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宛大步走來,張臂手臂,將她輕輕攏在懷裡,“那又有什麼關係,總不能全都叫你一人勇敢。”
我也應該勇敢,但卻沒有。沒有去聽你的心,沒有去辯白,沒有去找你。
……
敬德二十年,太子身邊發生了數件大事,浣州兩場風雲,朝中波詭雲譎,全都乾係著他。他每日在人心裡打轉,自然也沒有忽略縈在自己心頭的那股喜悅,以及偶爾無故生出來的磨人煩惱。
沒關係,可能愛恨從來都是因緣際會,他母後當年還能愛上那樣一個男人……既然如此,他亦可以承擔命運的安排,即使前路阻礙重重,他也不會違背本心。
可是命運到底還是戲弄了他——他辦完她的事,邀功似的上門,她卻把信物奉還,道再也彆見。
兀自切斷所有以後,讓一切可能都戛然而止。
那一刻,年輕氣盛的太子殿下滿心都是惱怒,難過,生氣,還帶著點無處訴說的委屈。
所以在漫長的兩年過去後,在聽到她果真供奉一盞長明燈時,會那麼生氣,不,是埋怨——你畏難與我決絕,兩不相乾。與誰婚娶,與誰白頭,與誰廝守,你都不管。
我雖怨,但可以理解。
可你卻以餘生請願,供奉一盞燈,祈佑我此生無虞,長命百歲——你指望一盞燈,那為什麼不自己來呢?
*
“路金喆,敬德二十年那場雪,就當沒有下過,成嚒?”
路金喆埋頭在那片薄薄金紗上,聞言嗚咽一聲。
“好。”
……
兩人這一通吵、怨、剖白,全部發散完,路金喆不知道他怎樣,隻覺得自己魂兒都透亮了。她停了哭,也臊得滿臉通紅,忙掙紮著站起來,大約是哭岔氣了,仍舊抽噎著,翻了翻荷包。
抽出一條手帕,拭了拭眼角淚痕。
那手帕帶出一串東西,咕嚕咕嚕,幾乎掉在地上。
裴宛眼疾手快,一把撈了起,遞還過來。
路金喆推了推,沒拿,臊眉耷眼地道:“嗯……那就是給你的,正好你收著罷。”
裴宛低頭打量手心裡這物,倆都沒有巴掌大,毛茸茸的,中間覆著錦緞,各繡著一隻蹲坐的金色神獸,狻猊睥睨,這是一對暖耳。
“真是送給我的?彆是哪件沒處用的毛料,納給貓兒狗兒的罷?”
“……那上頭是皇室家徽,我就想給貓兒狗兒戴,也不敢呐!”
裴宛漫應了一聲:“也是,誰叫你是繡的它呢,那我隻好收下,免得叫人看到,治你的罪。”
“……”
繡個狻猊睥睨暖耳就被治罪?我還造過大印呢!路金喆在心裡憤憤地說道。
“怎麼聞著還有一股子,奶酪味兒?”這陣子在北境多地流連,裴宛對這股子腥香味記得很深。
“……可能是這條手帕,剛給小貓盛過奶酪,嗬嗬,嗬嗬。”
“……”
路金喆揚起笑臉,又賠笑了一回。
雖然瞧他麵上不見多歡喜,卻一直把玩著暖耳,沒撒手。
“我是要給你戴上,你自己會嚒?”
“我怎麼不會?暖耳我還不會戴了?”
饒是這麼說,裴宛還是放任她把自己身子板正,為遷就她身高,微微低著頭。
細細軟軟的毛料覆在耳朵上,她說話的氣息也軟軟掃著這處。
“彆動——那誰知道呢?你是太子殿下,扈從那麼多。我看戲文上,那些諸侯王子的衣裳都是侍女給穿的,”金喆扣好他一隻耳朵,又為他戴另一隻,笑問:“我說的對嚒?”
裴宛捂著耳朵側開兩步,好像壓根沒聽清似的,輕輕地道:“什麼對不對?喔,你說的都對!”
金喆橫了他一眼,哼!
*
金烏西墜,日暮將至,兩人誰都沒有開口,卻不約而同往草甸深處走去。
烏金驄抬頭看了看主人所在,低頭繼續悠閒地啃噬草莖。
七扭八拐,繞過幾叢亂石草莖,眼前豁然開朗,現出一方大湖。湖百丈寬許,水波粼粼,清澈見底,喀拉爾山腳下這樣的湖泊海子隨處可見。
路金喆一彎腰拾起一枚石子,“嗖”的一下朝湖麵擲去,那石子“咚咚咚”連跳了三下,沉沒入水。
“不錯,我今兒運氣很好。”
“咚咚咚咚咚……”一枚石子在湖麵上宛如彈跳的青蛙,咚咚咚連跳了七八下,漾起一溜兒水圈!
路金喆上下打量裴宛,猶不信,“是不是把玉牌丟出去了?”
裴宛涼涼看了她一眼。
“你不是從小在京師長大嚒,怎麼這麼會打水漂?”
“禁苑裡有湖,小時候每逢圍獵,遇上都會打兩下……怎麼,你以為我小時候,鎮日裡都在臥床哼哼是不是?”
路金喆憨憨笑了兩下,她還真這麼想的。
“柳兒是不是什麼都同你說了?”
“是我先問她,她才說了的。就說了這心疾的來龍去脈,還有……”
還有先皇後娘娘。
裴宛點點頭,明白,他母後是這段過往怎麼都繞不過去的存在。
“那你可知道,這心疾之蠱,其實是‘相思蠱’!”
“啊?”路金喆瞠目。
“對啊,不然宮闈之人怎麼會煞費苦心用這個手段呢?”
什麼相思蠱,這個名號怎麼聽怎麼像說畫本裡的俗爛故事,路金喆才不信他,就坡下驢,問:“那中蠱怎麼樣呢?”
裴宛煞有介事的想了想:“嗯,中了相思蠱的人呐,他會對他第一個喜歡的人,相思徹骨,至死不渝。”
路金喆眨眨眼。
“真的假的?”
裴宛俯下身來,抬起手,刮了刮那雙懵懵的宛如幼鹿一般的眼睛,笑道:“我逗你的!”
……
路金喆滿臉通紅,忙不迭舉手遮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