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長揖,恭肅回道:“謝父皇厚愛,與君同輦於禮不合,請恕兒臣敬辭。”
敬德皇帝輕輕頷首,衝隆德海道:“也罷了,咱們走快些,免得叫天街上那些老臣跪等許久!”
……
敬德廿三年的萬壽節,便從這迤邐大駕駛出紫極朝天閣的這一刻開始了。
這是曆朝延續了上千年的規矩,也是裴氏皇族寫了幾百頁的禮部儀程,敬德皇帝就是在須彌座上打瞌睡,都熟悉得不會出錯。
不過,據起居注記載,到底還是出了一個不太光彩的岔子——百官上表敬獻時,德州州牧宇文延的賀文中有“君性恬澹,不慕富貴”一語,犯了先祖仁文皇帝裴慶澹的諱,叫翰林院典籍柳靜言識出。
皇帝大怒,當庭責杖宇文延八十,直打得那六十來歲的州牧大人褲子見了血,亦叫一眾才進了廟堂的新科進士們青白了臉。
……
百官敬獻完,便是四方使臣來賀。
因是大雍皇帝五十歲整壽,周邊大小國家都派了使臣前來,輪到彌臘時,國主檀瀧送上一枚蒼玉,以示兩國友好;又送上一份禮單,足寫了三四折。敬德皇帝看了,頻頻點頭。
草原來的客人也送來了十分令人矚目的禮物,小獅子王圖尹稚臣今年才十五歲,身材卻已然魁梧健碩似及冠兒郎。
他送給敬德皇帝的是一整張白狼皮。
看著那血赤拉忽的畜生皮,皇帝陛下的胃裡直犯堵,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是何意?
且看群臣並無義憤之舉,忙睇了一眼賜坐在禦階下的太子。
太子見君父垂詢,忙道:“塌它人視白狼為草原神獸,相傳白狼神勇無匹,凡它出現的地方必然戰爭中止、災厄消弭,所以塌它人永遠不射殺白狼。所有的白狼皮都是自然老去的白狼經巫人之手製成,供奉在各部落王庭裡。若有相贈,則有止戰與臣服之意。”
“止戰與臣服?這個意頭好!”敬德皇帝再也不犯嘔了,直拍掌相慶!
見父皇如此暢懷,裴宛又笑道:“咱們大雍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收到過塌它人送來的白狼皮了,您是除了太|祖皇帝之後第二個得到它的人。”
聽兒子這麼說,敬德皇帝越發樂不可支,十分歡欣地收下這份禮物,且對這個“唯二”很是自得。
……
待所有朝覲和拜謁都結束,水鐘已經走過了申時。禮部官員導引著百官和使臣稍事歇息,魚貫進入麒麟宮,“遐齡宴”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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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在很久很久的後來,有人問路金喆,敬德廿三年的萬壽節,您還記得嗎?想必花白著頭發的路金喆也會將眼睛睜得圓圓的,說:“喔,記得。那是我頭一次‘進宮’的日子……”
說起來,當年浣州行宮敕藍花月夜、叛軍逼上日新園,以及後來她不顧家人反對,一頭紮進茫茫北境雪原,從此輾轉多地……那麼多驚心動魄的日夜,都是她無法泯滅的回憶。
然而敬德廿三年的萬壽節,卻足夠風平浪靜,足夠喜氣洋洋,卻奇異地同樣在她生命中鏨刻下了深深痕跡。
尤其是當她逐著人流,緩緩走進那道宮牆時,她抬頭望了望頭上金頂——那道金頂,不似她心中所想、民間逸聞裡說的那般流光溢彩,反而瞧著是那樣古樸,甚至帶著些許破敗的斑駁。
高愈九丈的拱形金頂,九九之數的方形鎏金銅磚上鏨刻著形態各異的狻猊。從那一雙雙睥睨天下的眼睛裡迸射出來的,是一種來自古老的、雋永的、奢靡的、破敗的傲慢,讓初到此間的路金喆不禁停住了腳。
它那麼高,足以讓任何一個巨人站在它腳下都形如一個孩子;它又那麼厚重,幾代王朝更迭,多少歲月沉澱,都化作這道金頂宮牆,使人站在這裡,便心生敬畏,心生膽寒。
……
遐齡宴擺在麒麟宮西北角的鹿鶴同春樓中,這樓是專供內廷宴飲之用,最多時可容納三千人同宴。