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裴宛便同彌臘諸王,往榷場四周曠野上跑了幾圈馬,一身熱騰騰地回到官邸。
簽押房裡,李仁卿早早候著等他。
裴宛摘了馬鞭鬥篷扔給侍從,卸下暖耳掖在荷包裡,露出一身極輕便短窄的貉袖,他今早還穿了馬靴,此刻伶伶站在廳堂上,自有一股瘦削挺拔,蓬勃朝氣。
反倒是李仁卿麵上掛著掩不住的倦色。
侍從捧來溫熱水,裴宛一麵盥手,一麵問他:“昨兒戶部董大人來了,你會見了沒有?”
李仁卿回道:“見了。昨兒他才從您這出來,我便拉著路大人找他喝酒。撥銀款三千兩銀子嚒,這事兒臣已知道了。指望這麼點錢辦會盟,戶部算盤打得精啊!”
裴宛擦著手,笑意盈盈:“這事兒賴不著戶部,你在這邊大辦榷場,說賺得盆滿缽盈,那人家可不就順勢而為,叫你自個兒周轉嚒。”
太子殿下兼領戶部,李仁卿算準了這小狀告得無益,也不氣餒,搖頭失笑,道:“三哥兒說的沒錯,這三千兩就是買個官麵文章,我也不與他計較!”
“你能這樣想就好。”裴宛坐下來,指了指膳盤,叫他一起吃。
他們兩個吃飯,自然細嚼慢咽,並無贅言。
飯畢,淨手漱口,裴宛屏退侍從,從桌案上抽出一份裱製精美的卷軸遞給他。
李仁卿拿在手上一摩挲,便知是羊皮卷,展開一看,果然是塌它王庭發來的國書。其文言辭懇切,隻說大君抱恙,恐無法參加會盟,遂遣使代之。
“果真是蠻夷無禮,遣使?他們吃了敗仗,有什麼臉麵遣使!這是連俘虜也不要了嚒?”
不怪李仁卿忿忿,他昨兒剛接到這封國書的時候心裡也長疙瘩。“這封國書就是塌它大君的態度,哪怕他人來了,不與你懇談,又有什麼用呢?沒得添堵……罷了,叫你來,不是叫你跟著生氣的,這國書上雖未明言,但我接到密報,圖尹利已經動身,不日便到。”
“獅子王?使臣是他!殿下,會不會塌它王庭已經發現了……”他們與獅子王的交易?
裴宛思忖,搖頭:“若是發現,大君怎會抱恙不來呢?”
依著塌它王庭強硬蠻橫的做派,自然是要親自抓現行了。
“圖尹利來也好,倒也省了咱們不少功夫。你既知道了,便儘快去準備,早日把馬場圈出來,早日給屠臣練兵。”
“是!”
“買馬的事,他不好出麵,還是你和金麒兩個一道去。叫劉慶帶著兵壯腰子,大體細節你們商榷著辦。”
裴宛一麵交代,李仁卿一麵稱是,侍從在外頭通報,鴻臚寺卿丁大人求見。
近日,為籌備會盟事宜,朝廷屢屢派遣各部官員,攜帶敕文勘合,快馬加鞭來到古雅,丁兆求見,約莫是禮部又有什麼事。李仁卿知道太子殿下忙得很,便覷了個話縫兒告退出來。
……
卻說金喆這廂,她擬了辦“暖爐會”的帖子,拿給麒哥兒過目,美其名曰“斧正”,實則是叫他拿主意,請裴甯是否合適。
金麒拿過帖子一看,這兩年妹妹寫字倒是有些進益,此舉也無甚不妥之處,隻是道:“近日諸事都忙,恐怕將軍也分|身乏術,不若等會盟結束,你再辦暖爐,想必她一定會欣然前來。”
如此也正中金喆下懷,正好多寬限她幾日,好好籌備。
……
榷場。
今兒天放晴,她便拉著君辭,同柳兒小燕一起,前來趕場。
大約這是會盟前最後一天開市,今兒榷場上格外熱鬨,隻見往來車馬絡繹,各色商旅如織。那商鋪裡、馱車上、小攤上,好似將世間萬物都拿來吆喝買賣似的,大到建屋的檁子,小到一根繡花的針,凡百雜物,無一不有,真可謂市列珠璣,琳琅滿目。
“喆喆,那兒有賣爐餅的!我去買些來咱們嘗嘗!”
自然,這一路逛下來,也沒少祭五臟廟。
“比之彌臘的如何?”
“都好吃,這個爐餅烤得更輕口些!”
……
為行方便,今兒出門都穿男裝。
她們一行四人,金喆,君辭,柳兒這三個,沒一個不是愛玩愛鬨的,當街吃餅,十分暢意,最後連管家婆小燕兒也屈服了,再也不拘著這個,點著那個。
“這是什麼?聞著味兒好香!”
那店家大約是附近的彌臘人,說了三個字,口音重的很,還是柳兒耳尖,聽清了,是駝肉糜。
金喆立刻後退兩步,擺了擺手,“我受不住這個,我還養了一匹小駱駝呢!”
君辭吃吃地笑著,“偏你假慈心,你從前不還養過一隻小羊羔嚒?怎麼羊肉熱鍋子吃得比誰都歡心!”
金喆懊惱捂臉:“可是羊肉真的好吃……噯,那個阿嬤,她不做乾酪,改做羊湯了!”隨即嗅了嗅鼻子,一股鮮香若有似無。
北境的羊肉鮮美無匹,幾無腥膻,金喆立即招呼眾人:“快,來!我請你們喝羊湯!”
*
料峭寒冬裡,羊肉鍋子翻滾著騰騰熱氣,食客們圍爐閒談,哪管言語不通。
這位阿嬤便是前日榷場上曬乾酪的塌它婦人,金喆磕磕絆絆的塌它話大半都是跟她學的,因而上前熱絡打過招呼,跟她說了好久的話,買回來四碗羊湯。
“喆喆,你是有多愛芫荽?”君辭瞧著她的碗,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