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周子衿正襟跪了下去,他一身輕鎧,甲裙嗑在地上,發出沉悶地聲音。
“殿下,臣也請願——”
“阿姐,快起來,屠臣也起來!咱們坐下說。”
……
大家一番歸坐,裴宛率先道:“北征塌它一事,我確實籌謀了許久。但到底我年紀輕,軍政一事上多有不通。這樣,眼下咱們也不論君臣,先把明麵兒上的困難揀出來,列個章程,再逐一尋找破解之法。屠臣,你常年駐守戍北,與塌它人打交道最多,你先說說。”
周子衿沉吟片刻,道:“微臣忝為戍北守將,確實與塌它周旋這許多年,既然殿下開誠布公,那微臣就攤開來說了。要說北征的想頭,莫說殿下,連微臣每年也要起兩三回,尤其是秋末塌它騎兵來犯的時候。可北征,並非一蹴而就,也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前朝端文皇帝在世之時,就曾效仿靖太|祖出征塌它,最後三十萬部眾全部折損在莎梭河畔。”
這一段曆史,裴宛裴甯自然都熟得很。
前朝大靖開國皇帝白褚鴻,每年開春都殺塌它,殺得他們二十個部落隻剩下兩萬人,締結《告塌它書》,從此邊疆三百年沒起戰亂。他的後世子孫白曦曾效仿他北征,卻敗的一塌糊塗。
周子衿繼續道:“端文皇帝那一仗,相信殿下裴將軍也都琢磨過,他選在開春出征,本也沒錯,可那年的草原去歲秋冬時落雪極深,開春時湖河泛濫,靖兵的戰馬肩高不過三尺六,遇上湍急水深的河流,根本無法涉水。”
裴甯沉吟:“戰馬是關鍵。”
周子衿:“不錯,兩年前我去塌它納降時,曾收回塌它馬一千五百匹,如今擇地繁衍蓄養,倒生了有五百匹小馬駒,可它們起碼也得兩年後才能效力。”
說起這個,裴甯也有些唏噓感慨:“塌它馬是稀世珍寶,塌它人自己也深知這點,所以一打起仗來,哪怕是死,他們也要在臨死前戧死馬兒。”
渡鶴一役,慘死在巷戰之中的威猛烈馬數量之多,連一貫用兵不惜重金的裴甯都感到肉疼。
“好,第一條難處是馬,卻也不足為慮——”裴宛忽然說道。
見兩位將軍怔怔看著他,他笑了一下,“估摸著日子也應該到了,數量不多,正好有一萬匹適齡壯年馬,好好馴養,大家省著用。”
周子衿率先反應過來,“是獅子王?”
裴宛笑道:“不錯,投誠也該有誠意,這便是。”
裴甯蹙眉:“獅子王也是塌它草原上赫赫有名的老賊,如何肯白送這一萬匹馬?”
“噯,哪裡是白送了,得花錢嚒!”裴宛招手,喚路金麒過來,指著他笑道:“不都叫他活財神嚒,問問咱們財神爺,一萬匹馬不在話下罷?”
路金麒忙躬身走近了些,笑道:“還是要咬咬牙的。”
這話回的不卑不亢,頗有官場老油子的風範,惹得在座兩位將軍都朝他看過來。
這位隻有二十二職級的小吏麵對兩位名將的灼灼目光,並無不適,反而拱手做了個揖。
周子衿越發欣賞他,拍著他小臂,親昵地說道:“財神爺自謙了!不過,既然財神到了,那麼咱們這第二條難處也有了出路!糧食、被服、藥材、軍械火器……旁的不說,照著渡鶴這一回的規製籌備就好了!”
渡鶴一役,可是下了大本錢的,所以周子衿這話趕趟兒似的說出來,與那打家劫舍的毛賊無異,惹得那兩位姓裴的都笑了。
路金麒也淺笑著,回道:“全憑殿下裁度,該要什麼,給下官時限,下官必定備齊就是了。”
“好,有膽氣!”
看著他們君臣一來一往,裴甯抬眼又看了看那路金麒,朝奉郎的官階並不高,應對起王孫貴胄來卻自有一番不卑不亢,昏黃色的袍服放在旁人身上就是破布口袋,穿在他身上,倒顯得十分挺拔俊朗。
她還見過他拉弓,想來平日裡也不隻是撥拉算盤珠子的——是個從軍的好苗子!
“還有第三則難處,缺兵。”裴甯忽然起了這個話頭,又意味深長道:“或者說,是調兵。”
周子衿沉吟這兩個字,靜默不語。
的確是調兵,原撫北軍大部分人在原地駐守,卻早已換了將,他的親兵裴甯接手,安置在德州大營。如果未來是周子衿領兵,他也確實是領兵北征的不二人選,那麼舊部親兵該如何調還給他?
周子衿:“若實在無法調,不拘哪支軍隊,哪怕是各州府藩軍也行,總給微臣兩萬人,微臣親自帶著練兵,一樣能上戰場。”
裴宛握上周子衿手臂:“此等下下之策暫且還用不上,調兵這件事交由我來辦。放心,屠臣,這是我曾經答應你的。”
兩年前刑部天牢,太子殿下請他前往塌它納降,確實承諾過他……
周子衿忙起身恭肅道:“叫殿下掛懷了,微臣定不負殿下所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