看著,此地不知是何處,四周屋宇寥寥,隻有大片大片的白樺林,眼前一幢低矮木屋,十分破敗。
木屋裡的人聽見動靜,出來一看,嘬了嘬牙花子,說了句囫圇聽不懂的話,他們一夥人嘰嘰咕咕,其中決定把她倆關進屋裡。
大約是不以她們為懼,並沒有用繩索捆縛。
被推了個趔趄,路金喆不由高聲道:“閣下到底是哪路好漢,不妨通一聲姓名?有什麼話敞開了說,何必如此行事?”
來負責關押她們的正是先剛四個人其中之一,鐵麵虯髯,拳頭恨不得有她腦袋大,一雙虎目瞪視過來,路金喆咽了咽嗓子,強忍著哆嗦直視回去。
片刻之後,他從懷裡掏了一把,攤開手掌,掌心上赫然是幾顆珍珠——金喆攥緊了手,那珍珠不是彆人的,正是她半路上拆了頭飾,悄悄順著車窗丟到外頭的。
隻聽那人用生熟的大雍話問道:“誰派你們來的?”
金喆搖了搖頭:“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什麼誰派我們來的?我們就是樂宮的女眷,今日出門是來排演的。”
那大漢顯然並不相信,濃眉一挑,手上也不見怎麼施力,一握一攥,再攤開時那把珍珠已經化成一抔齏粉。
路金喆倒吸一口涼氣,不禁踉蹌後退幾步,君辭忽然用彌臘語說了一句什麼。金喆沒聽太懂,隻囫圇聽出“那契羅”這個詞。
那男子盯著君辭看了一眼,也說了句彌臘話。這句金喆一個詞都沒聽懂,君辭卻在他那句話說出口之際憤怒地嘶吼了一聲,不顧胳膊上難忍的傷痛,撲過去欲要與之一搏!
那大漢輕鬆掣住她的手腕,君辭紅了眼睛,卻如蚍蜉撼樹一般,不能動他分毫,又叫他反手一推,全身力氣都被卸掉似的,踉蹌跌倒在地上!
“容你們想清楚,等會兒回到我,若是不說實話……”他意味不明地盯著她們身上看了一眼,轉身離去。
……
“疼不疼?”金喆忙把君辭扶起來,剛剛她與那夥賊人交手,被傷了臂膀,雖忍著不吭聲,但額上仍沁出一圈虛汗。
“沒事,”君辭咬咬牙,低聲道:“這回遇到硬茬子了!這是一幫什麼人?絕不是彌臘人,聽口音不正。”
金喆心裡一沉,同樣低聲道:“大雍話說得也不利索,剛才來時他們嘰裡咕嚕說的聽起來像是塌它話。”
她在古雅榷場遇見過好些塌它人,塌它男人身形都較為蠻壯,但性子豪爽直率,多數都不壞。君辭卻是從未見過塌它人的,她的父祖因他們而死,剛剛那個人認出了她遺傳自步察家一脈的眼睛。
“琥珀貓瞳?你是步察家的女孩,那樣懦弱的人家竟然還有子孫活著嚒?”
想起了那人的話,君辭惱怒地捶了捶拳頭。
金喆忙拉住她,“彆折騰自己。對了,最開始在第一樓時,那個人說了一長串彌臘話,我聽不懂,但我聽到他說了‘虞然’這個詞。”
虞然,他們是找她的?找她做什麼?君辭想了一會,沒有頭緒,苦笑著看了金喆一眼:“誤打誤撞,你倒真替她受這一回罪。”
金喆卻想到了另一層,若這些人果真是塌它人,那他們出於什麼目的千裡迢迢來彌臘找敕兒斤家的姑娘呢?
正思忖著,忽然隻聽外頭一陣馬兒嘶鳴,然後砰砰砰像是打翻了什麼,金喆倏地摟緊了君辭,倆人對視一眼,君辭仰著脖子仔細聽,卻也聽不出什麼。
“興許是王府來人了……”
君辭這話多半是安慰,金喆忙不迭點頭,心裡卻沒底,她意圖留作記號的珍珠已經被發現捏碎了。
緊接著,木屋的那扇破門咣當咣當動了起來,倆人倏地提了口氣,想到那個男人的眼神,都不由得心裡發毛。
君辭想要起身,金喆擺手,示意她先省著力氣。
那大門似乎是被從外頭掛上了鎖,一時半刻弄不開,金喆輕輕走到門旁邊,拔下頭上的簪子緊緊握住!
正當她膽戰心驚之際,隻聽“嘭”的一聲,那扇風雨飄搖的破門終於被一腳踹碎,一抹細瘦的影子猛地踏入進來,隨之一起來的,還有傾瀉一地的陽光。
……
*
這木屋昏暗太久了,乍一見亮,金喆下意識眯了眯眼睛。
碎木屑橫飛,來人身量瘦削,約莫年紀不大,他抖起披風,掩住口鼻,好似在屋子裡逡巡什麼,忽的頓住了。
路金喆大著膽子把簪柄往前探去,這人站在門口,光從他身後漫過來,他自己卻叫人瞧不甚清。
“是誰?”
披風垂落,逆著光的少年轉過身來——
路金喆攥著簪子,呆呆地,愣住了。
是夢嚒?
她心裡喟歎一聲,是夢罷……
“你說,我一簪紮死你,官府該怎麼判?”
“此罪不可赦,誅九族。”
“呸,你真是做夢娶西施——想得美!”
……
少年白淨的脖頸就在她眼前,他比兩年前長高了,自己需要使勁兒仰著頭才能看清他的臉。
回憶仿佛融冰的河水,一趟兒趕著一趟兒湧上心頭,金喆眨眨眼,收回了金簪,低下頭去。
裴宛擰身看了她一眼,邁動步子。
金喆隻覺得肩上一沉,秋色披風“唰”的抖落下來,將她密匝匝從頭到腳裹住,直到柔軟細滑的緞子貼到身上那一刻,她才發覺原來自己那麼冷。
……
另一道呼吸就在身畔,驚惶過後,金喆腦子卻懵懵的,下意識揪著披風帶子,抬眼。年輕的儲君眼睛依舊烏潼潼的,卻深沉的再也叫人看不懂,讓她想起那個雪夜——
“往後不見麵?”
“嗯。”
“那遇見呢?”
“殿下貴為元良儲嗣,民女與您身份有彆,該是再遇不見殿下。”
……
“三哥兒,那些人叫屠臣拿住了,該怎麼——”檀瀧飛奔進來,正撞上出門來的裴宛,忙不迭請罪,裴宛蹙眉,沒心情聽他聒噪,指指裡麵,示意他進去。
檀瀧一直惦記著虞然安危,見屋子裡兩個少女依偎在一起,其中一個披著殿下的披風,細看果真是走丟了的路金喆;另一個……他登時睜大了眼睛,看向那雙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貓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